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遇狼
那是夏末的下午,阳光格外灿烂,晴空碧蓝如洗。一眼望去,绵延起伏的阿尔泰山麓,横亘于北方,已然陷于一种墨色的沉默。而在我们后方,渐行渐远的丘陵,却是褐色的。在那丘陵之上,有一座突兀的主峰,并不险峻,却是格外显眼。他们说,从乌鲁木齐飞往阿尔泰萨尔苏木别城的航线,就是从那座突兀于丘陵之上的主峰掠过的。显然,那是一座标志性的丘陵主峰。在我看来,颇似伊犁河谷北麓的界梁子埃特凯峰。
我们一行人马是到福海县视察普及大寨县工作的。我们陪同时任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革委会副主任司马义·艾买提同志视察了福海县种羊场、福海县劳改农场,刚刚结束对福海水库的视察。在那里品尝了水库放养的鲤鱼,正在回返县城途中。大队人马已经离去,由我们殿后。
当走出丘陵地带的最后一座土丘,沙石公路突然转向正南,沿着一条宽阔的水渠延伸。我们的北京212吉普车,正在顺着倾泻的水渠和明媚的阳光疾驰而来。车上只有四人:副州长阿克木·加帕尔、卫生处副处长努斯热提、我——副州长秘书兼翻译,还有年轻的哈萨克司机臧阿德力。
起初,我们并没有在意,大家的视线是散淡的,有一种从丘陵地带走出后,望着一望无际的地平线的解脱感。确切地说,是一种摆脱了拘束的惬意和舒适。大家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有一种松弛的感觉如同倦意一般袭来,似乎让人昏昏欲睡。是的,四周没有田野,有的只是那已染秋色的原野。在地平线的尽头,依稀可辨劳改农场边缘的白杨林带稍杪……
我尽管坐在右后座上,在北京212吉普顺着路面起伏颠簸的韵律中,忽然视线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但并不确切。我刻意集中精力,将视线努力投向那个飘忽不定的绒团。但还是出现了瞬间的恍惚——是的,秋日里不会有山杨的花絮,也不会有蒲公英漫天飞舞的伞盖。可这是……在我的意识与视线聚焦的一刹那,我禁不住喊了起来——狼!
是的,那不是犬,四周没有牧人——何况此时牧人还在遥远的阿尔泰山深处,享受着夏牧场最后的阳光,品尝着醉人的马奶,他们还要到月余之后才会陆续迁到这一片秋牧场来,所以不会有牧人的家犬在此闲荡。当然更不是狼犬。哈萨克牧人喜欢豢养哈萨克牧羊犬,对于狼犬并不感冒。毫无疑问,这种两耳直立、浑身青灰的家伙当然是狼了!
随着我的发现,大家一起兴奋起来。
在哪里?那里!
快!加快油门!
大家几乎同时呼喊起来。
许是突然加大了马力,轰鸣的油门声惊吓了这位草原游侠,或是它当真听到了我们的惊呼声,那只狼下意识地夹紧了尾巴,步伐突然提速,轻捷的狼步犹如流星。
北京212吉普紧追不舍,在那位年轻的哈萨克司机臧阿德力的掌控下,似乎瞬间就要从它硕大的尾巴上径直轧过,或者说,它对我们来说已然唾手可及!
正当我们人车全然进入亢奋之际,它像一枚轻叶般,突然间横向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轻捷地跃过了那条宽阔的水渠。真是不可思议,决然是一只草原精灵。怨不得我的先祖曾经一度会以它为图腾。天哪!那是一道晴空中的蓝色闪电,击中了河的对岸!当一缕细尘扬起在对岸,它却似离弦的箭,绝尘而去。
我们还没有缓过神来,滔滔的水流阻断了我们的去路。我们几近于绝望。忽然,沙石公路将我们引到了一座水泥桥梁——公路从这里西向折去,那正是那只狼夺路而去的旷野。于是,北京212吉普嘶哑地疯吼着,顺着那条公路驰去。
那只狼本来以为借着水流阻断了我们,现在正踩着它的狼步惬意而行,在那天地接壤之处,在那蓬蒿与低矮灌木丛中似一缕清风吹去。当我们的北京212吉普呼吼着快要接近于它的水平线时,它本可以轻松地隐向远方,可是它却匪夷所思地抄向公路,高昂着头颅从我们前方横切过去,奔向了路的南方。
跟上去!副州长喊道。
车上有三支枪:一支半自动步枪、一支小口径步枪、一支五四手枪。卫生处副处长已经激动起来,他把自动步枪抄在手中,子弹已经上膛。但是,离开公路的北京212吉普,在旷野中剧烈地颠簸着,任你无从射击。不过,那只狼已经越来越近,它吐出的长舌是那样的鲜艳,那双眼睛却是镇定自若,透着一种寒光。它一会儿跃到北京212吉普的左侧奔跑,一会儿又跃到北京212吉普的右侧疾驰,飘忽不定。此时我才真切感觉到它的智慧与生存本能。
它的速度终于缓了下来。它索性戛然而止,卧在那里,火红的舌头垂及伸出的前爪。随着它短促的呼吸,浑身都在有节奏地颤动着。但它的眼神依然镇定。卫生处副处长匆忙探出自动步枪,从狭小的车窗口举枪瞄准。他口中念念有词——这会儿可不能下车,下了车那家伙就敢扑过来让你措手不及。副州长说,快!瞄准了就开枪!话落枪响,只见在卧狼不远处冒起一股烟尘。那只狼蹦了起来,突然直线向天边驰去。我们这才发现,我们原来距离劳改农场边缘的林带已经很近了。那只狼正朝着林带奔去。
北京212吉普又一次驶近它的左侧,卫生处副处长又从右窗口探出枪去,在车体剧烈的颠簸与晃动中几近漫无目的地开了几枪。那只狼毫毛无损,纵情奔驰着,已然接近那片林带。当我们几乎同时驶近林带时,原来又有一条宽阔的水渠横亘于此。那只狼似一片轻叶又一次跃过水渠,赫然没入那一片青色的林带中去了……
200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