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 1
下午,卢什把四轮运货马车赶到后门廊旁边,牵着骡子出去了;到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已把所有的东西装进马车,只是留下铺盖,晚上睡觉要用。然后外婆上了楼,下来的时候,身上穿着礼拜日穿的黑丝衣服,戴着帽子,此刻脸上容光焕发,目光炯炯。
“我们今夜要走吗?”林戈说道,“我本来以为,要到早晨才走呢。”
“是的,”外婆说道,“不过我有三年没有出门了;我想提前一天做好准备,主会饶恕我的。”她转过身来(我们当时正在餐室,桌上已摆好晚餐),对路维尼亚说道,“告诉乔比和卢什,一吃完饭就准备好灯笼和铁锹。”
路维尼亚已把玉米面包摆在桌上,正往外走,这时停下脚步,看着外婆:“你的意思是说,你得把那个沉箱子一直带到孟菲斯去吗?你得把它从去年夏天就一直安安稳稳藏着的地方挖出来,一直带到孟菲斯去吗?”
“是的,”外婆说道,“我按沙多里斯上校的指令办事,我相信他可不是开玩笑。”她正在吃饭,甚至看也没看路维尼亚。路维尼亚站在食品储存室门口,看着外婆的头的背面。
“为什么不留在这儿,它藏得好好的,我可以照看它?就是他们会再回来,又有谁能找得着呢?他们悬赏要的是约翰老爷,而不是一只箱子,里面全是——”
“我有我的理由,”外婆说道,“照我说的去做。”
“是。可是你怎么会想要今夜就挖,不是明天才走吗——”
“照我说的去做。”外婆说道。
“是,是。”路维尼亚说道,走了出去。我看了看外婆,她正在吃着,帽子恰好戴在她头的上方,林戈从外婆椅子背后看着我,两个眼珠稍微转动了一下。
“干吗不让它藏着呢?”我说道,“马车上又要多装东西了。乔比说,箱子有一千磅重。”
“一千个胡说!”外婆说道,“它就是一万磅重我也不在乎——”路维尼亚走了进来。
“他们准备好了,”她说道,“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得今晚把它挖出来。”
外婆看着她:“昨天晚上我梦见它了。”
“噢。”路维尼亚说道。她与林戈的表情完全一样,只是路维尼亚的眼睛不像他转得那么厉害。
“我梦见,我朝窗外望去,看见一个人走进果园,走到埋箱子的地方,站在那儿指着它。”外婆说道。她看着路维尼亚。“一个黑人。”
“一个黑鬼?”路维尼亚说道。
“是的。”外婆说道。
有那么一会儿路维尼亚什么也没有说。然后她说道:“你认识他吗?”
“是的。”外婆说道。
“你要说出是谁吗?”
“不。”外婆说道。
路维尼亚转向林戈:“去告诉你爸爸和卢什,带着灯笼和铁锨到这儿来。”
乔比和卢什在厨房里。乔比坐在炉子后面,膝上放了个盘子,正在吃着。卢什坐在木盒子上,一动也不动,两膝之间夹着两把铁锨,可是由于林戈的阴影挡着,我一开始没有看见他。桌子上放着灯,我可以看见,林戈的头的影子弯了下去,胳臂前后动着,路维尼亚站在我们和灯之间,手放在屁股上,两肘展开,她的身影充溢全屋。“把烟囱打扫干净。”她说道。
乔比打着灯笼,外婆走在身后,然后是卢什;我能看得见她戴着的软帽、卢什的头、他肩上方的两个铁锨头。林戈在我身后喘着气。“你猜,外婆梦见的是哪一个?”他说道。
“你干吗不问她?”我说道。我们现在来到果园了。
“哼,”林戈说道,“我问她?我敢断定,要是她待在这儿,北佬和不论谁就不会找这个箱子的麻烦,就是约翰老爷知道了,他也不会找这个麻烦。”
这时他们——乔比和外婆——停了下来,外婆伸直胳臂打着灯笼,乔比和卢什把箱子挖掘出来,那是去年夏天那个晚上爸爸在家时他们埋在那儿的,路维尼亚站在寝室门口,甚至连灯都没有点,我和林戈上了床,后来我不是朝外望去,就是梦见我朝窗外望去,并且看到了(或者梦见我看到了)那个灯笼。然后,外婆在前面走,仍然打着灯笼,我和林戈都帮着打,我们走回家去。在到家之前,乔比折向一旁,朝已装好车的马车走去。
“把它搬到屋里去。”外婆说道。
“我们现在正好把它装上车,省得早上再装了。”乔比说道,“过来,黑鬼。”他对卢什说道。
“把它搬到屋里去。”外婆说道。因而,过了一会儿,乔比朝屋里走去。我们可以听得见,他现在喘着粗气,走上几步就说一声“哈!”走进厨房,他把他抬的那一头重重地往地上一放。
“哈!”他说道,“完了,谢天谢地。”
“把它搬到楼上去。”外婆说道。
乔比转过身来看着她。他还没有直起身来;他半弓着身子,转过身来,看着她。“哪个?”他说道。
“把它搬到楼上去,”外婆说道,“我要它在我屋子里。”
“你是说,你要把这个东西一直搬到楼上,然后明天把它搬下来吗?”
“得有人搬,”外婆说道,“是你帮忙呢,还是我和巴耶德自己搬?”
这时路维尼亚走了进来。她已脱了衣服,显得颇高,像鬼一样,从一种尺度来看就像个长枕垫套子,可穿着睡衣比长枕垫还要高;一声不吭,像鬼一样,赤着双足,双足的肤色与她站在那儿的阴影一个颜色,因而她就好像没有脚一样,她那两排脚趾没有分量,模模糊糊,动也不动,就像两排稍微弄污了的羽毛摆在地板上,它们上方是她的睡衣的底边,两者相距一英尺左右,就好似那两排脚趾与她并不相联一般。她走了进来,把乔比推到一边,弯下腰抬箱子。“走开,黑鬼。”她说道。乔比嘟囔着,接着又把路维尼亚推到一边。
“走开,女人。”他说道。他抬起箱子的他那一头,然后回头看着卢什,卢什则是从未把他那一头放下来过。“你要想明儿坐车,那就抬抬你的脚。”他说道。我们把箱子抬到楼上外婆的房间里,乔比又把它放下,最后外婆让他和卢什把床从墙那儿拉出来,把箱子推到床的背后,我和林戈又帮了把手,我不相信它会比一千磅轻上多少。
“现在,我要求每人马上睡觉,这样明天就能早点出发。”外婆说道。
“那就是你的做法,”乔比说道,“天不亮就让大家起床,到中午才出发。”
“别操这份心了,”路维尼亚说道,“按照罗莎小姐说的去做。”我们走了出去;把外婆留在床的旁边,床现在离开墙颇有一段距离,位置不尴不尬,谁都会一眼看出,有东西隐匿着,即使那箱子能被藏下。现在除了乔比之外,我和林戈也相信,那箱子起码有一千磅重。它其实只是在床的下方而已。然后外婆在我们身后把门关上,我和林戈在门厅停下脚步,动也不动,四目对视。就我所知,不管是里屋还是外屋,那扇门也从来没有钥匙,可是我们却听见钥匙在锁里转动。
“我不知道会有合适的钥匙,”林戈说道,“不用说转动钥匙了。”
“这又是你们和乔比的事儿。”路维尼亚说道。她并没有停下脚步,接着就斜卧在帆布床上,我们朝她望去,见她在拉被子盖住脸和头。“你们睡觉去。”
我们接着来到我们的屋子,开始脱衣服。灯点着了,两把椅子上已放着我们的最好的衣服,明天我们要穿上到孟菲斯去。“你猜,她梦见的是谁?”林戈说道。可是我没有回答,我知道,林戈清楚,我没有必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