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匿名信件

报栏工程的争夺终于有了结果。和马自达透露的一模一样,《海江都市报》广告部和靳克晓的莱奥美广告公司分别获得了40%的份额,余下的20%留给了市妇联名下的天骄广告公司。为了避免报栏几公里千篇一律的呆板,三家负责的部分根据途经路段的特点以及周边建筑的风格采用了不同的样式和颜色。

第二天一早,向天歌就接到了李海鸣的电话,说《海江都市报》最近成了邮电局,接二连三地有匿名信寄过来。先是海江市委宣传部、海江市新闻出版局、海江日报报业集团纪委收到了针对向天歌的同一内容的举报信。信只有寥寥数行,但制作煞费苦心,是从字帖中剪下相应的字然后一一拼成的句子,里面提到的问题一共三方面:一是收受广告公司贿赂;二是假公济私,利用版面资源低折扣买房;三是生活作风堕落,公然包养情人。三封信的邮戳上是一样的投寄地址。接着海江日报集团办公室、总编室也同时接到了同一内容的匿名举报信,信是打印的,一共三页,大致意思是:向天歌一手抓新闻,一手抓广告,严重违反了有关部门关于采编、经营两分开的要求,另外,向天歌在广告部里拉帮结派,打压异己,分配不公,民怨极大。向天歌一边听,脑子里一边闪回着广告部所有员工的名字,他有种疑人偷斧的感觉,好似人人都有写信的嫌疑,可究竟是谁,都像,但又不好锁定。

“你在听吗?”李海鸣在电话里问,“虽然暂时无法确定具体的写信人,但范围出不了代理公司和广告部这两个圈子,肯定是你们的做法伤害了他们的切身利益。天歌,你要安排人明查暗访,连同扎曙光车胎的人,尽快有个结果,该清理门户时,绝不手软,否则市里就算支持咱的试点改革,你这儿总是骚扰不断,也会给人留下工作缺少技巧和政治上不成熟的印象。”

向天歌十分矛盾,他知道运营小组空降之后的一个月里,建章建制,封堵跑冒滴漏,猛药下过,势必迷倒一片,怀恨在心的人估计不在少数。但是眼下一要过年,二要招商,稳定压倒一切,如果抱着“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漏网一个”的想法,闹得人人自危,未必能够挖出真正的黑手,反倒会殃及无辜,以后的工作更难开展。

向天歌临时决定将运营小组一分为二,他带着叶子凡全力解决遗留问题,尽快完成招商工作,管天亮带着郑曙光继续通过对海江市高档社区的扫楼完成读者结构的优化,同时将每天的广告价格统计、画版等所有涉密的事务性工作都交接过来。

向天歌把怀疑的几个人通报给管天亮,其中包括靳常胜,要他密切注意这几个人的动向。

“这哪是运营小组,我看改成侦探小组得了!本来是执政党了,却干起了地下党的事情,我叫管天亮,现在倒好,还得管天黑。以后咱们也别开会了,你让小杨子以送饭的名义,把要签的纸条藏在米饭里,吃完了,再把空饭盒端走传达你的指示。还有,靳常胜是有点没心没肺,但总不至于吃里爬外吧?”管天亮正开着车,通过耳机传出的声音忽断忽续。

“常胜的官瘾很大,总想管点人和事,以前没人拿他当回事,现在有了点权力,又爱喝酒,贪些便宜,一直管着画版这个环节,我听几个代理公司说过,哪个客户送他点好处,他就让画版员把人家的广告位置放得好一些,我担心他是无心之过,很多内部情况在酒桌上不自觉就透出去了。”向天歌的话音刚落,靳常胜就推门进来了:“编辑部的奥运会采访计划报过来了,体育部准备派三个人去,总预算40万元。”

“让他们歇着吧,站着说话不腰疼。整个海江市才给了20个正式采访名额,咱们根本没在名单之列。去了也进不了赛场,窝在酒店看电视转播写稿子不是白扔钱吗,还不如直接用新华社的稿子呢。你别管了,我和老回去说,最多批10万元,用于前期和外围采访,进入奥运军团的海江籍运动员马上就要封闭集训,体育部可以做做探营和比赛时的连线。”

任何单位都是如此,实权派如果树敌太多,被边缘化的人自然就结成统一战线。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市里和集团接到的匿名信还没查出眉目,几家核心代理公司也接到了匿名信,写信的目的很明确,意在动摇军心,原文是:我以一个知情人和有良知的新闻人加广告人的身份奉劝你们,再也别拿自己的血汗钱去打水漂了。你们可能不知道,《海江日报》的发行量是20万份,《海江晚报》是50万份,《海江都市报》只有7万份,广告价格分别是每个版8万,12万和3万,广告提成是4%,5%和8%,广告公司加价是50%,70%和120%,从这几组数据,你们不难看出,投到“海都”的广告费大部分都让中间人和广告公司拿走了,而效果却极差,所以希望你们三思。

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匿名信让向天歌无奈地笑了。他用笔漫无目的地在一张B5纸上写着广告部人的名字,希望通过字面破解其间的含义。也许是巧合,运营小组五个人的名字都是寓意深刻的,但是现实好像并未因为这些名字的意蕴而特别眷顾他们。你看,向天歌的歌已经不是欢歌而是四面楚歌,管天亮的确还要兼顾天黑的情况,郑曙光的意外连连令曙光无光,叶子凡自从到了广告部就开始了他的不凡之旅,靳常胜更是没有一天省心的日子,在与旧有弊端过招时,常胜常常变成常败……

一股凄凉的感觉涌上了向天歌的心头,当初接手“海都”时预测的那些暗箭终于有计划、有步骤地射来了,更为可怕的是,他只能感知被射中的疼痛,却不清楚那一支支箭到底来自何方。他唯一有把握的是,诋毁他的人,如果一定给他难堪的话,还会有所行动,只要他在动,就总有浮出水面的一天。

“烟盒事件”后,红日广告公司对对账之事采取了冷处理,人见不到了,广告也见不到了,报花、报眉和报底这三类被读者称为膏药的广告从版面上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向天歌为了版面美观,早有取消这三类广告的打算,但它们毫无征兆地不辞而别,在现金为王的年关岁尾,还是让向天歌有些措手不及。

财务室打出的报表清晰地显示,红日广告公司已有两个月未向报社交过一分钱,总欠款45万元,但是因为那笔98万元的糊涂账尚未定性,欠款只有作为挂账暂放一边。对于遗留问题,高庆国提出过明确要求,另起炉灶,不追过往,所以,一旦遇到这方面的纠缠,李海鸣和向天歌多少有些投鼠忌器。

子夜时分,向天歌的手机来了条短信,他一看,是李海珊的名字,内容很长,他连续翻了四页才全部看完:

向老师,您好。账已和财务小孙对完,报社方面显示我司欠款98万,我司账面反映不但不欠款,报社还需给我司提供总计三万多元的广告版面。报社冻结了我司今年交到报社的20万元保证金,我司1至11月共刊发广告168万元,减去98万需交款70万元,再减去20万元保证金,还需交50万元,我司8月和9月分别交过22万元和21万元,如此计算,尚差报社7万元。为了不让您为难,也解现金之急,准备明天付7万元,我们也很吃紧,其中3万是找别处借的。

向老师,我对现在发生的事感到十分抱歉。尤其是您给了我很多帮助与支持,对此表示万分的感谢。其实,我绝不想和现任领导对着干,我的要求也很简单:第一,98万如何处理请报社尽快拿出办法;第二,明年这个行业还是我们来做,以上问题希望继续得到您的理解和帮助。如方便,明早请和我通个电话。

曾经有传闻说李海珊姐弟是李海鸣很近的亲戚,向天歌当面对证,李海鸣说,现在的事情没法说,只要姓一个姓,就总有认亲的,如果真是亲戚,我会幼稚到连这点嫌疑都不避讳吗?

向天歌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叶子凡的电话:“快1点了,还没睡吧?我想明天一早约红日广告到报社正式对账,你也来,最后所有当事人签字作为证据。”

叶子凡:“正看碟呢,《集结号》,你说现在谁还靠得住?我听说李海珊是想瞒天过海,最后弄个不了了之,即便和报社撕破脸,她再来个曲线救国,另外注册一家公司,他们幕后掌控,然后,继续在招商时拿到这个行业。这样,既回避了那么大一个债务问题,也不放弃他们最熟悉的领地。”

“她也太低估咱的智商了。这就好比两口子闹离婚,以后我愿意娶谁那是我的权利和自由,她有什么资格限定我非得娶她的妹妹?你一会儿给李海珊发条短信,让他们明天对清楚了账,然后和咱俩一起谈。”

转天,向天歌依旧忙他的事情,临近傍晚,财务小孙短信汇报:原定上午9点对账,后改为下午3点,3点半仍不见人影。我打电话询问,她总说不舒服,明儿再说……明天何时来,得听她消息。唉!她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

向天歌快速回复:不用再催,顺其自然。他清楚,这一回合的主动权攥在李海珊手里,那98万如果存在,她在给报社的应付款中已经扣除,她的公司没有受到一点损失,如果是子虚乌有,那么,她完全可以一走了之,除非诉诸法律,否则不可能追回一分钱!

广告公司的脸,就像二八月的天,说变就变,约定对账的第三天,李海珊给向天歌打电话要求面谈。

向天歌笑得很开心:“李总,这回你满意了吧,给我戴了一顶绿帽子,接着又给我换了一颗红心,为什么是红心?还用说吗,因为我的心在流血。人与人相处,最难得的是信任,最害怕的是寒心。这两条,你该给我的都没给,不该给的都给了,还有什么谈话的基础?”

“向总,我可不是有钱赖账,我是真没钱。您要这么逼我,要不我去卖血,实在不行就去卖身!”

“这些话,你和我说得着吗?大版大版的广告做着,到了年底,一句没钱就把我打发了,报社好几百多号人等着吃喝,我怎么交差?现在都是义务献血了,卖血违法,卖身更不行了,有扫黄打非办公室管着呢!”

李海珊当然听得出向天歌的揶揄,但她仍然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说老实话,和报社打交道,我没少吃亏,你们的前任朝令夕改,我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那你就走出林子,没有蛇了,不就没有被咬的危险吗?李总,我没有你见多识广,做不到举重若轻。你说的这些歉意的话,在我看来都很苍白,你口口声声说是怕我知道了不好交差,但到最后最不好交差的就是我。我的感受就是你对我缺乏最起码的尊重和信任。这种伤害,不是说句‘对不起’就能轻松化解的。”

“向总,我是真有难言之隐,不瞒您,以前和简安祥操作的一些事,不是都能拿到桌面说的。把账挂起来,就是希望一切归零,重新开始。”

“广告公司拆东墙补西墙的手法很正常,哪个单位没有临时过账的事情?但是话说回来,如果真的有不好拿到桌面上说的问题,我倒劝你,出局可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你不是替人受过吗,那就一扛到底,否则,你可能两边得罪人。但不管怎么说,你这次不辞而别是向整个运营小组下的战书。这张考卷太难了,说俗了,这一手,太狠了。哪怕你给我编个善意的谎言,我也有个思想准备。可你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把所有的广告都撤了,甚至没给我留下卖房子卖地找下家的工夫。”向天歌不想再费口舌,说:“这件事你一定想清楚,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不可能像个要小钱的天天跟在你后边。”

不知什么时候,金宝玉站在了门口,笑眯眯地看着向天歌打电话。向天歌做了个随便坐的手势,同时扔过去一支烟。和向天歌熟络了,金宝玉说话不再顾忌:“向总呀,给我介绍个记者小妹怎么样,好多行业的女孩我都玩过了,还就是没沾过女记者,??给我介绍一个,每月我出五千块怎么样?”向天歌挥着拳头指向金宝玉的脸:“真想揍你个生活不能自理!这是哪阵邪风把你吹来了?”金宝玉说:“路过这里,上来坐几分钟,报栏的事情不是有眉目了吗,我是不是先拨过点公关费,让你们各个单位走动走动?”“公关费我怎么下账?你自己做一版形象广告吧,招商的、招聘的、拜年的,什么都行。”向天歌一声叹息,唉,眼前这个叫金宝玉的人,除了有钱,别无长处,可人穷志短,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既让人恨又让人想的钱呀!不过他在心里觉得金宝玉比报社的很多人可爱多了,至少他不虚伪,想什么就不加粉饰地说什么,这种风格在报社里边是永远不可能的。

金宝玉刚走,管天亮就进来了:“送走了小财神爷,一会儿带你见一个大财神爷。”向天歌打趣道:“我可是扛指标的人,一年八千万,以后再出去吃饭要明码标价,按分钟收费。又去见何方神圣?”“跑了这几个月的郊县,果然有收获,海江酒厂明年准备推出一款极品酒,名叫海江玉液,他们老总委托了北京的一家全案策划公司,结果出来的创意被全盘毙掉,今天他们内部有个活动,希望和你先见个面。”

两个人风风火火赶到喜来登大酒店,向天歌的车还是那种最老型的桑塔纳,车身的白漆掉得斑斑驳驳,内饰旧得不堪入目,更落伍的是没有助力转向和电动车窗,拐个弯,差不多要使出开大公交车的气力,放下玻璃窗,也得用摇把摇。因为是隆冬,刚一点火,排气管嗡地一声闷响,喷出一股黑烟,这辆车还是海江日报八年前配给各部门的,已经跑了二十多万公里。在名车云集的喜来登停车场里,显得十分刺眼。

即将开始的是个小型冷餐会,主要为了和经销商沟通情况。海江酒厂总经理曹大卓把向天歌和管天亮让到单独的一间茶点室,殷勤地说:“向总,管总这么拼命干,您这当老总的还不得赶快给加薪?”管天亮说:“我们老总是经常给我们加薪,但不是‘薪水’的‘薪’,而是‘辛苦’的‘辛’。”向天歌说:“现在哪个单位不是这样?想干点事,干成点事,不付出辛苦是不行的。”

谈了四十多分钟,向天歌起身告辞,曹大卓客气地一路送出来,管天亮想起那辆破旧的车,一个劲儿地阻拦:“就到门口,请留步,外面凉,小心感冒。”曹大卓终于在大门口的台阶处停住脚步,目送他们走向停车场。向天歌埋怨管天亮:“看你刚才那个滑稽劲,我偏不信这个邪,就让他们送呗,这有什么丢人的,成长中的媒体不都是这个样子?穷不是咱的错,可是以后如果不支持咱们,就是他们的不是了。”管天亮呵呵乐了:“真佩服你的心理素质,居然把个寒碜都当成了资本。”向天歌打开车门:“以后让你佩服的事还多着呢!”

艾小毛的拔刀相助,让向天歌感动不已。很久以来,他一直觉得亏欠着她,飘忽不定的关系像一团空气在他们之间荡来荡去。这天,艾小毛心血来潮,说想去看看冬天的大海,向天歌也想趁机放松一下,就答应下来。艾小毛说路不熟,又辛苦,不如找家旅行社安排,向天歌按照报纸上的旅游广告打过去咨询电话,对方说可以单独成团,派一辆轿车,安排一位司机兼导游,只是费用比大轿车高出一倍多。艾小毛舍不得多花那一份钱,就抢着报了个北戴河两日游的团,周六清晨5点钟集合,周日傍晚回来。

向天歌告诉其他四个人要回老家看看,来回大约两天。

周六,天刚麻麻亮,向天歌就叫了出租车,先去接艾小毛,然后一同赶到集合地点。旅行社安排的是一辆荷载20人的中型旅行轿,向天歌一上车就看见第二排的座位上有一家三口靠在一起,一件大衣式的砖红色防寒服盖住了脸,向天歌想可能是孩子起得太早的缘故吧,也就没再留意。车开出一段后,那两个大人坐直了身子,女主人的背影有些眼熟,向天歌往前凑了凑,仔细一看大吃一惊,那个人竟然是文晓娜。他暗叫不好,捅了一下艾小毛,凑在她耳边说碰到了广告部的同事。他们和文晓娜仅仅隔着五排座位,他侥幸地想,文晓娜不认识艾小毛,如果她不刻意回头的话,也许发现不了他们,到了目的地,他们干脆脱团单走,玩上一天再坐火车回海江。向天歌不敢说话,用大衣盖住脸佯装睡觉,他不知道这沉默的几个小时如何熬得过去?

开到服务区,车上的人三三两两地下去方便,向天歌有些内急,但那一家三口按兵不动,他也只好忍在座位上。这时,文晓娜的儿子睡醒了,用肚子贴着椅背伸懒腰,恰巧看见向天歌,他想再躲也来不及了,孩子喊了一声,妈妈,这不是你们单位的向大大吗?

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文晓娜回过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向天歌,仿佛在问,这个日理万机的当家人怎么会冰天雪地地跑到北戴河度周末?她略显难堪地打招呼:“向总,真是您啊?”向天歌尴尬地说:“是呀,是呀,这不作协有个采风活动,一起过去看看。”文晓娜将信将疑地瞄了一眼艾小毛,她觉得这个女人似乎在报社的大楼里见过,但是又拿不准,就礼节性地点点头,带着孩子下车去洗手间了。

由于文晓娜的意外出现,北戴河的海成了郁闷的海。向天歌度日如年地挨过两天,跟着原班人马返回海江。他担心一旦脱团行动,更会引起文晓娜的怀疑。回来的路上,艾小毛轻轻做着检讨:“我就是因小失大的典型,要不是心疼包小车的钱,也不至于让你这么被动了。”向天歌宽慰她:“这算什么,就当个花絮吧。”

向天歌静下心来回味着这七个月来的曲折,心里陡然升出几分对自己的敬意。虽然意外不断,但他的“动作要快,声音要小,招法要准,效果要实”的十六字方针还是英明而且奏效的。他暗暗庆幸听了郑曙光的话:干广告,千万别做心实的土命人,什么时候,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一个擦边球不打,谁也不可能赢得比赛。

悻悻的向天歌观察了两天,没有从广告部员工的脸上发现有关北戴河的痕迹。他略微放下心来,至少说明文晓娜没有把这次巧遇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叶子凡的统领下,《海江都市报》的专刊赢得了业界的一致好评,特别是他策划的品牌周刊,打破了广告部自身的行业限制,最大限度服务市民生活,营造识品牌、用品牌的氛围。品牌周刊的开篇言论《品牌就是力量》赢得满堂喝彩,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张力专门在其中的两段话上做了批示:扶优就是最好的打劣,今后还可将这个主题延伸下去,力争在全国叫响“海江造”的概念。

那两段话是这样写的:中国药行有个同仁堂,它的堂训就是“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位虽贵必不敢省物力”,说的就是最简单、最浅显的真理——货真价实。当下的市场,没有不聪明的消费者,只有不精明的生产商。不可能有一款假冒伪劣的产品能够骗得了消费者一生一世!

品牌已经成为生活或者市场的主宰。赢得用户时,品牌是影响力;开拓市场时,品牌是战斗力;创造价值时,品牌是生产力。

市领导的批示表扬在手上还没有焐热,发难的电话就追了过来,是海平面商业广场副总经理赵小平:“向总,您看今天‘海都’的‘潮流尚品’版了吗?头条的稿子《百货谁称王?大海江!》是什么意思?我们今年给这个版投了四十多万的广告,难道就是为了包装我们的对手?”

大海江百货公司和海平面商业广场是海江市百货业的一对龙头卖场。不同的是,前者是海江市商务委旗下的第一百货公司股份制改造后重新起的名字,后者是一家国内连锁的百货大鳄,两家商场的坐落位置隔路相望,定位、规模极其相似,同质化的竞争让它们成了势不两立的冤家,每到年节促销时,广告绝不能放到一个版上。向天歌因为和两边的老总都是朋友,一直相安无事,两家商场还同时作为“潮流尚品”版的战略伙伴协办了“海都”的许多时尚活动。

赵小平的怒气似乎还没消:“贾总早晨看到报纸,把我狠狠数落一顿,他的话说得很难听,我这边让人玩了,你们还帮着别人数钱,这关到底是怎么把的?他对稿子的其他地方倒没说什么,但是这个标题对他刺激太大了,他说这是‘海都’在向‘海平面’公然挑衅!”

赵小平的一通抢白让向天歌无话可说。当时他把两家商场拢到一起的创举轰动了整个海江广告界。在此之前,还没有一家媒体能够让它们和平地出现在一个活动中,即便曾经一报独大的《海江晚报》也没能做到这一点。可是现在,怎么收场呢?他在心里有些埋怨叶子凡?这个失误未免低级了,有些企业,天生就是死对头,有你没我,怎么办?他们是对头,对于广告部而言可都是甜头,谁的钱都得挣啊,就把他们当成面团,捏在手里揉吧,需要圆的就揉成圆的,需要方的就揉成方的,最忌讳的就是捧一派伤一派。哎,当做朋友和做生意混为一谈的时候,感觉真是累啊!他很清楚其中的背景,海平面商业广场这一年来的成长速度慢了下来,由于它是外来户,不似大海江百货公司有着深厚的???脉关系,业绩呈下滑走势,贾总的心态就失衡了,像那打麻将的人,不和牌的时间一长,就开始四处埋怨,什么屋里的灯光不够亮了,什么所坐的位置背对镜子了,反正,借口随手可得。

叶子凡惭愧地说:“当初起标题时,光顾着合辙押韵了,没想那么多。按理说,咱是做广告的,和气生财,一篇稿子倒挑起了他们的争端。我签的付印,和编辑没有关系,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吧。”

向天歌安慰他:“罚是要罚的,罚的是个把握,上次‘爱天使’的文案流失,我也要受罚,罚的是个失察,具体数额回来小组商量一下,从下月工资里扣除。不过说句老实话,赚钱有时也是需要立场的,通吃不太可能。成熟的标志不是懂得珍惜而是学会放弃,用在广告上同样合适。”

靳常胜送进来一张传真纸,很短,只有几行字:鉴于《海江都市报》“潮流尚品”版选择了海平面商业广场无法接受的报道方式,经研究决定,海平面商业广场从即日起退出和《海江都市报》“潮流尚品”版的全部合作,特此告知。

向天歌说:“嘿,开始使用外交辞令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也拦不住。听得出来,其实这都是气话,等贾总平静平静再说吧,摊上这种事,咱们只能假指望真不在乎。”

叶子凡没听明白:“此话怎讲?”

“就是你指望的未必都能变成现实,成了,是你的造化,成不了,那是运气没到,千万别往心里去。以虚按实,紧拉慢唱,这是咱们眼前做所有事情、处理所有善后、谋略所有计划的纲领性方针。太实了容易引人注目,太快了容易欲速不达。”

叶子凡说:“又跟你学了一招。但也不能形而上,有的理论是指导实践的,而有的理论却是糟践或者耽误实践的。其实还是那四句话,冲动是魔鬼,欲望是深渊,努力未必成功,放弃注定失败。”

“哈哈,这几句话,现在听来一点儿也不深刻,快成了咱广告部的口头语了,估计连物业的大姐都能背出来。”向天歌把那张传真纸一撕为二,“理顺一件事,就像拉着橡皮筋,只能引而不发,否则,一松手就会前功尽弃。我现在才明白晚年毛泽东说的那番话,他老人家自称一辈子只做了两件事,一是和蒋介石斗了几十年,把他赶到那么几个海岛去了,二是发动了‘文化大革命’,那种苍凉的心态是咱们凡人无法体会的。”

叶子凡的心情轻松了些:“得得,别变相美化自己,怎么一会儿工夫又和毛主席联系上了?”

“不是联系,层次不同,道理相通。巴菲特有句明言:只有退潮了,才知道谁在裸泳。咱们争取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否则,买蒜,包蒜,砸蒜泥,辣自己的眼,咱们包办了全部环节,结果一点蒜香都没闻到,岂不是太亏了?”

“但愿贾总冷静下来继续合作。实在不行,我去负荆请罪,对‘海都’,他可以藐视,但不能忽视。他一年投给晚报一百多万,如果从此在咱这一毛不拔,怎么着也说不过去吧?”

“子凡,这个插曲也提了醒,以后千万注意平衡各方面的关系和感受。干经营就像是买了一张单程车票,没有彩排,每次出手都是现场直播。”

“是呀,我在广告部这半年多,体会最深的就是八个字:酒话,奸诈,各为其主。”

“具体说说。”

“刚开始,我还真把酒桌上说的那些话往心里去了。心想,怪不得吃喝风刹不住呢,原来推杯换盏的气氛确实能把人融化,那些酒话里表达的义气和真诚的确是平静状态下听不到、说不出的,可是,时间一长就露馅了,大部分酒桌上说的话不是逢场作戏就是可劲忽悠。向总,还有个信息,有一家外地的广告公司,做DM单起家,去年买断了海江有线电视台的几个频道广告,另外还有一批主要干道的路牌,也是喝酒认识的,有意向大包咱们明年的广告。”

向天歌说:“这阵子我一直在想,如果招商不理想,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变更股东融资,二是卖给一家总代理。可世上没有两头都甜的甘蔗,结局谁也无法预料。凭我的直觉,咱们自己做,是个难字,交给外人做,除了难,还有个险字。到时候,他们不但可以要挟咱们,也可以一走了之,这个抽屉,你想想,是无论如何拉不起的。再说,合同一签就是三年,盘子才两亿一千万,如果明年发行和新闻都做到位,咱们可就是品牌贱卖了,另外,他们投了资,不可能不主张权益,到时候,专刊肯定是他们把控,要是新闻他们再插手,风险就太大了。说老实话,我是拿后半生在集团里的信誉做了抵押的,弄不好就是李鸿章。”

“这倒也是,阵地没了,何谈发展?可是资金短缺,又怎能发展?”

向天歌说:“还有一点必须警惕,就是有些准备上市的公司,扩张目的也许并不想做出什么样的业绩,只是为了让财务报表更好看,不过可以约个时间接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