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书信十九 复信
难道您将不再是我的朱丽了?啊!您可别这么说呀,我可敬可佩的女人。您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是我的女人了。您是那种值得世人敬重的女人;您是我开始对真正的美有所心动时所崇敬的女人;如果我的灵魂之中还保留着我生前曾使我欣喜的圣洁的美,您是我即使死了之后,仍旧钟情的女人。把您带回到美德上来的这种勇敢表现,使得您更像原本的您了。不,不,正是在您断绝与我的来往的那一刻,我才真正感觉到并说出来您更是我的朱丽,尽管这对我来说是多么的痛苦。唉!正是在失去您的时候,我才重新地得到了您。可我,一想到要仿效您,我的心就发颤,我就受到一种既无法忍受又无法克服的罪恶情欲的折磨,那我还是我曾想要成为的我吗?我还有资格讨您的欢心吗?我有什么权利用自己的悲哀与失望来烦扰您呢?我有什么资格敢于苦恋着您呀?为了爱您我曾经是个什么德性呀?
我真是痴心妄想呀!仿佛我受的羞辱还不够,还要去自找羞辱似的!还去提那些被爱情消除了的差别干什么呀?爱情升华了我,使我能与您平起平坐,爱情之火在激励着我;我们俩的心已经融合在了一起;我们心中的想法是相通的,我的感情分享了您那感情的高尚。可我却一下子重又跌落到卑贱的境地了!美好的希望啊,你曾经一直滋润着我的心田,并长时间地欺骗着我,现在你可是一去不回头了!她将绝不会再属于我了!我永远失去她了!她在为另一个人谋幸福了!……啊,太可恶了!啊,真该千刀万剐!……朝秦暮楚的女人!啊!您难道竟然……对不起,对不起,夫人,原谅我这么胡言乱语吧。啊,上帝!您说得真对呀,她已不再是……她已不再是那个我可以向她吐露衷情的温柔的朱丽了!什么!我一直是个可怜的人,我可以抱怨!……她会听我倾诉的!我是一直那么可怜吗?那么,我今天又是什么德性呀?……不,我不会再让您因您或因我而汗颜了。全都结束了,我们彼此不该再有什么关系了,我们必须分道扬镳了;即使从道德的角度去考虑,也该断绝关系了;您的玉手已经签署了这道命令。我们就忘了对方吧……至少请您把我给忘掉。我发誓,我已下定了决心;我不会再跟您说我的情况了。
我是否还有胆量谈论您呢?是否可以保留着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关心的事,也就是关心您的幸福呢?您在向我讲述自己的思想状况时,却只字未提您的命运如何。唉!看在您应该感觉得出来的我巨大牺牲份儿上,您就告诉我吧,免得我成天惶惶然,疑三惑四的。朱丽,您幸福吗?如果您很幸福的话,那就在我绝望之时,给我一个我能感觉得到的慰藉吧。如果您不幸福,我也求您告诉我,我将不会老这么痛苦不堪。
我越是考虑您想对您丈夫坦白过去的事,我就越是无法同意您的想法。以往,我总是没有勇气拒绝您的要求,但是,这一次,在这件事情上,我可是得坚持己见了。这件事,事关重大,所以请您一定要好好地考虑我的下述理由。首先,我觉得您那极端的细心使您在这个问题上犯了错误,而我也看不出来您依据什么严格的道德标准,非要坦白这事不可。世界上,任何契约都是既往不咎的。人们无须对过去的事情承担责任,也无须久诺无力办到的事情:为什么得向与之结婚的人汇报自己在婚前自由身时的所作所为?您婚前并未对他承诺忠贞,那还提什么忠贞不忠贞的事干吗?您可别犯糊涂呀,朱丽,您背弃的并不是您的丈夫,而是您的朋友。在您父亲独断专行之前,上苍与大自然已经把您和我结合在了一起。在另结良缘时,您已经犯下了一个也许爱情或荣誉都绝不会原谅的罪过,那么,只有我有权利向德·沃尔玛先生讨回他从我手中夺走的财富。
如果说出现了一些情况,为尽义务而不得不坦白这种事的话,那也只是因有重新堕落的危险,一个谨慎的女子为了开脱自己而采取这种以攻为守的办法。不过,您的来信向我流露的真情实感比您想象的要多。在看您的来信时,我心中感到我们俩热恋之时,您心里是多么的厌恶那种罪恶的结合呀,但我们俩天各一方时,这种厌恶却已不见了踪影。
由此可见,义务和诚实都没有要求您非要坦白您的往事不可,理智与理性都要您千万别说,因为毫无必要去拿婚姻中最宝贵的东西——丈夫的爱、夫妻双方的信赖、家庭的和睦——去冒险。您对这种做法充分考虑了没有?您很了解您的丈夫?您确信这么做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世界上有多少男人,只要一听这种事就醋劲儿大发,对妻子鄙夷不屑,也许还会要了妻子的命,这您知道吗?怎么处理这种微妙的事情,要依时间、地点和各人的性格而定。在我现在所在的国家里,这类隐情是没有任何危险的,那些把夫妻关系看得很淡的人,并不把婚前的错误看成是多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就不提那些有时候不得不坦白这种事情的情况了,而且,这些理由对您而言并不存在,我倒要谈谈我所知晓的一些不怎么恪守妇道的女人,她们这么做却并未遇到什么风险,反而赢得坦诚真挚的美誉,她们之所以这么做,也许是为了以此为代价,在必要之时获得可以蒙混过关的信任。但是,在神圣的婚姻关系大受尊敬的地方,在圣洁的婚姻组成一种牢固的夫妻关系的地方,在丈夫真诚地爱着自己的妻子的地方,丈夫们是要求妻子把婚前的所作所为讲个一清二楚的,他们要求妻子对他们一片真情,他们在获得一个他们先前未曾拥有的权利时,要求女方在嫁给他们之前就把心放在他们的身上,他们视女方的过分自由如同真正的不忠贞一样。
相信我吧,讲求美德的朱丽,千万可别一时心血来潮,去做既无结果又无必要的事情。严守您那危险的秘密吧,并没有人在逼迫您去说出真情,说不定您会把自己给毁了的,而且这对您丈夫也毫无好处。就算他值得您向他吐露真实情况,那他听了之后也会伤心的,而且您这也是在无端地让他痛苦。如果他根本不配让您向他说出事情的真相的话,那您又何必非要授之以柄,让他抓您的不是呢?就算您的道德在支撑着您,能够忍受得住内心的谴责,但是不断引起的家庭纠纷,您知道自己能否经受得了呀?您可千万别没事找事呀,以免弄得自己苦不堪言,结果反而自己害了自己,又将坠入比您刚刚摆脱的困境还要糟糕的困境。明智是一切道德的基础,在您一生中最关键的时刻,您千万得头脑清醒,不可掉以轻心。如果说这个该死的秘密给您造成过于沉重的压力的话,那您至少也得等上一段时间,譬如几年,等您对您丈夫有了更完全的了解之后,等他对您的美——比您的人格的魅力更有效的美——在他的心中产生影响,并深切地感受到了之后,您再跟他谈这事也不迟。总之,在这番道理——尽管是非常站得住脚的——尚无法说服您的时候,您也千万不要不听向您阐述它的人的话。啊,朱丽,您就听一个能实践美德的人的话吧,至少凭着他今天为您所作出的牺牲,他也值得您为他作点牺牲的。
我必须结束这封信了。我感觉到,再写下去,我又会禁不住用起您已不再愿意听的口吻了。朱丽,我是不得不离开您了!我还这么年轻,就不得不舍弃自己的幸福!往事已永远逝去,可无尽的悔恨却源源不断地涌来!快乐、激越、甜蜜的时刻,神仙般的乐趣!我恋爱的时光,我唯一的爱情,我一生中的洋洋得意、风风光光的阶段,都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