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往返 六、征服

剑影银光长枪,扬起阵阵沙尘——宫外,左翊卫军张统领正与一个突厥少女缠斗,张统领明显处于下风,狼狈连退数步,脚下尘沙飞溅。不远处,两个突厥青年好整以暇的观战,似乎对少女取胜有十足的把握。

寒光一闪,只见突厥少女银枪直逼对手咽喉!

刹那间,少女手臂一麻,长枪已被“珰”地震落。黑袍扬起,阿史那永羿冷冷收回手,严厉的看着她。

少女愕然抬起头来,一张湖水新月般清俊的面容,声音很是着急:“殿下!他手上拿着九州的枪!”

旁边的两个突厥青年也上前来:“殿下,是九州的枪没错。”

“肯定是这些汉人把九州抓起来了!”少女拉了身边的青年:“六亦,七纵,你们说,我是不是无理取闹在生事?”

阿史那永羿蓝眸中波涛涌动,转向君无意。

君无意也面色凝重:“我也正要问殿下,这杆枪为何出现在左翊卫军石牢附近。”

一言既出,阿史那永羿神色立变,负手叱道:“五湖!”

被唤作五湖的少女原本理直气壮,闻言顿时有些吞吞吐吐:“……九州她……她说要把事情查个清楚,要去找他算账!”说到“他”时,五湖的声音有些惧意,也有一丝似嗔似恼的羞赧:“那日我们三人联手都敌不过他……”

突厥女子与中原人不同,她们直视男人毫无惧意,少女的心事在热烈的眼眸里如繁花盛开。

她说的“他”是谁,君无意立刻明白了。

阿史那永羿看着君无意的神色,不用言语,已经隐隐觉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枪,是在悬崖边找到的。”君无意一字一字的说:“悬崖边松树折断,还有一角‘辰宿列张’的残网。”

五湖、六亦、七纵的脸色都变了。

十四银影骑出手,哪怕不敌,也未必没有玉石俱焚的胆色。更何况以九州的个性——

“到现在我们的五路人马都没有消息。”张统领也十分着急:“苏状元如果没有出长安城,就是……”

“带路。”阿史那永羿厉声道:“下山找人。”

“左翊卫已有精兵二十到山下搜寻,从小路下山至少三天三夜时间。”张统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君无意,愕然道。

“三天太慢,从悬崖下山。”阿史那永羿冷冷截断他的话。

残阳灰红,青山如鬼。渐渐暗下的天色使得悬崖更加深不见底,山风微弱呜咽。

“拿碧云绡来!”阿史那永羿朝身后道。

六亦犹豫了一下:“殿下……”

阿史那永羿沉声道:“拿来。”

“这山如此陡峭,怕会有危险……”六亦的话说到一半,被冷厉的眼神骇得停了声。

“你们每一个,都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阿史那永羿的声音冷峻威严,每个汉字仿佛都要在他的话语中拦腰折断:“如果九州落到了崖下,生,我救人,死,我为她收尸。”

五湖和七纵对视一眼,都有些动容。只见五湖衣袖一振,一束碧色丝绸缓缓飘向空中。

阿史那永羿将碧云绡抓在手中,冷冷朝君无意道:“碧云绡要合两个高手的轻功方可发挥,君将军,你我一起下山。”

他根本没有问君无意的意见。

因为他已经看出来,君无意救人的心情,与他并无二至!

左翊卫士兵们面面相觑,都听闻边境多奇门遁甲之术,却不知道这碧云绡有何妙用。

只见阿史那永羿将碧云绡一头绑在君无意的腰间,一头绑在自己的腰上:“下崖时全力施展轻功,顺山石踩踏,不可分神,你我轻功互为借力。”

两人步伐一动,长绡仿佛有生命一般向上空伸展,轻若浮游楚楚。

士兵们都看呆了。

张统领愕然急道:“将军!万万不可——”

“在此等候。”君无意沉声命令。

二人对视一眼,刹那间已有决断。下一刻,白衣黑影已纵身而下,投入茫茫云海!

山风尖利呼啸,君无意施展轻功足踩崖壁,腰间有股力量牵引向上,碧云绡长长漂浮数米,似有生命一般,减缓了下坠的冲力。

星子从西天升起,月光如练照出崖下乱石。

离崖底只有数十丈的距离。

突然,一只苍鹰盘旋呼啸而至!全力施展轻功时,丝毫不可走神,更无法以内力抵御外敌,否则轻功一坏,互为借力的平衡不复存在,碧云绡作用若失去,武功再高也只有葬身崖底。

苍鹰已凶猛袭向阿史那永羿的头顶!

如果阿史那永羿出手反击,真气便会走岔;如果不反击,只怕他的头要被啄穿一个大洞!

情形凶险之至,君无意突然侧身,和阿史那永羿换了一个位置!身法变换使苍鹰定位失准——但,鹰喙也瞬时啄破他的额头。

吃痛之下君无意轻功身法竟丝毫不变,两人顷刻间又下降了十丈。

苍鹰尝到了鲜血的滋味,更加贪婪,再次俯冲而至!

君无意一把按住阿史那永羿的手,示意他不可妄动!此刻他血流满面,视线已不是很清楚,无法判断离地面还有多远。却见阿史那永羿手中寒光一闪——

贪婪求食的苍鹰突然惨叫一声,整个被穿透,直直坠到地上!

乌金枪出手,阿史那永羿顿时真气一岔,没有轻功互为借力,碧云绡仿佛也突然失去了生命一般,柔柔垂向大地。

哪怕是绝顶高手,也无法在垂直的绝壁上行走!

二人顿失依傍,猝然滚下乱石间。

乱石铺明月,绝壁清辉。

君无意挣扎动了动,胸肋剧痛让他几欲昏厥,恐怕是摔断了肋骨。

阿史那永羿扑倒在前方乱石间,一动不动。有碧云绡相连,二人的距离并不算远,君无意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几步路却几乎要耗尽气力。

“……”君无意正要俯身去推阿史那永羿,弯腰时却眼前蓦然一黑,头部失血的晕眩猛然席卷而至,他顿时双腿一软。

阿史那永羿原本伤得并不重,只是他的枪法胜在外功,内力尚不如君无意,所以醒来的迟一些。

挥去眼前的一片黑暗,君无意吃力的推了推阿史那永羿。

对方眉头一皱,已睁开眼来——视线渐渐清晰,寒月绝壁,荒草凄凄,如水月光下只见君无意满脸是血。

阿史那永羿回想起坠崖前的情形,蓝眸里有一丝波纹涌动。想撑坐起来,却发现无法动弹,原来他的右臂被卡在两块大石之间。

“君将军?”阿史那永羿见君无意脸色不对,用左手扶住他。

君无意甩甩头,似乎要努力驱除晕眩感。血湿迷住视线,清白冷月也蒙上了一层红。

“把额头包扎上,否则会血流不止。”阿史那永羿皱眉道。说话间撕下自己的衣袍,将布条按在君无意额头的伤处。

君无意只知道胸肋剧痛,闻言才意识到自己的额头在流血,吃力的抬起手,用黑布将额头紧紧包扎住。

“我们合力推开石头。”君无意定了定神,顺着他的视线,阿史那永羿看着自己被大石夹住丝毫不能动弹的手臂,点点头。

两人调动全身内力,朝大石推去——

只听一声虎啸自山上传来!

阿史那永羿在草原生活,对猛兽最为警觉,厉声喝道:“有虎!”

他话音未落,只见一只斑斓大虎已窜出草丛,扑了过来!

君无意的谡剑正要出鞘,胸肋间却猛然剧痛,他身法一慢,猛虎顿时将他扑倒!虎爪正按在肋骨伤处,君无意顿时吐出一口鲜血。

乌金枪瞬间出手,切月裂夜,光似流星!大虎有灵性一般顿时警觉,松开虎爪向侧躲避——乌金枪深深扎在乱石衰草间。

与此同时,君无意手中谡剑一振,长剑直破虎额。

虎头受伤,怒弓起背,长啸之声响彻山崖。

君无意执剑与虎对峙,谡剑寒光让猛虎不敢靠近,君无意调整内息,积聚气力——

此刻他身负重伤,阿史那永羿又卡在大石间无法动弹,任何一点闪失都足以让两人葬身虎腹。

寂静如死的对峙之中,突然传来一阵幼兽的呜呜声。

只见阿史那永羿身侧的洞口处,两只幼虎探出毛茸茸的脑袋,紧张的看着他们。

阿史那永羿出手如电,掐住两只猫般大小的幼虎颈脖!

“不可!”君无意用尽全力喝道。

猛虎怒啸一声,朝阿史那永羿扑去,血盆大口直咬他的头颅!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谡剑掷出,一剑正中猛虎的后腿,将它整个钉在乱石间!

猛虎狂怒大啸,山石震动。

君无意大声道:“快放了幼虎!你身旁就是虎洞口,猛虎攻击我们,是因为我们侵犯了它的洞穴……”

斑斓猛虎的挣扎仿佛让整个崖底都在晃动,它后腿被钉在乱石中,挣扎不开,虎目中狂怒渐渐化为哀戚——

眼见阿史那永羿已扬起手,君无意跌跌撞撞扑至洞口,一掌打向他的左臂,阿史那永羿手中一麻一松,幼虎从半空中摔落而下!

“呜——!”两只幼虎没有掉到坚硬的岩石上血溅三尺,却落在了柔软的白衣间。君无意将幼虎接住,力竭向后倒去,仰面躺在岩石上喘息。

衰草窸窣作响,花斑大虎竟用尖牙咬住谡剑,虎牙之间顿时鲜血淋淋,十分可怖,长剑带连血肉被咬出。

花斑虎一得脱身,立刻扑向君无意!

君无意手无武器,此时也绝无气力再出手相搏,猛虎双爪已按住他的肩膀,张开血盆大口——

“君将军!”阿史那永羿嘶声喝道。

——带着倒刺的舌头湿乎乎的舔在君无意的脸上。

两只幼虎“呜呜”躲在瘸腿花斑虎的身下,小脑袋一拱一拱的找奶吃。

大虎舔舔幼虎,如有灵性一般蹲下身来,用牙叼起君无意的衣襟,要“扶”他起来。

阿史那永羿蓝眸里波涛汹涌,冷峻的声音也有了波动:“早听闻‘白衣谡剑’君将军人心所向,竟连猛兽,也为你的一念之悯所动。”

君无意摇头:“我只为留一寸余地,幼虎无罪,你杀了它们,就算再杀了这只大虎……周围未必没有其它猛虎,我们断然出不了这崖底。”

阿史那永羿竟笑了一下:“你是仁者,只能为将,不能为王——你这样对待你的敌人,人,未必和虎一样仁慈。”

冷峻蓝眸深沉难测:“无论在草原还是在中原,要收获人心和土地,最终,仍只有枪与剑的征服。”

“我明白……”君无意喘息了片刻:“谡剑也一直在征服……不过我相信,唯一不使人遗憾的征服……是谅解对仇恨的征服。”

阿史那永羿怔了一下。

君无意吃力的拍拍虎头,指着洞口:“……把石头撞开……”大虎通人性一般蹲下来,背起他,跃向大石,阿史那永羿一举左臂同时使力,两股力量让巨石震动开裂,阿史那永羿顿时将手臂抽出。

“……”阿史那永羿将从虎背滑下的君无意接住,吐出一口气:“这就是你们汉人说的,仁者无敌吗?”星空在他身后燃烧,蓝眸如同最耀眼的北辰之星。

他的手臂用力的按向君无意的肩膀,刹那间,君无意肩头重若千斤。

星悬远山,辉光刹那间铺遍整个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