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八回 漠漠黄沙寻旧友 迢迢银汉渡双星
蓬莱魔女道:“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呼图赫道:“我的爹爹曾受过明明大师救命之恩,这件事你是已经知道了。那天我和公孙奇说起这件事情,我说我这次随军出征,在打平西夏之后,我准备去光明寺一趟,拜见明明大师,以了我爹爹生前的心愿。公孙奇静静的听我说话,听了之后,流下泪来,求我一件事情。”
蓬莱魔女道:“求的何事?”
呼图赫道:“求我给他带一句话。”喝了一大杯酒,往下续道:“他不知怎的知道了他的父亲是在光明寺养伤,他请我代求他父亲的饶恕,说是只要公孙老前辈重认他是儿子,他就是死了也可以瞑目了。”
蓬莱魔女恻然说道:“他终于是悔悟了。”
呼图赫道:“他没有说出一个‘悔’字,但悔悟之情已是表露无遗。他的走火入魔一天比一天厉害,看那迹象,恐怕是过不了三个月了。他是要得到他父亲的回音,才能死得瞑目的,唉,但恐怕是等不着了!”
蓬莱魔女道:“你在三个月内不能回转和林么?”
呼图赫道:“大汗平定西夏之后,恐怕还要继续伐金。我想抽空到光明寺去都不可能,更不要说回国了。”
呼图赫看了蓬莱魔女一眼,接着道:“公孙奇的父亲是你师父,你可不可以代他传这句话?这样,公孙奇虽然不可能在临死之前得到他父亲的回音,但让他父亲知道他已经悔悟,也好让他泉下之灵稍得安慰。”
蓬莱魔女叹口气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好,我一定替你做到。”
吃过了饭,天色已晚。呼图赫道:“我应该走了。你们也应该走了。”
笑傲乾坤道:“怎么走法?”
呼图赫笑道:“我已经替你们想好了法子。这块金牌,你们拿去。”
只见呼图赫掏出一面黄澄澄的金牌,金牌上刻有一只振翼欲飞的雄鹰。呼图赫道:“这是我们军中传报军令的信牌,你们拿着这块金牌,出城之时,一句话都不用说。他们不敢盘问你的。”
笑傲乾坤道:“可是这块金牌我怎样交回给你?”
呼图赫道:“你们尽管拿去,不必我为担心,我会另想法子,找回一面的。”
呼图赫走了之后,众人皆大欢喜。黑修罗道:“我想到蒙古去走一趟。”
孟海公道:“令弟被囚和林,你是应该去营救他的。不过——这不是才离牢狱,又投罗网?”
黑修罗道:“虽然危险,也还是要去的。”
黑修罗叹口气,接着说道:“经过这一场灾难,我也看破了。俗语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不正是为了藏有珠宝以致惹祸吗?其实财物乃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人生最多不过百年,又何苦为它营求劳碌?”
笑傲乾坤笑道:“你有这个觉悟,很是难得。”
黑修罗道:“不瞒主公,我们的珠宝,是藏在蒙古的一个地方,虽不敢夸说价值连城,估算也总可以值得几百万两银子。这次我要到蒙古去,一来固然是为了营救弟弟,二来也是想取回这批珠宝。”
蓬莱魔女道:“你有这许多珠宝,只用一半来贿赂宇文化及,不愁他不放你弟弟。”
黑修罗道:“不,我不想这样做,并非我舍不得,我是认为:财宝应该是取之有道,散之亦应有道。给了蒙古鞑子,等于是助纣为虐,我怎么可以这样做呢?我倒是想把这批珠宝取回之后,都交给你。”
蓬莱魔女笑道:“我怎么受得起你这份厚礼?”
黑修罗道:“你们义军缺乏军饷,我是知道的。你拿去变卖了充作军饷,将来也好和蒙古鞑子打仗呀。依我看来,蒙古灭了西夏之后,跟着必是灭金吞宋,你们山寨的义军和鞑子这一仗总是不能避免的。”
蓬莱魔女笑道:“好,你说得好。这样说,我倒是要先多谢你了。”
笑傲乾坤道:“人有善愿,天必佑之。你这次到和林去,一定可以成功的。”
第二日一早起来,笑傲乾坤取出两张人皮面具,给黑修罗一张,说道:“戴上这个,别人就认不得你了。”黑修罗相貌特别,虽说有呼图赫所给的金牌,也怕惹人注目,这张面具正是合用。
他们持着那面金牌出城,果然无人盘问。到了三叉路口,北面往蒙古,西面回中原,黑修罗道:“主公,多谢你这次远来相救,不敢再劳烦你到蒙古了。”
笑傲乾坤笑道:“不,我们正是要到蒙古的。并非完全为了你的缘故。”接着又笑道:“清瑶,你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你的心事,你是不是要到蒙古去见一见公孙奇?”
蓬莱魔女道:“我师父只有这一个儿子,如果公孙奇当真是已经悔悟,我的师父一定是十分欢喜的。但他的寿命只有三个月,我是来不及到光明寺替他传话了。我是在想——”
笑傲乾坤道:“你是想把他救出来,是么?”蓬莱魔女道:“你认为这样做对不对?”笑傲乾坤道:“按说他作了许多罪孽,死不足惜。但受了这许多折磨,也算是受了应受的惩罚了。俗语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我不反对去救他,但只怕——”
蓬莱魔女道:“你是怕救了他出来,也没有用?”
笑傲乾坤点了点头。蓬莱魔女说道:“明明大师已练成了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配上我爹爹的医术,还有青灵子所传的移转经脉的功夫,那是可以补救桑家两大毒功的弊害的。要是在三个月之内,能够把公孙奇送到光明寺,说不定可以挽救他的一条性命。”
笑傲乾坤道:“青灵子所传的功夫,只有桑青虹和耿照懂得。桑青虹倒是住在光明寺,不过,她一生受了公孙奇之害,你以为她还肯救他?”
蓬莱魔女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亦无不解之冤仇。只要公孙奇真的痛悟前非,我会为他向桑青虹求情。”歇了一歇,接着道:“把公孙奇救出蒙古的希望当然很是渺茫,但即使是失败了,咱们见上他的一面,叫他知道他父亲已经原谅了他,也可以令他死得安然。”
笑傲乾坤笑道:“清瑶,人家把你当作了‘魔女’,却不知有时你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
蓬莱魔女笑道:“别给我面上贴金。当杀的杀,当救的救。你以为我就只会杀人吗?”
笑傲乾坤哈哈大笑,一行三人便即兼程赶路。路上他们避过蒙古的大军,但也还免不了有几次碰上蒙古的小股骑兵,好在他们有那面金牌,没引起麻烦。他们的坐骑乃是孟海公所赠的大宛良驹,脚程迅疾,耐走长途。五天之后,便出了西夏的国境,再走两天,一路经过之处,越来越是人烟稀少,开始进入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了。
到了沙漠,他们的骏马却是比不上骆驼了。流沙忽聚忽散,有时马蹄被流沙所陷,好半天才出得来。
漠漠黄沙无边无际,他们在沙漠里走了几天,还未见着人家,水囊里的水越来越少了。骄阳射在黄沙上,烫得马匹也热得喘气。这一日正在行走间,忽见天色昏黄,一阵阵风从西方刮来,黄灰色的沙雾向东方飘去。蓬莱魔女以为吹的只是微风,还不在意。黑修罗是有大漠旅行经验的人,看看天色,可是大吃一惊,说道:“不好,看样子要变天啦,快快找个掩蔽的地方。”
话犹未了,陡然间大漠上黄沙四起,狂风已是刮地而起来。一望无际的大沙漠上,尽是黄灰色的沙雾。像数十百重厚厚的黄幕,蔽地遮天,白日青天,顿成黑夜。
黑修罗道:“不要慌,跟我来。”一行三骑在黄沙滚滚之中找路,蓬莱魔女的坐骑首先倒了下去,接着笑傲乾坤的坐骑也陷进了流沙之中,无法将它拔起了。两人只好施展绝顶轻功,在流沙上奔跑,紧跟着黑修罗的坐骑。蓬莱魔女渐渐感到呼吸窒息。心想:“这大戈壁竟是比最厉害的敌人还要可怕,只怕今日是难免埋骨黄沙了。”心念未已,忽听黑修罗一声欢呼:“咱们有救了!”
黄沙蔽天之中,现出幢幢驼影,原来是碰上了一队西域来的商队。商队把几十匹骆驼围成了一堵墙,笑傲乾坤等人得“驼墙”的遮掩,闪过了这场风沙。
黑修罗懂得西域的各种方言,和他们攀谈起来,商队知道他们正缺食水。虽然到了戈壁的边缘,但也还要再走两天才到草原,在戈壁的边缘是找不到水源的。笑傲乾坤所余的食水必须极节省的使用,虽然不至于渴死,那也是很不好受的了。
商队的那些骆驼载的食水很多,听得他们缺少食水,遂送了一个大皮袋的水给他们。水在沙漠上是比黄金更贵重的东西,笑傲乾坤受了他们的礼物感谢不尽,很自然的就交上了朋友。笑傲乾坤这方三人加入了这个商队。
商队中有一个年约二十左右的少年,懂得汉语,与笑傲乾坤攀谈,问笑傲乾坤是从哪里来,笑傲乾坤告诉他是从西夏来的,这少年打听西夏的战事情形,听说西夏已经战败投降,被蒙古鞑子杀戮甚惨,少年嗟叹不已。悲悯战祸的惨酷,这也是人之常情,笑傲乾坤并不特别注意。
但这少年对笑傲乾坤却好似甚为注意,尤其注意他所佩带那柄宝刀。走了一程,把话题拉到宝刀和骏马上来,少年说西域的男子梦寐以求的有两件东西,一是宝刀,一是骏马,成年的男子无论如何也要打一把好刀,置一匹好马的。说到后来,就请笑傲乾坤借那把宝刀给他一看。
少年拔出宝刀,看了又看,一副不忍释手的神情啧啧称赏,笑傲乾坤心想:“可惜这是李长泰要我代为保管的东西,我还要交还他的家人的,要不然送给你也无所谓。”
少年看了一会,说道:“这柄宝刀不知阁下是从哪里得来?”笑傲乾坤因为与他只是初交,不愿把李长泰的事情告诉他,只好撤了个谎,说是家传的宝刀。少年听了,神气间似乎不大相信,但也没有再说什么,把宝刀交回笑傲乾坤。
走了两天,出了戈壁,进入草原,草原的景象又是大大的不同,只见一望无涯的平地上长满了高高的草,绿到天边!风过处,草在风中起伏摆动,像是海面上的波浪。众人从沙漠踏入了草原,人人都是精神一爽。
那晚在草原宿营,商队的人送了两个帐幕和必需的用具给他们。
商队的人知道汉人的规矩是未婚夫妇不能睡在一起的,是以送他们两个帐幕。蓬莱魔女独占一个,笑傲乾坤则与黑修罗合用一个帐幕。
是夜,约莫三更时分,笑傲乾坤朦胧中忽似听得帐幕外有灯微的声响,具有高深武功的人最容易觉醒,笑傲乾坤登时睡意全消。
过了一会,隐隐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吼声。听来似是远处野兽的吼声。黑修罗梦中惊醒,翻了个身,正要跳起呼喊,笑傲乾坤将他按住,又掩住了他的口,在他耳边悄悄说道:“不是熊,是人。他假装熊的吼声,这是另一种江湖上投石问路的伎俩。你别声张,且看这人是谁,意欲何为?”江湖上一般所用的“投石问路”,是盗贼在进入人家的住宅之前,先把一颗石子丢进去试探,如果里面没有动静,就可以放心进去。笑傲乾坤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一听这人假装熊的吼声,当然知道他的用意就是和“投石问路”一样,是试探帐幕里的人睡着没有了。
笑傲乾坤装作熟睡,故意发出鼾声,过了一会,只听得“嗤”的一声,帐篷给人割开,一个人鬼魅似的走了进来。
笑傲乾坤是练过暗器的人,视力特强,帐篷割裂之后,月光透入,虽然只是一点微光,笑傲乾坤已然认得出这个人了。这个人正是日间索观他那柄宝刀的那个少年。
笑傲乾坤那柄宝刀放在身旁,少年摸索了一会,发现了宝刀,把它拿了起来,笑傲乾坤心里想道:“原来他是来盗刀的,我若现在捉他,人赃并获,令他面子太过难堪,不如待他回去之后,我再悄悄地去盗回来。让他心里明白,不敢再偷,也就是了。”笑傲乾坤日间和这少年谈得很是投机,不愿因此毁坏了他们的友谊。
不料这少年得手之后,并不立刻就走,只见他拔刀出鞘,自言自语道:“宁可错杀,不可错放。但料想也不至于是杀错了人。”踌躇片刻之后,忽的一刀就向笑傲乾坤斩下。
笑傲乾坤听得莫名其妙,心想:“他以为我是什么人呢?他盗刀犹自罢了,怎么还要杀我?”
少年一刀斩下,笑傲乾坤早有准备,蓦地一个翻身,五指一拂,少年虎口酸麻,当啷一声,宝刀落地。
笑傲乾坤不知这少年本领如何,不忍折断他的手腕,故而只用了三四分力道。虽然只是三四分力道,估量他也禁受不起,会跌倒的。不料这少年的本领竟是颇为了得,宝刀落地,人却未倒,一转身便从割开的帐篷缺口钻了出去,黑修罗跳起来抓他,竟给他一脚踢翻。
笑傲乾坤扶起黑修罗,问道:“你怎么了?”黑修罗道:“没受伤。这小子年经轻轻,手段这么狠辣,你还不去拿他?”
笑傲乾坤笑道:“宝刀并未失丢,他的虎口给我拂了一下,也够他难受的了。”黑修罗气愤难平,追出帐外,只听得马蹄声响,这少年已上马跑了。
商队的人此时亦已给这少年惊醒,跑出来看。笑傲乾坤劝阻黑修罗先别张扬,且听听他们的人怎样说。
商队的人发现这少年单骑逃跑,都很惊诧。笑傲乾坤问那个领队道:“这个少年是什么人?”那领队说道:“他是我们的一个生意上的朋友介绍来的,和我们搭伙到蒙古做一趟买卖。他还有货物存在我这里呢,不知何以忽然离开了大队私逃?”
笑傲乾坤知道这少年不是和他们一伙的,这才说出这少年刚才盗刀之事。那领队叹道:“他平时寡言寡语,看来倒是个少年老成的模样,却不料做出这样的事情!”
笑傲乾坤从这些人的口中探不出少年的来历,宝刀又未失丢,也就算了。第二天仍然和商队一起赶路。
这个商队是经常在蒙古与西域各国之间往来的,关卡上的蒙古兵和他们相熟的不少,笑傲乾坤等三人沾了他们的光,并没受到多少盘问,就过了关。
进了蒙古内地,商队的人先要到各个大部落所在地做药材生意,于是笑傲乾坤这一行三人遂与他们分手,前往和林。
和林是蒙古的“行都”(另一个行都在斡难河源),其时蒙古立国未久,和林只是粗具城市规模,市上有砖瓦的房屋建筑,但多数人住的还是帐幕。笑傲乾坤租了一个地方,搭下帐幕,冒充远地来的客商。
住下来之后,开始计划行事,第一步当然是先要了解情况,熟悉地形,和林最大的一座建筑物就是那喇嘛宫,他们已经知道公孙奇囚在其中。但黑修罗的弟弟囚在何处,他们还未知道。喇嘛宫中高手甚多,已知的就有柳元甲与太乙二人,假如不是恰巧碰着他们的病发作的话,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都没有取胜的把握。白修罗则是由乌蒙看管的,比较容易对付。因此他们打算先救出了白修罗再探喇嘛宫,免得在喇嘛宫失利的话,就难以在和林立足,一事无成。
黑修罗在和林有几个朋友,好不容易才打听出来,原来乌蒙是成吉思汗手下的“金帐武士”,“金帐武士”要保卫成吉思汗在和林的“行宫”,“行宫”在城北的阿儿格山上,金帐武士轮值之日宿在行宫,平时则是各有各的帐幕。笑傲乾坤估计乌蒙与宇文化及合谋,想要勒索白修罗的财物,这件事必定是瞒着成吉思汗,也瞒着其他武士,故此白修罗多半是被囚在乌蒙自己的帐幕。于是计划夜探阿儿格山,先探清楚乌蒙住的是哪个帐幕。
这日他们正在帐幕之中计议,准备晚上行事。忽听外面人声喧闹,笑傲乾坤跑出去看,只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争着出城。笑傲乾坤的蒙古话只听得懂几成,问黑修罗道:“他们说些什么呢。是成吉思汗回来了么?”黑修罗道:“不是大汗回来,是大汗的一个妃子送回和林了。”“什么妃子?”“就是西夏国王李安全的女儿。成吉思汗还要继续带兵打仗,把他新纳的妃子先送回来了。因此百姓们抢着去看热闹。看新来的王妃,看他们大汗从西夏搬回来的战利品。”
笑傲乾坤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情之后,笑道:“咱们也去看看热闹吧。”他们的帐幕是搭在近郊的空地上的,出城很是方便。和林城中的蒙古官员还未曾出到城外迎接,他们已经混在老百姓之中先出了城。
只见一队骆驼和马匹的行列迤逦而来,骆驼背上堆满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绫罗绸段,金银珠宝,应有尽有,当然最大的战利品还是那个妃子。
那妃子坐在行列当中的一匹骆驼背上,有轻纱为幔,好像四面帘子做成的“囚笼”将她罩着,轻纱透明,旁边的人可以隐约看见她又是羞惭,又是愁苦的面容。笑傲乾坤暗自慨叹道:“这分明是一只陷入牢笼的金丝雀儿,哪里是什么大汗妃子?亡国之痛,一至如斯,当真是令人可叹!”
和妃子并排的一匹骆驼,是一个肥头大耳像是官员模样的人乘坐。笑傲乾坤听得旁边人谈论,始知道这个官员就是辽国从前的国舅,西夏如今的降臣萧护。他现在又正在充当护送妃子前来和林的角色。
笑傲乾坤悄悄和蓬莱魔女说道:“咱们在西夏没工夫找他算账,想不到他自己到蒙古来了。”蓬莱魔女低声说道:“你瞧,辛莽原这厮也来了。”笑傲乾坤从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着辛莽原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跟在萧护后面。辛莽原是萧护的“大护院”,以前在北五省的黑道上曾经兴风作浪,不服蓬莱魔女当上绿林盟主的。
笑傲乾坤笑道:“好呀,这两个人都来了,倒是省得咱们多费气力去找他们了。”蓬莱魔女笑道:“咱们有两件大事在身都未能了结呢,恐怕还不适宜于在这个时候又多惹一件麻烦吧。”笑傲乾坤笑道:“话是如此说。但我受了李长泰之托,他的仇总是要给他报的。现在暂且不动手,将来也是要动手的。”
话犹未了,一件意外之事突然发生了。道旁拥挤着争看热闹的人群之中,有一个少年突然扑出,一柄飞刀向萧护掷去,这少年身法奇快,出手如电,就在随从人员纷纷惊呼“有刺客”的声中,只见萧护已是一个倒栽葱跌下了骆驼,那柄飞刀从他的前胸插入,后心穿出,早已是一命呜呼了。
华、柳二人认出了这个刺客,不由得都是一怔,心中想道:“咦,怎么是他?”原来这个少年正是从商队中逃跑出来的那个盗刀少年。笑傲乾坤笑道:“清瑶,不是我想惹麻烦,但这个麻烦却是非惹不可了!”
话犹未了,只见辛莽原已是跳下马来,追上了那个少年,来不及拔刀,拿起马鞭喇的就是一鞭打去,唤道:“好个胆大包天的刺客,你还想跑么?”这少年身法奇快,但仍是避不过辛莽原这一鞭。
辛莽原是黑道上有数的人物。武功非同小可,少年横刀一架,只觉虎口一麻,手中的月牙弯刀已是给辛莽原的马鞭卷去。第二鞭唰的又打下来,少年刚刚跳起闪避,正好给打着了膝盖,登时跌倒。
辛莽原第三鞭又打了下去,眼看这一鞭就要打破少年的天灵盖,辛莽原忽地“哎哟”一声,马鞭歪过了一边。笑傲乾坤、蓬莱魔女双双跃出。原来辛莽原是给蓬莱魔女的独门暗器乌金尘丝刺着虎口,以致这一鞭失了准头。
蓬莱魔女身法如电,倏地到了辛莽原面前,举剑便刺,辛莽原马鞭扫去,剑光过处,马鞭断为二段。蓬莱魔女这一招名为“三转法轮”,一招三式,削断了马鞭,剑势依然未衰,要不是辛莽原缩手得快,手指都几乎给她削掉。
辛莽原拔刀招架,此时他已认出蓬莱魔女,喝道:“哼,原来是你这个魔——”话犹未了,只听得“铮”的一声,辛莽原的喉咙好像突然给人卡住,说不出话来,原来是笑傲乾坤恐防他说出蓬莱魔女的身份,一枚铜钱打进了辛莽原口中。辛莽原正在全神对付蓬莱魔女,莫说闪避不开,连嘴巴都未曾合拢,就给铜钱打进去了。
笑傲乾坤这枚铜钱的力道胜似铅弹,不但把辛莽原的门牙打落,将他的喉管也割伤了。辛莽原本来就打不过蓬莱魔女,笑傲乾坤再一出手,他当然更是抵敌不住,不过数招,就给蓬莱魔女一剑穿心,取了他的性命。
那少年跌倒之际,蒙古武士纷纷跑来,刀枪剑戟一齐向他戳下。笑傲乾坤一手将少年拉起来,一手抓着了个身材魁梧的军官,猛地一抡作了个旋风急舞,喝道:“好,你们杀!”三柄弯刀两支长枪戳到了这个军官的身上,后面的蒙古武士大惊急退,笑傲乾坤振臂一抛,把那军官当作人球抛出,又撞翻了几个武士。
笑傲乾坤把这少年放下,道:“你还能跑么?快抢坐骑!”少
少年伤了膝盖,本领还是远胜于普通的兵士,立即就抢了一匹坐骑,跟着笑傲乾坤、蓬莱魔女与黑修罗三人冲出重围。
到了树林里面,笑傲乾坤解下宝刀,说道:“那日我对你说了谎话,请莫见怪。”少年睁大双眼,说道:“阁下是谁?这柄宝刀从何而来,可肯见告?”
笑傲乾坤哈哈大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你是李公子吧?李长泰是——”原来笑傲乾坤在这少年那晚盗刀之后,心中已料着了几分,今日见他不顾性命刺杀萧护,已知他必定是李长泰的儿子无疑。
果然那少年答道:“我叫李六如,李长泰正是家父。这柄宝刀——”笑傲乾坤道:“这柄宝刀是令尊付托与我,托我交还公子的。我在西夏曾到过你家,想不到却在这里遇见你。请公子收回这柄宝刀。”
李六如接过宝刀,连忙问道:“请问恩公高姓大名,不知恩公是在哪里见着家父?”
笑傲乾坤道:“我姓华,名谷涵。这位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柳清瑶。这位是我的朋友,曾被关在你们西夏天牢中的黑修罗。”
李六如听了他们的名字,又惊又喜,又有几分怀疑,说道:“恩公原来就是江湖上人称‘笑傲乾坤’的华大侠吗?”心里想道:“听人说笑傲乾坤是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这人却好似有四十上下年纪了。”笑傲乾坤似乎知道他的心思,哈哈一笑,除下面具,现出了本来面目。蓬莱魔女也笑道:“我沾满了血污,也该洗洗面了。”她是用易容丹化装,打扮成一个乡下妇女的,在山溪之旁,洗干净了面上的化装之后,登时容光焕发,前后判若两人。
李六如再无怀疑,连忙跪下磕头,谢过笑傲乾坤的救命之恩,问道:“家父怎么样了?他何以要托华大侠给我带回这柄宝刀。”李六如心里已是隐隐感到不妙。
笑傲乾坤道:“公子请莫伤心,令尊,他、他已经死了。”当下将李长泰在祁连山上被刺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李六如。李六如泣不成声。笑傲乾坤劝慰他道:“你亲手杀了萧护,已经是给你爹爹报了仇了。我还以为你早已知道他是你杀父之仇人呢。”
李六如收了眼泪,哽咽说道:“爹爹奉命到祁连山去,久不回来,我已知道凶多吉少。萧护是与我家有仇,但我这次杀他,却并非仅仅为了私仇。我也还不知道他就是主谋杀我爹爹的凶手。”
笑傲乾坤道:“我明白,你杀萧护是为了国恨家仇,国恨更在家仇之上。”
李六如道:“萧护明投我国,里通蒙古,这是我早已知道的了。战事一起,我料想这厮一定要加害我们一家,所以我们母子才逃到西域去的。不久,耻辱的消息传来——国主献女求和,投降蒙古。我猜:前往蒙古纳降的使者多半会是萧护。我气这贼子不过,是以充作珠宝商人,前来行刺,果然给我料中,也是先父在天之灵保佑,我得以杀了这个奸贼。我本来拼着与这奸贼同归于尽的,多亏恩公出手,使我幸免于难。”
笑傲乾坤扶起李六如,说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豁出了性命刺杀萧护,我岂能不助你一臂之力?这算不得什么恩惠,你用不着一再多谢了。我只想问你,你懂得蒙文么?”
李六如怔了一怔,说道:“学过几年,普通文字是看得懂的。华大侠,你问这个——”
笑傲乾坤说道:“宝刀柄中藏有一个文件,是用蒙文写的,你看看说的是什么?”
李六如取出那个文件,看了一遍,说道:“这是发自成吉思汗的‘金帐密令’,要萧护作内应的,密令说,若然我国的国主不肯投降,就要萧护把国主杀掉。奇怪,这个密令怎么会到了我爹爹的手里?”
笑傲乾坤道:“想必是那个给成吉思汗传令的密使途中给你爹爹破获,其时你爹爹正要到祁连山去,所以没有来得及回国报讯。”李六如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一定是这样。所以家父才拜托恩公把这宝刀送回来,而萧护也千方百计要抢夺这柄宝刀了。”笑傲乾坤在西夏京中的遭遇早已告诉了李六如。
萧护是蒙古的内应,此事大家早已知道,自是不以为奇。蓬莱魔女笑道:“这么说来,这个秘密文件,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李六如道:“后面还有一段,成吉思汗要找一个人。”
蓬莱魔女道:“哦,他要找的是什么人?”
李六如道:“是一个名叫柳元宗的人。成吉思汗要萧护代他查访,这姓柳的是不是在西夏境内。”
蓬莱魔女大为奇怪,笑道:“成吉思汗要找的正是我爹爹。我爹爹与他风马牛不相及,他要找我爹爹,不知为了何事?这可真是奇怪了!”
笑傲乾坤笑道:“爹爹在光明寺中,成吉思汗的人是决找不着他的。可惜成吉思汗早已不在和林,要不然你倒可以代你父亲会一会他。好了,现在天色已晚,咱们也该回去了。”
李六如敷上了金创药,已经可以跑动,他准备去找那个西域商队,于是便和笑傲乾坤等人分手。笑傲乾坤一行三人,在天黑之后,潜回和林。
和林虽是蒙古的“行都”,但由于蒙古是个游牧民族,立国之初,城市建设还很简陋,作为“行都”的和林,和北方的一个大市集也差不多,连城墙也都没有修筑的。是以笑傲乾坤等人,很轻易就潜入了和林。
经过了日间这场骚乱,和林的巡逻是比平日严密一些,不过,被刺杀的萧护在蒙古人的眼中也并不把他当作什么重要的人物,大汗的妃子已经平安到了“行宫”,这件案子他们也就不拿来当作一回事了。故此,虽有巡逻,也还不是侦骑密布。
笑傲乾坤等早回到帐幕,吃过了饭,待到三更时分,换上夜行衣,依照原来的计划,夜探阿儿格山。
这晚月黑风高,对夜行人来说,正是“最好”的天气。笑傲乾坤一行三人施展超卓的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到了山上。
大汗的“行宫”建在山顶,“行宫”下面,东一座帐幕,西一座帐幕,零零落落地散布在山腰之间。这是金帐武士和宫中执事的帐幕,虽然数目不算太多,也有三五十座帐幕。却不知哪一座帐幕是“乌蒙”的。
忽见火光明亮,有几个武大走来,其中一个正是乌蒙。笑傲乾坤等人跳上一棵大树,借茂密的树叶遮身,黑修罗悄声说道:“和乌蒙一起的这几个人,一个叫木华黎,一个叫赤老温,都是金帐武士中有数的人物,本领不在乌蒙之下。还有三个人我不认识。看他们服饰,另外两个也是金帐武士,只有一个似是普通的卫士。”
笑傲乾坤心想:“要制服这几个人不难,但一打起来,这可就要打草惊蛇了。只怕未曾擒着乌蒙,满山的武士都会来了。”
心念未已,乌蒙这一行人已经从这棵大树下走过,只听得乌蒙嘀嘀咕咕地道:“什么紧急事情,三更半夜还要把人叫去。”赤老温道:“这是哲别吩咐的,他怕有刺客入宫捣乱,大汗不在,必须更加着意地保护妃子。”乌蒙哼道:“哲别给几个小子就吓破了胆?那几个小子多半是西夏人,不过是志在刺杀萧护而已。我就不信他们敢到行宫捣乱。”原来乌蒙不放心他的“肉票”,总想藉故不去行宫守夜。
木华黎道:“不然,不然。哲别的神箭咱们都是知道的,他也决不是胆小的人。他说他碰上的那几个人武功好得出奇,只怕在咱们的金帐武士之中还没有谁比得上他们呢。无论如何,总是小心谨慎的好。大汗十天半月就要回来的了,决不能在大汗回来之前出事。”乌蒙听了,心中暗暗吃惊,更不放心他藏在帐幕中的肉票了,可是也只好嘀嘀咕咕的跟着木华黎走。
木华黎不理会他,吩咐那卫士道:“你再到速不台那儿去,叫他今晚多加小心,值夜的要派双岗。”速不台是今晚负责巡山的金帐武士,岗哨由他分派。这卫士则是“行宫”中派出的传令兵。
那卫士应了个“是”字,回头就走,经过笑傲乾坤等人藏身的那棵大树,恰巧刮起了一阵狂风,把他手中的火把吹灭了。
卫士咕咕哝哝自嚷:“倒霉,倒霉!”原来他忘了带火石,火把熄了,无法点燃。山上的地形他虽然很熟,但因日间闹了刺客,黑夜之中,他一个人摸着走路,究竟是有点心慌。
这阵狂风也有点“邪”,普通狂风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的,这阵狂风刮了一盏茶的时刻尚未停止,狂风卷起尘沙,这卫士连眼睛都张不开。
这卫士在狂风沙中跌跌撞撞地奔跑,忽地和一个人碰了个正着,这人一把抓着了他,说道:“你不带眼睛吗?”
卫士道了个歉,说道:“对不住,我的火把吹熄了。你是谁?身上可带有火石?”这个人说的蒙古话倒是和林口音,但卫士却听不出这人是谁。
这人道:“我是宇文化及将军的随从,从前方赶回来的。真倒楣,碰上这阵风,我的火把都吹掉了。这里的山路我又不熟。火石我倒是有的,但我不认得路,我给你点燃火把,你肯不肯带我去找一个人?”
这个卫士并非莽汉,不过,一来因为那人说的是和林口音的蒙古语;二来他说得出宇文化及的名号;三来山下是布满哨岗的,这个人既能通过哨岗,来到山上,想必是自己人了。
这卫士急于去给速不台传令,无暇细问,听他提出交换条件,便忙说道:“我有紧事,陪你找人恐怕是不行了。你要找谁?”
那人道:“宇文将军要我给他的师兄乌蒙送信。”
卫士道:“乌蒙今晚要在宫中当值,你只能明天找他了。”
那人道:“这封信给乌蒙的家人也行。我今晚总得有个地方歇歇,你带我到他的帐幕去吧。”
那卫士道:“我已经告诉了你,我有事不能陪你!不过,你要找乌蒙的帐幕那很容易,从这里向西走,大约二百步左右,有一块大石台,石台左侧有一座帐幕,就是乌蒙的了。怎么,你的打火石找着了没有?快快给我点燃火把吧!”
那人说道:“好,多谢你的指点,你躺下吧!”卫士惊道:“你,你——”只说得两个“你”字,胁下突然一麻,登时不省人事,果然是躺在地上了。
原来这个点了卫士穴道的人是黑修罗。黑修罗会说地道的蒙古话,他知道蒙古武士的脾气一般都很倔强,恐怕威吓不成,所以用计骗他。
华、柳二人跳下大树,蓬莱魔女笑得打跌,说道:“黑修罗,你这一招使得真绝!”黑修罗笑道:“待我再去和他们开开玩笑,变个戏法让你瞧瞧。”蓬莱魔女道:“哦,你还会变戏法呀?”黑修罗道:“别的不会变,我会变作乌蒙。”此时狂风已止,他们按照那卫士的指点去找,果然很容易的就到了乌蒙的帐幕。
帐中有人喝道:“是谁?”蓬莱魔女心道:“此人能听出我们声息,武功绝非庸手。”心念未已,只听得黑修罗已经应声说道:“师弟,我回来了。”说出话来,口音和乌蒙一模一样。原来黑修罗擅长“口技”,模仿别人说话的声音维妙维肖。
在帐幕中看守的这人是乌蒙的师弟兀赤,听得师兄的声音,诧道:“咦,你怎么就回来了?”拉开帐幕,蓦地看见一个黑炭头站在他面前,兀赤大吃一惊,叫道:“你,你是谁?我师兄呢?”黑修罗脱下面具,笑道:“你向我讨师兄,我却要向你讨弟弟呢,我弟弟哪里去了?”大笑声中,立即出手。
兀赤一掌劈来,黑修罗一招“金鲤穿波”,左掌一格,右掌时底穿出,扭着了兀赤的手腕。兀赤双臂一振,黑修罗抓他不牢,竟然给他震开了。原来兀赤的武功本来不在黑修罗之下,只因骤然受惊,才吃了亏的。
黑修罗一侧身,“呼”的一拳捣出,兀赤使了个大擒拿手法,反扣他的脉门,黑修罗一个沉腰缩肘,左拳又到。兀赤叫道:“来人——”话犹未了,只觉得虎口一麻,声音突然中断,原来是笑傲乾坤已经进来,折扇只是一挥,就点了他的麻穴。黑修罗那一拳结结实实地打着了他的鼻子,打得他倒下去了。
黑修罗纵目一看,只见帐幕中空荡荡的,只有兀赤一人。黑修罗脚踏兀赤胸口,喝道:“你把我的弟弟藏在哪里?不说出来,我就取你的狗命!”
兀赤喘不过气来,抖抖嗦嗦地说道:“他,他……”黑修罗道:“他怎么了?”兀赤迫切间哪里说得出来,越着急越是语不成声。
忽听得一个声音笑道:“哥哥,我在下面。”声音好似从地下冒出的,正是白修罗的声音。
黑修罗把兀赤抓了起来,喝道:“快快给我打开地道!”兀赤喘着气道:“你揭开坑下的那块石板。”他穴道未解,不能动弹。
笑傲乾坤依言揭开石板,现出黑黝黝的一个地窟。黑修罗押着兀赤,便与笑傲乾坤一同下去。蓬莱魔女在外面把风。
黑修罗点燃了火把,只见眼前一亮,地窟中堆有许多金银珠宝,他的弟弟白修罗坐在珠宝堆上。原来这个地窟正是乌蒙、兀赤与宇文化及三人的宝库。
白修罗笑道:“哥哥,这趟买卖咱们没有吃亏,他要勒索咱们的财物,这回可是赔了本也!”正是: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