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倾国倾城难与遇 乐山乐水易忘归
金逐流打翻了那个汉子,双腿一夹,胯下的骏马飞一般的跑过去。高大成起初以为金逐流是和他一伙的黑道中人,都是来追捕这个女子的,故而虽然知道后面多了一骑,却也不以为意,此时见前面那个汉子落马,方始大吃一惊,连忙回过头来。
金逐流喝道:“好呀,你们真是贼性不改,又在这里欺负女子!”快马赶上,提起那个玄铁匣子便是一砸。
高大成举起狼牙棒招架,“当”的一声,狼牙棒断为两截,高大成虎口流血,吓得魄散魂飞,拨转马头,慌忙逃跑。
杜大业双钩挥舞,斜刺窜出。金逐流喝道:“你也不是好东西,多少挂个彩吧!”一提马缰,那匹“照夜狮子”一跳数丈,金逐流唰的一剑便刺了过去,杜大业俯鞍而逃,双钩护头,剑光过处,一对钩护手都给削断,肩头给剑尖划开了一道伤口,幸而未给刺着头颅。
封妙嫦又惊又喜,叫道:“你,你不是那小,小——”金逐流那次与秦元浩同到封家,是作小叫化打扮的,但现在却是以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出现,故而“小叫化”这三个字到了封妙嫦的唇边,只是吐出了一个“小”字,就停止了。
金逐流笑道:“不错,我就是和秦元浩同在一起的那个小叫化。他们为什么追你?”
封妙嫦道:“我不知道。恩公高姓大名?”
金逐流笑道:“我姓金,名逐流。我不喜欢别人向我称‘公’道‘老’,把我叫得好像是六七十岁的老头儿了。你最好还是叫我小叫化。”
说罢,把那汉子一把提了起来,举掌在他背心一拍,喝道:“你们为什么欺侮封姑娘,说!”
那汉子听得一个“封”字,面露喜色,说道:“封姑娘,令尊的大名可是子超二字?”
封妙嫦眉头一皱,说道:“你识得我的爹爹?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那汉子哈哈笑道:“这真是大水冲倒了龙王庙,自家人认不得自家人了。我和你的爹爹是老朋友了,以前他做大内侍卫的时候,我在冀北道上干没本钱的生意,多蒙他的照料,从来没有失过手。刚才我已经看出你的剑法,果然你真是他的女儿。”原来这人以前做独脚大盗,封子超是他的靠山,他抢劫所得,要分一半给封子超。封子超再给他打点官府,故而他的本领虽然不是很高,却得以横行无阻,从未受捕。
这人以为金逐流也一定是和封子超有关系的晚辈,所以急急忙忙的便套交情。哪知金逐流双眼一翻,喝道:“休要啰唆,快说!你们追她,到底是为了何事?”
那人赔笑说道:“这是一个误会,误会。有好几个帮会的舵主,送贺礼上京给萨总管祝寿,不料在路上先后给一个女子抢了。这女子神出鬼没,没人和她朝过相。所以青龙帮的帮主高大成发下了绿林帖,请道上的朋友帮帮忙,四处搜查这个女子。凡是形迹可疑的江湖女子都不放过,所以,所以……”
封妙嫦道:“哦,原来你们以为我是那个女子!”
那汉子道:“萨总管是令尊的老上司,侄女怎会抢他的礼物。这都怪我们看走了眼,得罪了侄女了。”
封妙嫦冷笑道:“我只恨我没有那女子的本领,我倘若有她的本领,我也会抢的。”
那汉子吃了一惊,想不到封妙嫦竟会如此说话。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金逐流道:“六合帮也接了绿林帖吗?”
那汉子一听金逐流这样发问,就知金逐流是江湖上的大行家,心里稍稍轻松,赶忙便答道:“六合帮是江湖帮会之首,高大成怎能随便差一个人把绿林帖发给史帮主?不过六合帮的四大香主却是极重江湖义气,知道了这件事情,都自告奋勇的参加。高大成正因为事情紧急,来不及向史帮主请示而有所忧虑,忧虑史帮主怪他擅发绿林帖而兴师问罪,得他手下的香主帮忙。这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这人见金逐流问得“在行”,只道他和六合帮多少也有点关系,故而不厌其详地回答。却不知金逐流只是想查问史红英,他已经猜想得到,抢那些帮会礼物的女子一定是史红英无疑,如今他只是多方“求证”而已。
金逐流道:“那四个香主也要去追捕这个女子,他们难道就没有一点害怕?”
那汉子怔了一怔,心想:“这小子好像知道许多事情,一定是和六合帮有关系的了。”于是说道:“那四位香主答应拔刀相助之时,是曾提出一个条件,只许活擒,决不能伤害那个女子。我们都不知道是什么缘故。金公子这样问,想必知道内里情由?”
金逐流道:“我当然知道,但我不告诉你!”
那汉子甚是尴尬,忙又赔笑说道:“是,是。涉及六合帮的隐情,小人自是不配知道。金公子还有什么要问的么?小人可以走了吧?”
金逐流道:“不能!”
那汉子大吃一惊,说道:“请公子看在封子超和六合帮的份上,咱们总是自己人吧?”
金逐流说道:“我看在封子超和史白都的份上,赏你两巴掌!”那汉子大惊失色,一个“饶”字未曾叫得出来,金逐流啪啪两掌已是打了下去。那汉子登时变作了一团烂泥似地倒在地上。
金逐流笑道:“死罪饶了,活罪难饶。你好好的在这里躺着吧,十二时辰之后,穴道自解。”那汉子给金逐流用重手法点了穴道,早已晕过去了。
封妙嫦道:“金大侠,你废了他的武功?”
金逐流道:“不错。他的琵琶骨已经给我捏碎,今后是再也不能作恶的了。他的这匹坐骑虽然比不上史白都的‘照夜狮子’,也是难得的骏马,你就要了他这匹坐骑吧。”
这匹马正在山坡上吃草,金逐流刚要上去把它牵下来,忽听得蹄声得得,道上又来了两骑快马。这两个人正是名列六合帮中四大香主的圆海和焦磊。
圆海远远地看见了封妙嫦,“咦”的一声叫起来道:“这个雌儿可不是咱们的史大小姐呀,他们恐怕是追错了人了!”焦磊道:“奇怪,高帮主和杜帮主他们哪里去了?”
圆海是个贪花好色的酒肉和尚,见封妙嫦长得漂亮,说道:“不管这雌儿是谁,先捉了她再说。”他的一对眼睛只顾盯着封妙嫦,焦磊先发现了山坡上的金逐流。
焦磊大吃一惊,叫道:“不好!”圆海尚未知死活,说道:“什么不好?”焦磊急声说道:“你看看,好像是姓金的那小子!”
金逐流哈哈一笑,回过头来,说道:“你居然还认得我这小叫化?高大成、杜大业都是脓包,一打就跑,我正嫌打得不过瘾呢,你们来得正好!”
金逐流转身的时候,早已在山坡上拾起了十几块碎石子,大笑声中,石子雨点般地飞出去。
圆海焦磊名列四大香主,武功却与其他两位香主相差颇远,他们又都是给金逐流打得怕了的,此时突然碰见了金逐流,如何还敢和他交手。
焦磊幸亏是先看见金逐流,早已勒住马头,金逐流一转身,他立即拨马便跑,没给石头打着。
圆海可倒霉了,他是跑到距离封妙嫦十丈之内才看见金逐流的。金逐流的石子打来,圆海舞起戒刀防身,但光头上仍然是着了一颗石子,打得他头破血流。他在快活林时曾经给金逐流打穿他的光头,如今又吃了同样的亏。
圆海飞马奔逃,气得大叫道:“好小子,有胆的你敢追来么?”他是想把金逐流引去见董十三娘和青符,却不知他的这两个同伴也是刚刚吃过金逐流的亏。
金逐流微笑道:“董十三娘正等着你这位大和尚给她倒洗脚水呢,我可没有这个兴趣奉陪。”
焦磊是不想招惹金逐流的,见金逐流没有追来,放下了心,说道:“这小子倒是风流得紧!”
圆海又羡又妒,哼了一声,说道:“这臭小子也太可恶了,才骗了咱们帮主的妹妹,如今又钓上了这个雌儿。要是给帮主知道,不气死他才怪!你想想看:‘赔了夫人又折兵’已经是倒霉透顶了,咱们的帮主给这臭小子盗了玄铁,骗了妹子,这臭小子还不肯要他的妹子做夫人呢!”
焦磊笑道:“我只怕帮主不知道这件事情,知道了那倒好了。依我看来,帮主固然是要生气的,但也不见得就不会暗暗欢喜吧?”
圆海恍然大悟,说道:“对!对!咱们向帮主告发倒也是功劳一件!”
封妙嫦听了他们的污言秽语,气得柳眉倒竖,又羞又恼。但亦是无可奈何,圆海和焦磊此时已经是跑得连背影也不见了。
金逐流把那匹马牵下山坡,交给了封妙嫦,说道:“狗嘴里不长象牙,这两个狗东西乱嚼舌头,理它作甚?”金逐流是个洒脱的人,这两个人的胡言乱语他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不过,他也有点担忧,听这两个人的口气,分明是要挑拨是非,离间他和史红英的了。
封妙嫦道:“金大侠,你上哪儿?”原来她受了这两个人的嘲笑,倒是犯了一点心事,若是和金逐流同行,恐怕会招惹更多的闲话;若不和他同行,又怕再碰上不测的灾祸。
金逐流笑道:“你惦记着秦元浩吧?”
封妙嫦面上一红,说道:“金大侠说笑了。”
金逐流一本正经的说道:“不,不。我虽然喜欢开玩笑,这次可不是和你说笑的。你非给我面子不行!”
封妙嫦莫名其妙,不觉问道:“什么面子?恩公,你救了我的性命,有话吩咐就是,有话还用得这样客气吗?”
金逐流这才哈哈笑道:“好,有你这句说话,这件事你就一定要听我的了。这件事我虽然未先征求你的同意,但我想你也一定愿意的。”
封妙嫦惊疑不定,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金逐流道:“我给你做了媒了,你爹爹已然答允:只能把你许给秦元浩,决不会再迫你另婚他人了!”
封妙嫦满面通红,金逐流嚷道:“喂,你到底是愿意不愿意呀?”
封妙嫦低声说道:“你在哪儿遇上我的爹爹?”
金逐流笑道:“好,你不反对,那就是同意了。你爹爹正从这一条路来,你的马快,跑回去用不到半天工夫,一定可以在路上遇见他。”这才把昨日与她爹爹相遇硬做成了媒的经过告诉了她。
封妙嫦脸泛桃花,又羞又喜,心里想道:“爹爹经他一吓,若然从此改邪归正,那倒是一件好事。但我爹爹虽然答允了这门亲事,秦元浩却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怎知他的师门长辈点不点头?”
金逐流好似知道她的心思,笑道:“秦元浩的师父是我的晚辈,我做的大媒,他的师父不点头也得点头,你放心吧。”
封妙嫦面红过耳,说道:“恩公取笑了。”
金逐流面孔一板,说道:“不对,不对,你怎么称我恩公?元浩的师父虽然是我晚辈,但我和元浩却是平辈论交的,什么‘恩公’呀‘大侠’呀,这么一叫,岂不是反而显得生疏了。我给你做这个媒,你已经同意了,那么你就是我的嫂子了,你应该叫我大哥才对。”说罢哈哈大笑。
封妙嫦跨上马背,低了头不知说些什么话好。金逐流道:“你爹爹和那些人是相识的,你见着了爹爹,就不用害怕那些人和你为难了。不过,我却想你劝劝你的爹爹,还是回徂徕山的好,不要再进京巴结权贵了。”金逐流刚刚开过玩笑,但现在说的却又是十分正经的说话,把封妙嫦弄得啼笑皆非,心里又不能不感激他。
封妙嫦裣衽一礼,说道:“多谢金、金大哥,你对我们父女的好意,我一生感激不尽,我一定劝家父听大哥的话。”
金逐流笑道:“你又来客气了。好,那么咱们就各奔前程吧。待你和元浩成亲之时,我再来喝你的喜酒。”
金逐流做了这件得意的事情,哈哈大笑,上马而去。
一路上金逐流处处留心,打听史红英的消息。可是直到他抵达都门之日,仍然找不到一点线索。金逐流心里想道:“抢劫那几个帮会送给萨福鼎的礼物的女子除了红英还有谁?她既然抢了那些人的礼物,想来也必定是会来赴这趁热闹的了,我到了京中,再想法寻访她就是。”
金逐流的马快,提早到了北京,距萨福鼎的寿期还有四日之多。金逐流记着师兄“胆大心细”的教训,想道:“我这是第一次进京,京中高手如云,我虽然不怕,也还是谨慎一点的好。六合帮耳目甚多,和江湖各大帮会又有联络,我骑着他们帮主的马,若是投宿客店,只怕会给人认得,还是找一个与师门有渊源的前辈作居停主人吧。”可是他想来想去,却想不到有合适的居停主人。
金逐流的父执都是各派掌门人,要不然就是抗清的前辈英雄,这些人死的死了,隐的隐了,还活着的也不会住在京都。
最后金逐流才想起了一个人来,这个人和他并无师门渊源,不过也有点间接的关系。这人是震远镖局早已退休了的老镖头戴均。
戴均是金逐流师侄宇文雄的父执,宇文雄的父亲宇文朗和戴均在震远镖局同事多年,宇文雄就是在镖局长大的,戴均将他当作子侄般看待。十三年前,宇文朗走镖辽东被大盗尉迟炯所劫,家产全部变卖尚不足赔偿,郁郁而没。震远镖局也因此倒闭。宇文雄多亏了戴均照顾,才幸免冻馁。后来宇文雄投入江海天门下,与尉迟炯化解了这段冤仇,尉迟炯赔偿镖局损失,震远镖局才得重开。但尉迟炯那次也因入京办理此事,被江海天的叛徒叶凌风所卖,途中被捕,打入天牢。后来惹出了极大风波,江海天、宇文雄先行入京,大闹天牢,才把尉迟炯救了出来。那次劫牢,得戴均的帮忙也很是不少。(事详《风雷震九州》)
金逐流想起此人,心道:“师兄曾说此老古道热肠,不愧为前辈楷模。宇文雄也曾托我问候他。我何不就去叨扰他,想来他不会嫌我麻烦他的。”
金逐流有宇文雄给他的地址,于是立即备办拜帖,去找戴均。
到了戴家,只见大门紧闭,金逐流敲了几次门,才见一个中年汉子出来,这人看了一看金逐流和他的那匹骏马,脸上露出诧异之色,问道:“你找谁呀?”
金逐流递上拜帖,说道:“我是宇文雄的师叔,请问戴老前辈在不在家?”
金逐流的年纪比宇文雄还小,那人听了更是吃惊,心里想道:“宇文雄哪里来的这个师叔?”
金逐流笑道:“你不相信我是宇文雄的师叔吧?请让我进去向戴老前辈面陈一切,你就明白了。”心想:“戴老前辈古道热肠,最为喜客。怎的他的家人对远道而来的客人却这么冷淡,接了拜帖,也不请我进去?在门口站着,怎方便说话?”
心念未已,那人忽地将拜匣交给金逐流,淡淡说道:“家父早已去世,阁下远道来访,情谊可感,在下谨代先父拜谢。拜帖我可是不敢收了。”言罢一揖,竟是有送客之意。
金逐流大吃了一惊,说道:“戴老前辈几时死的?”
那汉子道:“家父逝世,已是一月有多。”
金逐流说道:“我受了江师兄之托,特来拜候令尊;宇文师侄也曾再三请我代为向令尊致敬。不料他老人家已然仙逝。请容我到灵前行一个礼,代师兄师侄略尽心事。”
金逐流打出江海天的旗号,那汉子心里想道:“不管他是真是假,他如今是代江大侠行礼,这却是难以推辞的了。”于是只好请金逐流进去,打定了主意:“宁可冒一冒给他窥探虚实的危险,待他走后,再设法打听他的来历。”
金逐流走进灵堂,只见果然是有一个新漆的灵牌,大书“戴公宜之牌位”。“宜之”是戴均的字,金逐流心想:“这可真是来得太不巧了,本以为可以找得一个居停主人的,谁知如今却是来拜他的牌位。”
这汉子站在一旁答礼,金逐流行过礼后,他仍然在一旁站立,不过改了个方向,脸朝着门,摆出来的姿态,当然是要送客的意思了。金逐流却不理他,大马金刀的一屁股就坐在椅上。
这汉子没法,只好坐下来和金逐流说话。互通姓名,金逐流这才知道他名叫戴谟,是戴均的长子,他还有一个弟弟名叫戴猷,不在家中。
金逐流不待他盘问,自动告诉了他自己的来历。戴谟听说他是金世遗的儿子,心里惊疑不定,暗自想道:“金大侠遁迹海外,二十年来音沉响绝,究竟有没有儿子,也无人知道。怎知此人是不是假冒?”要知当时交通阻塞,金逐流与江海天师兄弟相认的事,消息尚未传到北京。
戴谟又问了一些有关江海天和宇文雄的事情,有的金逐流知道,有的他却不知,因为他在江家只是住了一天,所知的当然还没有戴谟之多了。
戴谟固然感到怀疑,金逐流也是觉得有点古怪,心里想道:“他的父亲死了,为何他却好似并不怎样悲戚?按照常理,客人来吊丧,孝子总该谈一谈死者的得病原由以及死者的生前死后等等,但他这个孝子,却只顾盘问客人,虽说江湖中人不拘俗礼,却也未免太不依礼了。”
在他们说话之时,灵堂后面隐隐有脚步的声息,声音极微,金逐流一听就知此人是轻功甚高,他走出来是不愿意给客人发觉的。“何以他要在暗中窥探我呢?”金逐流心想。越想就愈觉得事有蹊跷了。
金逐流见主人殊无留客之意,心里想道:“戴均古道热肠,他儿子却是毫无父风,罢、罢,他既然如此慢客,我又何必赖在这儿?”于是起立告辞。
戴谟说道:“金兄请再坐一会。”进入后堂,过了片刻,和一个老家人出来,这老家人捧着一个托盘,盘里有一锭五十两重的大元宝。
戴谟说道:“金兄远道而来,多蒙吊唁,无以为报,一点点程仪,请金兄哂纳。”
金逐流心中大怒:“岂有此理,他竟然当我是打秋风的来了。”当下不动声色,把那锭元宝拿了起来,哈哈一笑,说道:“小可虽是穷酸,尚不至于要靠打秋风来过日子。尊府厚赐,不敢领受。”说罢,把那锭元宝放回托盘,元宝本来是两头翘起的,给他掌力一搓,已是卷了起来,变成了棒形的长条。
那老家人又把元宝拿了起来,缓缓说道:“金相公,你生气不打紧,却累我也要多费气力了。这锭元宝不恢复原状,可是不便使用的呀!”说话之时,双手把那锭元宝拉开,搓搓捏捏,片刻间果然就恢复了原状。把元宝卷成长条还比较容易,恢复原状更难,显然这“老家人”的内力是只有在金逐流之上,决不在金逐流之下了。
金逐流本来是要走的,突然见“老家人”露出这手功夫,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止步,拱手说道:“不敢请教老英雄高姓大名。”此时金逐流当然知道他绝不会是一个普通的“老家人”了。
那“老家人”不先回答,却伸出手来,说道:“金少侠,老朽今日得与你相见,真是高兴非常。”金逐流知道他是要来试自己的功夫,暗中戒备,与他相握。
不料这“老家人”却只是普通的握手,并没有使上内力。不过在握手之时,他的手指却摸了一摸金逐流所戴的那只玉戒。这只玉戒是海底寒玉做的,金逐流今天来拜候戴均,特地将它戴上。
玉戒触指生寒,“老家人”把手缩回,哈哈大笑道:“金兄果然是金大侠的公子,老朽就是戴均。”原来戴均虽然算不得是金世遗的朋友,但当年金世遗与孟神通在嵩山少林寺外面的千障坪比武之时,他也是在场的一千多个武林人物之一。他认得金世遗,金世遗不认得他。金世遗有乔北溟所留下的玉弓玉箭,他也都是知道的。
金逐流呆了一呆,陡然省觉,心道:“不错,在他的家里,除了戴均,还有何人有此功力。”
戴谟连忙过来赔罪,笑道:“金兄,你莫见怪,咱们初次相会,我不能不请家父试你一试。”
金逐流喜出望外,笑道:“我是来得冒昧了些,但不知老前辈龙马精神,却何以、何以……”
戴均笑道:“老弟不必为我忌讳一个死字,我今年已是六十有多,虽然这几根老骨还算硬朗,但也是行将就木的了。不过,我这次假死,却是不得已而为之,说来话长,请老弟里面坐,咱们慢慢再谈。”
内堂早已摆了酒食,戴均请金逐流就座之后,说道:“老弟,你是宇文雄的师叔,咱们就是自己人一般了。你不要另找客店了,就在这里住下吧。来,来,来!先喝三杯,替你洗尘。”
金逐流心道:“此老果然是豪爽喜客,名不虚传。”于是说道:“实不相瞒,我正是要来打扰你的。”说罢,哈哈大笑。
戴均道:“听说宇文雄已完婚了,老弟可有去喝他这杯喜酒?”金逐流道:“我那天刚好赶上,还闹了一点不大不小的风波呢。”这才把师兄弟相认的经过告诉戴均父子。
戴均又道:“林道轩和李光夏这两个孩子我也很是惦记,想来他们都已长大成人了,现在还在江家么?”金逐流道:“是呀,他们的年纪不过比我小一二岁,都已长大成人了。不过,现在他们已是不在江家,而是跟了上官泰到西昌去了。这件事也正是发生在宇文雄成亲的那一天,上官泰匆匆赶到,带来了竺尚父受人暗算的消息,西昌已经给清兵夺去。因此江师兄派了叶慕华师侄前往西昌相助他们,林李两位师侄随行。第二天就走了。他们除了给他们的大师兄作助手之外,到西昌去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戴均拈须笑道:“可也是去完婚么?”金逐流道:“正是。林师侄订的亲是上官泰的女儿,李师侄订的亲是竺尚父的女儿。竺尚父不能够把女儿送来,他们只好前往就亲了。这两个孩子得到师兄的允许,准他们往西昌就亲,欢喜得不得了。”
金逐流娓娓道来,俨然一派小师叔的身份。戴均不由得笑道:“金老弟,你的师侄都成亲了,你自己呢?可有了合适的人家没有?”戴谟笑道:“爹爹,你是想要为金少侠作媒人么?只怕金少侠是用不着你操这个心的。”
金逐流想起了史红英,面上一红,说道:“我爹四十岁才娶我妈,我才不过二十岁呢。咱们说正经的,对啦,宇文师侄成婚,你老想已收到了请帖吧?那天不见你老到来,大家都很失望。”
戴均笑道:“我那时正在装死,死人怎能赶去赴宴?好,你定是急着要知道原因的了,现在我就告诉你吧。”
戴均喝了一杯酒,说道:“这件事正是和你这三位师侄有点关联的。那年宇文雄到北京来,给震远镖局的一个镖头知道了消息,这镖头名叫丁固,是和官府勾结的,宇文雄却不知道。丁固将他诱到陶然亭,伏兵忽出,幸亏我和李光夏及时来到,是我一掌击毙了丁固,大家才逃了出来,可是林道轩却在客店给他们的人捉去了。后来直到你的江师兄大劫天牢,救尉迟炯,这才把林道轩也救了出来。”(事详《风雷震九州》)金逐流道:“这件事我听得师兄说过,不过没有老前辈说得这样详细。”
戴均接着说道:“丁固有个儿子名叫丁彭,他父亲给我击毙之后,他怕我加害于他,连忙跑出北京。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其实我杀丁固,那也是迫于无奈,杀一个曾经和自己共事多年的人,虽然这人已是坏到无可救药,毕竟也还是有点痛心。而且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我又怎会胡乱去加害丁固的儿子呢。”
戴谟笑道:“爹爹,你不要只是发议论了,快把事实告诉金少侠吧。”
戴均说道:“丁彭逃出北京之后,前两年加入了六合帮,帮主名史白都,武功听说极为了得。丁彭在他手下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头目。但虽然不得重用,却也算得是史白都的一个亲信。”
金逐流道:“史白都这个人我知道。前几天我才和他交过手。他的武功的确很强,不过依我看来,却也未免就胜得过戴老前辈。”
戴均说道:“这么说来,金老弟想必也已知道了大内总管萨福鼎过几天就要做六十大寿吧?”
金逐流道:“是。史白都要来给萨福鼎贺寿,我早就知道了。”
戴均说道:“史白都这次入京,六合帮中的重要人物都会跟他来的。这丁彭虽然未能名列他们帮中的四大香主,却也是他亲信之一。我听得风声,丁彭扬言要报父仇,很可能趁此机会,跟史白都回来。”
金逐流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老伯乃是为了避仇,故此伪称身死,假设灵堂。其实老伯是无须如此忍辱、示弱的。即使是这个丁彭请得动史白都来帮他报仇,咱们也可以和他打上一架呵!”
戴均叹口气道:“我已经老了,打得过打不过史白都那是另外一回事,在我已是没有江湖争胜的雄心了。何况冤家宜解不宜结,又何必无端端的和六合帮再结梁子呢。我就是因为这样想,所以想来想去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金逐流道:“如果他们不肯相信呢?”戴均笑道:“我缠绵病榻之时,震远镖局的旧人差不多都来探过我的病;出丧之日,他们也曾来给我扶棺。当然我的病是假的,尸体也是假的,棺材里放的不过是几块石头。但我不说穿,却怎会有人知道我是弄假?”金逐流叹道:“老前辈为了息事宁人,也当真是煞费苦心了。”
戴均道:“丁彭回来,一定先向震远镖局的旧人探听我的消息,他们异口同声的说我死了,他还能够不相信吗?俗语说一死百了,丁彭看见了我的灵牌,他还能将我怎样?”
金逐流道:“如果他还是不肯善罢甘休,要向戴大哥报仇呢。”
戴均道:“史白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他只能和我交手,绝不会欺负我的儿子,这是可以断言的。”金逐流问的是丁彭,戴均答的却是史白都,看似答非所问,其实已是解除了金逐流心中的顾虑。要知戴均的两个儿子本领都很不弱,只要史白都不出手,丁彭怎敢向他们挑衅。
金逐流笑道:“倘若史白都来了,我又恰巧不在这儿的话,这匹马可不能让他看见。”戴均道:“我会小心的了。这匹马我可以寄放邻家,隔邻张家,不是武林中人,但却是我几十年的老朋友,可以信托得下的。金老弟,你这次进京,可有什么事情?”
金逐流不愿戴家父子担忧,说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我既然回国,京都总是要来玩一次的。”心想:“且待过了萨福鼎的寿期之后,再告诉他们也还不迟。”金逐流是准备在那一天去大闹寿堂的。
戴谟笑道:“可惜我现在是孝子的身份,要留在家中守灵,却是不能陪你出去玩了。”
戴均道:“好在你从来没有到过北京,大约没有什么人认识你。不过,这几天三山五岳的人物来给萨福鼎贺寿的很是不少,金老弟,你的本领虽然高强,也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金逐流应了一个“是”字。但他是个闲不着的性情,第二天就独自出去玩了,一连玩了三天,京中名胜差不多都逛过了。第四天游兴勃发,心里想道:“明天就是萨福鼎的寿期,今天可得先去逛一逛万里长城才对。否则明天万一出了意外,说不定会给人打死打伤,不游览过万里长城,岂非终身遗憾?”于是这一天绝早起来,城门一开,他就往居庸关去了。
八达岭的居庸关离京只有一百余里,万里长城就在那里蜿蜒而过。金逐流怕有人认出他那匹坐骑,徒步而往。一大清早,路上还没有人行,金逐流施展绝顶轻功,不到两个时辰,日头刚出不久,他就已经到了八达岭。
万里长城从嘉峪关到山海关,在丛山峻岭中,婉蜒一万二千余里,居庸关这段通过八达岭。金逐流爬上陡峻的山岗,只见万里长城在群山之中起伏,就像一条其长无比的长蛇。居庸关城关屹立在南口北面,两旁高山夹着一条狭小的山沟,山岗上山花野草葱茏郁茂,好像是碧波翠浪,织成一幅美丽的图案。这就是有名的“燕京八景”之一——“居庸叠翠”了。
金逐流游赏了一会,从关城西去,不远处有一座石台叫做“云台”,全用汉白玉砌成,刻有四大天王像,浮雕精美,神情威猛。四大天王的像间,刻着梵、藏、西夏、蒙、汉五种文字的佛经。“券顶”上还有“曼陀罗花”的浮雕,花中并刻有无数具体而微的佛像。这座“云台”是中国著名的一个佛教建筑,对佛典和古代文字的研究具有很高的价值。但金逐流对佛学乃是个门外汉,只是欣赏了一会那些巧夺天工的浮雕,对上面所刻的佛经却是毫无兴趣。看了一会,也就走了。
一路走去,走过了“五郎像”、“六郎影”、“穆桂英点将台”等处名胜。这一连串名胜都是北宋抗辽名将杨家将的“遗迹”,其实说是“遗迹”,毋宁说是民间附会的传说,例如“穆桂英点将台”不过是一块大石头,穆桂英当年是否曾经在这块石头上点过将,谁也不知道。甚至有没有穆桂英此人,在史书上也还找不到确证,恐怕多半是虚构出来的人物。不过,金逐流游了这几处“名胜”,心中却是甚有感触:“传说也好,附会也好,这总是代表了民间对抗敌英雄的景仰。”在“穆桂英点将台”下,不禁思潮起伏,低回良久。
忽听得铮铮琮琮之声,忽高忽低,若隐若现。金逐流知道附近有个“弹琴峡”,是由于水流音响清脆如琴音得名。金逐流心想:“果然真像琴声。”也不怎样留心去听。
过了“穆桂英点将台”,到了八达岭的高处。只见在一处悬崖上凿了“天险”二字,山势极为险峻,万里长城就在山隘处爬过。金逐流上了城墙,纵目远眺,只见山峰重叠,一望无尽,居庸关屹立北方,万里长城有如一条看不见首尾的长蛇在翻山越岭。关外莽莽平原似是与天边的白云相接。金逐流披襟当风,豪情勃发,顿觉天地之大与个人之小!
蓦听得琴声又起,金逐流吃了一惊,这次他听得清楚了,原来是真的有人弹琴。并不是水流音响。
金逐流心道:“是谁人在万里长城之上弹琴?想来不是高人就是雅士的了。有缘相会,倒是不妨去与他结交结交。”于是寻声觅迹,在城墙上一路走去,走到近处一看,不禁大感意外。
在金逐流的想象中,以为这个弹琴的高人应该是个有三绺长须的隐士,谁知却是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年轻人,至多不过比他大三两岁而已。
金逐流向他走去,这年轻人似是视而不见,专心注意的只是弹琴。
金逐流的母亲谷之华是吕四娘最得意的弟子,吕四娘则是明末清初大儒吕留良的女儿。因此谷之华不但得了吕四娘剑术的衣钵真传,琴棋诗画亦是无所不能,金逐流幼承家学,对古琴一道,虽然未有母亲的造诣,却也是妙解音律。
此时,这年轻人正在弹奏楚辞九歌中“湘君”一节:“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州?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这是一对在恋爱中的男女对话,女的问:“你有什么心事犹豫不前?为了谁把小舟搁浅在州中呢?”男的在答:“还不是为了你吗?为了你妙丽的容颜,我乘坐走得很快的桂舟来追赶你,见了你我就不想走了。”“要眇”是形容容貌妙丽,“宜修”则是妆扮得恰到好处的意思。金逐流听了这节琴声,眼前不禁浮现史红英那“要眇宜修”的亭亭俏影,忍不住按拍低和。
琴音一变,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弹的仍是楚辞,不过改为“离骚”中的一节:“……卮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汨佘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州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卮”是“披在身上”的意思。“江离”是一种香草名,又名蘼芜。“辟芷”是长在幽隐地方的香草。“纫”是“用线穿上”。“搴”是“拔取”。“阰”是“小山”。“宿莽”是一种能够耐寒在冬天生长的野草。这一节“离骚”把孤臣孽子之心寄托于美人香草,慨时光之易逝,叹美人之迟暮。金逐流反复吟哦最后四句:“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不由得又想起了史红英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与她相见?”“即使是她老了,方得重逢,她在我的眼中也还是美人的。”“我所忧虑的只是一事无成的‘迟暮’之感,若只是‘美人迟暮’,那又算得了什么?”
虽然金逐流心中的感情和这人所弹的离骚并不一样,但这人弹得实在太好了,金逐流竟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受他感动,但觉悲从中来,难以断绝,潸然泪下。不知不觉间已是走到这少年的身边。少年此时方才好似发觉了金逐流的存在,但也只不过看了他一眼,依然继续弹琴。
琴音越发缠绵悱恻,这少年边弹边唱:“白驹歌已逝,伊人水一方;杂揉芳与泽,相见忍相忘?”第一句用的是诗经“白驹”篇的典故,说是他想把远方的客人留住,把客人的白马拴起来,可是终于还是留不住,因此说是“白驹歌已逝”。第二句用的是诗经“兼葭”篇的典故,“兼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那意思是说他所仰慕,所要追求的人儿,可望而不可即。第三句用的是楚辞“思美人”篇的典故,意思是说美人受了委屈,好像香花(芳)混在浊草(泽)中间。第四句是说,在这样情势之下,相见之后也还是互相忘掉的好,但又怎忍相忘呢?
金逐流听得痴了,心中想道:“他这一曲竟似是为我而歌,史姑娘不是正像歌中那位受了委屈的美人么?但却不知他所思念的人又是谁?”
琴音戛然而止,金逐流赞道:“弹的好琴,但人生百年,又何必自苦若是?”
这少年看了金逐流一眼,推琴而起,说道:“你听懂我的琴韵,想必亦是解人。愿聆雅奏。”说话虽然客气,却也带有几分倨傲的味道。
金逐流也不推辞,坐了下来,接过那张古琴,放在膝上。金逐流是个识货的人,见这琴古质斑斓,琴的一端,木头上有火烧过的痕迹,在不识货的人看来,这不过是一段烧焦了的烂木头,金逐流却知道这是一张无价之宝的古琴,在琴谱上名为“焦尾琴”。金逐流赞了一声:“好琴。这大概是春秋时代的古物。”
少年露出几分诧意,说道:“不错。据说这张琴就是伯牙给钟子期弹奏高山流水的那张琴。”
金逐流笑道:“高山流水的琴韵我是弹奏不出来的,我弹的只是下里巴人之调,兄台休要取笑。”说罢,一拨琴弦,叮叮咚咚地弹了起来。
弹到急处,恍如万马奔腾,千军赴敌。金逐流引吭高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琴韵歌声,苍凉沉郁,但却并无悲伤的味道,有几分思古的幽情,更多的却是抒发胸中的豪气!与少年刚才所奏的缠绵悱恻之音大异其趣,但却也是异曲同工。
这少年道:“兄台果是知音。你既然喜欢这张琴,好,这张琴我就送给你了。”金逐流吃了一惊,说道:“如此厚礼,小弟怎受得起?”
少年一声长笑,说道:“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人生难得知音,区区一张焦尾琴何足道哉?”
金逐流本来就是个潇洒不羁的性格,见这少年说得豪爽,心里想道:“我若不受,倒显得我是有世俗之见了。”于是接过古琴,笑道:“兄台雅奏,古伯牙想亦不过如是,我却不配做钟子期呢。承以知音相许,我是既感且愧了。兄台好意,小弟不敢推辞,只是我受了你的厚赐,却不知如何报答了。”
少年笑道:“你要报答么?那也容易。”指一指金逐流腰悬的长剑,说道:“吾兄佩剑独行,想必精于剑法。我给你弹琴,你给我舞剑如何?”
金逐流豪情顿起,道:“我是学过几年剑术,粗浅得很。不过,我听了你的三曲琴音,我回报了一曲,也是有点说不过去。我的琴技与你相差太远,不敢再班门弄斧了。好吧,我兄既然喜欢观赏舞剑,我就耍一套博你一笑。”
金逐流捏了一个剑诀,青钢剑扬空一闪,登时便是银光匝地,紫电盘空,剑花错落,剑气纵横。少年赞了。一个“好”字,拿起金逐流放下的古琴,铮铮錝錝的也弹起来。
金逐流有心表演看家本领,把天山剑法中最为精妙的“大须弥剑式”使将出来,心无旁骛,那少年弹些什么,他可没有留意。
舞到急处,忽地心神一分,险些乱了一招。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受了琴音的影响,忽然琴音和他的剑术不大合拍,他这才省觉。
那少年微微一噫,说道:“吾兄剑术果然是当世无双!”重理琴弦,再弹起来,这次他全神贯注,琴声顿挫抑扬,果然与金逐流所使的剑术丝丝入扣。
金逐流大为诧异,心中想道:“难道他也懂得大须弥剑式,否则他的琴音何以竟能如此合拍?”
金逐流另有所思,舞剑就未能专注,此时他正使到收式之前的一招“横卷六合”,这一招剑术是要使得非常绵密的,他急于收式,使得快了一些,那少年忽地抓起了一把石子,向他一洒。
只听得叮叮咚咚之声,宛如繁弦急奏,那一把石子在剑光圈中化成了粉屑,但有一枚小小的石子,却穿隙而进,打中了金逐流。金逐流大吃一惊,连忙收式。这一枚小小的石子,对他毫无伤害,他吃惊的是,他的剑法只是稍露破绽,便给这少年看了出来。
金逐流一收式,只听得这少年便笑道:“刚才是我错了,这一次却恐怕是你错了!”
金逐流哈哈一笑,收了剑式,拱手说道:“兄台法眼,明鉴秋毫,小弟好生佩服。原来兄台也是个剑术的大行家,却不知尊师是哪一位?”
少年笑道:“什么大行家啊?我这不过是家传的几手三脚猫功夫而已。我是最不会客气的,说老实话,你的琴技比我稍有不如,你的剑术却是比我高明多了。”
金逐流心里惊疑不定,暗自想道:“这套大须弥剑式是爹爹从天山剑法中变化出来的,内中还揉合了乔祖师的秘笈中的招数,难道他家传的剑术竟然与我爹爹所创的不谋而合?”但刺探别人武学的秘密乃是江湖的禁忌之一,是以金逐流虽有所疑,却也不便追问下去。
金逐流觉得这少年的性情和自己很是投合,于是说道:“谬承吾兄以知音相许,若蒙不弃,咱们就结为异姓兄弟如何?小弟姓金,名逐流。今年刚满二十。”
少年缓缓说道:“哦,金——逐流?有位名满天下的金世遗大侠,不知是金兄何人?”金逐流道:“正是家父。”少年面色微变,说道:“如此,我可是高攀不起了。”
金逐流大笑道:“你刚才还责备我有世俗之见,怎的你也说出这等话来?我的爹爹是个名满天下的大侠,我却只是个不见经传的小叫化!”
少年不禁哈哈大笑,说道:“金老弟,你真有意思。想不到你我一见如故,知己难求,我是非和你结交不可了。我姓李名南星,今年二十有二,比你大两岁,我不客气,叫你一声小老弟了!”
金逐流大为欢喜,当下在城墙上撮土为香,两人相对拜了八拜,结为异姓兄弟,金逐流叫了一声“大哥”,心里想道:“大哥的名字,我可从来没有听人说过。江师兄是最喜欢后起之秀的,问他或者可能知道。”
此时已是日影西斜,金逐流是准备明日去闯萨总管的寿堂的,必须早些回去,于是向李南星道了个歉,说道:“小弟住在皮帽胡同一位姓戴的朋友家里,大哥若是有空,过两天请来一聚。”
李南星道:“好,你有事你先走吧。我还想多玩一会。”金逐流告诉了他的地址,他却没有把自己的地址告诉金逐流。
金逐流正要走下去,李南星忽地叫道:“老弟,你回来,唉,你这人怎么这样粗心大意呵!”正是: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