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蓬莱枉觅瑶池路
“前面就是蓬莱城了。”只是此笑容转瞬即逝,萧茗忽然道,苏袖下意识地扭头,却看眼前一座恰如仙境的城池出现在眼底。丈许高的城墙都勾勒着纹饰,就像是藏于云烟缥缈之间,仅露出书写者“蓬莱”二字的匾额和雕饰华丽的琉璃顶,令来者无不在城池之外就生出了景仰之心。
苏袖也不例外。她惊叹了声,想不到自己就这么到达蓬莱城了,算算行路不过半月有余,没有经过水路,一直陆路而行果然快了很多。
眼下正是太平年间,各个城池之间守关不严,所以就算是持刀持剑,也没有人阻拦,何况马上就要到武林大会了,来往蓬莱城的都是江湖好汉,守城的将士们也都见怪不怪了。
迎面而来的就是言凉,他已经先一步在蓬莱做好了准备,见诸人已到,连忙迎上,站在马下说:“门主抱歉,如今正是武林大会时期,凡是到达蓬莱城的人都不许骑马。”
“好。”萧茗也不反对,下了马来,苏袖偷偷看了眼言凉,见他那眸子正吊在自己身上,倒抽一口凉气,立刻轻灵地飞下马,落在萧茗身旁。
言凉也不是多话的人,连忙向前带路,到得城门旁,就有几个锦衣男子围上来,当先是一位个头不高但气宇轩昂的男子,尤其是那双眼睛更是精光内敛,显出武艺高强的态势,“诸位可是参加武林大会的?在下是蓬莱山庄管家乔羽,奉庄主之命在此守候各武林同道,不知几位来自哪里?请到这里登记一下可好?”
萧茗这才转身看向他,乔羽面色大惊,“半面阎罗”萧茗谁人不知,他立刻低头低声道:“不用了,请进城。”
萧茗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率先朝着蓬莱城走去。
待诸人进城,乔羽立刻低声对身旁的年轻人道:“劳烦少庄主立刻回山庄通知庄主,便说地狱门已经到了。”
那年轻人喜上眉梢,“果与爹爹所料无疑,沧溟剑的诱惑是谁也抵挡不了的。”
“小心隔墙有耳,少庄主速度去吧。”
蓬莱山庄少庄主任亦白诺了一声,显然是十分尊敬这位蓬莱山庄的老管家乔羽。
眼下武林大会期间,客栈早已人满为患,本就晚来一步的言凉,便找了素来与地狱门有些生意往来的邵大富贵借了房子。邵大富贵即便是再不愿意,也不敢与地狱门反抗。
蓬莱城与逍遥峰下的江南水镇颇有区别,这里大开大合,颇有广迎宾客的气派。方丈、蓬莱、瀛洲本为古书中的仙岛,自古就受到很多皇帝的向往,一百年前轩辕王朝昭承帝轩辕鸣皓便大笔一挥,将与锦州比邻的这座大城更名为蓬莱城,百年已过,除非书中记载,大多数人都忘记了它的原名。
锦州充满了异族风情,蓬莱则是海纳百川之兴旺。
邵大富贵的这座民居以八个四合院格成东西两个大的院落,刚一进入便让苏袖感慨,这位邵大富贵果然是财大气粗之辈。这次为了让地狱门的众人能住得舒服,邵大富贵将整个东苑都让了出来,其实就苏袖偷偷看,这位富得流油的兄台简直肉疼死了,却又不敢在萧茗面前造次。苦着脸将仆从交代过来,让他们为堂中所坐诸位送上蓬莱的天池茶。
上席为邵大富贵这位主人及萧茗,与萧茗坐与一列的则是风子轩、言凉,后面是土堂副堂主、风堂的副堂主。另一侧则是邵府中管事众人。
“萧门主甚少来我这蓬莱城,今日一到让我邵府蓬荜生辉,这些日子借了武林大会的东风,怎么也要好好招待下众位。”
苏袖站在萧茗手旁,虽然垂着头,却能感觉到除了邵大富贵,右侧坐席上的一个身着紫色缎衣的年轻男子也在不断地窥视,有些不适。
萧茗与言凉都不太好相往,此时就是风子轩的用武之地,他颔首道:“不知邵爷有何推荐?毕竟离武林大会尚有些时日,我们也想知道蓬莱的好处。”
“这一来,便是马上要为大家呈上的天池茶,蓬莱天水做成花香熟水,炮制出来的天池茶,堪称绝品。”
邵大富贵大约想让其他人也出点风头,朝着右侧坐席上一直不断用眼神勾搭苏袖的紫衣男子说道:“义山,你来与大家说说我们蓬莱。”
苏袖有些厌憎地看了他一眼,此人面貌虽然不错,但因为酒色财气诸色熏染,总觉着气质上有些猥琐,不觉在他下一个眼神抛来前,与萧茗靠得紧了些。
邵义山大喜站起,“众位英雄不知,我蓬莱虽然不敌锦州城香城美誉,但也有三种香。”
他说话间眼神飘忽,不自觉地又挪到了苏袖紧紧束着的腰身上,看得她面色一沉,狠狠地回瞪过去。
风子轩追问:“哪三种香?”
“天池品茶香;幽海观日香;仙府美人香。”
说到最后一种香的时候,邵义山与在座所有人都会心一笑。反倒是萧茗忽然抓住苏袖的手,冷笑一声道:“邵家小爷这眼睛就没离开过我的侍女,看来这仙府美人香也不过如此。”
邵义山怔住,只见萧茗身旁的苏袖眉目含情,美艳动人,又是看得有些痴了。苏袖无奈,只好低下身,“奴婢先去替门主收拾房间。”
萧茗颔首,她才转身快速地离开大堂,免得再与那位邵义山同室相处,就光被那色欲熏心的眼睛盯着,好像自己没穿衣服一样,委实难受。
直到她那纤细的背影消失在了门边,邵义山才斗胆收回了眸光,可惜地叹了口气。
邵大富贵也觉着儿子有些过分,咳了一声岔开话题,“今夜就让邵某做东,从仙府请上诸位美姬替诸位接风洗尘,不知意下如何?”
风子轩鼓掌,“大好,品过天池茶香,今夜便能得窥仙府美人香,艳福不浅!”
苏袖靠在大花梨木美人椅上,心事繁多。
已经到了蓬莱,如何去寻云连邀为其一;白锦的长天坊不知道有没有分堂在此,或者能与白锦联系一下;当务之急,却要换了这身衣裳,轻装简行固然重要,到了这城里后光天化日之下就未免太过随便。
正在这时,她就听见门外一声爽朗笑声,心突地一跳,这不是水运寒是谁?她连番起落,飞一般地打开了门,果不其然,那仿佛三月春风照拂人心的笑容再度浮现,让她顿时鼻子一酸,沙哑地唤了声:“运寒大哥……”
“怎么?见到我居然这般模样?别哭别哭……”
水运寒慌了手脚,对身边的人示意了下,让他们先各自忙碌,自己带着苏袖进了房,将门关上,才放心地舒了口气,容她靠在怀里哭了半晌,温和地问:“谁让小袖儿受委屈了?”
见她没有答话,他轻刮了下她的鼻子,“教你在沈娘那里住着等我,又为何要跑?险些吓坏了她。”
“我是怕离得太近,拖累了沈娘。”她搓着衣袖低声解释着。
“兜兜转转你又回来了,不过他们也都与我说了,现在门主与你……”
苏袖的脸顿时若火烧云般灼热,“其实我与门主什么也没有。运寒大哥你别瞎想。”
“算了。想不想也都回不去了。”水运寒苦笑,“终归我不过是运寒大哥而已。若非这回实在是迫不得已了,我也不想回来见你,如今看见你吧,又觉着只要你好便什么都好。”
苏袖心里知道自己亏欠了他,然则整个地狱门里,真正关心自己的也只有他,如今自己不能随意外出,能求的还是只有他。
她喘了口气,吞吞吐吐地道:“能否求运寒大哥一个忙……”
水运寒见她愁眉不展,忙慌转为笑脸,“十个忙都成,快笑给我看看。”
苏袖这才破涕为笑,十分不好意思地说:“这次被门主抓回来,出门的衣裳也没有,马上就到武林大会了,只觉着现在身上的有些寒碜……”
“是,这个非常应该。”水运寒上下打量着苏袖身上的朴素穿着,尤想起她从沈娘房中出来时候,那一身水色穿着貌若天仙,心中感慨萧茗的不解风情,“此事儿便交给我办,还有别的事情吗?”
“这个。”苏袖从腰间接下个精巧的小铃铛,“若是蓬莱城有长天坊蓬莱堂,运寒大哥便替我去当了这个铃铛。”
“嗯?长天坊会收这等东西?”
见水运寒一副莫名的表情,苏袖将他推出门,连番说:“莫管啦,这是我特地找见的好东西,长天坊一定要的。若是要了别忘了替我要个大价钱,我们俩儿对半分。”
水运寒忍俊不禁地笑了,收了铃铛,揉揉她的脑袋,“我先去了,等我回来。”
有水运寒相助,两桩事儿都解决了,苏袖心里一下轻松开来,虽然最要紧的是不知道怎么去找云连邀,但却不是她目下最着紧的,因为她的眸光全部被长廊下头一个又一个摇曳生姿的女子给吸引了过去,这些人来做什么?
忽然她开始挠着廊柱,咬牙切齿,“邵义山,一定是那家伙要给门主灌迷魂汤了。”
邵义山所谓仙府美人香,果然伴着一道道送进大堂的菜肴,让整个大堂如沐春风。
水运寒刚刚到达便告退先去办事儿,其余人都坐定,眼睛直瞪瞪地看着堂中花团锦簇的众女子。萧茗撑着头打量着当先的那个女人,一袭绛红云锦覆烟罗单纱宫装覆体,隐隐露着玉臂长腿,令人遐想连篇,藕色抹胸上绣半枝红荷,半露酥胸,头上斜簪一朵新摘的白芙蓉,淡淡匀妆,横春水,泛秋波,摄人心魄,口中娇呼一声:“邵大爷真是好久都没有唤朱槿作陪了。”
邵大富贵被这一句话就软了半边身子,他指着萧茗笑道:“这位爷就是今天邵府贵客,朱槿你好生陪侍。”
说话间,余下的女子也分到了各人旁边,朱槿则娇笑着倒进萧茗怀中,羞答答地说:“这位爷好生奇怪,居然覆着半面,有些意思呢。”
风子轩面色一变,立刻岔开话题,“蓬莱的美人果然一个赛一个啊,想来邵爷的妻妾也是同样的诱人呀,真是令人羡慕。”
萧茗不像其他人那般,任软玉温香在怀,也毫无所动。他眸光轻扫,落在了堂外,就见门边凑过一个偷偷摸摸的小女子,正死死盯着自己怀中风情万种的朱槿,眼里怕是要喷出火来,她这般在意?难道……
朱槿嗔道:“爷你好歹给些反应嘛……”
萧茗挑眉,近日收敛的煞气勃然放出,“你想怎样?”
朱槿吓得哪里还敢动,僵硬地看向一旁的邵大富贵。
苏袖很欢喜。
往来能伺候好喜怒无常的萧茗,本来就是件难事儿。最要紧的是这十年来,想要勾引萧茗的女人很多,但大凡这类有两种结局:被他浑身的杀气给吓得花容失色者有;有幸能看见他的真实相貌最后选择放弃者有。
朱槿这种未见过大世面的,哪里能经得住萧茗这般吓唬,终于开始瑟瑟发抖,还强颜欢笑地说道:“爷您别吓人家啦。”
萧茗勾起朱槿的下巴,看着这张妩媚至极的面容,忽然道:“邵义山?”
邵义山正逗弄着怀中的美人,哪里想到萧茗会喊他,赶忙应道:“义山在。”
“就不知,我那侍婢与这位仙府美人,谁更胜一筹?”
这问题难倒了邵义山,他吞了口水,与邵大富贵面面相觑。邵大富贵自然晓得,自己儿子刚才唐突的表现惹恼了这位地狱门难伺候的门主,但若是说苏袖美,显然会得罪了整个仙府;若要说朱槿美,又会令萧茗不快。
邵义山擦了擦汗,斟酌了一下答:“自然是各有千秋不相伯仲。义山真心羡慕门主,连一小小侍婢都如此美貌,地狱门当真令人向往。”
心里却在唾骂那鬼地方,真是可怜了小美人居然做了侍女,看朱槿这样就晓得平时是怎么被折磨的。越想越可怜那楚楚可怜如弱柳扶风的美人,却哪里晓得她正笑眼弯弯地躲在门口看好戏。
朱槿暂时忘却了恐惧,怯生生地问:“哪位美人?”
萧茗刚要说话,却看水运寒提着一个包裹匆匆忙忙掠过大堂,将那原本躲藏着看好戏的苏袖给不声不响地拎走,顿时沉了脸,“滚开。”
朱槿一愣。
萧茗豁然起身,毫不怜惜地将其推开,朝着堂外走去。
这位仙府美人哪里得过这种待遇,眼瞧着就要泪珠滚滚,立刻就有双温热的手将其扶起,柔声道:“美人莫慌,有我风子轩在,怎么能让你受委屈呢?”
朱槿抬眼一瞧,就看面若冠玉的风堂主浅笑低语,瞬间被夺去了心魂,颤颤地说:“吓死妾身了。”
从没有人能如此待她,这还是第一个让她在众多仙府美人面前丢尽人的。她银牙轻咬瞧向已然空无一人的堂外,紧紧捏着手中的丝帕,恨不能当。
正是近秋时节,蓬莱却似乎没有丝毫暮色苍凉的秋色之感,反倒依旧如同春夏交际,柳色正浓,截雾横烟,娇拖鸭绿,依依一望。树下的白衣男子手抚垂柳,间或从中露出那张温润如玉的笑颜,正凝望着不远处紧闭着的那扇房门。
“原来你还是对她余情未了。”萧茗走到他身旁,淡然问。
水运寒不意外地转头笑道:“门主你果然来了。”
“什么?”
“没什么。”水运寒叹了口气,暗暗摇头,“何为余情未了,原本就从未忘却。”
“为何?”萧茗的问话从来都简明扼要,也让水运寒晓得他其实是想问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苏袖。
他深深地看了眼那依旧掩着的门扉,“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矣!”
“门主,你呢?”
萧茗心中一震,狠狠地看向水运寒,只见他接着说道:“听闻最近门主与她同寝同食,这个筹码显然是目下最要紧的,所以也不需要顾及运寒的心情。毕竟……她心中也只是将我做了大哥。”
原来他是问自己这件事儿,萧茗的眸子一紧,不愿意再谈苏袖的问题,“其他人都安排在哪里了?”
水运寒微微一愣,旋即敛去笑容,“言凉探得,届时正道盟议会之后,九天门的人会歇在连玉山,目下我们的人都隐在连玉山脚下了。就待云连邀他们落单后,发起攻击。”
“其他门派的所在地也一样查探出来了?”
水运寒颔首,“是。”
至此,萧茗才微微安心。这一场争斗是他蛰伏数年后再度与云连邀的交锋。所以眼下地狱门精英尽出,妄图借此番武林大会,将所有正道盟一网打尽。
挽一个低至脖颈的髻,上头只簪了一根常年没有离开过自己的玉簪,简单朴素却又不失淡雅。铜镜内的眼底痣魅惑异常,苏袖捂着脸狠命地揉了揉,显然是非常不满这张楚楚可怜的面相。
叹了口气,她转身打开了门。旋即愣在原处,只见萧茗与水运寒齐齐站在门外,似乎正在闲聊。好奇地探头看了眼右侧,方才门主不还怀抱美人享受艳福的吗?眼瞧着他将所有美人都丢下,来与水运寒商议事情,还是教她十分快活。
萧茗听见启门声,转头瞧去。
白色与淡粉红交杂的委地锦缎长裙,有长长的下摆和微立起的领口,衣袖稍宽大了些,以银丝滚边团出小小的云纹图案,腰间是原先那白色缎面的腰带,紧紧地裹出蜂腰轻柔,盈盈可握。衬上那素雅的发饰,出尘脱俗,比那些个所谓的仙府美人香胜出百倍。
水运寒叹了句,“这身衣裳果然十分合适,瞧见的时候就分外喜欢。不过怎么不换上那藕色腰带?”
萧茗微微一挑眉,晓得她没有弃去这条腰带的缘故,全是因着那细针暗藏。
或者穿着端庄了些,苏袖也收了那股子活蹦乱跳的冲动,眸光流转,笑语嫣然,“方才门主你们在堂内的时候,袖儿便央水堂主去买了件能见人的衣裳,没有私自逃跑或者外出呢。”
她低下头做了个鬼脸,离得那么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跑啊。
萧茗也不理她,转身与水运寒说:“时间不早,你是不是要先去了。”
水运寒微微一愣,显然是有话想与苏袖说。然则萧茗却摆出了一副你着紧走的态势。夹在中间也感觉到那微妙情形的苏袖,顿时想起自己还拜托了水运寒去长天坊卖小铃铛的事情,不觉露出苦相,又哪里敢多话。
水运寒轻咳了声,“门主,还有些其他细节需要与你说一下。”
萧茗睨了眼苏袖,淡淡地道:“去备些小菜,我与水堂主房内说话。”
他顺便回头看看,只见堂内也是一片欢腾,显然自己门下的几位堂主也被仙府美人伺候得十分开心,暗叹一声抬脚上前,先进了房间。
早前还是个服服帖帖的侍婢的时候,总是性情柔顺地待在一旁,萧茗是不大在意她在一旁。自从她有了独当一面的能耐的时候,很多门内事务,她就不再有机缘得窥了。
只是支走了她,她就能不晓得么?苏袖又再吐了吐舌头,甩手朝着灶房行去。路过萧茗与水运寒所处的房间时候,她刻意地施展出自己的“清心大法”,旋即便被一阵热浪排开,这时候才知道厉害,抖着手一路小跑。
寻了个婢女问明东苑小厨房的去处,此刻大厨房一定都是在准备大堂宴会,哪里会有自己插足的余地,小厨房十分安静,无人打扰。只是一应小菜有些不足,她思忖着是不是要去大厨房取些新鲜的蔬菜回来。
正迎出门,却看邵义山正堵在门口,不觉蹙眉问:“邵小爷这是做什么?”
方才这家伙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毫不掩饰那双贼眼的窥看,如今单独相处,放肆地在苏袖周身上下打量着,口中戏谑道:“小美人,哥哥是特地抽空来寻你的。”
苏袖压下想要掀翻此人的心情,勉强笑了笑,“寻我做什么?是门主有何吩咐需要邵小爷转告吗?”
她特意提了门主,便是想警告这个家伙。哪里晓得邵义山压根没有心神去想萧茗,瞧见她的笑容后更是浑身无力,故作风流地靠在门边软声问:“小美人做一个侍婢多么可惜,不若来我邵义山这方,第三房小妾的位置一定留给你,保你荣华富贵再无漂泊。”
见苏袖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又靠近了一些,“第一番见到小美人时候,只觉风尘仆仆十分辛劳,如此生活如何能养出小美人的风姿呢?我这等爱美之人见了也觉可惜。”
苏袖额角抽搐,“我想邵小爷一定会错意了。奴婢早已经是门主的人了,哪里还能随意相许。”
“什么!”邵义山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脑子里浮现的是小美人楚楚可怜被暴徒肆虐的场面,这等好处居然让那种不懂怜香惜玉的人得了便宜,他如何能忍。只是邵义山虽然色欲熏心,却也不敢与地狱门作对,连忙凑近苏袖耳旁说道:“既然已经懂得情事为何,想来一定深谙其中之好,让哥哥教教你什么叫做天上人间,今夜子时在房内等你,西苑东一院当中那间。”
说完后,他又故作潇洒地转下下手中的折扇,抛了个你知我知的眼色,才施施然转身而去。
待他走远,便听见一阵轻笑。
苏袖分外苦恼地踹了下脚下柴火,“运寒大哥你好戏看够了没?”
水运寒从暗处走了出来,明显笑得有些憋气,“方才我见你良久不来,才与门主说出来寻你,哪里晓得居然看见你被人调戏。”
“那怎么没见你英雄救美一番呀。”苏袖没好气地坐在廊下。
水运寒坐在她旁边,“现在的小袖儿哪里还是我初认识的那个,明面上看着弱不禁风的,内里主意多得很。”
“幸好这家伙没有立时动手,否则我一定狠狠揍他一顿。”苏袖恨恨地道,不过一路行来,见过秋夜卿,见过林惜苑,见过沈娘,也看过占轻绡,世间女子的美早已尽收眼底,以至于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
也不是没有人觊觎过苏袖,只是白锦这狠角色从来都会让人立刻放弃了遐想,这还是她第一遭遇见这般事情,有些棘手。
毕竟邵义山是邵大富贵的儿子,而地狱门如今还是落于邵府做客,如果揭了邵义山的脸面,怕是让萧茗难办。虽然地狱门天不怕地不怕,但是苏袖却了解眼下这是非之秋,并非在蓬莱大动干戈的时候,所以不觉还是又埋怨的一遍,“方才你怎么就不出来替我解围呢?”
水运寒呆了一呆,苦笑着道:“你都说了你是门主的女人了,我又怎好出来澄清事实。”
苏袖顿时绯红了脸,恰如园中一株俏丽的红茶花,她讷讷半晌也是没有吐出半个字,忽然身后微动,她慌乱转头,却看萧茗的衣裳没在眼底,已是入了转角。
她看了眼水运寒,心中大乱,跺了跺脚就追了过去。
水运寒面上浮出苦笑。红茶花瓣被风吹拂,落入园中小溪。
一声叹息。
苏袖连番纵掠,总算是赶在萧茗回到大堂里与众人叙话时候揪住了他的衣裳,低声解释,“我方才被邵小爷纠缠,所以无奈之余乱说的。”
萧茗半晌无言,忽然转身勾住她的身子转回了自己的厢房,将其抵在墙角,危险的气焰瞬间溢满房间,苏袖即便是天大的胆子也有些害怕,她举手发誓,“我绝对没有勾引人!一直都本分得很。”
下巴被狠狠挑起,直直地看向对方,“没有?那勾引我有何好处?”
勾引……你?
苏袖张口结舌,哪里想到只是想解释一下,得来了这样的结论,显见萧茗心情也是十分复杂,忽然又掀翻了她,叫她趴在自己腿上,一巴掌一巴掌狠狠地打了过去。
“门……门主!”
“早几年的乖顺模样是装的,那如今呢?你信不信我真将你撕碎了喂狼!”
苏袖的心里却忽然明朗,脑中一遍遍地过着风子轩所谓“扰乱了门主的心湖”。她还来不及欣喜,就担心萧茗会快刀斩乱麻,连忙挣扎着扑到他的怀中,抱着他的脖子说:“不要,撕了我就再没我这么贴心的人了。”
“贴心?都是狼心。”
“是不是狼心,日月可鉴。”苏袖将萧茗的手轻轻覆在胸处,气氛逐渐迷离,她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已然浑身轻颤。
对萧茗的那颗心,恐怕只有苍天可以明了,任她聪明一世,也算不过自己的这颗心。否则不会任自己在这里,从不图谋。只要回了他的身边,就什么花样也不愿意玩。幸好方才没有来得及问水运寒长天坊的事情,否则就不会像这般好应对了。算了算了,再也不想了,在武林大会见到白锦前,还是着紧自己身上的剧毒吧。
不由自主地,一只手紧紧贴在萧茗半张残面具上,自己也靠了过去,低低地叹了口气,“何况武林大会后,若没那颗云连邀的解药,什么狼心贴心,再没得想了。将死之人,哪里还有其他想法。”
门也不能出,更不能离开萧茗的身畔,他却怕是连自己吞了颗毒药的事情已经忘却。苏袖苦笑着想,在他心里,苏袖也不过是扰乱了一波平湖的水滴而已,仅仅泛起了涟漪,就再没负隅顽抗的能耐。
萧茗感觉到那柔软的身子越贴越紧,森然道:“云连邀想要你的命,也要过了我这关。”
苏袖叹了口气,这铁铸的脑袋啊,教她如何是好。
良久,萧茗忽然道:“你的胆子果然越来越大。”
苏袖惊醒过来,瞬间跳离了萧茗的怀中,“我……我去备菜。”
“不用了,回来。”萧茗伸展开长臂长腿,任那伟岸的身子陷在身后的大靠椅上,示意了下,“过来。”
时光流转,就好像在逍遥峰上的小屋内,阳光投进窗格,他靠在雕花椅上,同样的动作同样的霸道同样的不讲道理。
苏袖却不再是那怯弱的模样,微微一笑,便投进萧茗的怀里。几乎就在瞬间,便被唇齿相接的强硬给淹没在其中。
谁在勾引谁?
与白锦相处的数月,原本都告诫自己,淡了,淡了。
这番回来,一场又一场让她心迷神醉的行径,又将她逼到无可逃避的地步。是她缴械投降,是她沉舟溺水。输了,输了。输得彻底。
究竟是谁乱了谁的心呢。是她的美艳,是她的心甘,是她的乖顺还是她的狡黠,是她的灵巧,是她的聪慧?
萧茗也有些做不准,此刻,他承认,当听见水运寒那句“你都说了你是门主的女人了,我又怎好出来澄清事实”的时候,有些欣喜若狂。也承认自己被挑起了多年来已入死地的心动。挑动得他一步一步加深攻势,任狂浪风暴将彼此掩埋。只有此刻,再不想其他。
只是在他触及到那细针暗藏的腰带时候,他还是松开了手。望着怀中面目绯红的苏袖,那眸间若水情动不已,若他想要就这般修成正果,恐怕什么也阻止不了他。若放在往年,她还只是身旁默默无闻的小侍婢,他会毫不犹豫。只是如今,他必须冷静。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不可。
合拢了敞开的衣襟,那一袭春光仍旧炫目。萧茗这铁木脑袋,也总算忆起二人间的孽缘,总是诸多牵连,从她做了自己侍婢后便万分柔顺,任取予夺,毫无野心,所以即便是萧茗从水运寒处得来身世之谜,也故作不知。即便是以有心算无心,终于让她露出本相。不得不说,这本相,也教萧茗悸动得紧,不得不用“冥心大法”克制住体内熊熊燃起的火焰,低声问:“那是你的初吻吗?”
苏袖赧然,垂下眼眸轻轻点了点头。
本以为心若死水,那双澄澈的眸子缓缓抬起时候,还是注入了一波灵泉。
“门主,堂宴已经准备好了,风堂主嘱我来唤您一声。”
苏袖身子一震,轻轻挣开怀抱,整理着被逗弄得一片凌乱的衣裳。偷偷侧目,萧茗已然瞬间恢复平静,冷然回答:“知道了。”
苏袖红着脸站在原地,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那今晚怎么办……那登徒子邵义山叫我去他房里……”
“管他做甚?他会来我床上抢人吗?”
苏袖顿时捂着脸。萧茗站起身来,苏袖忙慌上前替他整理着仪容,待全部妥当后,他说道:“与我去堂宴吧。”
“咦?我只是个侍婢……哪有这个资格。”
的确没有资格,但是萧茗也不大愿意让她去一堆门人下人的地方,毕竟这女人一日风采胜过一日,又有那么多鬼心眼,他不大放心。
“眼下风子轩他们身旁定有仙府来的女子们相伴,你就以我侍妾身份出席吧。”萧茗没有想那么多,倒是苏袖眼底微微一黯,虽然只是说说的侍妾而已,但到底也及不上他心里的那个女人,到底也及不上。
她努力摈去众多袭上的失落,暗忖自己倒也是野心不小,怎么别处就没那么多想法呢。萧茗在前,苏袖在后,朝着大堂走去。
大堂内已是热火朝天之势,主席上留出座位正是要给萧茗的,而分列下去的依旧是各堂堂主、邵府要人。每人身旁都伴着一两名美人。当苏袖跟着萧茗进了大堂时候,她亦被那满堂的喧嚣笑意感染,却没注意到坐在风子轩身旁的那朱槿以及另一席上的邵义山正牢牢地盯着她。
邵大富贵伸掌问:“萧门主当真是忙碌啊,我们都酒过三巡你才姗姗来迟,得罚得罚!”
苏袖暗暗回头,却看水运寒并不在其中,想来又是被萧茗派去做什么了。而风子轩见到她的时候明显颇为意外,反倒是言凉极为坦然。
她着紧地坐在萧茗旁边,却听邵大富贵问道:“门主不要我们仙府美人,却哪里都要带着这位大美人,想来也是萧门主的心头好吧?”
苏袖虽然不喜欢这个人,但此番话倒是让其有些窃喜,含笑替萧茗倒上一杯酒。
萧茗淡淡地回答:“萧某的侍妾而已,服侍惯了,不习惯她人。”
风子轩一口酒喷到了朱槿身上,惹来女子不断的埋怨,一贯镇定的风子轩连忙抚着朱槿的玉手,惊魂未定地调笑着,“为嗅美人香,只能出此下策。”
他埋在朱槿怀中,深深地吸了一口,叫右手边的女人窃笑不已,直说风堂主实在是调情圣手。朱槿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邵义山听见萧茗那话,心情十分不爽,脸色也臭臭的。
苏袖那里管得了邵义山的心情,却晓得风子轩一定更看不起自己了,不过她真的不介意,只要能与门主在一起,任它万箭穿心亦是无所畏惧。
“萧门主,这次地狱门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吗?”邵大富贵总算从女人事儿上拔出,换了个话题。
“嗯。”萧茗也不多言,反而是风子轩接续道:“我方此回自然是为了沧溟剑而来。”
“听说铸剑大师莫青霜的这把沧溟剑,惹来无数人的争夺啊。”
“我们志在必得。”萧茗也只是冷冷地回答,让苏袖也十分好奇,为何他一定要在这把剑呢?
邵大富贵的胖脸抖了抖,哈哈一笑,“我们与蓬莱山庄也有些渊源,这把沧溟剑也有些故事,诸位想听吗?”
“想!自然是想。”风子轩抢先说道。
邵大富贵指着末席一个尖嘴猴腮瘦瘦小小的男子,“这位是我们邵府的食客郭修,由他来与我们说说沧溟剑的故事吧。”
言凉身畔的美人捂着唇说道:“自然想听,郭先生快说吧。”
郭修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自己身上,来了精神,起身道:“这沧溟剑,其实并非莫青霜新近铸出的剑,否则不会那么多人想要得到。”
苏袖停下手中的竹箸,也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
“几十年前,莫青霜尚是前代铸剑大师的徒儿,前一代铸剑大师名叫裴寂休,这裴寂休天纵英才,铸出的宝剑江湖无人不知,其人也是正邪不分,一应都与自己的喜好有关。而这沧溟剑,便要说到裴寂休有一位至交好友名叫落卿,便是后来绯西楼的娘子。”
苏袖这时才更加奇怪地看向萧茗,沧溟剑居然与绯夕烟的爹娘有关系。只是萧茗面无表情,完全不知心中所想。
“是落卿请求裴寂休替她铸了这把沧溟剑,只是剑铸完后,落卿便自离世,绯西楼派人来取沧溟剑,却被裴寂休拒绝,他说伊人已死,此剑当祭。然则他终究还是没舍得将沧溟剑封于土下。自裴寂休走后,其弟子莫青霜得到了这把沧溟剑,才于此次武林大会拿出,尊其师命,由有缘人取走。”
邵大富贵叹了口气,“所以在下这才明白,为何地狱门定要得到这把沧溟剑,只是邵某听说,云连邀也放出了话,这柄沧溟剑他自会替……替……”
话没说完,他使着个眼色,萧茗冷哼了声,“绯夕烟吗?那叛徒如今不是我地狱门的人。”
“对对对,便是绯姑娘,云连邀说他自会替这位姑娘取得她爹娘的遗物。”
“冠冕堂皇!”风子轩慨然摇首,“云连邀自己想要,又有绯夕烟为烟雾,行事儿比我们这些邪派人士还要不光彩。”
苏袖鼻腔里也哼了一声,显然是十分同意。光明正大的人怎么可能给自己喂剧毒,一想到这件事儿她便有些胃疼,坐立不安。
邵义山此时搭话,“九天门一向与地狱门不合,这回看来又是与萧门主作对的吧?”
萧茗冷冷看去。
邵义山打了个寒战,讪笑了声说道:“我看离武林大会尚有些时日,诸位有空还可去幽海看看蓬莱第二盛景。”
朱槿转头柔声道:“风公子应是也会点朱槿的牌,接朱槿一起去的吧?”
风子轩毫不客气地摸了把那凝脂般的小脸,“自然,若要成行,风某如何能忘记朱槿美人。”
苏袖拿起一个小碟,将蛤蜊的壳去了干净,细心地剔出其中的肉搁在萧茗面前。
邵义山颇为妒忌,眼红不已,居然不动脑子地脱口而出,“蓬莱地处海边,盛产海味,不知萧门主的脸,能不能吃这些美味佳肴?”
倏然一张饼狠狠地贴在了他的嘴上,也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射出,顿时满堂大笑,就见他揭下面饼跳脚大怒,“谁干的!”
邵大富贵抖着手,对萧茗道:“门主息怒,小儿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请见谅。”
萧茗放下竹箸,侧头问苏袖:“吃饱了吗?”
苏袖点头,他也不多说,对风子轩交代了几句,领着苏袖扬长而去。
邵义山呆立在原处无人理会,甚是没面子。
风子轩埋怨邵大富贵,“门主那脸,江湖上都没人敢提,若不是门主今天心情好不计较,也承了你借房之情,放了邵小爷一回。”
风子轩停了停,接着道:“之后就不用招待我们了,门主一来不太喜欢热闹的场面,二来需要清静,承蒙此番邵爷款待。”
邵义山这才想起自己得罪的人是江湖第一邪门魔派地狱门的门主,那些武林上的血腥过往尽皆浮上心头,顿时跌坐在地上,心里连说不好。哪里还想着美人能夜里寻找自己,当真是一时忘情,才犯了如此大的错误。
萧茗与苏袖的房间,正在东苑西北角最大的一间厢房,厢房外的白芙蓉已然盛开,大红千瓣、白千瓣、醉芙蓉数朵,显出邵大富贵颇有些生活情调。萧茗站在花园当中,见苏袖不过数步,便已追上自己,甚觉其心法的奇特,居然在数月便能让她进步如此之多。
他转身道:“你我过个手试试。”
苏袖吓得停住脚步,抱着廊柱娇呼一声,“不要,那岂不是又要被打。”
“打你还需给别人看吗?”萧茗一句话说得苏袖面色微红,从廊柱这头再探出脑袋,喋喋不休地说:“门主你摆明了想在外人面前欺负我。”
萧茗眸子一沉,已然率先出掌,花叶溅飞,热焰扑面。
苏袖借势踏起,凌空飞燕落于梁上,若说苏袖哪里会是萧茗的对手,只是幸好她练就的“清心大法”刚刚好可以克制住萧茗的“冥心大法”,所以她双手护胸,一道寒气自然泻出,如游鱼如水,顺着来势钻入热浪当中,丝丝扣扣地渗入到萧茗身周,令他大感意外。
萧茗身子一纵,掠过这股落入热网当中的清气,朝着苏袖的肩头抓去。
苏袖一声娇喝,从梁上飞落,踏在一朵醉芙蓉上,而花叶未动,人已转身,第三重静中取动,一招“镜花水月”从手中拨了过去。
若说萧茗的动作刚猛如火,那么苏袖的招式就是轻灵若水,即便是招式出手,也似是极为轻松。其实苏袖心中已是极为紧张,但是“清心大法”便是静中至静方能显出真力。只是她从萧茗的“冥心大法”中,的确窥出了一些真谛。难怪门主需要在火焰洞中修习“冥心大法”,的确只有这重重地火,才能让他的掌力充满了逼人的能量。
二人掌切近有二十余招,苏袖有些支撑不住了。她在用自己的“清心大法”破解了对方的招式之后,已经逼着萧茗一重一重地叠加,导致二人双掌相接时候,她的身体猛然一震,腹内热气上涌,被冲得向后连退好几步,没有稳住,被萧茗猛然一抓,才倒回了其怀中。
自从修习清心大法后,这算是第一回正式的切磋。忽然耳底一热,萧茗恶狠狠地问:“你这究竟是什么功法?”
苏袖吓得一抖,撅嘴回答:“不是已经与门主说了吗?难道我这小小小女子还能让门主紧张了不成?”
萧茗自然不会计较,他原本就对自己格外有自信,所以只是点了点头,“继续练吧。”
苏袖心中暗暗吐了口气,追在其后跟入了厢房内,见萧茗坐在了外屋圆桌旁,她从行李里翻出萧茗一向爱喝的碧茶,就动手给他泡了一杯搁在了面前。
茶烟袅袅,苏袖轻声道:“许久没有给门主泡茶了呢。”
萧茗啜了一口,不吝赞赏了句,“好。”
她红扑扑的脸,眉眼之间尽都跳跃着喜悦。
若是杨眉儿在,一定会说:几月不见,如隔三秋。
幸好没有这个随时会笑话她的人在,苏袖起得早,先出了门坐在园中花草当中开始吐纳“清心大法”。第四重心法名为静中至静,经过昨日与“冥心大法”的一番接触,她觉着离那静中至静只差一点距离,微微一跃大概便可突破过去。
朝日雨露,芍药花香。在这静谧万分的清晨,便是一声鸟鸣,也似是为这宁静添染祥和。苏袖的心微微一动,只觉自己似乎捕捉到了什么灵光,就在那声鸟鸣当中。
然而她选择在这里修炼便是大错特错,因为风子轩、言凉也住在这个院里。但听身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自己身旁。不用想,但闻那身女人香,便知道风子轩刚刚从外回归,而未住在邵府内。
他最近十分喜爱找苏袖的茬。
其实苏袖很纳闷,若说朝三暮四,没有人比风子轩更符合这四字的真谛。
果不其然,这好容易酿成的安宁被风子轩生生打破,“苏姑娘好大的兴致,早晨便在外练功了。”
苏袖心下哀叹,放下手来,“风堂主也好大的兴致,早晨才从外回来。”
风子轩半晌没说话,苏袖以为他要放弃与自己交谈时候,他又缓缓开口,“我怕是要对你越来越刮目相看了。”
“哎。”苏袖不得不起身,与其正面相对,“风堂主你说的是哪一桩?”
“哪一桩都有。苏姑娘如此聪慧,自当明白。”
“风堂主如此关心袖儿的一举一动,如此为运寒大哥鸣不平甚至讨厌袖儿,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
风子轩愕然,“什么?”
“风堂主你放浪形骸也好,你风流倜傥也好,怕都是表面,骨子里喜欢的其实是运寒大哥吧?”苏袖讥讽了一句,风子轩再度被呛到喉咙,居然笑出了眼泪。
苏袖瞪了他一眼,这时房门打开,萧茗从内显出高大的身形,他淡淡地看了眼风子轩,说道:“昨夜水运寒传来消息,事情有变,你与言凉马上过来。”
咦!昨夜?昨夜他居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接收运寒大哥的传讯?大约是十分不信,眸光挪到静静站在门扉的萧茗时候,忽然还是玉颊霞烧。
萧茗眼底浮现起一丝笑意,嘱咐道:“去准备些早饭,运寒一会儿也会过来。”
“是。”苏袖哪里还好意思逗留,掉头落荒而逃。
风子轩先去敲了言凉的房门,然后再转圜入到萧茗的屋内。他正饮着早茶,瞥见一身酒气兼带疲倦的风子轩的时候,微微蹙眉,“要紧时刻,莫要放松。”
风子轩哪里会管这些,他原本性情就是如此,反倒是劈头盖脸地回了过去,“我从来如此,倒是门主,为了这小小侍女,就不怕离间了你与运寒之间的感情吗?”
萧茗自始从水运寒处得知了苏袖的身世后,便再没有告诉第三人,他更不可能与风子轩说,当初让水运寒娶苏袖,得来的反叛如此之大,险些错失了这把好机缘。反倒是自己,却在与这肆意妄为的小妖精正面相迎的时候,无法保持清明的神思,终挑动得自己陷了进去。
他明知道风子轩对苏袖印象不好,也担心苏袖会是别处的美人计策,破坏了地狱门的内部和睦。却也因着兹事体大,不能告知太多,只是回答了一句:“运寒无碍。”
这句话让深悉萧茗的风子轩明白,于苏袖这件事儿上他是无能为力了,萧茗一旦坚持,除非自己尝到了苦处,否则绝对不会回头。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言凉伸着懒腰走了进来,三人聚首之后,萧茗才蹙眉说:“运寒从连玉山处打听得知,这次八大门派带来了精英弟子,与往年大为不同,我恐怕雷诺然处调动的人马不足以设伏拿下全部,所以除却水堂负责九天门,你与言凉也得赶往蓬莱山庄附近。”
“八大门派的精英倾巢出动?”风子轩倒吸一口凉气,“这一回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
萧茗握拳,“若先有了惧意,便满盘皆输。”
“但是这样,赏剑会便只有门主一人,如何有胜算得到沧溟剑?”这回也是地狱门精英尽出之日,但为了确保伏击成功,明显在人力上有些捉襟见肘。
萧茗冷哼一声,“怕什么,我一人去也必须取得这柄剑。”
只是风子轩与言凉依旧是不太明白,为何萧茗与云连邀,又同时看上了这柄宝剑。简直便是宿命的冤家。
苏袖蹲在火灶前,锅里正煮着小米粥,冒着腾腾的热气。
她托腮心想,来到邵府已经三日了,却还连门也未曾出过。怎么去寻云连邀拿到解药,如今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若是能有白锦在,至少依她的聪明才智,定能想出个万全之策。可是现在,她一筹莫展,就算是找到这个人又有什么用,他说不定根本就不把自己这个小婢女放在心上。门主的心全挂念在武林大会上,他定是想在蓬莱台上,与云连邀索要解药。但并非苏袖没有自信,而是武林大会当时风云万变,谁知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就苏袖想,还是得在武林大会前想办法与云连邀见面。
忽然,头顶一声轻笑。
她惊得连手中大勺亦给吓得落入锅中,抬起头来,只看到一袭白衣袍角挂在房梁之上,她大喜之余,连忙奔去关住灶房的门,喊道:“白锦你果然找到我了!”
那人却没有动静,她忽然意识到不对,依着自己这清心大法,若非方才太过入神,怎么会没发觉他人摸上了房梁。只是若这等高明的功夫,又喜好白衣的,的确并非只有白锦一人。
她的手脚忽然凉透了,“云……连邀……”
云连邀那罩着软丝银甲的脸从梁上探了出来,哀伤了一句,“原来在袖儿姑娘心里,在下得排在白锦之后啊。”
苏袖回头摸着自己的门,却被云连邀一语点破,“在下想为姑娘你送个解药,原来还是想将在下送给地狱门?”
苏袖自然不能那么傻信他,“你会来送解药给我?我才不信。”
云连邀翻身下了横梁,身姿煞是风流。
苏袖环顾四周,心道此人果真这般厉害,能光明正大地于白日直闯地狱门群居的邵府,简直是胆大包天。
云连邀看出端倪,轻笑,“在下连逍遥峰都敢闯,为何会怕了此地。”
苏袖伸手,“我已经如约到了蓬莱,解药拿来。”
云连邀伸手入怀,一瓶碧绿色翠玉的瓶儿出现在修长的手中,不过只是刹那,他就将其藏在了背后,“都说好了要到蓬莱台才行,这里吗,只是我来寻你,如何能给。”
苏袖气红了脸,“那你是在诓我,枉费你这正道盟盟主,居然也来欺负一个小侍女,有何意思!”
云连邀骤然上前,与其贴得极近,一刹那,苏袖又将他看成了很熟悉的一个人,却又晓得根本不是。她怕这云连邀比萧茗更甚,全因为历年来云连邀从不出面便已经让地狱门吃过数次苦头,而其人的武功造诣、心机手段,远远不在苏袖的想象当中。慌忙后退间,她一脚踩到了地上的柴火,险些跌倒在地。
云连邀只是用掌托住了她。苏袖面红耳赤地甩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云连邀收了笑脸,“替我在萧茗的茶里下这个东西。”
苏袖顿时浑身打战,冷然地站在他面前,厉声道:“你们这两个夙敌,即便是机关算尽也不该用这等下作的手段,这只能说明,你根本没信心赢门主,才会出此下下之策,但是我宁肯死,也不会害门主。所以什么解药我亦是不会要了,你走吧。”
云连邀显然是没想到这小侍女会如此,微微一呆后含笑说:“有几分道理。不过我给你下的这个,并非毒药。”
“什么?”苏袖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而是一种蛊,可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来试试看。”他手中的碧绿瓶子微微一晃,苏袖忽然觉着小腹若刀绞一般,割断了自己一寸一寸的肠子,不出片刻已是浑身大汗,跪倒在地上。
云连邀满意地收了碧绿瓶子,叹了口气,“要我云连邀做此事儿,的确是有些违心。不过对付地狱门,实不需太光明。这药,你下也好,不下也好,都随便你自己。有没成效蓬莱台上自可见真章,届时你是死是活还得靠自己。”
他将一个小药包扔在了苏袖面前。自己则轻笑一声,倏然消失。
苏袖卧在柴火上,单手紧紧捏着那药包,捂着已经复原的腹部缓缓站起,望着空无一人的灶房,只想寻个地方大哭一场。明明不想涉足江湖,却总是与它千丝万缕,说到底,她一点也不喜欢江湖斗争,就像此刻,有一人拿着自己的命,却要逼自己去害最爱的那个人。就是生生地拿着把刀,让她选择是自己,还是他。
擦干净眼角的泪,苏袖着紧地将早已煮熟的小米粥盛起,又在盘中搁上备好的小菜,才缓缓地端出灶房,顺着长长的廊道,回到几人议事的门前。
或者是因为自己的出现,余人的声音忽然消失,只有水运寒的声音在房中响起,“我看啊,子轩你才是最不愿意离开这里的人吧。”
苏袖轻叩了下门,低着头将早饭放在了桌上,强颜欢笑地说:“对不起,时间有些久。”
萧茗瞥了她一眼,冷冷地道:“搁下吧。”
听见萧茗这般没有情绪的话,让苏袖心头有些委屈,不自觉地眼圈便红了。
水运寒软言说:“无妨,运寒也是刚刚赶到。咦,袖儿你是哭过吗?怎么眼睛这么红。”
“没有。”苏袖摇着头,骤然间居然有些忍不住,轻颤着回道:“可能是有些累,我去寻个地方先休息下。”
走到院子角落处的长廊,她没精打采地坐下,手中是那云连邀方才给自己的药包。不知怎的,眼内便模糊一片,无端地又落下泪去。
她不知道为何云连邀会这般有恃无恐,若是白锦在,她一定会劝自己答应了云连邀,反将一回萧茗,然后取得萧茗手中的残图,再拿到解药,伺机离开蓬莱,与白锦一同继续上路。若是白锦,她一定会说萧茗是如今最不可估量的人,因为他是除了白锦墨昔尘外,唯一晓得自己身份的人,也是最有可能借着自己这前朝公主而去做些什么的人。若是白锦,她一定会赞同此刻云连邀的做法,助其除去萧茗这不定因素。
只是……她苏袖是这样的人吗?
苏袖苦笑,有这样一个机会在,白锦一定会骂自己妇人之仁。她明明可以把责任都推到云连邀身上,狠心干这一回,扬长而去。若能爱,便尽力爱;若可以爱,便一直爱。她怕自己这一生,总会有后悔。只是于萧茗这件事儿上,不能后悔。
“那是什么?”冷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苏袖抬头看去,一下子愣在了原处。萧茗正站在身后不远处,看着她手中攥着的药包。
“没什么。”苏袖刚要辩解,却在萧茗越来越冷的眸光中失去了勇气,他拉起苏袖,将她掼在了墙上,夺过了她手中的药包。
他闻了闻那药包,变了脸色,“五毒穿心草,这是要给谁的?”
苏袖背部剧痛,转过头去不说话,原来是五毒穿心草啊,云连邀当真是兵行险着,毒死萧茗便是他的大幸,毒不死萧茗也是与他无关。他寻自己这贴身婢女下手,还真是心思缜密至极。
“果然最毒妇人心……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被扼住颈部,苏袖疼得无法挣扎,喘不过气。
见她始终不与自己解释,萧茗也渐渐心凉,什么公主什么八卦都抛诸脑后,将她扔在地上,将药包丢到她面前,“吃了它。”
苏袖愣在原地。
萧茗怒吼了出来,“吃了它!”
苏袖苦笑,捡起五毒穿心草,流着眼泪轻声喃着,“左右已经有一种毒了,我也不在乎其他的毒。”
该死。不可心软。
萧茗对天下人,生死都不在眼底,都可视作烟云。
身子忽然一暖,是那双玉臂已经轻轻地环抱在自己腰间,只听那女子如坠迷梦里的低语,“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是袖儿最后一次与你说说心里话。你能信运寒大哥,信风堂主,却始终不信我。你怕我害你,也总觉着我会害你。”
手中攥着那五毒穿心草,苏袖心如刀割,“云连邀喂了我一颗毒药,想借我的手杀了你,可是我宁肯自己死,也绝对不会坑害你。”
松开了搂着萧茗腰间的手,她缓缓后退,眸中全是委屈的泪水。
他不信自己,也全是自己酿成的。只是对不起白锦,恐怕自己不能再与她策马同游。将五毒穿心草的药包打开,她颤着手送入了口中。
萧茗的脑中只有一句话,任她是一捧鸩毒,他也生受了,甘之如殆。
电闪雷鸣间,他迅速上前,一掌切在苏袖脖颈间,助她将五毒穿心草尽数吐了出来。搂着这个柔若无骨放声大哭的女子,他轻叹了口气,知道此生再也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杀了她,一回没有狠下心,以后就再不可能狠心。
只是这事儿不会结束。萧茗即便是信了苏袖,她也依旧愁眉不展。
眼瞧着离赏剑会越来越近,夜里时常梦里会看见云连邀捏破了手中的瓶子,自己立猝当场。她额上满是大汗,口中不断地呓语着:“不要……不要……”
萧茗睁开眼,握住苏袖的手,“醒醒。”
苏袖一下子睁开眼,惊魂未定地看着萧茗,忽然含泪抱住萧茗,连声说:“门主我好怕。”
虽然口中还是那么生硬,但明显比早前柔了许多,“怕什么。”
“怕云连邀会对你不利,怕我会提早一步去见真的阎罗王……”
萧茗轻咳了声,显然明明是这么惹人怜爱的时候,居然还说出一句叫他想笑的话。床榻之上他也是可以说什么别怕假的阎罗王不让你走你就绝对走不了,终归还是性子太冷造不出这般调情好句,憋了半晌还是淡淡地说:“有我在。”
苏袖明知道这回萧茗怎么都不会救到自己。
只要云连邀捏破那瓷瓶,自己这身体会产生如何变化都不可知,咬唇抚着自己的小腹,她眼里满是希望地轻声问:“门主,你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萧茗难得地点了头,这让苏袖终于面色稍霁,多了点欢喜。替萧茗着好衣裳,这等若夫妻般同起同卧的生活状态,教她好生眷恋,可惜没有多少日子了,总算老天爷不算待她太薄,没有给出更严酷的结局。
她将萧茗的玄色外袍整理好,轻声说道:“若是能一辈子这般,多好。”
可惜。奈何不长久。
苏袖叹了口气,转身跨过月亮门的隔断,先出了房间。此时四野俱静,整个院落都空空荡荡的,风子轩与言凉都依着萧茗的指示前往蓬莱山庄附近守着八大门派。只有萧茗与苏袖留在了这里。她深吸了口气,夜风微凉,分外清爽。
不想打扰了邵府,苏袖与萧茗二人跳出了围墙,施施然从巷道里走到了大街上。待萧茗跟上之后,苏袖忽然附在他耳旁轻声问:“门主这是第一回做越墙小贼吧?”
没有什么人瞧,她又被轻轻揍了一小顿。
蓬莱的夜市也十分繁荣。街面开阔,且非常繁华,尤其是邵府所在的这条东华街,据说正是整个蓬莱最热闹的地方,主要是对皇宫、官僚、富豪做生意,大多商铺屋宇雄壮、门面装饰华丽。店内进深广阔,望之森然。此时虽然也是近三更时分,鳞次栉比的店铺却没有一家闭店的,盏盏红灯笼一路挂起,各色绣着店名的旗帜飘扬在店铺上方,十分喜庆又好看。
往来行人与锦州的穿着又大为不同,或者正是这里以蓬莱仙山命名的缘故,蓬莱城的男人大多宽袍大袖,女子的服饰则以软纱曳地长裙为主,翩然若仙。幸好往日萧茗虽爱轻装,但今夜出行也搭了件玄衣宽袍的外裳,与苏袖走在一起也并不突兀。
受了夜市喧闹的影响,凡男女结伴出行的,也都不避讳地相携而走,羡煞了苏袖,心中直说蓬莱锦州这两地果然是方外之地,不受中土道德条框的束缚。她偷偷地上前与萧茗结伴,先是轻轻碰了下萧茗的手背,对方毫无反应,自顾自地在人群中穿梭。
苏袖不气馁,又碰了碰。任他铁木脑袋也不能如此迟钝吧。
其实萧茗是很不喜人多的地方,能陪着苏袖出门已是非常不易的抉择。当走到明亮地方的时候,总会有人看着他覆着面具的脸,这让他十分不爽,所以更不可能关注到苏袖想要做什么,只想快些离开嘈杂之地。
萧茗的步子越来越快,苏袖只好喊了声:“门……你等等我……”
思及喊门主不合适,便又吞回了余话,萧茗一顿,顺手牵过她的手,口中说道:“走快些。”
苏袖感觉到他周身不太愉快的气息,也晓得今趟是自己有些任性,只是他能答应同自己出来,又像这样十指紧握,心里是温暖至极。索性任他拉着,朝人少处去了。
十里红灯,终在三更鼓后,一盏盏慢慢熄灭。
二人走后,却有一袭白衣缓缓步出个店铺,上面赫然写着“长天坊”三字。
方才苏袖一路疾走,也没有注意到这熟悉的字样。
白锦身后跟着的,自然是墨昔尘,他看了眼前方苏袖与萧茗隐没在人群中的身影,淡淡地问:“不去追吗?”
白锦苦笑一声摇头,“再等等吧。你没看出袖儿有多开心吗?”
她不再多看,蓦然转回店面当中,口中低喃,“老天保佑她别什么底都兜给萧茗听便好。”
眼瞧着灯一盏盏地在灭,人流也渐渐稀少起来,大的店面已经开始打烊,小的货摊老板们也开始收拾着,准备归家。
终于宁静下来后萧茗的步子终于缓了下来,苏袖才有机会站在一个铺着琳琅饰品的小铺前。老板见有客人驻足,就不着急将货物都放回筐中,想要将今日最后一笔生意努力完成。
“这位姑娘可有喜欢的东西?”
苏袖扫视一圈,思忖着没有带银两出来,有再多喜欢的都没办法抱回去,慌忙摇头。
这时萧茗随手拾起一个造型别致的簪子,红珊瑚雕出的小琼花垂流苏步摇,晶莹剔透朱红璀璨,他将步摇并入苏袖的发髻当中,月华之下,苏袖红了脸,步摇轻轻晃动着,就像她的心,一点一点甜如蜜糖。
若此生,仅有今日可记,足以让她铭感于心。
见其脖子上似乎也空空荡荡,萧茗几乎是上瘾一般,又从货摊上寻了条蓬莱城特产的红珊瑚坠玉珠项链,挂在了苏袖脖子上。
耳环、手镯。
老板心中叫苦,看萧茗那张不苟言笑的覆着面具的脸,他以为自己遇见了明抢的强盗,尤其是此刻万籁俱静,人烟稀少,就算是这人立刻拉着姑娘就走,他也绝对打不过面前这高大男人的。
正自哀叹今日应该早些收摊的时候,忽然手心一沉,一个钱袋落入了手中,他呆了一呆,却看这位爷居然连价钱也不问,似乎十分满意地牵着姑娘就走了。
他着紧打开钱袋,顿时傻了眼。一旁的老头喊了句:“最后一笔卖得很好啊?”
货摊老板骂了句脏话,将钱袋揣回怀中说道:“何止很好!走大运了!走,老六我们喝酒去。追姑娘就得像方才那位大爷一样啊,当年我要有这财力,再配合点方才那魄力,豆腐花婶就是我家娘子了哟……”
苏袖的“清心大法”使得自己灵觉甚是敏锐,货摊老板那几句话全入了耳,顿时笑开了花。她攀住萧茗胳膊,轻声说了句:“谢谢门主。”
只是如此让自己越发爱他,越发离不开他,越发想活下去,可要怎么办。
见她终于不再愁云满面,萧茗心说自己也算还了些她的付出。想当年,他每回从外面回到逍遥峰,都要给绯夕烟带上一二小礼物,只是很少被她重视罢了。瞧着苏袖如此高兴,萧茗才意识到自己也被感染,心情十分不错。
苏袖有些不舍归去,明明已经开始打着呵欠,却还拉着萧茗不依不饶地说:“门主,去幽海看完日出,再回去可好。”
见萧茗毫无所动,她连忙发誓,“只这一次出门的要求,以后再不会提!”
幽海位于蓬莱极东之处,浩浩烟波一望无垠。
这里称之为幽海,正是因为此处的大海比别的地方要更加安宁,隐隐千里却似一面明镜。苏袖说要来的幽海,正是体悟“清心大法”第四重的最佳时机。虽然她十分希望自己可以自暴自弃一点,然则临到突破的关口,还是忍耐不住。
她静静地坐在萧茗身旁,海天一色探往远方,连自己的心也在此时变得悠远很多,诸事儿顿忘,徒留身畔此人,一刻也变成长久。她一丝也不后悔将那五毒穿心草扔去,若是连自己的心也违背了,留于此世还有何意义。
海日将起,整个幽海之上,紫雾氤氲,金霞飘荡。亘天的灿烂光彩,好若长横匹练。苏袖与萧茗至此刻,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不单是苏袖,连萧茗也察觉了此刻幽海的境界变化对于“冥心大法”的修习有着不可言喻的好处,所以不知不觉中,二人都是望着海面之上诸多触动人心的美景。
倒影被染成赤红,金轮浴海,闪烁璀璨,恍若一盏火镜浮空,朦胧辉映。明光丹焰弥天,流光披泄于地。渐渐笼罩了幽海处吐纳周天,感怀动静处一点一滴处的瞬息幻化,变迁万状。
众星渐隐,大地云开,露华影白,渐渐有一股天然的清香自海上而来,萦绕于鼻。
日蒸海香,原来这便是蓬莱第二胜景的美妙。
直到一声鸥鸟长鸣,贯彻长空,苏袖才缓缓吐了口气清气。体内真气波荡,显然已经是进入到“清心大法”第四重的境界。这一重静中至静,让她整个人有了脱胎换骨之变,临于海畔,直欲飞天之感。
萧茗虽然没有苏袖这般进展,却也收获良多。尤其是他感觉到,明明应该拒这股清气千里之外,却又因为有她在身畔,让他很快宁和下来,比火焰洞中命人所念的清心咒也要胜出几分。
他闭上眼收了功法,却看苏袖忽然转身,明眸闪烁。这一女子,当得娴静处如临花照水,行动时又是弱柳扶风。但见她笑颜微展,“门主,那沧溟剑,或者我能帮点忙了呢。”
萧茗招手,让她坐回自己身旁,淡然道:“这沧溟剑里,封有‘冥心大法’下卷。”
苏袖这才恍悟,难怪萧茗与绯夕烟都不遗余力地想要取得这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