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乐巴岱山雪峰
博乐巴岱山是哈巴河高山草原与布尔津河的分水岭。
你从哈巴河县上来,要经过一条漫长的前山丘陵地带,那里淌着一条瘦水。两侧尽是芨芨草丛,被畜群掠食过伞冠,已然不成其形。就照这衰败的模样,无法织作衬于毡房幕墙内的芨芨草围帘,那些织帘的巧妇,是断然看不上眼的。坡上是暗红色的兔儿条丛,只有那些蚂蚁和甲虫才能在其枝冠下享受点阴凉。强烈的阳光照晒得满地炙热,升腾着无尽的暑气。难怪哈萨克人每当盛夏向往的便是夏牧场。
当你沿着那条前山丘陵谷地攀缘而上,终会看到那植被已由褐色转为绿色,一丝凉意也不经意间拂面而来。当翻越第一道岭时,展现在面前的是一片开阔的草原。两面山坡背阴处的一片片落叶松,早已撑起绿色华盖,招徕阵阵山风,喃喃低语。那松涛声便让人顿生爽意。当然,在这道高岭上,你的视线能够越过一道道山岭,望得见博乐巴岱山洁白的雪峰。
当你再度见到博乐巴岱山雪峰时,是要经过铁列克提边防站,溯河谷逆流而上,弯入其支流尽头,在一片开阔草地,你的视线才能与耀眼的雪峰骤然相遇。
那一年,是1977年夏。伊犁哈萨克自治州“文革”后的第一次阿肯弹唱会在这里举行。
那天,撇下阿肯弹唱会的热闹与喧哗,伊尔哈力州长带着我们几位没入附近的山林里去。当我们越过几道森林密布的山岭,突遇前面一条开阔深邃的山谷,一条蓝色的玉带从那山谷的尽头舒展而来,在谷底狭窄处,忽变作一条滔滔河流,泛着玉浆而下。引路人说,那就是喀纳斯湖,而那条河就是布尔津河。
在喀纳斯湖的尽头,便是阿勒泰山最高主峰友谊峰。友谊峰北坡是外蒙古,西坡是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
我们顺着一条牧道,在布尔津河谷的高山上信马由缰行进着。坐骑忽而穿行于针叶林间,忽而走过雪柳丛中,漫山遍野的绿色让人赏心悦目,山花的芬芳阵阵袭来,空气是那样的纯净,天空是蔚蓝色的,唯有远处友谊峰上聚拢着高耸的白色积云,给人以柔和的质感。
几位随员说着一些笑话,森林里传来悦耳的鸟鸣声。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前面的马打了个响鼻。忽然,一条蓝色的精灵从右下方森林里在眼前闪现,倏忽一下,越过牧道向着左侧的山脊奔去。
狼!
几个人几乎同时呼了出来。州长立即翻身下马,卧在一块石头后面举枪瞄准,枪口与准星随着那只狂奔的狼——一条蓝色的线条移动着。我从来没有见过能像风一样奔向高坡的生灵,它的迅捷和力量、它的自信让我霎时震撼。
砰!一声枪响回荡在山间,只见一缕细尘在狼的前方一块巨石上腾起。那只蓝色的精灵义无反顾,依照它选定的路线斜刺里向着山脊一路狂奔。
砰!砰!
又是接连两响,我的耳蜗里都有清脆的金属的回音在铮铮作响。只是遥遥看见两缕细尘在紧贴着狼的近处左右腾起,略略飘移,随即落去。那只狼就在此当儿,跃上了山脊,阳光在它的鬃上跳跃出细碎的光芒,它横身迅即看了我们一眼,便转瞬隐去。
州长翻身上马,我们几人纵马向着山脊驰去。马儿们到了陡峭之处,驮着这些骑士显得有些吃力,已然改换了步频,本能地走着之字形坡路,浑身已经湿透。马儿们喘着粗气,努力地向山脊攀去。不知谁的马还放着响亮的屁。一时间,另一种草腥味与马汗味混杂在一起,与我们一同飘向山脊。
当我们几骑终于跃上山脊时,居然足下是一群绵羊,正在静静地吃草,远处一个牧羊人悠然自得地守着羊群,牧羊杖被他反背在身后,从勾着的两侧肘间横插而出,支压着他的腰身,显得那样自在、悠闲和惬意。而那只狼,却踪影全无。
喂,见着一只狼没有?
我们的人有些茫然又有些不舍地问。
哪儿来的狼啊?牧羊人反问。
我有些困惑了。我说,你的羊群一直就在这里吗?
是呀,一下午都在这里,你瞧,这里的草多旺盛,我的羊群几乎一动不动。
这只狼!难道是大地把它吞噬了不成?有人在自言自语。
我无意间望去,博乐巴岱山雪峰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夕阳已经垂挂在它的肩上,给它镶上了一道亮丽的金边。
只是雪山沉默无语,恪守着这世间的秘密。
在它的北边,喀纳斯湖十分惬意地舒展着,流到它的足下,变幻为一条名叫布尔津的河流而去。在它的南边,却是哈巴河的支流,浅吟低唱,潺潺流淌……
200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