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童 十

这个叫深圳的城市,对我是陌生的。

虽然,和我生活的城近在咫尺。

也许将来也还是陌生的。我并没有看到它。过了皇岗口岸,上了一辆面包车。我被戴上了黑色的头套。

在暗寂里,只有耳朵是自由的。没有人说话,只有呼吸的声音。粗重的,轻细的。急促的,缓慢的。车在半途中停了,好像上来一个人。大概是个女人吧。因为多了轻巧的嗑瓜子的声音。这声音放大了,我好像听见瓜子壳被门牙迸裂,然后她用舌尖将瓜子仁从壳里轻轻挑了出来。瓜子仁混着唾液,在她的臼齿间碾碎了,然后被她吞咽下去,滑腻的声响。

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轮胎在柏油路上粗粝地摩擦。然后,远远地听不见了。


我想起了哥哥。


我躺在黑暗中,听见金属碰撞的声音。

是一个手术台吧。我将要在这个手术台上,失去我身体的一个部分。

这个部分,值八万块。

我听见麻醉药注入了我的血管。和血液混在一起,向我的身体扩散。

我还是清醒的吧。

皮肤被划开,不疼,一阵凉。刀深深地探进去。又是一刀,再一刀。

我的身体重了,坠下去,又被托起来。我看见了。许多张脸,在看着我。他们对我伸出手,每只手,都是冰凉的。


嘈杂的声音,蚊嘤一样。近了,有什么东西沉重地落下,“轰”的一声响。我跌在地上。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活着。

我躺在水泥管道里,身体下面集聚着黏腻的液体。黑暗潮湿,呼吸不畅。铁锈的腥气漫溢。像是躺在一具身体里,很温暖。


终于。

我想喊一声,但没有了力气。于是我重又躺下。有一些液体流淌出来,漫过我赤裸的身体,积聚到了臂弯。

我这才发现,让我温暖的,是我自己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