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荒林中伏

这苍老的声音叫“耿公子”和“杨姑娘”快走,风、云二人听了,不觉都是大吃一惊,慌忙加快脚步。

只见密林深处,一堆人正在厮杀。三个人被围在当中,一个是用一把折扇当作武器的书生,果然不出黑旋风所料,正是“闪电手”耿电;一个是使软鞭的少女;还有一个则是年约六旬,形容枯槁的老头。

云中燕悄悄道:“这位杨姑娘就是我曾经和你说过的那位‘小魔女’杨浣青了。”至于那个形容枯槁的老头,他们两人都不认识。

包围他们的敌人也不过只有四个,一个道士,一个和尚,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身材魁梧的武士,这武士的相貌一看就知不是汉人。

敌方虽然仅多一个,但这四个人可都是各有独门武功的一流高手。道士使的是一柄形如鹤嘴的短锄,招数甚为古怪;和尚使的是一把方便铲,竟是少林寺的佛门家数;中年妇人使的是一把长刀、一把短刀,招招狠辣;那个武士却是什么兵器都没有,一双蒲扇般的手掌盘旋飞舞,掌风呼呼,远远可闻。

黑旋风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看之下,就知道这四个人的功夫,任何一个都足以和他打成平手。

耿电和杨浣青各在一方,把那老者夹在中间,敌人攻来的招数,都给他们抢先接了去,看来他们是不想让那老者分神应敌。那老者身法迟滞,但每当敌人迫近了来,他偶出一掌,对方却非立即退开不可。因此看起来是耿电和杨浣青在保护他,但倘若没有他的支撑,耿、杨二人只怕也早已落败。黑旋风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位老英雄受伤很是不轻,居然还有如此功力!不知他是何人?”

半夜三更,山深林密,黑旋风和云中燕进了树林,双方恶斗的七个人,都还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黑旋风心念未已,只见那道士一锄劈下,耿电挡在老者身前,折扇一指,指向他的“气门穴”,道士本来甚占上风,却侧身一闪,说道:“林老头儿,你这话说得对。你活了一大把年纪,死也是应该的了,又何必连累他人,为了成全你的义气,我们可以放走你这两个晚辈。”

此言一出,黑旋风方始恍然大悟,原来这个身受重伤的老者就是林重。

耿电喝道:“放你的屁,你们要害林老英雄,那是休想!”折扇疾挥,杨浣青的软鞭也同时打出。

只听得“铮铮”两声,那个肥头大耳的和尚抢上来替道士接招,耿电的折扇打在他的钢铲之上,溅起点点火花。那中年妇人的双刀则朝着杨浣青滚斫而进。杨浣青的软鞭缠着她的长刀,一拉不动,中年妇人的短刀沿着鞭梢就削她的手指。她快杨浣青也快,软鞭一抖,放开她的长刀,一个“细胸巧翻云”,避招进招,软鞭卷向她的短刀。中年妇人抢上一步,长刀拨开鞭梢,从杨浣青身旁掠过。这几招兔起鹘落,迅捷之极,总算双方都不吃亏。杨浣青夺不了那妇人的刀,固然是有点吃亏,那中年妇人的长短刀交互攻敌的绝妙招数,却连杨浣青的头发也没削了一根,亦是禁不住心头微凛。

耿、杨二人的攻势双双受挫之后,那道士冷笑道:“你这小子吹什么大气,凭你和这个野丫头的微末道行,就想保护得了林老头儿吗?”

那中年妇人笑道:“道兄,你大概还未知道这个小子的来历吧?”那道士问道:“他是谁?”那妇人道:“他的父亲是南宋的飞虎军总兵耿照。”那道士说道:“就是江南大侠耿照吗?”那妇人道:“不错,这位号称大侠的耿照早已做了大官,你还不知道吗?”那道士道:“哦,如此说来,我倒是不该答允放他了。”

两人一吹一唱,气得耿电怒火如焚,突然一跃而出,折扇点向那中年妇人胸口的“乳突穴”,“嗤”的一声,那妇人的衣裳被撕去了一片,但耿电的折扇却给道士的药锄荡开。那妇人佯怒道:“好小子,你想调戏老娘?”长刀一指,短刀一划,杨浣青冷笑道:“你这妖妇自己也不照照镜子。”软鞭一个旋风急舞,替耿电扫开她的双刀。

那道士笑道:“马大嫂不用生气!这小子既然不喝敬酒要喝罚酒,咱们成全他的心愿便是。”

许久没有作声的林重,突然一声大喝,反手一掌,劈那道士。

林重受伤之后,纵跃不灵,本来一直是兀立不动,在耿、杨二人掩护之下,应付对方的围攻的。那道士想不到他突然有此一着,百忙中药锄横挡,使了一招守中带攻的招数。锄头的锋刃迎截林重手腕,锄柄撞向他的肋骨。

这一招“劈云锄”法使得甚为精妙,当真说得是攻守咸宜,应变得当。但林重的掌法却更精妙,只见他倏地跃出,倏地退回,那道士一锄头劈了个空,虎口已是给他的指锋划过,当的一声响,锄头脱手飞出,斫在一块大石头上,入石三分。

林重“哼”了一声,说道:“想不到黄石道人门下出了你这个不肖弟子,白鹤观的声名都给你败坏了!”原来这个道士法号“朝元”,乃是黄石道人的三弟子。黄石道人属于武当支派,后来另立门户,做了白鹤观的主持。数十年来,白鹤观出了许多好手,在武林中也有了不大不小的声名。

朝元道人恼羞成怒,冷笑道:“你这不识时务的糟老头儿,死在临头,居然还敢教训我么?”怒冲冲地跑去拔出锄头,回来就要和林重拼命。

那个一直没有开口的武士忽地说道:“道长不用生气,待我给你报这一掌之仇!”朝元道人深知他的掌力刚猛之极,正好可以克制林重,于是便让他上去,自己则给他挡着耿电的攻击。

双掌相交,只听得“蓬”的一声,林重身形一晃,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那武士退了三步,面色铁青,紧紧咬着牙关,本来想要说几句得意的说话的,也说不出来了。

原来他给林重的内力一震,也是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只是他死要面子,不肯吐出来让人知道。

林重又受了伤,耿电这一惊非同小可,只道要糟,忽见两条人影从树林里捷如飞鸟般地扑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耿大哥,守稳门户,我来帮你!”原来是黑旋风和云中燕及时来到。

那武士一见云中燕出现,面色突然大变,失声叫道:“公主,是,是你……”他这么一叫,登时鲜血淌出嘴角,给震断的一只大牙也跌了下来。云中燕斥道:“卜钦罕,你为什么和这些坏人联手,欺负我的朋友?”

卜钦罕道:“请恕小将不知。”云中燕道:“好,你现在知道了,还不给我滚!”

原来这个卜钦罕乃是蒙古国师龙象法王的弟子,在金帐武士之中名列第六,这次是作为蒙古使者的随从武官,来到金京的。另外的三个人则是金国的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王府中的高手。

卜钦罕一来是不敢和云中燕动手,二来他也受了伤,对方来了救兵,他自忖已是难讨便宜,当下心里想道:“师父受了拖雷元帅之托,正要查访公主下落,我何不赶快回去报信。如何处置这件事情,由师父定夺好了,我犯不着在这里自讨苦吃。”主意打定,便即顺着云中燕的口气说道:“是,是,公主教训得是,小将告退。”

云中燕冷笑道:“我也不怕你回去御告国师,你叫他不必费神找我,我喜欢哪天回去自会回去,谁也休想迫我。”冷笑声中,长剑出鞘,和那个中年妇人交上了手。

黑旋风道:“耿大哥,你照顾林老英雄。”把耿电替下,呼的一掌就向那肥头大耳的和尚打去。这一掌不但劲道凌厉,而且暗藏有六七种擒拿手法。

那和尚把方便铲一立,喝道:“你就是黑旋风吗?叫你知道洒家的厉害!”方便铲荡起一圈寒光,可是连黑旋风衣角都没沾着。不过黑旋风那一抓也抓不进去。那和尚一声大喝,方便铲以迅雷闪电之势疾铲过来,他快,黑旋风更快,一个“黄鹄冲霄”的身法已是向着他的琵琶骨凌空抓下,那和尚急忙变招,方便铲一举,一招“举火撩天”,护着头顶,黑旋风焉能给他打着,身形斜落,双方已是倏地由合而分。

黑旋风冷笑说道:“我知道你是少林寺的叛徒,哼,你这不守清规的秃驴,撞在我的手里,定须叫你难逃公道!”原来这个和尚法号“观照”,乃是少林寺十八罗汉首座四空上人的徒弟,四空上人曾经拜托丐帮的帮主陆昆仑代他缉拿这个叛徒的,是以黑旋风知道他的来历。

那个中年妇人是黑道上的人物,她的丈夫马兴元曾是横行北五省的盗魁。两年前莫名其妙的死了,她做了寡妇,后来不知怎的,投入了完颜长之的王府。她的刀法自成一家,但和云中燕较量,还是稍逊一筹。

还有一个朝元道人,论他真实的武功,本来是在杨浣青之上的,但因他刚刚吃了林重的大亏,挫了锐气,却也只能和杨浣青堪堪打成平手了。

耿电把林重拉出圈子,说道:“老伯放心,这一仗咱们是赢定的了。”林重一看,看见黑旋风和云中燕确实是占了上风,杨浣青也足可以对付那个道士,放下了心上的石头,便坐下来,自行运功驱毒,耿电站在他的旁边守卫。

林重所受的毒伤委实不轻,但他的内功也是委实深厚,做了一会吐纳的运气功夫,不到半炷香的时刻,只见他的头顶上已是蒸发出热腾的白气。

朝元和观照都是武学的大行家,知道林重体中的毒质,正在随着汗水发散,心中俱是想道:“这老头儿只须恢复几分功力,再加上一个耿电,那时我们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叫道:“风紧,扯呼!”

那中年妇人十分凶悍,她吃了云中燕几次亏,兀是恋战不休,朝元道人高声叫道:“马大嫂,一时胜败,算不了什么,咱们先找合子,再并肩子吧。”这是两句江湖黑话,意思是说找了帮手,再来打过。

云中燕在剧斗之中衣裳也有两处破烂,恼这妇人凶悍,喝道:“泼妇,留下一点记号再走!”霍的一剑横披,剑光过处,那妇人的头发随风飞舞,给削去了一大片,幸亏还未削着头皮。

那妇人凶性大发,左手一扬,短刀化作一道白光,笔直地向着云中燕胸口飞来,距离太近,闪避已来不及,云中燕百忙中使出“大弯腰,斜插柳”的功夫,柳腰后弯,横剑封着面门。只听得“叮”的一声,短刀从她头顶飞过,把她头上插的一技玉簪也打落了。

云中燕怒道:“好呀,我本来可以放你走的,现在可不能了!”

耿电笑道:“她吃的亏比你大得多,穷寇莫追,算了吧!”

林重忽地张开眼睛,说道:“对,不能让他们跑到秘魔岩去,赶快去追!”

耿电虽然不知原因,但料想林重说的话必有道理,当下无暇细问,匆匆给黑旋风和林重介绍之后,便与杨浣青跑在前头,急忙追赶敌人。

黑旋风本来是要到秘魔岩的,听了林重的说话,心中一动,想道:“莫非轰天雷还在秘魔岩那边?”便即说道:“我是凌铁威的朋友,请问林老前辈可曾见过他了?”

此言一出,林重大为诧异,说道:“什么?你是他的朋友?我只道我给他骗了!原来你也给他骗了!我告诉你,你这个朋友可不是个好东西!”

黑旋风更为诧异,连忙问道:“他做了什么坏事,惹得老前辈这样生气?”

林重哼了一声,说道:“暗算我的就是凌铁威这小子!”

黑旋风大惊道:“有这样的事?”

林重道:“我就是因为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所以冷不防中了他的毒针!”

黑旋风忙道:“老伯,你一定是认错人了,凌铁威是从来不用暗器的,更莫说用喂毒的暗器了。”

林重本来是在想道:“别人怎能在我的面前假冒凌铁威?”但见黑旋风说得如此确凿,也不禁起了一点疑心,于是立即说道:“既然如此,你用不着照顾我了,赶快到秘魔岩亲自去看个清楚吧,这小子说不定还在那边。”

林重已恢复几分功力,只不过尚未能施展轻功而已。“冒充轰天雷的小子不知是谁?”黑旋风心急如焚,欲知究竟,他料想把林重暂时留在后面,已是无妨,于是也就不和他客气了,连忙加快脚步,追上前去。

耿电和杨浣青追在前头,他们二人都是一等一的轻功,用不了多久,就追上了朝元道士等人。

双方边打边走,耿、杨二人以二敌三,阻止不了他们,过一会儿,云中燕跟着赶到,这才打成平手。

再过得一会,黑旋风亦已赶到。此时已是到了秘魔岩的后岩。云中燕笑道:“风大哥快点来,你瞧在这个地方打架,正是最好不过!”原来他们立足之处,乃是一块滑如镜面的石台,也即是在十数丈高的悬岩之上,黑旋风一到,四面合围,敌人插翼难飞。

不料黑旋风上了石台,却不加入战团,而是忽地从他们旁边掠过,就跳下悬岩去了。

原来他听到了轰天雷的声音。

青袍老者正自一抓向轰天雷的琵琶骨抓下,还未抓着,他的顶门已是感到一股劲风。

这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青袍老者这一抓纵然可以抓碎轰天雷的琵琶骨,但他的天灵盖却是一定要给这从天而降的一击击破了。

青袍老者无暇伤敌,百忙中一个移形易位,掌心向上,使了一招“单掌擎天”,护着顶门。

说时迟那时快,黑旋风已是一跃而下,把陷在浮沙中的轰天雷拉了起来。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看就知道轰天雷是给点了穴道,封闭的穴道刚刚自行解开,是以血脉还未畅通。于是他在把轰天雷拉起来的时候,双掌相握,立即把本身的一股内力从轰天雷的掌心输送进去。

青袍老者此时亦已看清楚了黑旋风是什么人了,他最忌惮的人是林重,一见黑旋风也不过是和轰天雷一样,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登时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冷笑喝道:“好呀,凌铁威,你找个朋友来给你陪丧,我又何惧?”

黑旋风笑道:“阎王爷给你送请帖来了,你当真不害怕么?”声到人到。青袍老者先行向他扑来,却还没有他来得之快。

轰天雷叫道:“留神他的毒掌!”黑旋风笑道:“他打不着我的!”话犹未了,双方已是迅雷闪电般的对攻了十数招!

黑旋风以快打快,他浑号“黑旋风”,身法之快真如旋风一样。青袍老者双掌展开,方圆数丈之内,沙飞石走,但黑旋风仍然可以乘暇抵隙,不给他的毒掌打着,着着抢攻。

青袍老者暗暗吸了一口凉气:“我十数年不到中原,不料中原竟出了这许多后生小辈,一个强似一个!”其实黑旋风和轰天雷乃是各有所长,不过他的打法却比轰天雷机警。若论本身功力,他还是略逊这青袍老者一筹的。

激斗中,只听得朝元道人的声音在上面叫道:“萨兄,是你在下面吗?”青袍老者连忙应道:“是呀,你们快下来吧!”

青袍老者渴望援兵,却不知朝元、观照等人之所以逃来秘魔岩,也正是为了求取他的一臂之助。要知双方人数相差有限,武功也大致相当,林重这边虽然多了两个人,但本领最强的林重本人业已受伤,不堪再战,他们这边只要多添一个高手,就可以扳成平局,甚至反败为胜了。

秘魔岩下面黑旋风和青袍老者单打独斗,胜负难分;秘魔岩上面,耿电、杨浣青、云中燕和朝元道人、观照和尚及那“马大嫂”混战,以三敌三,也是旗鼓相当,难分胜负,谁也拦阻不了谁。此时双方都急于下去,打到悬岩旁边,便都跳下去了。

出身少林寺的观照和尚,外功差不多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内功也有相当造诣,但轻功却是较差,从十数丈高的悬岩跳下去,不觉有点心慌,他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估计已经下降一半的时候,便把手中的方便铲往峭壁上一插,缓和急坠之势,想要把这十数丈高的距离,分成两次跳下。“小魔女”杨浣青正好在他上方,她的轻功超卓之极,有心作弄观照和尚,一脚就朝他的光头踩下。观照和尚大叫一声,连人带铲直跌下去。幸好不是跌在锋利的石笋上,而他又已差不多练成了铜皮铁骨,这才没有受伤。但这重重的一跤,亦已摔得他头晕眼花了。

杨浣青最先跃下,一见青袍老者,便即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不要脸的老贼。风大哥,这老贼是我的手下败将,你让我对付他吧!”把手镯一拉,变作一条银丝鞭,就向青袍老者打去。

青袍老者怒道:“那天你侥幸占了一点便宜,就敢说嘴。”双袖挥舞,与银丝鞭缠斗。但说也奇怪,他对付轰天雷和黑旋风,都可以稍微占点上风,但对付功力还不如轰、黑二人的杨浣青,却是只有招架之功,竟无还手之力。原来杨浣青知道青袍老者的来历,她曾得到师父武林天骄特别传授一套专为克制青袍老者而创的软鞭招数,是以青袍老者在敌方之中虽然武功最强,由她对付,却是绰绰有余。

转眼之间,两方面的人都已跳下了秘魔岩,登时变成一场混战。

双方混战中,秦龙飞仍然是远远的站在那棵大树下面,既不来帮他的师父,也不逃跑,倒好像是隔岸观火似的,只是呆呆的看,原来他所受的刺激太深,神智已是有点迷糊了。

黑旋风认得他是轰天雷的师弟,见他这个样子,早已觉得奇怪,只是一直没有空暇去理会他。此时他刚刚摆脱青袍老者,正要过去,朝元道人却又向他攻过来了。在这帮人中,朝元道人的武功仅次于青袍老者,黑旋风对他变幻莫测的辟云锄法,可还不能不认真对付。

青袍老者在和杨浣青缠斗之下,一时间也是摆脱不开,急忙叫道:“快去抓那姓凌的小子!”他不知道轰天雷得了黑旋风之助,血脉业已畅通,只道他的穴道初解,不难制伏。只要自己这边有人抓住了他,就可以拿他作为人质了。

那泼悍之极的中年妇人看出有便宜可捡,立即抢着过去,说道:“这小子交给老娘!”

轰天雷一口闷气正要发泄,见她肆无忌惮的迫近自己身前挥刀砍来,猛地一声霹雳,大喝道:“你这泼妇给我滚开!”

刀光掌影之中,只听得“当”的一声,中年妇人的长刀飞上半空。本来以她的本领,不至于一招便给轰天雷打落兵刃的,只因她刚才和云中燕恶斗之时,已经失了一口短刀,这就吃了大亏了。不过她也当真凶悍,长刀脱手,迅即便用近身扭打的打法,一托轰天雷肘尖,一个“穿掌”向上,竟然就用长指甲来挖轰天雷的眼睛。

轰天雷大怒,右臂一压,左掌“啪”的便打了那中年妇人一记耳光,喝道:“看在你是女流之辈,我不屑杀你,滚吧!”

这一记耳光打得可还当真不轻,那妇人杀猪似的一声大叫,果然如奉纶音的跌在地上,身不由己的直滚出三丈开外。

观照和尚此时已是爬了起来,他也是一口闷气正自无处发泄,见中年妇人吃了亏,立即便提起方便铲跑来接应,一招“五丁开山”,沉重的钢铲朝着轰天雷劈头铲下。

轰天雷见他来势凶猛,倒也不敢轻敌。此时那妇人给他打得飞上半空的那柄长刀正好跌下来,轰天雷一接接着,立即挥刀迎击。刀铲相交,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火花四溅!

轰天雷的长刀刀锋反卷,观照和尚的方便铲也损了一个缺口。

看来是两不吃亏,但观照和尚已是吃惊不小了。要知他的方便铲是纯钢铸造,重达六七十斤,轰天雷用的这柄长刀,不过七八斤重,相差达十倍。“两不吃亏”实则是观照和尚吃亏了。

观照和尚以气力自豪,想不到竟输给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说时迟,那时快,轰天雷一声大喝,挥刀又劈过来。

观照和尚硬着头皮,运足气力,使出少林寺嫡传的伏魔铲法招架。伏魔铲法本来刚猛之极,但仍然抵挡不了轰天雷的神力,不过三招,只听得“当”的一声,山鸣谷应,观照和尚那柄重达六七十斤的钢铲已是脱手飞出,跌下深谷。

朝元、观照这班人本来以为和青袍老者会合之后,就可以反败为胜的,哪知他们添了一个高手,对方也添了一个高手,结果还是打不过人家。

青袍老者见势不妙,连忙急攻数招,以进为退,倏地跳出圈子。杨浣青大喝道:“哪里走!”呼的一鞭打去,把青袍老者的一条衣袖打得化成片片蝴蝶。

青袍老者破袖一扬,喝道:“小丫头休得逞强,看我的暗器!”只见一团烟雾从他袖中飞出,转眼之间,方圆十数丈内,烟雾弥漫,烟雾中唯见人影幢幢,已是敌友难辨。

群雄恐是毒雾,一时间自是无暇寻觅敌人攻击。轰天雷和黑旋风忙以劈空掌扫荡烟雾,待到雾散天青,青袍老者这一班人已是逃得无影无踪,连秦龙飞也不见了。

轰天雷叹口气道:“可惜,可惜,刚才本来有机会可以把师弟救出来的,不料还是迟了一步,不知他几时才能挣脱魔掌了。”

黑旋风正要问他关于秦龙飞的事情,林重已是来到。他一来到,便即问道:“凌铁威那小子呢?你们竟然给他跑了么?”

轰天雷怔了一怔,上前向林重施礼,说道:“第五十二房子侄凌铁威拜见六伯。”

林重吃了一惊,叫道:“什么?你就是凌铁威吗?”

黑旋风在旁哈哈笑道:“林老前辈,我没说错吧,一定是有人冒充他了,他才是如假包换的凌铁威。”

轰天雷掏出那封信呈给林重,说道:“不知这是否六伯亲笔写的书信?”

林重诧道:“不错,这是我亲笔写的。奇怪。怎么这封信到了你的手里,却另外有个人冒充你呢?”

轰天雷道:“那个人也知道梁山好汉的唇典吗?”

林重说道:“他对答如流,一点不差,因此我才相信他的。不料他突然射出毒针,跟着他埋伏的一班党羽一拥而上,我要抓他已是来不及了。后来,幸亏在路上碰到耿老弟和杨姑娘,否则只怕我早已不明不白的冤枉死掉,做了个糊涂鬼了。”

黑旋风道:“那个冒名顶替的家伙,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林重说道:“年纪和凌贤侄差不多,相貌很是清秀,看起来一点不像坏人,所以我才上当。”

黑旋风笑道:“我知道这个人了。”林重忙问道:“是什么人?”黑旋风道:“这个人名叫秦龙飞,他是凌大哥的师弟。”

林重吃了一惊,说道:“他姓秦?是不是秦虎啸的儿子?”

轰天雷躬腰答道:“正是。但请六伯念在一百零八家先人结义的份上,饶恕我这师弟年少无知,要怪罪也只怪罪我吧。”

林重皱眉说道:“秦虎啸一世英雄,想不到竟然有这不肖之子。我虽然可以念在世交情份,但你这师弟所犯的罪却是天理难容!”说话中颇有怪责轰天雷不该为师弟求情之意。

轰天雷道:“我这师弟其实也不是怎样坏的,据我推测,他是受了别人的摆布,身不由己。”当下把秦龙飞如何陷入那青袍老者的魔掌的事情,尽其所知,说给林重知道。

林重说道:“有谁知道那个青袍老者吗?”

杨浣青说道:“我知道,他名叫萨怒穷,是西藏密宗的俗家弟子。十年前他败在家师手下,销声匿迹多时,不知怎的,现在却投到完颜长之门下了。”

林重略一沉吟,忽地叫道:“不好!”

众人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什么不好?”

林重叹口气道:“凌贤侄,不仅是你的师门不幸,只怕我也要回去清理门户了。”

凌铁威道:“老伯何以疑心令徒?”

林重说道:“事情已经十分明显,你有一个为虎作伥的师弟,我也有一个欺师灭祖的逆徒。这封信是我亲手交给那个逆徒,叫他设法送去丐帮的。”

下面的话不必林重再说,众人一想便即明白。青袍老者与秦龙飞何以会知道林重和凌铁威约会的秘密,当然是林重那个徒弟告诉他们的了。

同时凌铁威也恍然大悟了,心里笑道:“怪不得我在途中受了许多莫名其妙的阻拦,对方已经知道林老伯约我午时相见,他们当然要想方设法拖延我的时间,不让我在约定的时间到达秘魔岩了。”

林重没有儿女,只有两个徒弟,大徒弟陶令威早已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在他身边的是二徒弟王剑豪。

林重叹道:“我这逆徒王剑豪本是我的故人之子,父母双亡,自幼跟我。我没有儿女,拿他当儿子看待。或许就是因为溺爱他的原故,没有对他严加管束。近来我已发现了他的行径有点不对,交上了一班吃喝玩乐的朋友,因此我才想到要搬家的,但我却还想不到他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凌铁威道:“这件事情,他的嫌疑当然最大,但其中是否另有蹊跷,老怕似乎还应该先查个明白。”

林重说道:“我当然要查个明白的。不过目前我恐怕是不能回家的了。”

黑旋风道:“陆帮主早就想和林老前辈相见,不如就请老前辈和我一同回陆帮主那儿如何?”

林重说道:“我本来也想和他见面的,但因我是金虏朝廷的钦犯,他们丐帮虽然也受注意,到底还不是钦犯,过去我是怕连累了陆帮主才避开他的。如今无路可投,也只好去投他了。”

黑旋风笑道:“陆帮主收留了我和凌大哥,凌大哥是梁山好汉之后,不用说了。我不知是否钦犯,但也是金虏的鹰爪所欲得而甘心的人,陆帮主敢收留我们,林老伯自也无须顾虑了。”

林重苦笑道:“我失了一个逆徒,得见故人之子,也该说是不幸中之幸了。”忽地想起一事,回过头来,问耿电道:“耿公子,你是几时来到大都的,令尊好吗?今天怎的这样凑巧,你们也会来到此间?”原来耿电的父亲江南大侠耿照未曾南渡之时,就和林重相识的,有一段时间,林重且曾在耿照的“飞虎军”做过幕客。

耿电说道:“我们是昨天才到大都,今天就特地来这里拜候你的。”

林重诧道:“你们刚到大都,何以就能如此神通广大,知道要来这里找我?”

耿电笑道:“神通广大的不是我,是杨姑娘的师父。”

林重道:“杨姑娘,尊师是哪一位?”

杨浣青道:“家师姓檀,名羽冲。”

林重道:“呀,原来你就是武林天骄那个关门女弟子。怪不得我看你的鞭法颇似从令师的惊神笔法中化出来的。令师和我是老朋友了,他到了大都,为什么不来看我。”

杨浣青道:“我也还没有见着家师,是今天早上家师才差人给我送来他的手谕的。手谕说他有事羁身,他知道我们到了大都,但暂时还不适宜和我们相见。他因为今天刚好抽不出身来,是以叫我和耿大哥一见手谕,立即赶来秘魔岩替他办这件事。”

林重又惊又喜,说道:“我真是佩服你的师父,他的耳目真是灵通,看来这班妖人图谋我的秘密,他是早已了如指掌了。”

杨浣青道:“家师本来是金国的贝子。”

林重恍然大悟,说道:“对。这班妖人都是完颜长之派出来的,想必令师已经到过他的‘王府’,探听出了这个秘密。”

此时已是天濛光的时候,一行人离开了秘魔岩赶回大都。黑旋风和轰天雷走在一起,说道:“凌兄,有一个人在丐帮总舵等着你呢。”轰天雷道:“是哪位朋友?”黑旋风笑道:“这个人是你猜想不到的,但包管你一见到就会高兴得发呆,你信不信?”轰天雷道:“这么说一定是我的好朋友了,但我的好朋友就是你和耿大哥,还有谁呢?”黑旋风笑道:“我现在不告诉你,你回去就知道了。”

回到丐帮总舵,轰天雷这才知道原来是吕玉瑶。

轰天雷又惊又喜,说道:“你怎么一个人来到金京?”

吕玉瑶低声说道:“爹叫我来找你的。娄家庄那件事情过后,他怕我留在家中惹祸。”

一句“爹叫我来找你的”,不啻是明白地告诉了轰天雷,她的父亲已经答应了他们的婚事,轰天雷喜出望外,说道:“你娘肯让你离开她吗?”

吕玉瑶道:“她本来是不答应的,和爹爹还曾吵了一架呢。但这次爹爹坚执己见,不再对她让步,我也一定要走,她无可奈何,只好让我走了。唉,娘也实在糊涂,好在我不听她的说话。”

轰天雷笑道:“将来我和你一同回家拜见你爹娘,你娘的气就会消了,你也不用为了此事心烦,但你一个人来到金京,却怎的会知道要来丐帮找我?你又怎能找得到丐帮的呢?”

吕玉瑶说道:“说来也真是无巧不成书,昨天我碰上意想不到的灾难,不料反而因祸得福,正在我遭受鹰爪围攻的时候,就遇见了风大哥和陆帮主了。”当下将昨日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给轰天雷知道。

轰天雷这才恍然大悟,说道:“想不到你那表哥丘大成竟然坏到这个田地,怪不得你要说你娘糊涂了。”

吕玉瑶的母亲要迫她嫁给内侄之事,轰天雷是早已知道了的,故此才出此言。吕玉瑶听了这话,可是面红直到耳根了。

大家都知道他们二人是经历了许多磨折的情侣,久别重逢,自有许多话说,是以谁都不去打扰他们,让他们二人在一旁喁喁细语。

同样的是经过许多磨折才得相逢的情侣,还有黑旋风和云中燕这一对,此时杨浣青正在向他们道贺。

杨浣青笑道:“我没有骗你吧,你一到大都,就找着了风大哥,说起来你还应该请我喝谢媒酒呢!”耿电笑道:“别人早已心心相印了,还用得着你做媒?”杨浣青笑道:“好,那就不叫谢媒酒,叫做谢,谢什么呢?谢我指引之功的庆功酒吧。”云中燕道:“好呀,我还没有说你,你倒开起我们的玩笑来了。认真说起来,你和耿公子才是要谢我呢。嘿嘿,要我说出你们两口子在凉州的事情么?”

陆昆仑笑道:“林大哥,今天能够接到你的大驾,真是意想不到。你瞧他们年轻人多么快乐,咱们哥儿俩也应该叙叙了。”他们老友相逢,沉浸在年轻人欢乐的气氛中,也好像是恢复青春了。

林重笑道:“我这次倒真是可以说是因祸得福了,若不是遭到这场横祸,只怕我还不能到你这儿来呢。”

陆昆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他们年轻的一辈比咱们老一辈又强多了。哈哈,今天这个聚会,大可以叫做风云雷电会合了。”

林重道:“风云雷电会合,这是什么意思?”

陆昆仑笑道:“你还未知道他们的绰号吗?风少侠浑名‘黑旋风’,凌铁威浑名‘轰天雷’,这位和林来的蒙古公主外号‘云中燕’,耿公子外号‘闪电手’。这不是风云雷电会合吗?”林重这才知道云中燕是蒙古公主的身份,不胜诧异。

云中燕道:“我早已不是什么蒙古公主了,我正为这个身份心烦呢。”

陆昆仑道:“对啦,听说你们的使者要来大都,恐怕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云中燕说道:“今天我已经碰见一个先祖手下的金帐武士了。使者来不打紧,但据我所知,龙象法王恐怕也会来的。”

黑旋风解释道:“龙象法王是布达拉宫的首席喇嘛,被尊为蒙古的‘国师’。他的武功自命天下第一,第一未必,但的确是十分厉害的,云姑娘很是有点害怕给他捉回去呢。”

云中燕嗔道:“别把我说得这样胆小,怕我是不怕他的,不过他用我叔父之命欺压我,我觉得还是避开他好些罢了。”

林重道:“我早已听得龙象法王的声名,我倒想会一会他,看他的龙象功有多厉害?”

陆昆仑笑道:“难得咱们长幼两辈的好朋友都在今日相逢,大家都来喝酒吧。”原来丐帮所设的“接风宴”已经摆好了。

耿电先给陆昆仑敬酒,道:“陆帮主,多谢你那年帮了我的大忙,使得我们骨肉团圆,家父对你感激不尽。”

陆昆仑叹道:“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又差不多是十年过去了。我们正等待着令尊率领王师北指,收复中原呢。临安气象如何?”

耿电叹口气道:“临安的气象,我念一首诗给你们听,你们就知道了。‘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薰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小朝廷只余剩水残山,可还是苟且偷安,不思振作呢。”

林重叹道:“南渡君臣轻社稷,中原父老望旌旗。哪知还是这样一个委靡不振的局面,真是好不令人失望。但不知令尊可还得朝廷重用么?”

耿电说道:“虞允文元帅逝世之后,仍是权臣当国,家父目前虽然如旧率领一军,镇守江淮,但事事都受掣肘,军中的重要职位,也都被权臣任用私人,他只是担个总兵的虚衔而已。恐怕他这个飞虎军的总兵官也不会做得长久呢。”

林重拍案说道:“靠朝廷来抵御外侮,那是靠不住的。可惜梁山好汉的事业没人继承,否则岂容大好河山,沦为夷狄?”

黑旋风道:“老前辈不必灰心,陆帮主刚才说过,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在座的凌兄就是梁山后辈,你老前辈也可以继承梁山事业。”

林重哈哈笑道:“我是老了,不中用了。但你也说得对,上一辈的英雄豪杰死了,还有后一辈的英雄豪杰。如今我是期望你们这班少年豪杰,能够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了。”

轰天雷笑道:“六伯,你是老当益壮,这担子恐怕还不能让你卸下呢。”

陆昆仑道:“说起老一辈的英雄,我又想起一个人来了。耿贤侄,你还记得当年护送你前往江南的孟老镖头孟霆么?”

耿电道:“听说他将要举行封刀大典,我正是因此特地从凉州赶来,想要参加这个盛典的。”

陆昆仑道:“你的消息倒很灵通,是谁告诉你的?”

耿电说道:“是青龙帮的龙帮主。他说他本也想来的,可惜难以抽身,是以一并叫我代他致贺。只不知孟老镖头的封刀大典定在何时?”

陆昆仑笑道:“你来得正合时,就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