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回 吹尽狂沙始到金
韦玥妍接着粗略讲述了她从常释天处听来的,其于武林大会上受伤昏迷以后的事儿。
说着说着,忽尔别转脸去,幽幽地叹口气道:“阿爹一次无意看到了宋奚遥的真面目,内里惊骇不已。狗贼见其撞破机关,坦然地将当年自己杀兄弑父的秘密全盘托出,而后便欲杀人灭口!阿爹拼命逃出,将一切都说于我听,并约定二人于八月中秋,会合此地。因为这里藏着可与《毒桑秘笈》相抗的《圣蚕秘笈》……”
“噫,原来令先翁也知道这桩秘密。”
韦玥妍一愣之间,徐徐抬眼见乾隆从袖内抽出一纸信笺递过,却便是东方夫人的遗函。玥妍接在手里,垂首细读。乾隆见她侧脸低头,乌发下露出一段玉琢般的粉颈,险些便要伸手去抚摸一番。只是虽有贼心,惜无贼胆,唯于一旁吃吃暗笑。玥妍将信看完,点点头道:“原来《圣蚕秘笈》果然在此。阿爹听说当年宋氏父子曾经搜遍全庄,也未寻着此物。总以为它藏得隐秘,故仍抱有一丝侥幸,要来亲身翻找……唉,倘若我能练成上边的绝世武功,不但不用再怕宋奚遥这狗贼,还可救妹妹逃脱火海……”
“妹妹?玥妍……你还有个妹妹么?”
“是呀,她叫韦玥婍,才是个年方十岁的孩子……如今我与阿爹都已反出教去,不知……不知那些个没有人性的畜生可要如何折磨于她……”她一说到这儿,眼前仿佛浮现出妹妹哭叫惨呼的情状,肩头一抽,泪水又自滚落。
乾隆骤然想起了当日常释天曾经提及,毒桑圣宫中所发生的灭门惨事,其师东方夫人便是如此离奇死去的。他本打算将此事告诉玥妍,可见她那般担心妹妹的安危,生怕对方知道之后,一时冲动,就要不顾性命,前去苗疆。说自己舍不得她,还尚在其次;如今毒桑教主宋奚遥仍然下落不明,倘其不幸遇上此人怎办?不如且待以后找个机会再说。
他轻揉耳垂,主意打定,温言安慰起哭泣不止的韦玥妍来。三人促膝长谈良久,竟然忘却了时辰。幸而包裹中有不少干粮,可以充饥。说起过往种种,大家都是感慨万千。乾隆万万没料到可再与伊人说话,只盼一个时辰能掰作两个用。
不知不觉地,金乌西沉,玉盘高悬。转眼工夫,天象已近子时,大厅里点着火烛,三人屏气以待《圣蚕秘笈》的出现。东方夫人的信中说道,中秋子夜时分,《圣蚕秘笈》会在呼延山庄出现。可乾隆等三人怎么也猜它不透,何以便说此书会于斯时出现?难道有甚么机关奥秘不成?
抬头仰望门外星空,月已当头,正是子时。可大厅之中仍是波澜不惊,半分异样也无。三人抓耳挠腮,心如火燎,韦玥妍细眉紧锁,娇态自现,惹得那风流帝君瞥眼向其偷看个不住。正没理会间,忽尔一阵山风穿堂而过,将桌上的蜡烛吹灭。虽说此时尚且中秋,暑意未褪,然深夜高山上的寒风,仍教三人打了个哆嗦。乾隆跨步走到门口,将其轻轻合上。他这一关门可不打紧,但却抬眼发现门上的木格为人砍出了好几处的缺口。皎洁的月光透过缺口射进屋来,仿佛一层薄雾般。
他回头见姚水衣拔火折正欲点上蜡烛,却忙摆手叫道:“水衣且慢!”
姚、韦二姝诧异地转脸望之。乾隆退后数步,让在一边,垂眼见透过砍坏的缺口而射在地面的银色月光,恰恰形成了两个字——“门匾”!他猛拍自己剃得趣青的脑门,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为甚么师父要他在中秋子夜来此取书。原来,白天日光太强,即使透过门格射在地上,字也不易看清;而中秋佳节,子夜时分,月圆如盘,皎皎当空,透射到地上的字才最为端正、最为清晰!
东方夫人的信上,于此关键环节只字未提。可能是怕此信倘若没有送到乾隆手里,而为他人得到,本门宝典《圣蚕秘笈》便要为其轻易取去。又如果乾隆虽得此信,而猜不透此中机关,那也是他与之无缘,总要强过落入别人之手。
乾隆心中如此一想,不免庆幸自己毕竟与东方夫人有缘。他远遁深宫,来此找寻《圣蚕秘笈》,全系顾念师尊恩情,遵从师父旨意,而非贪求绝世武功。
“门匾?!”姚水衣此刻亦自认出了地上的字迹,尖叫声中,心里又是奇怪又是困惑。
乾隆推门而出,韦玥妍随后跟上。见他走到大门之外,抬头仰视着那块破损不堪的匾额。韦玥妍轻迈莲步,跨过门槛,陡见对方瞪目深吸口气,腾身而起,一手搭住门顶飞檐,一手伸到牌匾之后摸索起来。
原来,乾隆看那门匾微倾,猛地想起乃祖康熙始创的皇储暗立之法。他将传位遗诏事先写好,装入锦盒,又命人将之藏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背。待其驾崩之后,由顾命大臣取下锦盒,宣读遗诏,另立新帝。
雍正于碧桐书院被刺,四子乾隆便是依了此法登极的。如今东方夫人那“门匾”二字,令他想到了这个法子。手在匾后左右摸索,指尖忽然触到一件绵软之物,乾隆大喜之下,急抽出来。左手一放,跃下地面。
借着月光,拍去灰尘,仔细一瞧,却是个布包。乾隆将它打开,里边露出两本书来,一本乃是《紫微变》的曲谱,另一本上写着“圣蚕秘笈”四字。韦玥妍看清了这四个字,心里不由欢喜万分,差点便欲伸手抢来。乾隆将两本书拿回厅中,点上蜡烛。姚水衣、韦玥妍凑过脸来,见他翻开《圣蚕秘笈》扉页,里面竟还夹着一张纸笺。乾隆展开纸笺,从头读起,终于完全明白了毒桑教的始终。
数百年前,昆仑山上昆仑派内,出了一名歹徒,叫作苦克。他因为行止不端,坏了门规,被逐出山门。然机缘巧合,其得到一为中原武林正道追杀,隐遁于彼的魔头传授武功,反上山头,杀尽昆仑派上下数百余人,一时轰动武林。
当时有两名异族青年,为其绝世武功所深深吸引,纷纷拜在了苦克门下,学会他的魔功。而后,两人联手杀死苦克,遍访雪域苗疆,苦心钻研魔功。两人中一个叫做桑伯拉契,乃是苗裔。此人熟悉各种奇毒异物,创出了“吸胎毒坏指”的歹毒武功;另人身属西域,名叫法尔欣参,研创“毒桑怨狱刚”。两人将各自武功汇集,都编在了一本《毒桑秘笈》之中。
他俩携手共建“毒桑圣宫”,广募教徒,四处为害,横行一时。后来,却又同时爱上了一名叫作纪伊的女子。这位苗族少女,天真纯洁,美丽无双。法尔欣参渐渐为其钻石般清澈透明的心灵感化,觉悟到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实是天人共愤,禽兽不如。因此,他有意要与纪伊退出圣宫,终老山野。
其心意既变,武功也自发生变化。法尔欣参由于心头平静,情系天然,创出“心猿易形步”。又因纪伊喜爱以中土古琴弹奏一首叫“紫微变”的曲子,遂将其原“玉响天破”的心法融在里边,成为“冥响蚕音”。他将这两门武功及其他一些练气导脉之学重新整理,另编成一本《圣蚕秘笈》。
桑伯拉契虽则独掌圣宫,然却嫉恨法尔欣参夺走他心爱的女子。一回假意探望二人,于暗中偷袭法尔欣参。法尔欣参自道报应,饮恨而亡。他与纪伊所生的大儿子呼恰音,被一名忠实的老仆带到中原,不知所踪,而小儿子东巴列及纪伊都落在了桑伯拉契手中。
桑伯拉契用邪术蛊惑住纪伊,并将尚在襁褓中的东巴列丢在野外,任其生死。纪伊的女侍仆心有不忍,舍命带这东巴列逃到深山之中。东巴列渐渐长成,从女仆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身上的宝物“无缝仙衣”之内,正藏有那本《圣蚕秘笈》,故而练成了一身高强武艺。他年轻气盛,性烈似火,不顾一切地闯进“毒桑圣宫”,找桑伯拉契报仇。
可他毕竟功力太浅,太没经验,根本便不是桑伯拉契的对手。眼看就要死在对方掌下之时,其母纪伊突然清醒,为他挡住致命一掌,死在了桑伯拉契的怀中。东巴列仓惶逃走,悲痛之余,更加苦练武功。桑伯拉契和他对话之中,知道其一身武功来自法尔欣参后来编写的《圣蚕秘笈》。虽然现在东巴列的武功尚不及自己,然倘若假以时日,说不定就会超过他了。于是,桑伯拉契不断地派人四处搜索东巴列同那本《圣蚕秘笈》,亦于《毒桑秘笈》中记下此事。
东巴列报仇心切,武功又渐转入魔道。就在他踏上歧路之时,苗女莎玛出现了。一如其母,莎玛浇熄了他心里的仇恨之火。后来,东巴列听闻“毒桑圣宫”发生内变,桑伯拉契为其属下所杀,终于丢开最后的顾虑,与莎玛定居下来。两人子孙昌盛,渐成大族。
那“毒桑教”传到叶桑楚时,被他无意发现了当年东巴列后人的村子,然其前去抢夺《圣蚕秘笈》之时,竟为村长东库斯的凛然大气深深折服。终于放下屠刀,散去旧徒,将“毒桑教”易名“独散教”,离开了魔道。叶桑楚死后,教中五位门主内乱夺位,纷争不断。宋征戎掌教之后,由《毒桑秘笈》中得知,东村《圣蚕秘笈》内藏有绝妙的武功,便即率众杀入村内,欲夺其书。
眼见村民惨遭屠杀,村长东库斯重伤之余,将《圣蚕秘笈》与无缝仙衣交给女儿吉利,命她投靠中原五松山上的呼延山庄。并告诉她,呼延山庄的庄主便是当年被老仆救走的法尔欣参长子呼恰音的后代。
吉利改姓东方,跋山涉水,千波万折地来到呼延山庄,并结识了年轻潇洒的少庄主呼延峻。两人感情一日千里,私定了终身。吉利将无缝仙衣送给呼延峻作为定情之物,而呼延峻则还之以一把古琴。好事终不长久,宋征戎最后还是找到了呼延山庄。他于血洗山庄之余,却为呼延峻与东方吉利二人逃脱。宋征戎翻遍了整座庄园,都没找到《圣蚕秘笈》。
呼延峻从吉利口中知道家族来历之后,想趁宋征戎此时放松戒备,潜入山庄报仇。
他不愿爱人犯险,遂而将其打昏,只身前往。待得吉利醒来,才知呼延峻报仇未果,死在了庄中。她抚尸而泣,指天发誓,要苦练武功,为妄死情郎报仇。吉利易名东方寂寞,进到宫中偷取殇羽宝琴,欲将“冥响蚕音”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她在皇宫之中左转右转,脱身不出,然无意遇见斯时尚为皇子的乾隆,收他作了弟子。而后,吉利练功十载。到苗疆四处寻找毒桑圣宫,无奈对方藏得太过隐蔽,始终还是一无所获。直到今年来至山庄吊唁呼延峻,碰见前去救人的常释天,方知圣宫所在。让她万万没有料想的是,仇人宋征戎于当夜对付前往寻仇的呼延峻时,便已为其次子宋奚遥杀害。
东方寂寞送韦玥妍入了皇宫之后,写下了这一封书信,同《圣蚕秘笈》共《紫微变》的曲谱一并包好,藏在门匾背面,又于厅门门格之上砍出“门匾”二字,以望其此去圣宫,若有不侧,可让弟子乾隆得到秘笈,传继本派武功。
乾隆等人看到信末,心里豁然开朗。韦玥妍手上虽有宋奚遥给她的《毒桑秘笈》,其实乃是赝本。她喜于如今终于找到了可与《毒桑秘笈》匹敌的宝典,只是东方夫人言明要传于徒儿“宝玺”。况其以前那般折磨此人,量他不会轻易割爱。想到父亲惨死,韦氏一门世代蒙冤,心里哀痛万分,不禁又自掉下泪来。
回目释解:本回回目“吹尽狂沙始到金”,摘自刘禹锡《浪淘沙》诗。意指乾隆等人费尽周章,方才找到师尊遗留的武学宝典《圣蚕秘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