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怪僧怪道
入城后,请正和尚径向一家叫做吉昌的客栈走去。
朱元峰赶上一步,低声道:“这时候喊店门方便么?”
清正和尚止步回头,瞪眼道:“不然怎办?”
朱元峰四下望了一眼道:“随便找个避风的地方呆上一阵就行了,反正天已快亮,我们又不在乎这点睡眠时间……”
清正和尚冷冷道:“恕不奉陪!”
朱元峰耸肩道:“只要你喊得开门,有福谁不会享?”
清正和尚不理,大步走上前去,砰砰砰砰,硬是在店门上敲将起来。朱元峰侧耳倾听,店堂中一声轻响,似乎有人转侧了一下,只是,里面那名店伙计虽被吵醒了,却显然对这笔送上门的生意并无多大兴趣,而在装聋作哑。
朱元峰笑着传音道:“我说如何?”
清正和尚眼珠转了转,忽然住手一咳道:“唉!早知如此,最后那一方,实在不推也罢,杠碰杠,点子吃点子,尤其是那第三把,三家上足了道数,最后我们牌一翻,喝……
唉……过瘾是过瘾,银子也赢足了,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奶奶的,说起来也真笑话,别人只愁没有银子使,咱们现在不意却成了有银子使不出去……唉唉,走吧!”
和尚说着,眼角一挤,故意拿脚板在地上重重拖了一下,……果然,身后门一响,店门开了。
朱元峰暗暗好笑,他没有想到,一个人走在外面,原来还有这么多的学问。
那名店伙计也算是个会做作的了,这时故意眯着一双惺松睡眼探出半边面孔木楞愣地问道:“刚才好象听到有人敲门,不会是两位要住店吧?”
清正和尚见店门已开,哪里还管怎么地,伸手一推朱元峰,自己也跟了进去,大喇喇的一挥手道:“烫酒,最好再能弄几样菜!”
店伙计见来的原来是个酒肉和尚,益发相信先前没有听错,当下连连应是不己。
清正和尚以手一指屋角道:“喂,老弟,那里有的是热被窝,你想睡不妨先去睡一会儿,洒家在这种天气,除了酒什么也不感兴趣!”
朱元峰等店伙计去了后面,悄声道:“您真的要喝酒?”
清正和尚翻眼道:“你小子不是早就说洒家是个假和尚么?”
朱元峰轻轻一笑道:“是的,您要是能再说清楚点,在下愿意奉陪一盅。”
清正和尚哼哼道:“你等着吧!”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酒菜端上,清正和尚果然酒肉俱所不拒。
朱元峰暗暗称奇。他原先虽然说得那样肯定,问实际也不过是为了加强套话的效果而已,现在,亲目所睹,事实证明他先前猜测的并没有错,这和尚虽然落脚少林寺,显然不是一名真正的佛家弟子。
和尚吃得很爽快,大口肉,大口酒,转眼吃完,站起身来,椅子一踢,迳去屋角在店伙计那张板铺上躺下。
清正和尚愈是这般放荡不羁,那名店伙计似乎愈是高兴;结果,沾和尚的光,朱元峰最后也获得一席草铺。
这种情形下,既然无法练功,乐得偷闲饱睡一顿,于是,朱元峰也跟着放心大胆的蒙被大睡。
第二天,也不知道天亮了多久,朱无蜂忽为一阵争吵声所惊醒。
但听清正和尚嚷道:“谁赖账了?”
接着是那伙计的声音道:“不是说您赖账,佛爷,您知道的,我们做伙计的收入有限,万一……咳咳…叫我们怎么赔,昨夜到今晨,您佛爷两顿已吃掉五钱多银子,小的到现在一个大钱还没有看到,求您佛爷先赏块碎银香香手也不为过呀。”
清正和尚怒道:“早就跟您说了,银子都在那小子身上,不论花用多少。等会儿一起算,小子还在熟睡,这么冷的天,难道为了区区几钱银子……”
朱元峰本想起身查问开解,闻言不禁一呆!和尚没有银子,他的银子又从哪里来?
两个空心老官凑在一起,这下可有得瞧的了。
朱元峰目前惟一能做的,只有“再睡”!其实,两人声音这样大,聋子也早被吵醒了,如说还能睡得好好的,鬼才会相信?可是,起来便得付银子,不睡又怎办?于是,朱元峰只好继续“睡”。
脚步声起,显然是那伙计正向草铺这边走来;朱元峰顿时大为紧张,要是伙计走过来,硬将他掀被拉起,他将如何应付?
朱元峰正感心跳加速,忽听清正和尚喝道:“回来!”
伙计脚步一停,冷冷问道:“佛爷还有什么吩咐?”
清正和尚道:“别吵那小子了,吵醒了也一样,洒家如今不妨老实告诉你:咱们身上,根本分文不名!”
伙计似乎呆了一下,接着阴声一嘿道:“那么两位是存心来白吃白喝了?”
清正和尚淡淡说道:“谁叫你阁下不将眼睛睁开点?就凭洒家跟这小子身上这副行头,你看咱们会是有银子的人吗?”
伙汁一声不响,忽然急步向栈后奔去。
清正和尚低声叫道:“小子快起来!”
朱元峰掀被坐起,苦笑道:“有什么用?您已经说过了,起来也一样!”
清正和尚着急道:“起来溜啊!”
朱元峰一怔道:“溜?”
清正和尚道:“既然没有银子付账,不溜何待?”
朱元峰摇摇头道:“您溜吧!”
清正和尚诧异道:“留下你怎办?”
朱元峰懒懒说道:“该怎办,便怎办,以开溜方式赖账,朱某人尚不太习惯。”
清正和尚顿足一叹道:“迟啦!”
一语未竟,四五名粗壮大汉,已自后院争相抢奔而至,为首一人高声大叫道:“好朋友在哪里?”
先前那名伙计越众朝僧俗两人分别一指道:“就是这两位!”
那汉子鹰目一掠,嘿嘿冷笑道:“好家伙!”
接着叱喝道:“来,先拿绳子绑了再说!”
立有两名汉子应诺一声,转向账柜走去。朱元峰打干草堆上缓缓站起,眉头一皱,正待发话之际,却忽见清正和尚适时飞来一道眼色。
朱元峰微微一楞,暗忖道:难道和尚是故意这样做的不成?
两名汉子取来两串麻绳,抖开了,第一个先向清正和尚下手。
清正和尚挣拒着。跳叫怒骂,满口草字村话。朱元峰已经看出,和尚果然是在做作,否则,这些汉子,在人数上就是再增十倍,又能济得甚事?
将清正和尚绑妥,两名汉子持绳又向朱元峰走来。
朱元峰为求配合起见,自不得不稍微表示一下,因此,他见两汉子走来,向后连退数步,双手乱摇道:“诸位且慢”
两汉子不由分说,冲过来将他双臂一把抄住,一人冷笑道:“有理由到咱们店东家面前去说吧!”
朱元峰渐渐有所领悟。他原即奇怪:这样一家小客栈,怎会养这么多客人不像客人,伙计不像伙计的闲汉?及至一接触两汉子的手臂,他更明白了,两汉子浑劲阴柔,居然都是练家子。
众汉子甫将僧俗两人绑好,后院接着踱入一名长衫中年汉子,长衫汉子人屋后,目注清正和尚缓缓说道:“两位只要说出指使人,以及此次前来本栈闹事之目的,马上为两位松绑,诸事一概不究!”
清正和尚怒冲冲的答道:“假如你仁兄肚子饿了,身上没有银子,试问,除了得过且过,骗一顿算一顿外,还能怎么样?”
长衫汉子阴阴侧目道:“实情如此?”
清正和尚怒道:“既不相信,还问个什么鸟?”
长衫汉子手一挥道:“送去当家的那里!”
一名汉子走过来,用两幅黑布,将僧俗两人眼睛分别蒙上,同时,另一名汉子走出去,不知由哪里弄来一辆马车,把僧俗两人挟进车厢,一声呼叱,马车驰动。朱元峰仅能凭敏锐的感觉,发现马车似乎在向南城驶去。
南城,不会错了;运走缥银的车子,其车轮轨迹正是出南门之后才消失。
马车出了城门,在雪地上前行约莫顿饭之久,几经转折,忽然停下。僧俗两人被架出车厢,由众大汉挟持而行。从周遭气温冷暖之变化,以及脚步之回音上,朱元峰知道一行可能己进入一座庄堡,正在走向一座大厅。
客厅正中一张暖榻上,这时正斜靠着一名黑脸大汉。榻前放着一只铁架小火盆,暖榻两端分别坐着两名妖艳少妇,火盆中嗤嗤作响,散发出阵阵酒香。喝,冬日拥炉而卧,有醇酒,有美人,这厮可真会享受呀。
朱元峰看清榻上黑脸大汉的面目,心中不禁微微一动。它暗忖道:这人怎么如此面熟?
啊,对了,朱元峰忽然想了起来:这厮不是别人,竟是那日在灵宝潼关之间,一家小酒肆中,与他因品酒几乎引起争执的那个家伙。
那一次,朱元峰只觉得这厮人虽粗陋,肚子里居然有点墨水,以致曾兴起一阵人不可貌相的感叹。但是,他在当时绝未想到这厮会是武林中人。
现在,朱元峰看出,跟前这厮非但是武林中人,身手还可能相当不弱。镖银遭窃会不会与此人有关呢?
朱元峰刻下之衣着和面貌,已与前此大不一样,所以黑脸大汉甚少对他注意。这时,黑脸大汉注意的,只是清正和尚一个人。
他在清正和尚身上,不住上下打量,最后眼光停在和尚脸上问道:“宝刹何处?大和尚佛号如何称呼?”
清正和尚摇摇头道:“不方便奉告。”
黑脸大汉目闪精光道:“大和尚此语何义?”
清正和尚从容说道:“说出来恐怕吓坏了你这位脸黑心黑的‘双黑阎罗’!”
双黑阎罗脸色一变,暮地挺身坐直,双睛滚转不定,骇怒惊疑,兼而有之!
清正和尚淡淡接着道:“你这位双黑阎罗,这一次居然作风大改,窃了镖银,却未伤人命。不论你阁下这样做,是为了心地转慈,抑或是为了掩人耳目,洒家都深受感动。再加上尊属昨夜以酒肴款待,今天又复殷勤带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所以,这一次,只要你阎罗阁下肯把镖银原封吐出,洒家决将阁下这颗阎罗头寄存到下次再犯为止。”
双黑阎罗脸色瞬息数变,最后眨着眼皮道:“在胡某人,金银是小事,不过,大和尚仅凭几句空口白话,就想为人讨回镖银,是否显得太容易了些?”
清正和尚头一点道:“只要承认了,事情都好办。怎么样,请松开绳子,让洒家露两手让阁下瞧瞧总可以吧?”
和尚又在说笑话了,连几根麻绳都挣不断,还展露个什么?
双黑阎罗微微一怔,似乎颇有悔意。他这一次出手,行动秘密,手脚干净,要是来个抵死不认账,对方将凭什么指证他窃了镖银?
他被对方几句话一下镇住,承认得太快了。
双黑阎罗由于心神旁属,一时亦未听出清正和尚话中之调侃意味,鹰目滚了滚,注视着接口道:“报个万儿就行了!”
清正和尚嘻嘻一笑道:“这正是咱们做和尚吃亏的地方,普通人物,阿猫也好,阿狗也好,一到江湖上,都不难马上弄个封号过过瘾,而我们做和尚的人,除了大善大恶,一辈子也别想成名露脸,依洒家看,似乎还是由洒家耍上一二手,比较来得切实明了!”
双黑阎罗抬头一挥手道:“为两位解缚!”
这是谁也不会感到奇怪的,一僧一俗如果是空心货,早晚跑不了,反之,区区几根麻绳又有何用?束缚解除后,清正和尚伸展了一下手脚,笑道:“施主欢喜来点什么?”
双黑阎罗沉吟了片刻,转向脚头那名少妇道:“丽卿,你去拿根生铁棍,让这位大师试试腕力!”
不一会儿,一根铁棒取至,双黑阎罗刚将铁棒接在手中,清正和尚忽然大声道:“别忙!”
双黑阎罗抬头道:“什么事?”
清正和尚下巴向前一甩,嘻嘻笑道:“这根铁棍,阁下最好这样拿着,不能再动了。”
双黑阎罗脸色微变,注目道:“这话什么意思?”
清正和尚嘻笑如故道:“阁下若将棍头掉过来,按动棍尾机簧,里面淬毒金针飞出,洒家岂不马上就要往西天见佛祖了?”
双黑阎罗见机谋已泄,口中说得一句:“别胡扯了”
铁棍一顺一震,果然疾逾电光石火般射出一蓬淬毒金针。
清正和尚袍袖一拂,哈哈大笑道:“打中洒家,洒家没命,否则,佛祖照样要见,但可要由你阎罗阁下全权代表了!”
双黑阎罗奇袭落空,正待跃身下榻之际,眼前掌影一花,天灵盖上已然承受了重重一击!
朱元峰见和尚已和敌方翻脸动上手,当下毫不犹豫,一个穿帘式,迎面拦向扑进大厅的七八名彪形壮汉,双掌翻飞,转眼劈倒四五个。
清正和尚大叫道:“不可杀绝,留下两个赶车子!”
朱元峰听得和尚喊叫,化掌为指,最后两名大汉因而幸逃一死。
他解决了这边一批小喽罗,转身望去,只见那位双黑阎罗头盖碎裂,业已横尸榻上,两名娇艳少妇则跪在榻前连连磕头:“佛爷饶命。”
清正和尚叉手嘻笑道:“洒家对两位娘子可说是‘恨不相逢未披袈裟时’,起来一一娇滴滴的美人儿,自然得另选文雅的死法!”
两妇人正自庆幸,听了最后两句,顿又哀告起来。
清正和尚脸色一沉道:“镖货放在何处?”
两妇人抢着回答道:“在后面柴房中,只要佛爷饶命,小妇人还有不少首饰,以及……
均……任凭佛爷处置。”
清正和尚曲指一弹,分别以指风封了两妇穴道,然后一脚踢翻火盆,火星燃着榻上被垫,大厅中登时弥漫起一片浓密烟雾。
和尚不理两妇之尖叫,转身向朱元峰走来,挥手道:“将那两个家伙押去柴房!”
朱元峰皱眉道:“那两个女人!”
清正和尚双睛一瞪道:“淫为万恶首,这种废料女人留下做什么?”
朱元峰无话可说,只好押着两名被点了肩井穴的汉子向厅后柴房走去。柴房中,镖货一箱箱放着,显然都还没有动过。
清正和尚指着银箱道:“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回来了,底下可以自理了吧?”
朱元峰深打一躬道:“是的,毋须再劳清神了。谢谢大师父,并请代向心止大师致意。”
清正和尚淡淡接了一句道:“谢你自己就行了!”
朱元峰一愣道:“谢我自己?”
清正和尚漫声接着道:“别将我和尚看作杀人放火,无所不为的凶残之人,老实告诉你小子,今天这样做,尚是我和尚出家以来第一次呢。”
朱元峰忙又打躬道:“是的,晚辈心中非常不安。”
清正和尚缓缓接下去道:“关键都在客栈中和尚叫你开溜的那一刹那,假如当时你小子同意开溜,和尚不是说笑话,那么和尚只不过溜出客栈,溜回少林而已!”
朱元峰一阵凛然,最后轻叹道:“那该感谢晚辈的授业恩师了。晚辈生而愚鲁,今天能稍明大义,说来还不都是家师他老人家”
清正和尚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郑重说道:“噢,对了,你小子可得记住:以后若遇上三残中的驼、跛两残时,今天这一段,你小子最好先说出来,向他们解释一下,免得生起误会。”
朱元峰微愕道:“这与三残何关?”
清正和尚皱眉道:“无关?关系大了!想双黑阎罗这厮如非有背景,我和尚会一直容忍到今?”
朱元峰想了一下道:“你只提及驼跛两残,难道遇上那位天聋叟难道就不能说出来么?”
清正和尚耸肩道“当然可以。天聋叟的性格,谅你小子不会清楚,这位双黑阎罗,正是老聋子的内侄,你小子如不怕挨揍,看着办就是了!”
朱元峰心中一动,装得很认真的点点头道:“这样说来,晚辈自然得留意了。三残武功非比平常,晚辈吃了苦头事小,如果连累了您老可不是玩的。”
清正和尚环眼一瞪道“怎么说?你,你小子以为洒家怕了三残?”
朱元峰见和尚已经人-,心中暗喜,当下又故意眼皮一撩,显得甚是意外地,愣愣然直目问道:“您不在乎三残记嫌?”
清正和尚大笑道:“三残?哈哈。是我和尚怕他们,抑或他们怕我和尚,这一点,可还真难说!哈哈哈哈!”
朱元峰傻住了!
“三残斗九龙;六逸醉芙蓉;君山一品红”!
过去武林中,除已故恩师十绝颠僧,登峰造极之人物,便数上述三句歌词中的二十位。
上述二十名登峰造极人物中,可没听说谁是和尚啊?这和尚莫不是信口胡吹吧?
否则,这和尚究竟系何神圣?
朱元峰定一定神,本拟设法继续套问,不意和尚袍袖一拂,人已到了后院中,传来一阵笑声道:“前途小心,小子,洒家只能负责至此,以后再出事,洒家可管不了许多啦!另外,洒家在你小子口袋中放了几两银子,你小子用得节省一点。再见了!”
朱元峰见前院火势愈来愈盛,乃喝命两名匪徒加速将银箱装车。天黑时分,车子驶抵通达客栈。
潘、尤、曾三镖师见镖货失而复得,分毫不短,一个个几疑身在梦中。
朱元峰将两名赶车匪徒之武功点散,然后挥令离去。
三镖师对朱元峰感激涕零,争相追问始未,朱元峰只是含笑摇头,告诉他们:东西找回来就好了,多问何益?
那位汤罐子则一股劲的嚷着:“小兄弟,这下咱们哥儿俩,可该开怀畅饮一顿,以示庆贺了吧?”
朱元峰笑笑道:“老兄意思,是否要大伙儿喝醉了,好叫镖银再丢一次?”
汤罐子一个寒噤,摇头喃喃道:“奶奶的,真是既扫兴又怕人,今晚,咱汤罐子如果不喝个烂醉,不憋得发疯才怪!”
大家全给逗笑了。第二天,等齐那名申姓趟子手,一行渡河,傍晚安然进入洛阳城。当夜,朱元峰惟恐次日惜别为难,遂向店家借来纸笔,留下一张字条,然后悄悄抽身离去。
在洛阳城中,一如预料,朱元峰没有打听到关于恩师赌王的任何消息。状元后街那座宅第,早已化为一片瓦砾场。
于是,朱元峰又向长安进发。
现在,离大除夕只剩下三天了。这一天,朱元峰来到潼关,进入一家小吃馆子里打尖,无意中听到一件奇闻。
那时,在他身后,坐着两名中年汉子。朱元峰先还没有在意,后来两个汉子愈说愈离奇,这才使得他不自禁留神起来。
先是其中一人问道:“昨天有没有?”
另外那人答道:“当然有。”
先前那人道:“几个?”
另外那人道:“一个。”
先前那人道:“算起来,这是第几个了?”
另外那人道:“唔,我算算看,大概是第九个了吧”
朱元峰听得一头雾水,几个、几个、几个什么东西?只听先前那人叹了口气,停了停,又问道:“这次这个死得惨不惨”
朱元峰大吃一惊!什么?所谓“几个几个”,原来指的是“人”?一连出了九条人命事情不算小,自己这一路行来,怎么一无风闻?
朱元峰凝神之下,只听另外那人轻喃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原是一句俗语,我一向以为这句俗语多少有点道理,但如今这事却只是为了一把剑……唉…这一点,我李某人可就想不通了!”
朱元峰又是一惊。剑?那么这还是一件有关武林人物的血案了?
另外那人喝了一口酒,又接下去说道:“这次的这一个,死法虽然不惨,不过却死得甚是奇特。”
先前那人忙问道:“怎么呢?”
另外那人道:“第一死者年纪特别轻,似乎尚未满二十岁。”
先前那人迫不及待又问道:“还有呢?”
另外那人道:“其次便是:以往死者,别无异状。这次这个少年,尸身上被用血水画了一条小血龙!”
嗯!“小血龙”?朱元峰又是一阵意外。难道死的这名少年竟是九龙门人不成?
朱元峰原以为这名连害九命之凶手,也许会与冷面秀士和乐天子两案有关,现在想来,他此一猜测显然是无法成立的了。
朱元峰听到此处,为一股好奇心所驱使,忍不住转过身去,朝那两个汉子拱拱手道:
“两位大哥请了,敢问两位言及之命案,它们都发生在什么地方?”
上首那名汉子道:“弟台是外地刚到这里的吧?”
朱元峰微感诧异道:“朋友如何知道?”
下首那名汉子笑着接口道:“弟台如非来自外地,就不该有此一问!”
朱元峰怔了怔道:“就在本城?”
那汉子笑了一下道:“南门,白云观,试剑亭前。老弟可以前去瞧瞧热闹,不过,殷鉴在前,奉劝老弟可千万别对亭中那把宝剑生出觊觎之心!”
朱元峰还待问个仔细,上首那汉子忽然起身道:“老李,别让程兄他们等得太久,咱们走吧!”
朱元峰待得两个汉子结账出了店,遂也付了饭钱,决定亲自去南门白云观看看究竟。
白云观前果然有一座六角小亭,这时,小亭四周,正围满着大群闲人。朱元峰挤去前面一看,发现亭中石凳上,笑眯眯的盘膝坐一名邋遢道人。在道人头顶上空,丝穗飘垂赫然悬挂着一柄玉把宝剑!宝剑长约三尺,未附剑鞘,剑身呈淡紫色,护手镶有四颗猫眼大小的明珠,珠光与剑光相辉映,冷森夺目,端的惑人!
道人眼光四扫,笑容可掬他说道:“贫道约期半月,今天是最后一天了,过了今天,贫道只好再去他处,另找有缘的主顾了怎么样,诸位之中,没人能提供贫道所说的交换之物么?”
朱元峰偏脸向身边一人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正待回答,道人己然一咳接着道:“这里面也许有新到的朋友,贫道不妨把原委重新说一遍。很简单:这支宝剑,剑名‘降龙’,乃战国时传下之名兵,普通人得到它,可作为镇宅避邪之用。武林中人得到它,则可凭以树威扬名,贫道乃出家人,偶尔得来,自份久留不祥,故愿提出以物易物。良机不再,有意者,请从速!”
道人说至此处,语音微顿,缓缓接下去道:“附带声明一句:无论对这支剑垂涎到什么程度,坏念头却动不得!”
朱元峰暗忖:这道人,其为武林中人,迨无疑问,一名武林人物,会真的肯将这种罕世宝物让与他人?说了鬼也不相信!
所以,朱元峰断定:道人此举,必然有其诡谋!
朱元峰正思忖间,忽然有人叫道:“王公子来了!”
接着又有人欢声道:“好,好,王公子一来,这笔交易大概可以做成了……喂,大家快让路,……王公子来了!”
朱元峰转身望去,闲人已自动退向两边,让出中间一条通道。一名头戴方中穿儒服,年约二十有余,肤色白皙的青年人,正自场外走进来。在儒服青年之后,几名家人抬着两只大箱子,只看出两只箱子都很重,却不悉箱内所盛何物。
那位王公子走到近前,向道人拱手一躬道:“道长好!”
道人抬脸眨眨眼皮道:“换剑来的?”
王公子又是一躬道:“正是!”
道人皱眉道:“别尽打躬了,拿货色来看要紧!”
王公子侧身退出一步,手一挥,前面两名家人立即将第一只木箱送到道人面前。
王公子喝道:“打开,让道长过目!”
那两名家人依言将箱盖掀开,众人踞足探视之下,全都瞧呆了!箱内,一块块,整整齐齐,竟是一箱金砖!
王公子得意之色微露,向道人侧目问道:“够不够?道长。”
道人抬脸道:“有没有两千两?”
王公子傲然一笑道:“稍微多一点,不过也多不了多少,两千五!”
黄金两千五百两,折合白银该多少?想到这点,人人均是一阵头晕。大家心想:这一次,道人不换才怪,有了这一箱金砖,一个人躺着吃八辈子也够啦。
谁知,结果大出众人意料之外,道人一哼,淡淡说道:“别的不谈,仅就剑把上这四颗夜明珠,你说值多少?嘿,两千五百两,单买四颗珠子还差不多。”
这位王公子,乃关内豪富,王百万之独子,对珠宝之知识,自较常人丰富。他心中明白道人的话,一点没有说错,剑把上四颗珠子的确价值不菲。他原以为道人乃武林怪物,对珠宝之品鉴可能并不十分内行,所以想以人见人爱的黄金来打动对方的心,现见道人不好欺侮,虽然暗暗吃惊,却并未灰心。相反的,他觉得这次交易更有完成之可能!何故?原来他尚带来其他宝物,道人既也识货事情就好办了!
王公子待道人话完,点头一笑,又向后面两名家人招手道:“那只箱子抬下去!”
第二只箱子抬到亭前打开,众人虽然照常伸出脖子,但是,这一次没有听到一声惊呼。
原来第二只木箱中,箱中有箱,大箱中放的,只是一只只小漆箱,人眼不能透过木板,自然看不出那些小箱中究竟装了些什么宝物。
王公子先取出其中一只小漆箱,背着众人,打开箱盖照向道人道:“这一件如何?”
道人摇摇头,似乎不中意。
王公子又换了另一只小箱,揭盖一照道:“这件呢?”
道人仍然摇头不语。
王公子咬唇沉吟了一下,最后毅然放下手中小箱,衣摆一撩,自腰间摘下一只黄色锦囊,像孤注一掷的赌徒般,狠狠的将锦囊向前一递道:“再不成,就只好作罢了!”
道人伸手将锦囊接过去,打开,用手托着,迎着亮光照了照,跟着又凑在鼻端嗅了一阵,最后,点点头,自语道:“花蕊夫人的温香玉,冬暖夏凉,百毒不侵,一点也不假。”
王公子仰脸向上,冷冷说道:“这下可以了吧?”
道人手一托,淡淡说道:“拿回去!”
王公子如受重大侮辱,跳起来叫道:“须知此玉”
道人脸一扬,静静截着道:“贫道要来何用?”
王公子脸色铁青,一把夺回锦囊。转身气虎虎的喝道:“回去!”
朱元峰心中忽然一动,暗忖道:不好,这牛鼻子也许以剑作饵,诱使他人显露珍宝,然后再潜往盗取。不是么?也既声称不愿再保有这柄降龙剑,又为什么这样不换,那样不换呢?
不过,朱元峰很奇怪,他只听说有人因剑丧生,却未听说什么地方出过盗窃案,这想法似乎不易成立……
朱元峰正自揣测亭中道人之真正居心何在,左边大街上,忽自南门外遥遥传来一阵马蹄声。
人城者仅一人一骑,驰驱甚急,一晃眼便从附近掠过,奔向城中闹区,消失不见,由于天色已暗,马上人面目难辨,只能隐约看出身材似极高大。
围观者有人开始转身离去,不少人都在叹息:“完啦,这是最后一天……”
亭中道人眼珠一阵滚动,忽然大声说道:“劳神诸位回去时顺便一路传话,贫道为答谢潼关父老朋友们半月来之热切关怀起见,决计再延一天,只延一天,谢谢,明天见!”
朱元峰杂在人群中走了开去,心中充满疑云,走出一段之后实在忍不住,遂拉住一名老者请教道:“刚才那道人,他有没有说明究竟想换取一样什么东西?”
老者笑道:“他说:什么东西都可以,只须他中意就行。”
朱元峰一楞道:“谁知道他中意什么东西?”
老者笑道:“这一点,已经有人质问过了!”
朱元峰忙问道:“他如何回答?”
老者尧尔道:“回答是:“这个你们别管,有好东西,自忖价值相当,尽量拿出来。贫道若是胸有成算,希望获得什么,岂不早就主动标明了?”
朱元峰摇摇头,无话可说。
自从绝谷脱困以来,他这算是第二次遇见怪人。第一次是和尚,第二次是道人。他有个很滑稽的想法:就是他若是早知会在潼关碰上这名怪道人,他一定会缠着清正和尚同来,看他们一僧一道,两怪相遇,到底谁人道行高,谁能先将对方老底子翻转。
朱元峰虽无贪得之心,但是,对这名怪道人的蹊跷行径,却产生莫大兴趣。横竖也只一天耽搁,他乃决定留在潼关,看看最后一天有无意外变化再走。
他因身边银子有限,本想找个小客栈,但当他经过那家有名的宝元栈时,游目所及,却心念微动,临时改变初衷,身子一折,迳向栈中走去。
什么原因使朱元峰忽然改变主意的呢?
为的是宝元栈前,刻下拴着的那匹黄缥马!说得详细点,则应该是:他先看到那匹马,认出那匹马即系适才自南门入城的那一匹,紧接着,他又看到了那位身材高大的马主;马主是谁?五关刀桑天德是也!
在北邙武会上,五关刀因口德欠修,为百花仙姬打瞎一目,一怒当场离去后,武林中就一直未再听到这位黑金刚的消息,不意事有凑巧,今天竟给朱元峰在这儿遇上了!
朱元峰想暗中查察这位五关刀的目的只有一个:五关刀行色匆忙,神色怪异,绝非无所为而来,他想看看五关刀这次是到潼关干什么来的。
朱元峰大难不死,身心益趋成熟,他自信,今天五关刀绝对认他不出,所以,这时毫不避忌的直向栈中走去。果然,五关刀自顾指着牲口,向店伙计交待完毕后,身躯一转,复行入内,看也没有看朱元峰一眼。
朱元峰瞧清五关刀落脚客房号码,便在斜对面要了一个单间住下。
二更敲不久,一如预期,五关刀房中有了响动,先是两扇窗户无风自启,紧接着,一条修伟的身形穿窗射出。
朱元峰因为早有准备,当下足尖一点,便悄俏跟了上去。
他跟出一段之后,心中不禁暗暗震惊。五关刀所奔往之方向,没想到竟是南城白云观。
五关刀也动上那支降龙剑的脑筋?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在距离那角小亭不远处,五关刀身形略顿,旋即复起,径向亭中扑去。
另一件事,使朱元峰惑然不解:剑亭中杳无一人,但那支降龙剑却依然悬挂在老地方。
由于剑把上镶有明珠之故,夜间看来,那支降龙剑更见诱人,宝光荡漾,恍若灵蛇婉蜒。
朱元峰突然明白了,过去九名盗剑者,死因在此;大家都以为空亭无人看守,结果便都成了投火飞蛾!
如今,朱元峰不免怀疑:是的,这是很简浅的道理,盗剑者之所以无法得手,无非是因为剑主怪道人就守在附近。不过,刻下这位五关刀,乃武林中七任盟主之一,应非一般江湖人物可比,今夜,这位五关刀的命运又如何呢?
预计之中,可能发生的情况开始逐步展现了!
先是亭后传出一声:“来人止步!”
辨别语音,正是发自那名怪道人。五夫刀桑天德毕竟不是鼠窃者流,闻声之下,既不惊惶,亦无奋身强夺之意,扑势一顿,将身站定。
亭后人影一闪,怪道人悠然出现。
怪道人现身后,淡淡说道:“桑大侠居然也会看中这把烂剑,实非贫道始料所及。”
五关刀似乎窘了一下。他窘的显然不是怪道人这番讥讽,而是对方知道他是谁,他却不清楚人家是何来路!
他挣了挣,冷然答道:“桑某人情非得已,请道长莫怪,这把剑桑某人是讨定了!”
道人仿佛没有听懂似的,侧脸道:“怎么说?情非得已?”
五关刀阴沉地接着道:“正是这样!桑某人自被黎香君那贱人残毁一目后,沉重之兵刃,已不便使用,故有弃刀就剑之意,桑某人非恃强豪夺之辈,惟毁目之仇是非报不可。所以,拟借此剑一用,事后必当奉还!”
道人大笑道:“你借剑为了杀人,杀不成,剑完蛋,杀成了,贫道则无异一名帮凶。试问:与黎香君有仇的是你,贫道与她,却无嫌无怨,为什么要借剑与你?”
五关刀冷冷说道:“道长应懂得什么叫做“羞剑难以还鞘’!”
道人眼光四下一溜,忽然说道:“姓桑的,这样好不好?今夜,你我立场相反,对这支剑,你是志在必得,贫道则志在必保。演变下去,动手乃所难免,最后之结果,宝剑必然归属胜者之一方。既然情势如此,咱们何不化繁为简,来个文比定输赢?”
五关刀冷冷道:“愿闻其详!”
道人用手一比,笑着道:“所讲文比,就是咱们沿着城墙跑一圈,在这一圈之内,你如能将贫道追着,这柄宝剑便无条件归你桑大侠所有!”
道人的建议如此简单,似乎颇出五关刀桑天德意料之外。世上还有比这更便宜的事么?
输了,我还是我,赢了,平白得到一把宝剑五关刀当然不反对!
道人行事可真干脆,招手一声:“开始了,桑大侠!”
身形起处,已领先腾身向城墙纵去。
五关刀不敢怠慢,双肩一晃,随后追上。武林人物,首重信守,所以,五关刀始终不表怀疑,他相信,只要能将道人追及,道人一定会履行诺言!不过,这一来,可把藏身暗处的朱元峰给瞧傻了。
一道一俗,身形眨眼间于夜色中双双消失;观前广场上,也重新恢复一片岑寂。试剑亭中那支降龙剑,依然悬挂原处,光华闪烁,极为诱人!
朱元峰蹩额寻思道:“这牛鼻子也真糊涂,此刻要是另外有人闯来,趁机将宝剑取走怎办?”
朱元峰一念未已,耳边忽然听得一阵急促低语:“好了,公子!”
“怎么说?”
“那牛鼻子离开了!”
“那就快呀!”
“是的,公子!”
声音发自距朱元峰伏身处不远处的阴暗街角里。前者不辨为何许人,而后者,语音熟悉之至,正是日间那位王公子。
阴暗中对答至此,紧接着,一条矫捷身形,呼的一声窜出。其势如电,迅若飘风。
朱元峰止不住暗暗惋叹:瞧目下这厮之身手,尚不失为一条汉子,为人帮闲,已落下乘,而今复因媚主而出此卑劣行径,更属无聊之至,怪不得道人过去要对这些盗剑者毫不留情了!
朱元峰既看不惯这种鼠窃行为,自然不会袖手不管。不是么?他果是个凡事马马虎虎的人,他自己不会将宝剑劫走么?
朱元峰要想现身拦阻,已然不及,只好蓄势前挪丈许,扼守在那厮折返时必经之处。须臾,人影一闪,那汉子去而复回,朱元峰手臂一扬,一连发出三颗铁莲子。
只见那盗剑汉子一声闷哼,一个踉跄仆地,栽倒,手中那支降龙剑也随之卡郎一声坠落地面。
守在暗处的王公子见势不妙,一声低呼,拔足便跑。朱元峰暗嘿一声:“怕没有这样便宜!”
又是一颗铁莲子应手打出,不过,朱元峰知道这厮是个独子,不忍断了人家香火,所以,这时只将对方打残一条右腿。就在朱元峰打倒王公子之际,广场上哈哈声起,那位怪道人已然飘身落地。
只见怪道人大笑着道:“如何?桑大侠这下该死心了吧?”
道人话完,又过去了短暂的片刻,始见五关刀桑天德飞身跃下。估计距离,当道人落地发话时,五关刀桑天德至少尚在十丈开外!而两人当初起步先后之间,不过相隔十来步光景。由此可知,绕城一周的结果,五关刀不但未能将道人追及,反让原有之间距拉长了足有五倍以上。
再次现身的五关刀,态度全变了!
只见他向道人疾行数步,躬身道:“原来是紫老前辈,桑某人有眼无珠,尚望老前辈勿以桑某人前此之嚣张为意!”
道人大笑道:“四五年来,能从身法上识破贫道身份来历的,你姓桑的尚是第一个;就凭这一点,贫道今夜也该破例放你过去了!”
五关刀深打一躬,低答道:“谢紫老前辈思典!”
语毕首退出数步,身躯一转,大步走去!
朱元峰暗暗震惊。“紫老前辈”?紫老前辈何许人。
五关刀桑天德心高气做,一生未曾服过任何人,今夜居然会对这位怪道人如此恭顺,真是一件令人不敢置信的奇迹!
朱元峰正疑忖间,忽听道人大声道:“桑老弟,来,你且回来一下!”
五关刀微微一愕,接着转身走回原处道:“前辈还有什么吩咐?”
道人在五关刀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眼,缓缓说道:“前此在北邙所举行之竞盟大会,贫道虽未参加,但对大会进行情形,却知之甚详。据贫道所悉,你老弟在会中为百花仙姬黎香君伤毁一目,严格说来,似乎并非完全错在黎家那丫头一人身上,贫道这样说,未知你老弟是否心服?”
五关刀低下头去道:“是的,不过……”
道人语调一变,沉声接下去道:“在出家人而言,凡事均有因果。即以这次事件为例,因由你肇,果由你尝,根本可说与他人无尤!试问:你老弟当时,如能像今夜对待贫道这样,黎家那丫头,她有什么理由下此毒手?”
五关刀默默不语,道人顿了顿,接着说道:“贫道今夜之所以旧事重提,并非为那黎家丫头说情,这一点,贫道必须先行声明清楚。”
五关刀愕然抬头,神情迷惑,意思似说:这就使桑某人大惑不解了,您既非为我们之间化嫌消怨,又为什么要特地把这事提出来?
道人脸色一正,沉重地接着说道:“贫道重提此事之目的,只要使你老弟知道,无论黎家丫头伤了你,或是你伤了黎家那丫头,都是小事一桩!老弟不妨们心自问,在当时,如有机会,你老弟将更不会放过对方?所以,只要是一场公平的竞斗,胜负就不该看得太重!倒是你老弟眼前必须得留意另外一件大事一一你老弟的一条性命!”
五关刀身躯微微一震,道人正待继续说下去时,目光偶扫,忽然瞥及场边一角那具死尸,不禁咦了一声,转身向观中高喊道:“小鹤,你出来!”
白云观中应声奔出一名短衣道童,步伐矫健,身手显已不弱,奔至近前后,向道人嘻笑着道:“师父何事相召?”
道人指着那具尸体问道:“是你打发的么?”
道童摇摇头,朝朱元峰可能藏身之处指了指道:“是一位隐身朋友帮的忙,弟子遵守师父交代,正准备跟踪下去时,暗处突然飞出三颗铁莲子,手法稳准,十分罕见,弟子因盗剑者己被收拾下来,即未现身,发弹相助的朋友显具夺剑之能,但结果他在打出铁莲子之后一直没有露面,想想真是怪事。”
道人手一挥道:“好了,你回去吧!”
朱元峰暗道一声惭愧。原来人家早有安排,他真是狗抓耗子,多管了一次闲事。
那名道童说得不错,这的确是件怪事。对这把降龙剑,多少人不惜舍命以赴,今夜居然有人无动于衷,放弃垂手可得的大好但是,说怪也真怪,那位剑主怪道人,对此一不凡现象表现得甚为淡漠,他待道童离去后,仅抬头四下扫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又转向五关刀接下去说道:“现在,贫道只问你桑老弟一句:冷面秀士西门达死了,乐天子赵可云死了,大前天,八卦玄玄掌钱中铭也在蓝田附近送却一条老命,下一个将会轮到谁呢?也许就是你老弟!贫道这话,你老弟相信吗?”
什么?八卦玄玄掌也遇了害。
怪道人淡淡一句话,可为潜伏暗处的朱元峰带来无比之震惊。乐天子赵老儿一语成-,当日在武会上的两句预言,至此全都应验了:八卦玄玄掌,以及他乐天子本人,先后均步了冷面秀士后尘!
五关刀胸前起伏,心中显然正燃烧着一股熊熊怒火。
道人缓缓又接下去道:“依贫道猜测,你,五夫刀桑天德,虽未必就是下一个,但从凶徒下手之对象来看,你们曾当选盟主的七个人,迟迟早早,也许谁都难逃此一劫运!”
五关刀头一昂,正待发话时,道人头一摇,冷冷拦着道:“别说什么狠话了,老弟,武功这玩艺儿顶现实不过,已经丧生的这三位,乐天子、冷面秀士和八卦玄玄掌,他们可说谁也不比你老弟成就差,如论智机,你老弟更不若他们三位远甚!所以,惟今之计,你老弟最聪明的做法,便是马上找个地方避避风头。凶徒们来历不凡,绝非你们七人所能抗拒,剿凶卫道重任,应该留待他人,等将来有机会时,再从中出一臂力,亦不为迟也。”
五关刀一时无言,道人手一抛道:“接住!”
朱元峰看不清道人抛出者为何物,但听道人接着交代道:“今天武林中,只有一处地方,堪称诸邪不侵,那便是洞庭君山,‘一品红’那老婆子修真之处!你持着贫道这件信物去君山,可说公私两便,为私,求其庇护,为公,老婆子不涉尘世己久,可能对外间这种种尚无所悉,你这番前去,不妨相机伸言,只要老婆子肯管这档事,就不难马上雨过天晴了!”
朱元峰不期然升起一丝不服之意:你这牛鼻子就只知道有个一品红!除了一品红,还有一位十绝颠僧你牛鼻子听人说过没有?十绝传人在此,你牛鼻子等着瞧就是了。
在朱元峰念念转念之间,前面场中,五关刀己然转身离去,怪道人也在场边地上捡起那支降龙剑,走向试剑亭。朱元峰没有再呆下去的必要,双掌一按,倒纵而出,回到客栈,己是五更将尽。
朱元峰返房略事调息,天色大亮后,起床盥洗用餐,然后结账出栈,他决定再去试剑亭看个究竟,不论有无结果,今夜定准上路,以便在大除夕前赶到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