十九
吴渑云是在医院里找到夏中民的。夏中民一直守候在医务室里,他急切希望一直昏迷不醒的覃康尽早脱离生命危险。
吴渑云是在三年前嶝江的特大走私案中知道夏中民的。当时嶝江市委市政府几乎所有的领导干部都受到了相关调查和询问。惟有一个例外,这个人就是夏中民。这在当时嶝江大面积走私的情况下,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听到这个消息,吴渑云特别想采访采访这位名叫夏中民的年轻副书记。然而采访中他却发现,在嶝江市委市政府所有的领导干部中,被人控告痛骂,夏中民竟然是最多的!这太让他难以理解了。
也正因为如此,几年来,吴渑云一直默默地关注这位副书记。只要他来一次嶝江,就一定要想方设法地同夏中民认真聊一聊。
就在火灾发生的那天晚上,吴渑云和嶝江市委纪检副书记覃康几乎整整坐谈了一晚上,有关嶝江的情况包括对夏中民的看法和评价,自然成了最主要的话题。当然,也还涉及到了案情的进展情况。包括覃康在内,谁也没想到这次联合调查组居然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会有如此大的收获!
吴渑云记得覃康当时极为悲伤地说,夏中民这样的干部为什么非但提拔不起来,而且处境越来越艰难?其实也很简单:当一个干部陷入某个利益群体时,如果他要为老百姓负责,要为党和国家负责,那他同该利益群体必然会背道而驰,水火不容。
他是凌晨两点多才从覃康那儿回到宾馆的。没想到离开两个多小时后,竟然发生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火灾!
已经深夜了,他同夏中民又联系了一次,没想到这次他竟有时间了。
在覃康所在的医院里,两人面对面坐着,好半天谁也没有开口。
“你大概不知道,出事那晚我给覃康打电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接。”良久,夏中民才说了这么一句。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给你说。”吴渑云避开了夏中民的目光。
“……是不是要调查我的问题?”夏中民轻轻地问道。
吴渑云沉默了一会儿说,“是。只要没问题,肯定会有公正的结论,干部和群众也会有自己的判断。”
“那又有什么用?”夏中民叹了口气说,“有了结论了,他们还会私下造你的谣,还会继续告状。”
“那你让纪检委怎么办?那么多告你的信,一轮一轮不停地向上散发,纪检委能不查吗?我要是纪检委,我也会调查你的。”
“你说的没错。”夏中民并不反驳。
“那你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怕了吗?你看看我现在的处境,你再看看躺在医院里的覃康和张军,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说到这里,两个人一下子都沉默了起来。
“市委办公室副主任马韦谨你了解吗?”
“我当然了解。”夏中民很庄重地说道。“他是个好同志,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与同志们的关系处理得也非常融洽。
“你对他的自杀怎么看?”吴渑云直奔主题。
夏中民略作思考,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对他的自杀难以理解。整整一天了,我一直在想,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上有老,下有小,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为什么要选择自杀?我甚至一直在心中骂他、恨他!马韦谨,你太懦弱了!你死得太没有意义了,你死得比鸿毛还轻!”
“但有人说,马韦谨的死,同你有直接联系,因为你多次表扬过他,而且还希望他能到市政府办公室当主任,正因为如此,他才成为一些干部的众矢之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受到了影响,导致这次他还是没能被提拔。”
“所以我才会说他的死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的死难道不是一种抗争吗?”
“不是!”夏中民愈发悲愤起来。“谁知道他是在抗争?一个人在临死前,面对着这个世界,面对着自己的亲人和同事,他居然没留下一句话!你说说,这叫什么抗争?”
“……是这样!”吴渑云似乎也明白了夏中民悲愤的原因。“你怎么知道他没有留下一个字?”
“他的办公室里已经清查过了,没有任何这方面的内容。”
“他会不会用信件的形式寄给了家里?”吴渑云问。
“也许会,但反过来想想,又觉得他不会。”
“为什么?”
“他考虑得太多了,他的心事太重了,他怕连累别人,他不愿意给任何人留下负担。他居然都没来找我,也没想着等等我,他肯定是对我失望了,对这个社会绝望了,肯定是!新提拔的主任就要上任了,他无法面对这一切。他太悲观了,居然会选择了自杀,居然没给这个世上留下一个字!”
“可是,我却听别人说,那天晚上他一直呆在办公室里,人们说,他就是要等你,他有话要给你说,凌晨四点多的时候,他还在你的宿舍门口喊你,喊了你很多遍,很多人都听到了。”
“……我的宿舍里我已经看过了,什么也没发现,他没有给我留下任何东西。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
吴渑云突然呆住了,此时的夏中民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