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蜂 争吵
一场争吵挡住了他去妹妹家的路。太阳刺激人的情绪,既刺激人生来俱有的睡意,催人睡眠,却也刺激人生来俱有的暴躁情绪,让人吵架。烈日似火,刺激人的感官;感官又刺激人生来俱有的暴躁性格。这种性格刺激双手,让吵架的人手指也跟着颤抖。
争吵是小范围的战争,区别则在于:战争是在非人之间和国家之间进行的,因而有血有肉的自然人只是被当成工具。然而,在简单的吵架中,吵架的人自己主宰自己的意志,并不是在战争中必须服从非人的仆从。
格斗一般被描写成战争的要素。格斗的本质是用一种暴力行为来制服对手,实现自己的意图。
从一般随便的口头争吵会产生动手的争吵,动手就是要制服对方。
一个人不可能和自己争吵,除非发生在心里的思想争斗。左手几乎不可能和右手争斗,一只眼睛更不可能和另一只眼睛争斗。但是,把格斗所要求的力量用在与自己不同的另一个人身上,这肯定是可能的;第二种力量为了与第一种力量相对抗,便采用技能和科学发明来装备自己。第一种力量也同样。
桌上的玻璃杯无疑是一项科学发明。争斗的人生来就有一双拳头。武力争斗之前所说的话,那种你来我往的口水仗,便是一种技能发明。
在餐馆里,人的行为是有规定的。由于使用了大量易碎的玻璃杯,所以各种活动都需要特别小心。如果有争执从口角和手势变成动粗的话,那么行为规定就被破坏了。在简单的争吵中所使用的力量,是把意志强加给对方(敌人)的一种手段。为了保证达到这一目的,就必须使敌方丧失抵抗能力:也就是说,这正是军事行动的真正目的。由于双方争执破坏了规定,首先会出现一片混乱景象。在这种情况下,一把椅子就改变了位置;其中一个吵架的人站起身来,猛地把椅子推到墙上。因为通常情况下,椅子是放在桌子旁边的。
反之,新规则只能是在打破旧规则的前提下产生。一场竞争的出现,是由于破坏了一项规则,同时又产生了一项新规则。没有规则,任何竞争恐怕都不会成为乐趣。
一场游戏的每个规则都是在打破了另一项规则之后产生的。一场没有章法的竞争一旦混乱无序,就会变成一种不真实的游戏。而由于没有规则,就不会给任何参与者带来乐趣。
如果两个争斗者之间展开一场公平的竞争,那么旁观者都必须遵守规则,除了呼喊外,不能干扰竞争者。
在争吵者周围,人们围成一个圈子。谁要加入进来,就必须站在圈内,而无权越过圈子。在这个圈子里,人们都用目光互相监视着;谁要是敢走进圈子,就会被人扯着衣服拽回来,好让中间那两个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一个个问题就会免去了。那些已经上路的人返回来。低个子站在前面,高个子站在后面。
那个来晚的人是不许进去的。如果他用肩膀往前挤,就会引起别人的厌恶和反感;如果还继续有人来的话,那他就既不能向前也无法后退了。
在争吵还没有变成大打出手之前,出现了一阵宁静。餐馆女老板手托着脸,胳膊撑在柜台上,观望着事态。后面几排当中有人刚嘟哝了一句,她就竖起眉毛,让大家安静。
这时,吵架的人准备动手打架;他们互相绕着圈子,脚底下发出轻轻的声音。其中一个身体强壮,个子也比第二个人高,而且不可一世地炫耀他那强健的筋骨。他的手掌可称得上是铁锹,膝盖坚挺,裤腿里的腿肚子肌肉结实有力,胳膊似乎也伸得更长些,那一双拳头令人望而生畏。这人用一只胳膊就能紧紧夹住别人的脑袋,这在当地是远近有名的。难道他还能受别人的气吗?怀疑的围观者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另一个人可不一样,长期游手好闲,肚子变得松软无力,躯体也萎缩了,大腿和胸脯上明显堆积着脂肪,几乎没有人不觉得他今天喝多了,肯定要倒霉的。他能做到手脚麻利吗?当然,他的腿功还是相当厉害的。尽管他的身体显得瘦小,甩着胳膊,一副沧桑的脸上没有表情,不过,当对手想利用他的弱点时,他肯定是有希望获胜的。他也许能够以眼疾手快来对付久经磨炼的对手。所以,大多数人都站在小个子一边,并呼喊着催他出手,同时又扯着嗓子辱骂高个子,骂他是胆小鬼。
可是,格斗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不过,因为在开始之前,一切都不可能结束,所以在这种没有出现的开始之前,格斗无疑需要另外一个开始:一种准备格斗的开始,它表现在格斗对手离开座椅站起来,表现在格斗对手动起手来的真正格斗开始之前。在双方动手之前,这场格斗就结束了。
通常情况下,是由当权者来裁定格斗结束的,因为他们用法律的规定,又使得违法的格斗规定无效。但是,一旦权力机构出于私利不愿意对事件进行干预的话,那么这个被剥夺的权利就靠自己裁定了;如果受权的代表无动于衷的话,那么,每个人就可以认为自己有权来主张自己的规定。因为正义是不会回避非正义的。常言道:每项法律规定所应该追求的正义都是盲目的:既然是这样,那么当一位盲人就要遭遇不幸时,为什么就不能主张自己呢?他在门口久久地挤来挤去,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来伸张权利;他露出一副狂怒的、让周围人几乎认不出来的面孔,仿佛他判若两人,变成了一个看得见的人似的;他高高地抬起手臂,一边跺脚,一边吼着挤过人群,无所顾忌地闯进那些格斗者的禁区。
一个规则被一种无规则打破了。然后,根据约定俗成的传统,这种无规则偏离了新的争斗规则。于是,这个新的规则由于盲人的违规行为被废除了。如果没有什么其他规定的话,那么两次违规又推出了旧规则,尤其那个还会长时间停留在毫无内容的表面形式,比如说这种情况,这两个争吵的人只互相绕圈子而并没有动手接触,就让人觉得乏味无聊;由于乏味无聊,人们便寻求新花样,尽管有些观众还一直在议论这场争斗受干扰的事情以及争斗者那愤怒的神态。其实,那两个争斗者紧握的拳头早已经松开了;这些观众的议论大都在指责他们当中的那个盲人,就好像这场格斗片刻间陷入个别人的任意摆布,因为这盲人正在吞吞吐吐地劝说柜台前的女老板。然而,无论他说话怎样吞吞吐吐,就是一句话也不吐露给她:他带着满嘴的话,坚定不移和不可阻挡地从这群人当中挤过去,没有对任何毫不相干的人说一句话。现在,他开始对他妹妹说话,那是他已经自言自语说了很久的话。他的嘴唇不停地上下动来动去,舌头打在牙齿上,愤怒得嘴里直冒白沫,一席话从牙齿里喷涌而出。
这时,那两个争斗的人冷静下来,开始注意到他了。他双目失明,这是他的福分,否则他可能会倒霉的。他们又开始说话了,脸上的表情自然也就放松了:人有这样一副轻松的表情,是不可能争吵的。
他们一边开着玩笑斗嘴,一边相互骂来骂去,而那些观望的人齐声说这两个争斗的人都是胆小鬼;他们时而走向前,时而又散开,时而走到椅子跟前,时而又走开。所以女老板竟难以听清楚他哥哥在那儿说什么。她向他招手让他过去,然后又喊他,弯下腰对他说:这么嘈杂,他应该贴着她的耳朵说话。
她一只眼看着盲人。他急切地为自己感到惊讶,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便停下来;他惊讶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为什么连自己的舌头都不听使唤了。她另一只眼看着那两个争斗的人,低个子把椅子挪开墙,放回到桌子旁边,而高个子就像取得胜利一样,目光飞快地扫视一下周围,便猛地坐到一把椅子上了。女老板一只手扶在盲人肩上,用手指头在布满雾气的咖啡机上画了一张微笑的脸。
尽管如此,是Sacramento,此刻站在桌子旁的低个子开始说道。是Santamaria,高个子傲慢地坚持道。Sacramento更好,低个子又坚定地说道。Santamaria更好,高个子轻蔑地把烟头掐灭塞进铁皮烟灰缸里。你们当年看过萨克拉门托吗?低个子向客人们喊去,让他们作证:他无所不能。Santamaria,高个子拖着腔调说道。Sacramento。Santamaria。Sacramento。Santamento。Sacramaria。Sacramantia。Santamerto。Santrament。Santanto。Santro。Sand。Santamia。Santo。
战争并不是消磨时间。它是为了一个严肃的目的而采取的一种严肃手段。它让一切事态更难以把握,并且干扰事件的进程。战争是偶发事件的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