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血性 1、王敦击鼓

王大将军年少时,旧有田舍名,语音亦楚。武帝唤时贤共言伎艺事,人皆多有所知,唯王都无所关,意色殊恶,自言“知打鼓吹”。帝令取鼓与之。于坐振袖而起,扬槌奋击,音节谐捷,神气豪上,旁若无人。举坐叹其雄爽。

——《世说新语·豪爽》


王大将军即王导从兄王敦,他从小的长相就非常凶狠,时人见他后便评论道:“君蜂目已露,但豺声未振耳。”古人常以“蜂目豺声”形容凶恶残忍的神态性情。成人后的王敦绝非莽撞武夫,史书称他“口不言财利”,性尚简略而识有鉴裁,经略指麾能决胜千里之外,很早就为族兄王戎所惊异和赏识。即使后来手控重兵“滔天作逆”,《晋书》史臣仍然赞叹道:“王敦历官中朝,威名宿著,作牧淮海,望实逾隆……弼成王度,光佐中兴,卜世延百二之期,论都创三分之业,此功固不细也。”

这则小品通过击鼓的细节,为我们勾勒了王敦强悍豪迈的雄风。

文章前面三句交代王敦的音容笑貌:“旧有田舍名,语音亦楚”——操一口土里土气的南蛮乡音,模样更像个呆头呆脑的乡巴佬。这副模样夹在一群风雅的名士中间,使他看起来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王敦并非楚人,为什么说他“语音亦楚”呢?原来西晋全盛之时,京城洛阳士大夫鄙视外郡人,把外地人的乡音统称为“楚音”。

接下来的场面更让他难堪:晋武帝司马炎召集当世贤达一起谈论歌舞艺术,每个名士都侃侃而谈,大家对艺术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会,举止都很优雅,谈吐更是从容,唯独王敦“都无所关”——他对人们谈论的艺术都没有涉猎过,不只看上去像个粗人,他的艺术修养也很粗鄙。作者用“意色殊恶”写尽了他的尴尬,“殊恶”是说他的脸色特别难看。像王敦这么要强的人,怎能忍受这种被人嘲笑和蔑视的氛围?一股倔强之气鼓动着他自告奋勇地说:“知打鼓吹。”武帝马上令人拿鼓给他,在这种场合要为名士们击鼓,大家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意在逞强,可能出丑。

没想到等鼓一送来,憋了一肚子闷气的王敦马上“于坐振袖而起,扬槌奋击”。你看他那“振袖而起”的激情,那振臂“扬槌”的强劲,那“神气豪上”的气概,那“旁若无人”的自得,再听他那“奋击”而出的雷鸣鼓声,那“音节谐捷”的隆隆音响,让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雅士惊呆了,他们由衷地“举坐叹其雄爽”。转眼之间,王敦由一个被人鄙视的粗人,变成了一个被人仰视的豪杰,由一个被冷落一边的莽汉,变成了人们所注目的焦点。整个皇宫都响彻了他“奋击”的鼓点,整个会场他成了主宰的中心。

文章抑扬顿挫的行文手法,跌宕起伏的篇章结构,简洁峭峻的刻画艺术,只用寥寥八九十字,就把这位雄豪的壮士描写得栩栩如生,把那些文弱书生反衬得像小白脸。我们不得不赞叹王敦男子汉的豪气,更不得不佩服作者技巧的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