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和太阳
(1887年)
有一条消息传遍了乌拉尔山脉这边的一个城市,据说是数日前波斯高官拉哈特·赫拉姆莅临该市,下榻在“日本”饭店。老百姓对此传闻并不在意:来了一个波斯人,如此而已。只有市长斯捷潘·伊万诺维奇·库岑,只有他从市参议会秘书那儿得知关于来了个东方人的消息后陷入了深思。他问道:
“他去什么地方?”
“好像是去巴黎或者伦敦。”
“嗯!……就是说,是个要人?”
“鬼知道。”
市长从参议会回到家里,他吃罢饭又深思起来,一直思索到傍晚。这位显贵的波斯人使他大感兴趣。他觉得,是命运之神给他送来了拉哈特·赫拉姆,他实现自己朝思暮想的热烈理想之良机终于来到。原来是这样:库岑已经有两枚三级斯坦尼斯拉夫勋章,一枚红十字章,还有一枚“水上拯救协会”徽章,此外,他还给自己做了一个坠子(一支金枪和一个吉他合成的十字形)。这个坠子穿入制服上的扣襟,它远看起来很别致,极像一枚勋章。众所周知,一个人得的勋章和奖章越多,他就越想再多得一些。而我们这位市长早就想得到一枚波斯勋章“狮子和太阳”,他想得入迷了,发狂了。他十分清楚,要得到这枚勋章,他不必战斗,不必捐助孤儿院,也不必经过选举而供职,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他觉得,现在这个机会来了。
第二天中午,他佩戴上全部勋章和那个坠子,驱车前往“日本”饭店。他遇上一个好机会:当他走进那显贵的波斯人的房间时,后者独自一人闲坐着。拉哈特·赫拉姆是个身材高大的亚洲人,有一个长长的田鹬鼻子,一双金鱼眼,头戴一顶土耳其帽。他席地而坐,正在翻箱子。
“请原谅我打扰,”库岑笑着说,“我有幸作自我介绍:世袭荣誉公民和骑士斯捷潘·伊万诺维奇·库岑,本市的一市之长。我认为,我有义务把阁下,可以说,当作我们友邻强国的代表向您表示敬意。”
波斯人转过身来,用很蹩脚的法语嘟嘟囔囔地说了些什么,那话音像是小木块敲打木板的声响。
“波斯国界,”库岑按他事先背熟了的欢迎词继续说道,“与我们辽阔祖国的疆域紧密接壤,因此互相的好感,可以说,激励我向您表达团结和一致。”
显贵的波斯人站起身来,又用木头般的声音嘟囔了一些什么。不懂外语的库岑摇了一下头,表示他不明白。
“我该怎么同他交谈呢?”他想了想。“现在能派人去找个翻译就好了。不过,这事情微妙,不能在有见证人时说。翻译准会在事后向全市泄露。”
于是库岑就开始回忆他曾在报上见到过的一些外文单词。
“我是市长……”他的声音又低又含糊,“就是说,是洛尔德-梅尔……是……穆尼齐巴尔……武伊?科普列奈?”
他想用一些单词和表情来说明他的社会地位,但不知该怎么做。挂在墙上的一幅画搭救了他:画上的大标题是“威尼斯市”。他用手指指着画上的城市,接着又指指自己的脑袋,他认为,这么一比划就是一句话:“我是市长”。波斯人莫名其妙,但他笑了笑说:
“好里亚……绍,穆西耶”
半小时后,市长一会儿拍拍波斯人的膝盖,一会儿又拍拍他的肩膀,说:
“武伊?科普列奈?作为洛尔德-梅尔和穆尼齐巴尔……我建议您出去小小的普罗梅纳什……科普列奈?普罗梅纳什……”
库岑用一个手指指着画面上的威尼斯,又用两个手指模仿为正在走路的两条腿。显然,两眼死盯着库岑的奖章的拉哈特·赫拉姆已经猜出:这是市里职位最高的人物,而且他听懂了“普罗梅纳什”,他客气地咧开嘴笑了。随后两人都穿上大衣走出房间。在楼下,在通向“日本”饭店的门边,库岑想道:不妨请波斯人吃一顿饭。他停下脚步,指指餐桌说:
“按俄国人的习惯,不妨来一点那个……皮由来,安特列科特,……香槟什么的……科普列奈?”
显贵的客人明白了。果然,不一会儿他们两人已经端坐在酒家的最佳单间里,吃着菜,喝着香槟酒。
“为波斯的繁荣干杯!”库岑说,“我们俄罗斯人喜欢波斯人,虽说我们信仰不同,但是共同的利益,互相的,就是说,好感……进步……亚洲市场……和平成果,就是说……”
显贵的波斯人又吃又喝,胃口很好。他用叉子碰碰风干鱼脊肉,兴高采烈地摇头说:
“好里亚……绍!比延!”
“您喜欢?”市长乐了,“比延?好极了!”他转身对仆役说,“卢卡,你去办一下,伙计,送两份风干鱼脊肉到这位大人的房间去,挑好一些的。”
过后,市长和波斯高官驱车去参观动物园。市民们看到:他们的斯捷潘·伊万诺维奇喝了香槟后脸红红的,快快活活,心满意足,陪着波斯人逛大街和市场,参观名胜古迹,还领他登上消防队的瞭望塔。
顺便说一说,市民们还看到:他在雕有一些狮子图像的大石门旁停下,他先向波斯人指指一只狮子的图像,接着指指天空中的太阳,然后又指指他自己的胸脯,再往后重又指指狮子和太阳,而波斯人则晃起了脑袋,像是表示同意,他在笑,露出了白白的牙齿。晚上他们两个人坐在“伦敦”饭店,听女竖琴师演奏。至于说夜间他们在哪里,就无人知晓了。
第二天清早市长来到市参议会,显然下属们已略有所知,并在进行猜测,因为秘书面带嘲讽的微笑走到他身边说:
“波斯人有这样的风俗习惯:如果您家有贵宾,您就应该亲手宰羊款待客人。”
过一会儿送来了一个邮包。市长打开一看,里面有漫画一幅。画的是拉哈特·赫拉姆,而在他面前的是市长,他两膝着地伸出双手说:
为了两大帝国——俄罗斯和伊朗——的友谊,
为了对您的敬重,十分尊贵的使者,
我恨不得像宰羊似的把自己宰掉,
不过,请原谅,我—是—一头驴。
市长感到一阵不快,好似心口隐隐作痛,好在为时不长,中午他又去造访显贵的波斯人,又请他吃饭。而在他去向波斯人展示本市的名胜古迹时又把后者领到刻有雕像的大石门前,又是一会儿指指狮子,一会儿指指太阳,一会儿又指指自己的胸脯。两个人在“日本”饭店进午餐。饭后两个幸福的人嘴里叼着雪茄,脸红红的,又一次登上了消防队瞭望塔。显然是市长有意让客人欣赏一下罕见的景象,他从高处向正在下面走动的哨兵喊道:
“敲警钟!”
但火警并未报成,因为这时消防队员们都在澡堂里洗澡呢!
两人在“伦敦”饭店进晚餐,晚餐后波斯人启程离去。为他送行时,斯捷潘·伊万诺维奇照俄国人的习惯吻了他三次,甚至落下了眼泪。而在火车启动的当口,他大声说:
“代我向波斯致意。请转告:我们爱波斯。”
一年零四个月过去了。天气酷寒,零下三十五度,吹着刺骨的朔风。斯捷潘·伊万诺维奇在大街上走,敞开着皮衣的前胸部分。一个事实使他感到恼火:他居然没有遇上一个人,谁也没有看到他胸前佩戴着的“狮子和太阳”勋章。他敞开着皮衣就这样遛街,一直遛到傍晚时分,人都挨冻了。夜间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他心情不安,十分沉重,觉着胸中烧得慌。现在他非常想得到一枚塞尔维亚勋章“塔科瓦”。想得殷切,想得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