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统湘西张云卿狂妄做美梦 三分鼎立关月云巾帼镇须眉

关月云见老鹰要飞走,急忙从张云卿手中夺过自动步枪,稍稍瞄准,“砰砰”两声响,只见两只老鹰翅膀一斜,栽了下来……

张云卿望着关月云,喉结蠕动着,走过去拉着她的手:“月云,我,我服你了……”

书接上回,却说张光文从桂林回来,发现张云卿并没有死。为了证实真伪,特地差邓联佳去桂林查证。查证的结果,张云卿果然没有死。

张光文意识到,下一轮交锋又要开始了,他向易豪建议,做好准备提防张云卿联合朱云汉、张顺彩前来攻寨。

1929年7月26日,张云卿、朱云汉、张顺彩突袭枫木岭。幸亏易豪早有提防,伤亡不大。脱险后,张光文提出,就目前形势,武冈已无法立足,应向湘西腹地发展,避开张云卿的锋芒,待日后有机会再卷土重来。

易豪依言,率部至黔阳立寨,仍靠打家劫舍维持队伍的开销。

话不絮繁,单说张光文此次计杀张云卿不但没有成功,还惹全家为张云卿所害,一口恶气郁结于心无以排解。他暗下决心,今生今世,此仇不报非男子。

光阴荏苒,转眼哥哥和家人死去一年。祭日那天,他回不了家,只能在异乡设上祭台,供奉哥哥及家人的灵位。至伤心处,不觉哭泣起来,面向东南方向跪哭:“哥啊,亲人啊,张光文无能,你们已死去一年,至今大仇未报,我枉为男人。本欲求死,又担心没有面目与你们相见。呜……哥啊,如今我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活得好窝囊呀,呜呜……”

易豪、周连生、邓联佳一齐相劝,张光文才从痛苦中解脱。易豪、周连生走后,邓联佳陪伴在身边。待张光文情绪稳定,邓联佳说道:“光文兄,当初我们一起读书的时候,你始终是全校最出类拔萃的学生,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预言如果云山中学将来出人物,非你莫属。及至你考取了保定军校,师生们更深信这种预言。不瞒你说,自从我们分手,我一直在做着一个美丽的梦。我梦想,将来你做了叱咤风云的将军,我这位你昔日的同学最起码也能沾光做幕僚。我虽然脑瓜不笨,但天生厌恶劳动,农村人家,这是大忌,为这,我没少挨父母骂,也没少遭村里人白眼。但我自信地对他们说:我有位同学叫张光文,他的天赋和才学无人能及,说不定能成为宝庆的第二个蔡锷,到时候,我就做他的幕僚!每当提到你,我是多么自豪。我想,同学中持这种心态的绝对不止我一个。”

张光文摇头:“同学们太高估我了,我哪有那样的本事。”

“不,我们的眼光绝对没错,你是栋梁之材,若用到大处,必能起到大的作用。但你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邓联佳望着他,很久才说,“不知是哪一位高人说过,武冈不乏盖世奇才,但是这些奇才总是无法在历史上留下光辉的一笔,原因是云山太高、太重,武冈人一去到外面如果看不到云山宝顶,就要急着回来。乍听这话,我并没有多大体会,但自从跟了你几年,我终于理解了这话的深刻含义。光文兄,请不要怪我说话太直,你的毛病恰恰是武冈寻常百姓的通病——故土难移,亲情太重!当初如果你不是太顾虑家里亲人,以你的才学,绝不在唐生智、何键之下,现在少说也是一方皇帝,用不着与张云卿这号土匪争斗。恕我直言,你斗不过张云卿。这不是我小瞧你,我把道理说出来你自然会服:你是强龙,大海才是你施展本事处,小水沟天生是乌龟、王八、蛤蟆、鱼虾活跃的地方;你是老虎,深山老林才能养活你,来到平地,狗就有欺侮你的资格;张云卿是一条毒蛇,他就只在洞口活动;他是一头狼,也从不离开自己的地盘。作为土匪,他不仅得天时、地利、人和,而且还具备了土匪的所有特长:阴险、毒辣、狡猾、多疑、警惕、自私、无情和凶恶,为了自己的利益,结发妻、亲侄,他都下得了手。”

张光文道:“我承认你说的都是经验之谈,但是,如果要让我抛弃亲情,我确实做不到。古人云:‘虚名薄利不关愁’。又道:‘兴亡如脆柳,身业类虚舟。见成名无数,图名无数,更有那逃名无数。’活着本身就没什么意义,惟有亲情和故土,还能给我感受到一些实实在在的存在。我承认我的才学不在何键、唐生智之下,但我并不羡慕他们。人在高处不胜寒,表面上威风八面,但他们彻头彻尾也没有自我,连每一举手抬足,都带有政治目的,那份累,是常人永远也无法理解的。至于你提到的,希望武冈能出一位名震中外的杰出人物,我不认为这是错的,但最起码我不愿、也做不了这样的人。此类人物好比一尊菩萨、一方神圣,若要达到这种境界,务须做到没有自我、没有血肉、没有亲情……可能有人会认为我这番话是狐狸吃不到葡萄的言论,但天地良心,我除了要让哥哥他们过上安稳的日子,确实不曾有过其他念头。谁想上帝偏偏捉弄人,你最害怕什么,他就给什么。也许,你说的是实话,这辈子我永远斗不过张云卿。但到了这一步,我别无选择:除非是我死,否则,这天底下绝不能容忍张云卿活着!”

邓联佳见无法说服张光文,反过来也觉得自己说过了头,口气缓和道:“我和你一样,也属于凡夫俗子。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些年你待我如亲兄弟,享受了不少的物质文明。我也是一句话:别无选择。只要你需要,我邓联佳愿以身相报,舍命效劳!”

张光文很感动,握着邓联佳的双手:“谢谢,有你这句话,我就不再感到孤单。就算他张云卿真是一头猛虎,我也要与他较量一番。”

邓联佳道:“光文兄其实仍可利用陈光中来收拾他。”

张光文点头:“目前,也惟有这个办法。只是陈光中身在官场,已经身不由己,戎马倥偬,南征北战,不可能有心思专门为张云卿的事来武冈。所以,我一直没有去找他。机会只能靠等,如果什么时候他途经武冈,再去找他,事情绝对能成。联佳,你一定要多方留意这方面的消息。”

邓联佳道:“去年10月18日,陈光中在武冈与张发奎激战,本来那是一次最好的机会,可惜的是,那次双方伤亡很惨重,陈光中休整了一段时间,没多久又发生唐哲民、唐生明投靠桂系事件,这一仗一直打到现在还没有了结。”

张光文道:“我们身居湘西腹地,消息不通,也掌握不到张云卿的动向。联佳,这方面你一定要多多费心。自从枫木岭之战,据说张顺彩负了伤,张云卿陪他下桂林治伤去了。依我看,张云卿是要送张顺彩归西,然后兼并那支队伍。你马上回一趟武冈,张云卿应该回来了。”

次日,邓联佳乔装成商客离黔阳回武冈,半个月后返回黔阳。这一趟,邓联佳带回了很多信息,除了知道张顺彩死了之外,还知道张云卿正在谋划下一个目标——兼并朱云汉部,称霸湘西南。

张光文早就预料到了,说道:“朱云汉不比张顺彩,张云卿若要兼并他,并非轻而易举之事,最少需要一个过程。”

“那么,张云卿最大的阻力是什么?”

“朱云汉祖宗数代为匪,本人也是绿林前辈,可谓树大根深,更兼不少心腹手下都是沾亲带故的本地人,如果处死朱云汉,弄不好反会弄巧成拙。不过,如果张云卿不为我所除,朱云汉被兼并总是迟早的事。弱肉强食,这是自然规律,正如你所说,张云卿确实是一位天生的土匪头目,境内能与他抗衡的几乎没有。”

邓联佳突然记起一个人来:“听说,最近武冈绿林出了一位比张云卿更厉害的角色。”

“比张云卿更厉害?”张光文皱眉,“这个人是谁?据我所知,在我认识的绿林好汉中,找不出第二个张云卿。”

“是的,这个人你我以前也没有听说过,是新近才冒出来的。她叫关月云,女的。她家祖祖辈辈走南闯北,开药店为生,在花园镇开了一家‘春和堂’药店。说起她的为匪经历也颇为奇特,杨相晚因那次枪伤去花园镇疗伤见了她,于是一见倾心,并且害了相思病,因关月云死活不从,后来杨相晚把她强抢到家里,并以诛其全家要挟,逼着就范。就这样,关月云也成了土匪婆。”

张光文听后仍不相信,摇头道:“我觉得作为女人,能及得上蒲胡儿就已经了不得了,但是蒲胡儿也远远比不上张云卿。”

邓联佳道:“我无意抬高关月云,这于我没有任何好处,但事实就是事实。论学问,关月云与蒲胡儿确实不相上下,论真本事,前者要强一百倍。蒲胡儿是出身诗书世家,颇有遗风,可谓满腹经纶,但是,她的出身就局限了她只能纸上谈兵,无实践运用之经验。正如她自己所说,‘世上的书有两本,一本是有字的书,一本是无字的书,往往读无字书得来的东西比读有字书更为深透’。她和张云卿就是很显然的一对例子,蒲胡儿专读有字的书,张云卿专读无字的书,这就是张云卿为什么比她强的根源。关月云与蒲胡儿、张云卿比较都不相同,她出身江湖世家,自小就跟随家人在各地颠沛流离,江湖之险恶是人所共知的,在这样的环境中耳濡目染、经风见雨,再加上上辈的言传身教,哪有不老练、成熟之理?关家因在流离中吃够了苦头,为了使后辈不再蹈前人覆辙,特意让这一代学成文武之道。光文兄听到这里自然会明白了,关月云就是这样的特殊背景下产生出来的人才。”

张光文点头道:“你说得对,我也深有体会,这世界上无字的书往往比有字的书更重要。若是两者合二为一,这样产生出来的人物自然更加非同凡响。你既然已经知道,这趟出去,除了注意张云卿,也要留意这个关月云。”

时下已是晚秋季节,雪峰山披上了秋装,常绿植物和落叶树林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幅特殊的风景图。

张光文送走邓联佳,仍在寨子里替易豪出谋划策。黔阳位处湘西腹地,土地宽广,地势险要,地形复杂,山高路陡,纵横绵亘不断,林木茂密,洞穴相连,交通不便,天高皇帝远,是土匪盘踞的天然乐园。在易豪来到之前,这里有二十多股土匪,各股人数三五十不等,他们以河为界,各据一方,各有各的抢劫范围,称王称霸,互不干扰。易豪来了之后,仗着人多势众,将他们兼并的兼并,赶走的赶走,形成“一统江山”之势。这其中也有张光文的一份功劳。

话说半个多月过去,邓联佳从武冈回来,带回来两个重要情报:一是张云卿为求得陈光中谅解,捕杀了刘卓、彭斌、万春发等一批共产党员,受到了何键的嘉奖;二是近期红七军已进驻绥宁,很有可能再图武冈。

张光文得知第二个情报,敏锐地发现除去张云卿的机会终于来了。他与邓联佳商量:“如果红七军攻打武冈,赵融、刘异必然惊恐,少不得拍急电求助于何键。陈光中是湘东剿匪司令,援助武冈之事,少不得他。联佳,你马上出发,去平江找陈光中,向他诉说张云卿诈死脱逃后,更加为非作歹、骚扰百姓。你去找陈光中的同时,我也去武冈与赵融接洽,用计谋把张云卿骗到城里来,待陈光中来到武冈,就可全部缴械。”

邓联佳道:“这计谋不错,问题是赵融会不会听你的,这很难说。”

张光文道:“我自会有办法。只要你的事情办妥,我绝对会把张云卿关在武冈城内。”

邓联佳离去,张光文在文案上铺纸写了几行字,再用白蜡刻了一方印章,沾上印泥,在纸条末尾处盖了一个印戳,然后借口回家给家人造坟,向易豪告了假。这次他已经铁了心,这一去无论成败,决定不再回来。

沿着东去的古驿道,第三天中午就过了双壁岩。这块地盘仍属朱云汉,如今也不再像过去一样经常“关羊”。朱云汉安排了一个小队约三十人枪在附近设卡,过往客人只需交纳一部分“保护费”就可顺利通过。

双壁岩过去便是洞口镇,属于张云卿的地盘,这里也驻扎了三十人枪,向过往客人收取“保护费”。

张光文通过洞口镇时本来很饿,但他不敢停留,担心被认出,如今张云卿是“正规”军,他张光文是土匪。到了茶铺乡吃饭,买了一些香纸果品,租了一乘轿子,抵达家乡石背张家时已是深夜,打发了轿夫,提着祭品来到村后的一座山岭上。此处名石背山,不很高,与东头的马鞍山相隔不到两里之遥。

此时正是初冬天气,北风渐紧,天上没有星月,只有很暗的天光,让人隐隐约约看得清前面的路。他是土生土长的石背人,这里是他少年时经常玩耍的地方,闭上眼都能走路。很快,他来到山坡处的一个土堆前,摆上祭品,点上香烛,焚烧纸钱,跪下叩头。

这里就是张光火及家人的坟墓。一年多前,他们惨死于张云卿手下,尸体被焚成焦炭,张光文从桂林回来雇请村民用简单的棺木把家人掩埋了。如今,坟包上已长满萋萋野草,好不荒凉。

纸钱焚成了灰烬,被风卷走,张光文记起小时候每年清明节和哥哥一起给父亲上坟时的情景。哥哥说,如果风把纸钱灰很快卷走,这就说明泉下的先人很缺钱了。哥哥一生有两个特点,一是重亲人,一是爱钱。每当他带着弟弟路过一家店铺,张光文若多看一眼,他就问:“你想要那里的东西吗?可是那是人家的。你去乞讨,人家不会给,你去偷,人家会打你,如果去抢,告到官府就有捕快抓你去杀头。如果你有钱,你就可以堂堂正正买你想要的一切。钱是很重要的,没有钱,别人就瞧不起你;没有钱,你就可能去行乞,去偷甚至去当土匪。”哥哥一番说教,又告诉弟弟:“别人永远是别人,你没钱时,他小瞧你、提防你;当你有钱时,他反过来又妒嫉你甚至打你的主意。惟有亲骨肉,同淡同咸,患难与共。比如,你家遭了土匪,只要不伤及别人,邻里也就袖手不管,甚至暗地幸灾乐祸。弟啊,别说是人,就是狗,家养的才摇尾巴,别人家的狗,总是对你龇牙咧嘴。”

正因为如此,哥哥对别人特别刻薄,就是对佃户,也是大秤小斗,有穷人上门乞讨,他从不施舍一分一文。但对家人,尤其是对弟弟,他总是百般呵护、疼爱。弟弟上学,衣食住行他亲手张罗。弟弟长大后去外地读书,他总是要弟弟多带钱,每隔不久,就要写一封信问弟弟缺不缺钱,并且一再叮嘱:“弟啊,这是一个金钱社会,你千万不要太节俭了,这样人家就认为你家里穷,人家有什么你也要有,人家吃好的,你也不能比人家差,只要你开口,哥一定会很快寄钱来。”

也许,正是哥哥的这种教育方式,使张光文总是感到故土难移、亲情难割,从而阻碍了前程,以致他回来不但没有保护好家人,反而还害了他们。想着这一切,张光文潸然泪下,趴在坟包上泣诉:“哥啊,你错疼了我一场。你心里把弟弟当宝贝,可实际上我是一个无用的草包。你们惨死在张云卿手下,我不但报不了仇,甚至连白天回来看你们都不能。人家的祖坟建造得像宫殿,独独你们兀立在萋萋荒山上……我枉为张家子孙……哥,老天有眼,总算等来了一次复仇机会。如今弟弟已下定决心,破釜沉舟。此次若除了张云卿,来年清明大兴土木,为你们修葺坟茔,做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超度你们到极乐世界去,望各位泉下亲人显灵,助我一臂之力;如果失败,只能怨我没有本事,怨亲人自己没有神通,我也没有面目再活在世上了。”

张光文祭罢亲人,冒着寒冷的北风奔往县城。次日傍晚抵达城外,因城门已关,在东门外迎春客栈住了一宿,次日一早随菜农进城。

来到赵融住宅,被守门卫兵挡在外面。他说着官话,自称县长的同学,从长沙远道赶来。卫兵进去片刻,引赵融出来。赵融一见张光文,吃了一惊,但还是镇定下来,作揖道:“原来是你这位老同学,有何见教?”

“久日不见,特来问安,怎么,不欢迎吗?”

“欢迎欢迎,请!”赵融让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张光文在前,赵融压后,到内室,屏退左右,赵融道:“张光文,你好大的胆子,你已经上山为匪,还敢自送上门。你不怕死么?”

张光文反唇相讥:“死,暂时可能还轮不到我。倒是赵县长已经大难临头。”

“还有这等事?”赵融不相信似的望着他。

“信不信由你。”张光文掏出手绢拭了拭嘴角,有意慢条斯理,“自从家兄死去之后,光文一心只想报仇。眼见张云卿势力日大,在家乡报仇无望,光文只好仰仗陈司令虎威。从去年到现在,我一直在陈司令帐前,他得知张云卿没有死,而且仍在武冈为非作歹,感到大丢面子,决心铲除,只惜戎马倥偬,无暇顾及,一次无意中我提及张云卿已被县政府招为自卫队,他大为光火,要禀报何省长,以通匪罪查办赵县长。”

赵融果然脸色大变。

张光文见预期效果很好,继续说道:“当时我说走了嘴,感到对不起县长,于是想了一个补救之法,向陈司令献计,给你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刚好前些天陈司令得到你呈到省里的情报,邓小平率四千红军从广西右江过来,何省长令他率部阻截。我向他献策,令你把张云卿及部下全部调进县城,城门紧闭,届时陈司令自有办法制服。陈司令表示,赵县长若能立此大功,就不再追究通匪、容匪之罪。”张光文说到这里,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

赵融接过,认得是陈光中的笔墨,左下方还有一印。内容是令他把张云卿、朱云汉两部骗进县城,待赶走邓小平,再根除武冈匪祸云云。

赵融收起纸条,望着张光文:“张先生是智多星,你认为如何办理才不致引起张云卿怀疑?”

张光文道:“张云卿狡猾非比一般,不是轻易肯进城的,要抓住他的弱点,不知他最近在想些什么。”

赵融道:“最近张云卿杀共产党立了一功,何省长已电话嘉奖,单单陈司令那里没有表示,他最在乎的也是陈司令那里。”

张光文说,“出门时,我也担心张云卿不肯进城,陈司令说,你与赵县长商量,自有办法。我们何不以陈司令之名,拟一纸电文,说陈司令已发给张云卿五千大洋奖金,再差刘异的心腹去送信。张云卿绝对不会怀疑。”

赵融觉得此计甚妙。眼前,他为了守城,正准备把全县的团防局、保安队调进城来,他担心届时张云卿借故推诿。如今用此计先把他骗来,然后关在城里,逼他在调令上按印,就可以把他的队伍全部骗来。张、赵二人为慎重起见,对这个计谋又做了一些纠正,决定派刘异的心腹金丝猴去送信,为了使张云卿来到城里不怀疑县政府另有所图,同时也把各乡团防、保安队的头目一起哄到城里来。

张云卿果然就范,各乡团防、保安队主管也纷纷进城,惟有花园保安队派来了一位名叫关月云的女人。

张光文很想见识一下关月云,因怕暴露目标而未敢,一直躲在县衙的公务员房里,最多有急事去会议室与赵融碰头。

1930年10月23日,张云卿的四百人枪及朱云汉的二百人枪全部进城。

是日下午,邓联佳从湘东赶回。他的事情办得很成功,陈光中对张云卿在平江策动哗变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感到大丢面子。他一听说张光文有办法把张云卿、朱云汉骗进县城,非常高兴,表示届时把土匪全部缴械,凌迟张云卿。邓联佳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纸条交给张光文:“我担心赵融不信,特意请陈光中写了个条子,光文,你拿去给赵融看看吧。”

张光文满意地点点头:“你办事很细心,这很好。不过,一切事情我已经办妥,实不相瞒,我已经伪造了陈光中的笔墨,这条子不能给赵融。”说着,划一根火柴,把陈光中写的纸条烧掉,长长地舒了口气道,“太好了,张云卿和他的爪牙都在城里,这一次定叫他尝尝凌迟的滋味!”说罢,哈哈大笑,“就算这座古城失守,落到红军手里,最起码我也能和他同归于尽!”

次日(10月24日)正午,四千名红军官兵包围了武冈城,战斗正式打响。关于此役,曾亲身经历过这场战斗的原红七军老战士莫文骅写道——

十月底部队向湖南边境绥宁县前进。那时,湖南山地开始结冰。广西的健儿们,好奇地看着田中的薄冰,当通过田埂的时候,有人拾起石头投到冰上,那清脆的裂声,引得大家一阵大笑。原来,广西多数地区,从来没有下过雪结过冰,现在看到这种景色,真是多么新奇啊!

不几天,进入绥宁县城。哟,真奇怪,全城的人,不论男女老幼,大都走了,所有的东西,不论粮食和用具,也大都搬走了。这告诉我们:封建势力在这里的统治是很厉害的,我们不能不提高警惕。

一个月来,又是行军,又是作战,人员、弹药得不到补充。眼看冬天来临了,战士们还穿着单衣短裤,脚上草鞋都破了,有些战士只得赤足行军,每天走七八十里甚至百多里。这怎能支持下去呢?得想办法呀!军前委研究了这些情况,便决定攻武冈城。首先当然是为了扩大政治影响,但同时也为了解决被服、弹药和军费等问题。据侦察,那里附近没有敌人正规军,城内也只有六七百民团。部队同志听到攻打武冈城,战斗情绪异常高昂。这支经过数次战斗锻炼的队伍,打仗成了家常便饭。现在,大家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武冈,是清朝时代大汉奸曾国藩练民团的地方,封建势力很强,人民长期过着牛马的生活。正午,部队到达武冈城下,只见城墙巍然耸立,有三至五丈高,围得像铁桶似的;而城外南关,环绕着一条不能徒涉的河,作为城墙的天然屏障。守敌已得到我兵临城下的情报,城门关得紧紧的。民团已经布防,还间断地向我军先头部队射击。城外稀稀落落的住户、商店也关上了门。老百姓被赶进城“避难”去了。河面冷冷清清,一条小船也找不到。我军首长命令架浮桥,到城边察看地形,选择攻击点。政治工作人员分头动员战士们,作好攻城准备。晚间,我军工兵部队着手架桥,敌人则疯狂地向架桥工兵射击。但经过千辛万苦,桥终于架成了。主攻部队的指战员们个个都跃过桥去了。敌人从城上隐约看到我军部队过河,就“叽哩呱啦”地叫喊起来,并开枪射击。由于我军队形疏散,又用各个跃进的办法,因此顺利通过了。另一部分掩护部队,也过了浮桥,利用房屋作隐蔽,准备掩护主攻部队攻城。另有佯攻部队,也跟着过河,利用房屋,接近城墙,摇旗呐喊,佯作攻击,分散敌人的注意力,吸引敌人的火力。

主攻部队于晚上十点发起攻击,佯攻部队配合。只听得四面八方,杀声震天。这时,敌人将火把从城上丢下来,把灯笼吊在城垛边,照得城外如同白昼。这一来,我军攻击部队便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了。

主攻部队利用云梯,一队队地向上冲。但由于我军队伍已暴露,运动困难,攻城工具少,掩护火力不强,城墙太高,因此苦攻不下,还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次日,又组织猛攻,也毫无进展。如是一连几日,我军遭受很大伤亡,而敌人也缺乏弹药了,开始用石头打击我们。

“攻,再攻!”指挥员亲临前线指挥,政治工作人员也在火线上做鼓舞士气的工作。第六夜了,五十五团团长何莽同志,这位二十五岁的指挥员,指挥部队担任主攻,几昼夜来,在城边进进出出,没有睡觉,他看到部队伤亡不少,又没有完成任务,内心焦急万分,总想找个办法,使部队马上登上城墙。只要我军上了城,那些地主武装是不堪一击的。但到底怎么办呢?他深入连队,找战士、军官谈话,又亲自到城边视察。拂晓前,终于发现城墙拐角处,有些死角可以利用,利用这些死角进攻,效果可能好些。他很想跟过去看一看,但是到那里有十多步远,还是在敌人火力封锁之下。

当时有一个军官阻止他,说:“团长,不行,去不得的!要去让别人去吧!”他拒绝说:“不,我亲自去看看好一些!”话刚完,他几个箭步就跑了过去,敌人还没来得及射击,他已到了隐蔽的处所,仔细看完地形,正要回来,却被敌人的火力封住了道路。同志们都为他的安全着急,时间一秒秒地过去了,大约过了两个钟头,还回不来。这时,向来沉着的何莽同志也着急了。部队等他回来指挥,而且,天快亮了。他不得不采取断然的甚至是冒险的措施,不顾一切地冲了回来。就在那一刹那,敌人一轮排枪把他射倒了。这位年轻的指挥员英勇牺牲了!

第七天中午,我军又组织白天进攻,各处架着云梯,战士们纷纷爬城,战到下午三时,仍攻不进去。战斗在继续着。

突然,一阵阵“嗡嗡”的声音,从西北方向传来,越来越近。不一会,飞来了一只像大鸟的怪物,在头顶高二三千米处飞翔,原来是飞机啊!过去,曾经有些人看见过或听说过,但是和它在战场上相遇,还是头一遭。片刻间,飞机转了一个圈,丢下炸弹,一连发出几声巨响,浓烟四起,有些同志牺牲了,紧接着,密集的枪声,从西而东,逐渐迫近,城内敌人也开城门出击,内外夹攻我军。原来是反动派何键的军队来增援了。在白区作战,事前一点情况也不知,军首长立即作出决定:撤退!紧急撤退号声响了,部队分头从浮桥撤退。敌机又紧接着炸浮桥,浮桥被炸毁了。战士们有的牺牲了。会游水的战士挣扎着泅到对岸,以极快的速度集中起来,向没有敌人和火力弱的地方突围,向东南撤退。

事后才知道,湖南的反动派,派了八个团和一架飞机来增援武冈。

这一仗,我军打得非常英勇,尽管目的没有达到。突围之后,急行军三十里,直到摆脱敌人的追击,才驻了下来。查人数,军官、战士共损失了五百多人。

武冈战斗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教训是沉痛的!然而,也证明了我军为了革命,始终坚决地跟着共产党走,能赢得胜利,也能经受挫折。

闲话休提,书归正传。红七军围城七天七夜,城内弹尽粮绝,眼看就要成功,不想第七天中午何键派来八个团、一架飞机赶到,红七军不得不放弃计划,从赧水河撤走。

再说10月24日,红七军围攻武冈城,张云卿、朱云汉陷入双重的危险中。

俗话说“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咬人,更何况张云卿是一条狼。他决定孤注一掷,先包围县衙杀掉张光文、赵融,然后大开城门放红军进来。

关月云见状,不禁冷笑。张云卿质问道:“你笑什么?”

“笑你呀!”关月云一派临危不惧的大家风范。

“笑我?你干吗要笑我!”

“我笑你这副狼狈样子,笑你久经沙场还不如一位初次打仗的女人,笑你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在这节骨眼上竟然想不出好办法来。”

张云卿抑制住火气:“难道我这不是好办法?”

关月云敛起笑,认真道:“我承认也算是办法——是一个送死的办法。我不反对你杀张光文、杀赵融,但你要放红军进来,这绝对错误!对你而言,共产党比国民党更不能容忍你。你刚刚才杀了他们的人,一旦这座城市落入共产党手中,明日,你的人头就会悬挂在城楼上。”

“就是不放红军进来,一旦陈光中来到,我同样也难逃厄运,不如现在就出城,总有一线活下去的希望。”

“顺路,你别打岔,我自会有更好的办法,只要你照我说的去做,这次我们不但不会有损失,还可以再一次大捞一把!”

张云卿听出端倪,静心问道:“你真有这样的办法?”

关月云点头:“俗话说‘惟恐天下不乱’,此话正合了我们绿林中人的胃口。凡大乱之年,总是匪盗风行。天下大乱大捞,小乱小捞,不乱就没有我们的出路。这次也是一样,城外红军兵临城下,城内赵融、张光文心怀鬼胎,远方,陈光中已启程推进……这,难道还不算大乱吗?乱很好,正合了我们的心意。你只管照我的办法去做。第一件,就是全心全意和各乡团防合作好,守住城池,千万不要落到红军手中,到了大部队将要到来之际,我自有安排。”

张云卿不满道:“废话,你等于什么也没说,教我如何信你!”

“我自会教你服我。”关月云压低声音,“现在我们千万不可轻举妄动,老老实实听赵融调配。暗中,与弟兄们串通好,把子弹、手榴弹存起来,要不了几天,军火库自然会空虚。”

张云卿道:“万一红军攻进来怎么办?”

关月云自信道:“这不可能、红军才四千人,武器装备也差,武冈城墙天下少有,他们以前见都没见过,再是城内有一万人枪,比当年与沈鸿英作战势力大了五倍,就是石头和鸟铳都能把他们打退。特别是陈光中已启程前来增援,坚持数日,就能赶到。在城内,我们控制枪支弹药,就等于掌握了主动权,待陈光中来到,马上围攻县衙,杀掉赵融、张光文,打开南门,纵兵出城,假意追击红军,谁敢怀疑?”

张云卿点头:“这办法不错,但仅仅只是逃走而已,当然也赚了些弹药,并无大赚呀?”

关月云冷笑:“亏你还是‘智多星’呢,我问你,你下一个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张云卿听罢笑逐颜开,由衷地赞道:“真有你的,我苦思苦想都无法解决的问题,被你一下子就干净利落地解决了!”

关月云正色道:“不过,此事必须做得巧妙、滴水不漏,不可有半点闪失,否则,非但不能收服这一万人枪,反会弄巧成拙。你准备派谁去完成这件大事?他不但要枪法好、机灵,最关键是可靠。”

张云卿道:“这样的人选不难找,谢老狗都符合你所讲的要求。”

长话短说,10月24日,武冈城战斗十分激烈,红军虽然只有四千人,但骁勇无比,战斗力比当年沈鸿英的一万大军更为强大,武冈城几次差点失守。危急之际,赵融、张光文守在县衙里的电报室频频向外呼救告急。第五天,终与正在途中行进的陈光中取得了联系。陈光中在回电中称,部队已达隆回,正日夜兼程推进,最迟两天就能抵达武冈,令赵融要舍命固守。

守城反动派得此消息,大受鼓动,一时士气大振。谁想才高兴没几时,又传出弹药空虚的消息,赵融下令节约子弹。

第六天,反动派只能凭借高大坚固的城墙、石块、红樱枪负隅顽抗。

第七天早晨,陈光中来电,告知大部队已抵湾头桥(离城十华里),同时,一架飞机也从芷江机场起飞。

正午时分,一阵阵“嗡嗡”的声音从西北方向传来,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一架飞机飞临古城上空,盘旋一圈,向城南的红军阵地投掷炸弹。紧接着,迎春亭方向传来了密集的枪声,赵融一阵兴奋,知道那是陈光中的先头部队已经来到。遂令亲信带他的手令去大开城门迎接陈光中。

勤务兵出去没多久,又缩了回来,急急报告道:“赵、赵县长,大事不好了,县衙门已经被人包围,出不去了!”

赵融吃了一惊,与张光文面面相觑,:“莫非、莫非是红军攻进城里来了?

勤务兵道:“不是红军,包围我们的是穿便装的军队,有些人很面熟。”

张光文心里“格登”一下,凉透了全身,对赵融说:“包围我们的不是别人,正是张云卿,我们的计划已经败露了。”

“我们该怎么办?”赵融大惊失色。

“不怎么办,就死路一条。”张光文两行清泪流下,仰天长叹,“天绝我也!”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喊话声:“赵融,我们是满老爷手下的手枪排,奉命特来向你讨个说法。满老爷诚心与你交往,为何还要联合张光文来陷害我们!”

赵融紧张道:“这、这个……不是我……我是为奸人所利用。”

“你说得好!”对方喊道,“我们奉满老爷之命,特地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能把张光文交出来,就饶了你一命。你不要心存侥幸,以为陈光中已经到了。他不会知道城内发生的事。军火库中的弹药已全部被我们控制,东南两道主门也落在我们手里!”

赵融回头望着张光文。张光文冷笑道:“你想要我的头保全性命,拿去便是。只是我想提醒你,我死后张云卿也不会放过你。”转对邓联佳,“老同学,你跟着我受累了。如果你能冲得出去,有一笔钱埋在我哥哥的坟前,原是给他们修葺坟墓的,现在这愿望实现不了,你拿去买几亩地或开一家店铺,过一世太平日子,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说罢,举起快慢机在自己太阳穴打了一枪。

“光文兄——”张光文倒在血泊中……

衙门外的人知道里面没有重兵把守,开始从正门进攻,邓联佳扔下张光文,手提双枪提醒赵融:“赵县长,有地方逃吗?我们不能等死!”

赵融反应过来,叫道:“翻过后墙,那边有一个地洞!”

钟雪华率部攻了进来,打死了电报员和几名枪兵,发现张光文的尸体横在衙门内,独独不见赵融和邓联佳。这时张云卿派来马弁叫他们马上离开县城。

再说援兵到来之际,张云卿按关月云的部署除了派钟雪华去县衙围杀张光文、赵融之外,其余所有部下和朱云汉的部下仗着充足的弹药,袭击各乡民团、团防局枪兵,凡属好枪,一律夺来。

眼见援军已从东西方向包抄过来,这时红军也开始撤退。张云卿令人把钟雪华及手枪班叫来,询问了情况,得知张光文已死,放下心来,然后大开城门,冲过赧水桥,佯装追击红军。东西两向过来的援军只当是民团乘胜追击,哪会怀疑,眼睁睁看着他们逃走。

张云卿、杨相晚率部过了赧水桥,沿着当年沈鸿英撤退的路线,绕道新宁、城步,最后在枫木岭停下,打火做饭、粗略清点人数。这时,众人才发现朱云汉没有回来。张云卿派张钻子乔装潜往县城打探朱云汉的下落,朱云汉的原班人马理所当然由杨相晚统领。

两部人马在枫木岭分路,各回老巢休整点验。

此处单说张云卿率部回到山门燕子岩老巢,清点人员、枪支、弹药,战果喜人,四百余名手下,几乎每人都夺得一支好枪,子弹、手榴弹也足够再打几次大仗,更喜人的是,本部人员无一伤亡。

张云卿大喜,杀猪、杀牛设宴庆祝。

不说宴会如何热闹,宴后,张云卿召集尹东波、谢老狗、钟雪华等骨干,商讨下一步兼并朱云汉事宜。

人员到齐,张云卿问谢老狗:“我派给你的任务做干净了?”

谢老狗道:“别的不敢吹,在战场上杀一个把人对我来说是拿手好戏。”

张云卿道:“此事干系重大,一旦朱云汉没有死,或你行动时被人发现,我的计划就要前功尽弃。”

谢老狗道:“当时我躲藏得很秘密,混杂在东乡团防队伍里,仅是朱云汉的心脏部位我就打了四枪,另外他的太阳穴也中了我一弹。倒下去后,弟兄们又把他踩在脚下,绝无活命的可能。”

张云卿松了口气:“如此就好。”他仰天长吁了一口气,又望着钟雪华,“老钟,张光文真死了么?”

钟雪华点头:“他是自杀的,我们冲进衙门担心他诈死,又把他的尸体打成马蜂窝。”

张云卿露出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老天爷,你总算有眼,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与我作对的劲敌死的死、逃的逃,从今日开始,再也用不着为争地盘与人火并。多年前,在我出道之初就听人说过,吃绿林饭不怕官,不怕管,就怕同道争地盘。现在好了,我们可以过几天太平日子了,等张钻子回来,探明了城里的情报,再把朱云汉的队伍调过来,以后就万事大吉了。”

尹东波插话道:“满老爷说的固然很有道理。不过,我觉得对陈光中不能不防。”

张云卿说:“我说的‘不怕官’,并不是说完全不防他们,我的意思是完全用不着为此事惊慌。弟兄们也算是经风见雨的人,自然明白该怎样应付陈光中。”

“我来说几句。”这时,蒲胡儿从房里走出来,“我也觉得陈光中不足为虑,只是,并非顺路所说,从此就过太平日子。最起码,我们还有比张光文、朱云汉更厉害的对手。”

“你是说关月云?”张云卿盯着妻子。

蒲胡儿点头:“她虽然初出茅庐,她的厉害我们都已经见识过了。说出来不怕扫顺路的面子,这次所以能够大获全胜,其实都是关月云的功劳。你不要以为她是女人,如今时代不同了,女人一样也能成为山大王。依我看,朱云汉的位置关月云坐定了。”

蒲胡儿此语一出,满座皆惊,因为她说的确是众人最担心的。

张云卿思忖片刻,问妻子:“如果她真有此意,我们如何应对这件事?”

“不是如果,而是事实。”蒲胡儿道,“这年头连村子里的小孩玩游戏都争着当王,更何况她本来就是文武双全的奇才,自然不愿仰人鼻息,做你的下属。”

“可她是女人呀!”张云卿心里总是无法接受这事实,“她再有本事,男人们都是不会服的。”

“这问题人家比你想在前面,你别忘了,她身边有一个杨相晚,他可是男人,更重要的是他是拜倒在关月云石榴裙下甘愿称臣的男人。”蒲胡儿道,“别以为这次关月云仅仅只为你出主意,你太小看她了。事实上,她是在为自己找阶梯——”

张云卿转问他的手下:“如果真是这样,朱云汉的旧部不肯归顺我们,弟兄们认为应该如何处置?”

众骨干异口同声道:“消灭他们!”

张云卿沉思片刻,叹道:“原以为从此可以过舒服日子,没想到又节外生枝。如果关月云不肯臣服,当然只有用武一途。”

蒲胡儿冷笑:“别以为就你高明,人家既然敢与你争风,自然早有提防。”

张云卿喝道:“什么意思老是向着她?就因为她是女人吗?你怎不跟她一起去过!”

蒲胡儿嘟着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不过在提醒你。我不说了。”

张云卿转对骨干道:“不过是猜测罢了,并不等于是事实。钟雪华,你代替我去花园镇一趟,套套杨相晚、关月云的口气。”

钟雪华奉命去了花园镇,次日中午,张钻子从城里回来,径向张云卿报告新近探来的情报:“满老爷,朱云汉确实死了,头被割了下来悬在东门城楼上。”

张云卿听到张钻子的汇报,更加放下心来。他又问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重要情报?”

“情报多着呢,都很重要。红七军那天离开武冈,旋即就攻下了新宁,部队得到了给养,现在又回到广西去了。还有陈光中,进了城,得知我们逃跑了,还抢走了枪支弹药,大光其火,把赵融骂得狗血淋头。武冈城里人都说,赵融想连任的美梦肯定是圆不了了,最迟过了年就要卷铺盖走人。”

“张光文呢?”

“死了。邓联佳在河滩坪棺材店买了一具最差的寿材殓了他的尸体,雇人埋在大炮台乱坟岗。张光文临死给了邓联佳一笔钱。这家伙已经逃到外乡快活去了。”

“陈光中呢?”这是张云卿最关心的问题。

张钻子的表情立刻暗了下来,摇头道:“还没有走。据说,他非常恨我们,扬言要彻底铲除我们才肯离开。”

张云卿脸上的肌肉搐动数次,平静地说:“回去洗个澡,这几天辛苦你了。”

张钻子离去不久,尹东波、谢老狗、张亚口等骨干神色紧张地走进来问道:“满老爷,听说陈光中要来围剿我们,是不是这样?”

张云卿反问:“你们既然已经知道,还问我干吗?”

众骨干在张云卿对面坐下,目光一齐望着他,都不敢言语。

张云卿扫视一眼,冷笑道:“越来越没出息了,不就是陈光中要来么,有什么大不了?又不是头一次碰上这样的事。”

尹东波大着胆子说:“可这一次他领来了八个团,开进来,雪峰山上的树木都要踩平,我们怎能不急?”

张云卿不以为然道:“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陈光中这笔债迟早要跟我们算,否则他心理不会平衡,这一天迟来不如早来,免生后患。弟兄们这几天多多准备竹篓、油布,把枪枝、弹药全都包裹沉到江底,留下一部分破旧的枪支,一到陈光中打来,各自散去,待风声过后再聚集起来。反正也不是头一遭,弟兄们知道该怎么干。摆在眼前的首要问题仍是杨相晚、关月云肯不肯归附我们,好歹等钟雪华回来再做定夺。”

又过了两天,钟雪华从花园镇回来,此时,尹东波、谢老狗已把枪支、弹药在燕子岩就近的河水深处藏匿好,见钟雪华回来,都来到张云卿的茅棚里听消息。

钟雪华向张云卿报告道:“这次我奉满老爷之命去花园镇,杨相晚不等我开口,就知道我们的意思。他主动说,从开始到现在,他就没有要自己单干的意思,并要我转告满老爷不必生疑。”

“他的这意思向手下公开了?”

“还没有。”钟雪华道,“我向他提过这问题。他说那些人仍然留恋朱云汉,如果公开得太早,心理上一时还接受不了。再过一段时间,等情绪稳定下来,选一个适当的时机才可以公开。”

张云卿又问:“你和他谈话时,关月云在不在场?”

“她在场。”钟雪华回答,“但她像局外人一样一直不插话。到我要告辞的时候,她才特意对我说,最近她一个人很闷,想邀几位嫂嫂还有中怡、中佐两位少爷一起过去和她做伴。”

张云卿皱了皱眉头:“她过来不行么?”

“她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

“她说这边的风景没有那边美,她要跟胡儿嫂嫂吟诗作对呢。还说,想考考两位少爷的才学。”

听到这里,谢老狗叫了起来:“满老爷,这是他们的诡计,想挟持她们做人质,我们千万不要上当!”

尹东波道:“吟诗作对,只要胡儿嫂嫂一个人过去就行了,为什么要这么多人一起去?这中间一定有鬼。”

张云卿想了想,望着手下道:“这事就依了她,我偏要看看她想搞什么鬼。不过佐儿不能去,彩老爷临终前把他托给我,现在就他这一根独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担当不起。就这样定了,各位不必多说。”

次日,蒲胡儿领着满秀、满姣、张中怡乘轿子出山谷向西而行。张云卿带着张中佐送到大路旁。

蒲胡儿等女眷去后,张云卿不时派张亚口去花园镇探望。张亚口每次回来说,蒲胡儿她们在花园镇玩得很开心,还带回蒲胡儿的口信,关月云接她们去玩耍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近期陈光中很有可能袭击燕子岩,眷属们留在花园镇相对要安全些。

张云卿松了口气,不觉暗暗钦服关月云想得周到。不久,又把张中佐送了过去。

转眼年关近了,据张钻子探来的情报得知,陈光中正在加紧部署,随时有突袭的可能。

1930年深冬,天空一直阴晦不爽,气候干燥寒冷。人们盼望能下一场大雪,早早结束这种阴沉沉的日子。

农历十二月二十四日,一场大雪总算降了下来,次日起来,漫山遍野白茫茫一片。燕子岩外面的雪地上留下一串串人的脚印和狗的足迹——这是猎人领着猎狗上山打猎留下的。

中午时分,张云卿站在茅屋前面的岩上向外张望,发现有一匹马正向这边跑来。他眼尖,认出是杨相斌。

回到屋子里,吹了不到七八个烟泡,尹东波果然领着杨相斌进来见他。

杨相斌—进来就对张云卿说:“满老爷,我哥哥、嫂嫂有要事和你商量,希望你初一那天赶到双壁岩,千万不要失约。”

“什么重要事情,不可以预先告诉我吗?”

杨相斌摇头:“就嫂嫂和哥哥知道,可能是至关重要。”说完,立即告辞。

张云卿及他的心腹骨干一时如坠云里雾里,觉得关月云简直不可捉摸。

尹东波道:“满老爷千万不可以去双壁岩,我敢打赌,这绝对是一个阴谋。”

张云卿坚定地说:“这一次我非去不可,我倒要看看这骚女人想玩什么花样。若不去时,反显得我胆小怕死,遭人耻笑。”

尹东波道:“双壁岩是他们的地盘,万一她布置埋伏,对你下毒手怎么办?”

张云卿摇头:“有你们在,谅她没有这么大的狗胆。你放心,如今我们的实力比他们大了一倍,她正是因为怕死,才把约会地点设在双壁岩。”

“那么……她到底是什么目的?”尹东波望着张云卿,“是不是又想你了?满老爷,别被她给迷昏了头——”

“放屁!”张云卿摆起脸孔骂道,“我张云卿虽然好色,但从来都是逢场作戏,乐一乐而已,对女人动情的男人有谁成了气候?这骚女人到底是何用心,确实叫我猜不出来。”

转眼到了正月初一,是日张云卿起了个大早,把事务交给尹东波,点起十几名行动敏捷、枪法好的贴身马弁骑上马向双壁岩方向行进。刚刚出了谷口,传来一声声狗叫,张云卿回过头,发现是他平时最喜欢的家狗“大淫虫”追了上来。

张云卿养了三十多条狗,都十分凶悍机灵,但没有一条令他特别喜爱。那年,他陪张顺彩去桂林治病,这条狗一直跟到桂林,后来又一起回来,因此,引起了张云卿的注意,常常带在身边。这条狗在狗群里为所欲为。本来,在母狗不发情的时候,是绝对拒绝与公狗交欢的,偏偏这条狗自恃主人的喜爱,只要它来了性趣,就要与母狗干那事。张云卿见后,更加高兴,认为这条狗非同等闲,富有血性,便赐名为“大淫虫”。“大淫虫”不仅强奸母狗,就是见了穿花衣的女人都喜欢,因此和张云卿女眷相处得很好。大概它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蒲胡儿、满秀、满姣了,要跟随主人去看她们呢。

再说关月云、杨相晚在枫木岭与张云卿分手回到花园镇。

因当家的没有回来,大家预感到朱云汉凶多吉少,一个个情绪沮丧。

傍晚时分,杨相晚、关月云吃过饭,沐浴后准备上床共享快乐,也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杨相晚慌忙穿起衣,趿着鞋从门缝里窥看,见是朱云汉的侄儿朱子湘,于是开门迎进。

朱子湘进来,又把门关上,小声道:“军师,我有要事与你商量。”

杨相晚把他引进一间耳房,点上一盏煤油灯,甫坐定,朱子湘便低下头说:“军师,我叔叔他回不来的了。”

杨相晚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

朱子湘未言先流泪,哽咽道:“那天我们向城外冲,叔叔就在我前面,突然,他停止冲锋,我正欲拉他,原来已经中弹。我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只见我们的队伍里有人连连向叔叔开枪……”

“他是谁?是我们的人吗?”

朱子湘摇头:“是张云卿的心腹谢老狗。”

杨相晚全明白了,问道:“这事除了你还有什么人知道?”

“就我一个人知道。还来不及告诉别人。不是说张云卿与我们结盟的么?为什么他还要对叔叔下毒手?”

杨相晚觉得此事很蹊跷,要弄清楚后再做定夺,因此说道:“此事关系重大,先不要乱传播,待我查实之后再约你一起商量。”

杨相晚回到房里,关月云期待已久,上了床便是一番云雨。不等杨相晚开口,关月云问道:“我如今是你老婆了,我有一件心事,想和你商量,希望你能成全我。”

杨相晚道:“老婆,你有什么心事只管道来,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搭梯去给你摘。”

关月云认真道:“我不跟你开玩笑,我是跟你说正经的。相晚,我想做女寨王。”

“你?”杨相晚吃惊道,“你行吗?”

“有什么不行?与你们男人相比,我比不上谁了?相晚,我原本不想走这条路,是被你拉下水的。我性格历来好强,既然已经走上这条路,就得走出个样儿来,不能让人小瞧。我知道你嫌我是女人,你们男人都这样瞧不起女人。正因为这样,我更要做一个女寨王!请你相信我,我会成功的,只是现在需要你的帮助,你先稳住这一批人,以后,我会拿出手段镇住下边的每一个男人!”

“我相信你。”杨相晚苦笑道,“可现在张云卿虎视眈眈,不依他肯定要来攻打。这次,朱云汉都给他杀了。”

“你太迷信张云卿了。”关月云冷笑,“这次若不是我,他张云卿的脑袋说不定已经悬在城楼上了。我们从城里夺回大批枪支弹药的计谋是我一手谋划的,还有朱云汉,也是我借他之手除去的,目的就是我要取朱云汉而代之,并非要把这二百人枪交给张云卿!”

杨相晚惊得目瞪口呆,很久才回过神来,一把紧抱了关月云疯狂地亲吻:“老婆,我的好老婆,没想到你这么了不起!”

关月云推开杨相晚,正色道:“放正经点,你到底愿不愿帮我?”

杨相晚抑制不住喜悦:“我老婆这样能干,我能不帮吗?只是目前张云卿的势力要比我们大一倍,一旦不服,他会付诸武力。”

关月云道:“不是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你尽管放心,一切我已经周密安排好了。过几天,张云卿肯定会派人来套我们的口气,到时,你只管答应,先稳他一稳。同时,我们暗中派人去黔阳联络易豪,与他结盟。他若明智的话,我们来一个三分天下,大家和和气气享受太平,否则,我们以二对一,他张云卿再有本事,也莫奈我何。这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要让这支依恋朱云汉的队伍服我们。你是军师,一向与他们有感情,威望也高,这个忙只有你才能帮我。”

杨相晚道:“你要我如何帮你,尽管吩咐。”

关月云于是向杨相晚如此这般传授机宜。

次日上午,杨相晚召集六七名朱云汉的心腹开会。这六七人以朱子湘为首,他们都知道朱云汉被张云卿所害的消息了。

杨相晚扫视一眼众人,神色黯然地说:“弟兄们,朱老爷再也回不来了……从现在起,我们只能自己珍重自己……”

众头目开始流泪。

“昨天晚上,子湘兄弟向我诉说朱老爷被害内幕,我非常震惊,没想到张云卿果然贼心不死。早些年,他就扬言要消灭湘西境内的所有绿林同道,达到一统江山之目的。他的第一个目标是张顺彩,第二个目标就是我们。我虽然也曾提醒朱老爷注意,但万没料到他出手这么快。弟兄们,这支队伍是朱老爷祖宗三代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家当,我杨某蒙他老人家之恩,哪怕舍出性命,也不能把队伍交给张云卿,让他的阴谋得逞!”

杨相晚的这一番话,很快引起共鸣,朱云汉的心腹们纷纷表示,愿意听从杨相晚的指挥。杨相晚满意地望着这些头目,内心不禁对关月云的谋略由衷地钦佩。他按照关月云密授的部署接着说道,“现在我们面临的问题,是提防张云卿,一旦他知道我们不愿臣服,肯定要过来攻打,那时,我们肯定是打不过的。为此事,我昨晚彻夜未眠,今早你们的嫂子听我诉了苦衷,想出了一个好办法。”说到此处故意停下,直至每一位头目伸直脖子,才说道:“你们的嫂子说,我们要生存下去的惟一办法是联合易豪,共同对敌!”

众头目松了口气。

杨相晚还欲往下说,杨相斌质疑道:“嫂嫂这个办法虽说不错,但是,易豪会答应我们吗?即使答应,他的势力比我们强一倍多,会不会像张云卿一样,存心兼并我们?”

杨相晚道:“这个问题我一时无法回答你,待我问了你嫂嫂再说。”

这时,朱子湘建议道:“军师,我们早闻嫂子的本事比张云卿还强一百倍,何不请她和我们一起商讨大事?”

杨相晚故意摇头:“不成,她乃是一个女流之辈。”

这些头目都想听听关月云的见解,一齐起哄,杨相晚才装作盛情难却的样子把关月云请了出来。杨相斌又把刚才的疑问重复一遍,关月云也不客气,扫视了一眼在座的头目:“是的,相斌兄弟提出的问题很重要、实在,直接关系到弟兄们的生死存亡。易豪若不同我们合作,张云卿必吃掉我们;同我们合作,他的势力很强大,足够兼并我们,因此,我们只能从夹缝中求生存。我已经分析过了,张云卿是易豪的劲敌,若我们主动加盟,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每隔数年后的正月初一,是张云卿的受难日,我打算就在明年初一那天把易豪和张云卿约到一处,到时,我把张云卿的家眷全部带去,周围再布置我们的人,半逼迫、半开导地和他们签个协议,来一个三分天下,从那之后,绿林中人共享太平,互不侵扰,弟兄们累了这么些年,也该——”

关月云话未说完,朱子湘仰头哈哈大笑,不无讥讽道:“嫂子,你还在做梦吧,要不,为何说梦话来?”

关月云正色道:“我不是做梦,我说的是实在话。若是哄你们时,我关月云愿自己割下头来赔了你们!”

朱子湘也较真了:“你若真有本事把易豪、张云卿这对老冤家安排到一处,我们就拜嫂子为寨王!”

众头目异口同声附和:“若嫂子办成此事,我们愿拜你为寨王!”

“很好!”关月云从头上取下一根玉簪,拿在手里,“男子汉说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关月云虽为女儿身,亦绝不让须眉,若言而无信,也和这玉簪一般下场!”说罢就将玉簪握在右手掌心,一用力,松开手时,从掌里撒下的不是碎片而是粉末……众头目一个个目瞪口呆。

众人散去,关月云只留杨相斌一个人在厅里。未等关月云开口,杨相斌道:“嫂嫂,你刚才打下赌注,不怕有闪失么?我真的好替你担心。”

关月云惨然地笑道:“人生如赌,这对你们这些爱赌钱的男人来说,应该更明白这道理。我已经和你哥商量过了,大不了一死,绝无反悔的余地。你这一步是关键,我相信你有足够的口才和智谋在正月初一那天把易豪请到双壁岩。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兄弟,这事我就拜托你了。”

杨相斌望着美丽动人的嫂子,高高的喉结蠕动着,很久才说道:“嫂嫂的身家性命都在这里头,相斌岂敢怠慢……”

杨相斌退下,关月云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她相信杨相斌一定会有办法把易豪请来。下一步,就剩下张云卿这一头了。

果如所料,次日,张云卿派手下钟雪华前来探问口信,杨相晚按关月云说的,用言语哄住。关月云虽在场,却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儿,末了,才以女人的口吻,央求钟雪华转告张云卿放蒲胡儿、满秀、满姣、彭丽、张顺彩的四位遗孀及张中怡、张中佐两位少爷等眷属一起来花园镇玩耍。

两天后,除了张中佐带在张云卿身边,蒲胡儿等眷属果然都到了花园镇。朱子湘等众人不觉暗暗称奇。又过了几天,连张中佐也送过来了。

这年自入冬以来,气候一直寒冷干燥,到农历十二月二十四日过小年才下了第一场大雪。

次日一早,关月云领着蒲胡儿等女眷一起在屋外堆雪人、打雪仗,好不开心。恰在这时,一匹快马自东北方向疾驰而来,关月云眼尖,认出是杨相斌回来了,顺势把一只脚踩到一低洼地,提起来,已是满脚的水,尖叫道:“啊呀呀,不好了,我的鞋进水了,好冻呀!胡儿姐姐,你陪他们玩,我进去换双鞋就回来。”

关月云进了屋,随后杨相斌也跟着进来。关月云亲自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不无关心地说:“兄弟,你辛苦了,先喝下这杯茶暖和暖和,嫂嫂就去吩咐厨房备酒菜。”

杨相斌心底涌起一股暖流,一把拉住关月云:“嫂子,我不饿,才在雪峰客栈吃的早饭。这一路忙着赶路,身子正热呢!你坐,我正要向你汇报。”

关月云见他高兴的样子,知道事情已经有了着落,放下心来。

果然,杨相斌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说道:“嫂嫂,易豪答应大年初一来双壁岩。”

关月云点点头,深情地望着小叔子说:“他答应来。你说得虽然轻巧,这中间不知你付出了多少的辛劳和智慧……你不比你哥差,有你们两个相助,我不愁在绿林中占一席之地。相斌,谢谢你,你辛苦了。”

杨相斌道:“嫂嫂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还有,我马上要去通知张云卿,要他初一一定过来。”

关月云这次没有说什么,凭她的直觉,杨相斌有足够的能力应付张云卿,而且她还相信,张云卿在得到通知后没有道理不来。

长话短说,转眼到了1931年的正月初一,事前,关月云和蒲胡儿说好了,要去双壁岩划船,赏雪景,看梅花。

一早一干女眷在一队枪兵的簇拥下坐了轿子向东北方向迤逦而去。

花园至双壁岩约十里路,一路上北风刺骨的寒,地上的雪不但没有化,反而在表层上结了冰。

同往的除了十数名枪兵,另有朱子湘等五六个小头目。他们不相信关月云真有本事把易豪和张云卿召集到一起。

上午10时,关月云一行来到双壁岩,清清的资水河里,早有几乘用花布装饰一新的竹筏从河心迎过来。

枪兵负责在两岸隐蔽处警戒,关月云和蒲胡儿共乘一只最大的竹筏,等一会儿,她将在这张竹筏上说服张云卿和易豪摈弃前嫌。另几乘竹筏则由满秀、满姣、张中怡、张中佐等人乘坐。

这里是资水的上游,水很深,不可见底,河面很宽,水流也不湍急。在这满山银装、遍地白茫茫的世界里,绿水恰似一条玉带,令人赏心说目。

有风自山上来,带来阵阵花香,两岸山上的野梅花开得正旺,香味正是从北岸山坡上飘过来的。

置身这样的美景里,蒲胡儿不觉被感染了,赞道:“月云妹妹,你真会挑地方,虽然我也常来洞口镇,就是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好去处。”

关月云笑道:“胡儿姐,难得今日好景致,何不以双壁岩为题,作一首诗?”

蒲胡儿摇头:“不敢,不敢,题双壁岩的诗前人已做过,明代大学者王船山的密友大可和尚作得现成的一首在此,道是:避秦箫鼓在渔船,仙趾犹存旧羁烟。石壁未经人一语,名山留得月千年。衣窥翡翠屏前镜,诗写桃源洞里天。鸡犬无声炉烬灭,丹青难与世人传。”

关月云细细品味,赞道:“端的是好诗,不愧出自名家之手。”

蒲胡儿接着道:“大可和尚做成此诗一百年后,到了清代有一位武冈籍人和了一首,那情景也是泛舟河中。道是:载酒探幽一叶船,俄来谷口破苍烟。奇踪纪胜悬双岸,佳句留题历万年。古洞花飞新夜雨,寒潭月印旧时天。登临欲问挥毫客,片石而今孰与传?”

关月云随口赞道:“有意境,不错,不错。不过,武冈籍名士,我最钦佩的还是胡儿姐的先人。你老祖公邓原甫学富五车,为人处世也颇具仙家道骨之韵,连他的同僚左宗棠都对他十分称道。我记得左宗棠专为你老祖公题过一首诗,道是:‘飘然曳杖息尘肩,归种都梁二顷田。却恐采芝云雾窟,世人又谤是神仙。’到了你爷爷邓辅纶一代,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不愧为当时湖南五大才子之首。”

蒲胡儿叹道:“有才学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被人利用。先是帮助曾国藩在武冈办团练,团练办成后,又替他打洪秀全。太平天国被镇压了,功劳是曾国藩一个人的,他只捞得一个府尹的官职。最惨的还是参加过打太平军的广大湘西子弟兵,出征时离乡背井,抛妻别子,太平天国灭亡后,朝廷来一个鸟尽弓藏,对这些立过战功的士兵不加安置,他们回乡后无以为生,不得已啸聚山林。当时湘西地域虽然宽广,但贫困不堪,他们落草后,立即陷入为争夺地盘的血腥火并。这样的局势直至清末民初,才形成北乡邓双发、东乡张顺彩、西乡易顺满、西北乡朱云汉这四分天下的格局。我爷爷对这些湘西子弟是非常同情的,可又爱莫能助,他曾专就清廷为镇压太平军在民间征兵役时作《述哀诗》,道是:

下马拜孤坟,坟中葬阿谁?

阿母有三儿,一儿独悲哀。

荣名驱我去,远行湘水湄。

是时母病肺,沉疴在中闺。

况当子出腹,调护违所宜。

声嘶颜惨戚,气血亦俱衰。

入室别阿母,长跪牵母衣。

婢妾相宽大,母病良易差。

儿生十五年,今始与母辞。

拭眼泪已枯,不语中肠悲。

母送不逾户,回首迷瞻依。

宁知母子恩,割绝当斯须。

儿去未逾月,母病遂不治。

垂死向父言,君当还我儿。

次男才十二,娇弱无礼仪。

突遭此大事,泣血安所施。

襁中第三儿,坠地一月奇。

阿母先汝死,汝命那可知。

儿生不识母,儿大宁毋思。

何当大儿归,鬼伯为踟蹰。

苟得须臾延,便可呼召之。

儿时滞长沙,母死魂来窥。

灯灺忽微明,中见母泪垂。

瞑目即见母,心魄成惊疑。

数日凶耗至,号痛发狂痴。

奔还三绕棺,长为无母儿。

临没独见怜,罪重来归迟。

倏忽二三年,辗转常酸嘶。

桃李吹春风,松柏成高枝。

此物手所植,岂忘淹岁时。

恻恻游子心,悲来无端倪。

痛哭北邙下,何用生乖离。

蒲胡儿背罢,凄然泪下,竟泣不成声。关月云也深深为诗中所描述的故事所牵动,眼睛也潮了,待蒲胡儿平静下来,问道:“这个故事应该是真有其事吧?比起杜甫的《石壕吏》来,其惨烈与悲苦,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蒲胡儿点头:“是的,这本身就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故事中的主人翁,回乡后因得不到安置,为了自身生存,投身绿林。后来又卷入了为争夺地盘的火并中,最后被朱云汉的父亲兼并。”

关月云叹道:“若是我,也只有投身绿林一途,只是,他们不该相互火并,应联合起来共同对付官府。”

蒲胡儿道:“雪峰山的土匪在清朝中晚期以前,都是以与官府作对为特点的,但自从到了清朝末年,朝廷无力剿匪,各地军阀忙于混战,这里成了一个无人管辖的死角,于是争地盘就成了绿林好汉们的惟一大事。”

关月云道:“是啊,这种局面早该休矣!对了,胡儿姐,你为何不恢复本来的姓氏呢?”

胡儿摇头:“我祖上是诗书礼仪世家,又一连出过数位流传后世的名士。我是什么人?过去是青楼女子,如今又是压寨夫人,怕辱没了他们。”

关月云换过话题道:“以姐姐的才干,其实完全可以独撑一片天地,没必要依赖男人。真的,男人们都很混蛋,你若不强过他时,他就只当你是玩具,不会真心实意敬重你。”

胡儿苦笑:“我哪有你这样的本事,你别以为我对古文、兵书可以侃侃而谈,其实不过是纸上谈兵,真实用起来,一点也不行。如果要与古人比较,我就是三国时的马谡。真的,我的家族太拘泥于书本,从我祖公到爷爷、到父亲,最后到我,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不过,这也很正常,凡事有张就有弛,有高山就有低谷——我大概就是我们那个家族的最低谷。月云妹妹,你不是说有两位重要客人来双壁岩赏景吗,为什么现在还没有来?”

恰在这时,东北方向传来呱噪之声,众人遁声望去,原来是六七只老鹰在东北方的山顶上呱噪。

“初一听到老鹰叫,这是不祥之兆。”朱子湘道,“嫂子,你不是说那个人一定会来么,怎么现在还没见人影?”

关月云自信道:“他们一定会来的,你只管放心,若不来时,我自己把头割下来交给你们!”

蒲胡儿吃了一惊:“月云妹妹,新年大节的,割头呀,死呀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这个时候,关月云只好把打赌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蒲胡儿叹道:“难怪你刚才要我自己独撑一片天下,原来月云妹果然有此雄心,更令人钦服的是,你要把张云卿、易豪这一对老冤家弄到一起,不是那种大智大勇的人谁有如此气魄。”

关月云道:“我约顺路和易豪来这里,并非仅仅只是想接替朱老爷的位置,如果有谁这样认为时,那真是太小看和低估我了。我最终目的是要达到江湖上通过这次会晤,从此相安无事,大家好好地享受几天太平日子。”

正在这时,驿道东边传来马蹄声,很快,东岸上负责警戒的人报告道:“张云卿老爷到!”

关月云传过话去:“有请张老爷一个人上船,今日是大吉大利的日子,望不要带枪在身。”

张云卿来到岸边,见河心花船上只坐着关月云、蒲胡儿、朱子湘三个人,便把枪解下交给贴身马弁,上了一乘小筏子、荡了几桨,只见他的“大淫虫”纵身也跳上船来。

来到大花船上,张云卿开口就问道:“杨太太,不是说今天有要事相商么,快点告诉我!”

“看把你急的!”关月云笑道,“我当然要告诉你,近段时间,陈光中在城里虎视眈眈,恨不得一口吞了你,为了你好,我把你眷属全带在身边,你与亲人多日不见,在这新年的第一天相会,在这景色如画的地方,难道这不算要事么?”

张云卿哈哈大笑。

关月云又正色道:“不过,除了此事,确实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商量。”说到这里,又向驿道西北方向张望。

驿道因为有人走过,在白色的世界里,像一条带子,从东边蜿蜒而来,穿过双壁岩,伸延到雪峰山脉的深处。张云卿见状,问道:“杨太太还要等一位什么人?”

“他应该快到了。”关月云见张云卿问话,收回眼,答道,“是的,我在等一位重要的客人。”

“他是谁?”张云卿瞪望着她。

关月云大胆地迎着张云卿的目光,坦言道:“易豪。”

“你——这是什么意思?!”

关月云平静地说:“顺路,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从今天起,朱云汉老爷的原班人马就归我统率了。我知道你会有想法。但我奉劝你必须面对现实。朱老爷的队伍本来就与你无关,即使非要强求,他的旧部也不会服。有件小事顺便告诉你——他们已经知道朱老爷是你的手下谢老爷所杀。”

“好一个野心勃勃的骚女人,想不到你还真有一手!”张云卿咬牙切齿道,“难道你不怕我收拾你么?”

“还有一件事我也要告诉你。”关月云望着张云卿,“我们已经和易豪结盟了。”

张云卿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关月云安排在西岸负责警戒的卫兵报告道:“黔阳易豪老爷到!”

关月云吩咐道:“有请易老爷上船,今日是大吉大利的日子,请把卫兵、枪支留在岸上!”

一会,一只小筏载着易豪向大花船荡来,靠近时,朱子湘拉易豪上来。易豪与张云卿四目相遇的瞬间,迸溅出仇视的火光。但很快,彼此都镇定下来。

易豪作揖道:“顺路兄别来无恙?”

张云卿亦拱手:“托福,托福。”

易豪在一张竹椅上坐下,转向关月云:“关女士果然是一位非凡之人。易某虽早有所闻,但要说了解,还是去年冬杨相斌找我时才听了有关你的各种神话般的奇闻,当时我不大相信,杨相斌说你有本事平定湘西的绿林之争,我更加表示怀疑。今日在这里果然见了顺路兄,不由我不服。好,就冲着关女士,易某愿与顺路兄握手言和,摈弃前嫌!”

关月云道:“就是嘛,我们早就该如此这般了。我想,绿林中无论是谁,走上这条路无非是为了图个快活。但事实上,大家并没有得到快乐,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无休止的火并争斗中。人生苦短,这又是何必呢!数百年来,绿林中流传着一句俗话,‘不怕官,不怕管,就怕同道争地盘’,官府历来就奈何不了我们,最好的办法也只是招安。可是同道火并起来,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两位仁兄想想看,就我们身边的邓双发、易顺满、张顺彩、朱云汉,哪一个不是死在同道手里?冤冤相报,没完没了,大家好比疯了一般,仿佛投身绿林就是为了火并,而把初衷——过快活日子忘得一干二净。今天,我把二位前辈召到一起,就是要改变以前的风气,从此各自在自己的地盘上,互不侵犯。如有犯规者,我们有共同讨伐的义务!也许会有人认为我目前没有资格说这句话,因为三人中,就我的势力最单薄,比顺路少了一半。但我要告诉二位,这种局面很快就会扯平。陈光中在近期会出兵打顺路,那么,顺路必须率部躲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正是我招兵买马大肆扩充的好机会!好吧,我就说到这里了。”

事到如今,张云卿不能不面对现实,也不再提出异议。

头顶上又传来“呱呱”的叫声,六七只老鹰在上空盘旋,呱噪得十分烦人。易豪皱眉道:“老鹰叫,灾难到,这不是个好兆头。”

关月云道:“如今天寒地冻,到处没得觅食,老鹰们准是饿慌了,这不足为怪。”转对朱子湘,“老朱,你去岸上给我拿一支步枪来。”

朱子湘奉命荡着小筏子去了,一会带来一支苏式自动步枪交给关月云。

关月云接过枪,望望易豪,又看看张云卿:“你们俩谁把天上的老鹰赶走?”

易豪担心丢脸,推诿道:“顺路兄干吧。”

张云卿接过枪,望了望头顶,见那些老鹰飞得有二百丈高,不觉有些怯了,但此时已没有了退步之地,只好硬着头皮,尽全力瞄准……枪声响了,老鹰凄厉地尖叫,丢下了几片羽毛在空中飞舞……关月云见老鹰要逃走,急忙从张云卿手中夺过自动步枪,顷刻瞄准,“砰砰”两声,两只老鹰翅膀一斜,栽下地来……两岸卫兵一齐喝彩。易豪亦拍掌赞道:“厉害,厉害,果然厉害!”

张云卿望着关月云,喉结蠕动着,走去拉着关月云的手:“月云,我……我服你了……”

关月云听到张云卿说了这句话,长长地吁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微笑。

三个人又在花船上谈了一些协议的具体问题,突然从对岸传来马蹄声,张云卿的心腹尹东波翻身下马,大声报告道:“满老爷,陈光中的部队攻打我们来了!”

易豪吃了一惊,忙着要返回黔阳。关月云道:“没什么,干我们这一行的,这种事像刮风下雨一样平常。顺路,如果你信得过我,眷属我可以代为保护——跟我们去。”

张云卿见易豪在场,不愿丢面子,摇头道:“不必了,还是我自己带走吧。”

“那我就不勉强了。”关月云抱拳,“张老爷,易老爷,多多保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张云卿、易豪齐道。

几个人从花船上下到小筏,荡起桨,各奔前程。易豪向西,回黔阳老巢;关月云向南,抄小路返花园镇;张云卿、蒲胡儿和“大淫虫”则荡向东岸。

岸上,满秀、满姣、彭丽、张中怡、张中佐等眷属正在焦急地等待。

小筏子靠了岸,尹东波伸手欲拉张云卿,但张云卿早已跳了上来,禁不住问道:“燕子岩那边的情况如何?”

尹东波把妻子彭丽拉上来,回答道:“那里已经被陈光中占领了,我过来时,正放火烧寨,好在我们早有防备,弟兄们提前上了山,现在已经安全疏散。”

张云卿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谢老狗、张亚口他们有去的地方没有?”

尹东波道:“没有。他们一起到雪峰客栈来了,等你的安排呢。”

张云卿想了想:“他们是头目,陈光中是不会放过的。也好,你马上带他们来,彼此也好有个照应。我们一起去贵州闯一闯。”

尹东波跃上马,挥鞭向东而去,恰在这时,洞口镇方向传来密集的枪声。张云卿感到情况有变,正下令要眷属们先乘竹筏过去,只见尹东波又折了回来,他的后面奔跑着谢老狗、张亚口、张钻子、钟雪华等头目。

一共才两乘小竹筏,而人却有三十多个,很显然,不能全部都过去。

张亚口、谢老狗等人来到岸边,也犯难了,河面有一百多丈远,追兵已离得很近,如果分两次运载,后面的肯定还来不及上船,都已成了俘虏,最重要的是,这两乘竹筏一旦落在追兵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已经没有犹豫的余地了,张云卿从贴身马弁手里接过双枪,顶上子弹,下令道:“快,男人们上筏,女人全部留下,谁不听命令老子先杀了谁!”

尹东波、谢老狗等头目齐刷刷跳上了筏子,张云卿最后一个跳上去,含着眼泪对眷属说:“此时此境,我也不得不这样做了。你们休要怪我无情,如果你们要走,大家只能一起死,那时连报仇的人都没有……好歹我们相处一场,与其让你们落在别人手中受污辱,不如就现在成仁。”说着,举起了手枪。

“顺路,你这是干什么?”蒲胡儿吃惊地大声质问,“你——”

枪响了,蒲胡儿最先倒在血泊里,接着,满秀、满姣、王氏、陈氏、李氏相继应声倒下……最后剩下彭丽,她跪下去求饶道:“满老爷、老尹,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肚子里已经有了……呜——”

东边方向已扬起了烟尘,张云卿瞪了尹东波一眼,说道:“《三国演义》中刘备是怎么说的?”

谢老狗代为答道:“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衣服破了可以补,老尹,你难道心甘情愿老婆落到别人手里,给你戴一千顶绿帽子?”

尹东波咬咬牙,举枪向彭丽射去,彭丽一声惨叫,眼睁睁看着丈夫凶狠地向自己开第二枪、第三枪……

竹筏撑离了河岸,东边传来了打杀的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