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书信十三 朱丽致德·奥尔伯夫人

亲爱的狠心的朋友,难道你真的要我活着,继续受苦吗?我看到那幸福时刻已经到来,我要去与我最慈爱的母亲在一起了。你的照料反而不近人情地让我又多为母亲痛哭了很久,而当我想着随母亲而去时,却又因舍不得撇下你而留在了人世间。虽说我还活着,但我仍在希望没有完全摆脱死亡。我的心花费了很大代价才在脸上做出的种种快乐的样子已不复存在了;我逃过的这场病已经把我的好气色给消磨殆尽了。这种损失颇为幸运,它使得一个很不温存的男人粗俗的热乎劲儿减退,他竟大言不惭地想娶我。他见我没什么可讨他喜欢的地方,就不会再心存妄想了。我可以把那个救过我父亲一命的恩人给打发掉,同时做到既不冒犯父亲,也不冒犯他。我嘴上一声不吭,但我脸上就反映了我的内心。他感到厌烦,也就不会强娶硬讨了,他会觉得我太丑,不屑于来找我纠缠。

啊,亲爱的表姐,你是知道的,有一个坚贞不贰和温柔多情的人就未曾碰过这种软钉子。他感兴趣的并非外表与面容;他爱的是我这个人,而不是我的脸蛋儿;我们是全身心地彼此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只要朱丽还是那个朱丽,即使人老珠黄,但爱情依然留存。可是,他竟然答应……这个薄情寡义的人!……是我这么要求他的,他这是不得已而为之。有谁能留得住那些嘴上一套心里又一套的人的心?我是不是想过变心呀?……我的心变了吗?啊,上帝!干吗让一切都使我不断地回想起已一去不复返的时光,以及不该产生的爱情!我想把我心中那个可爱的形象抹掉,但却办不到;我感到它已深深地铭刻在我的心中;纵然我把它撕碎,也无法把它驱除,而且越是想要驱除这甜美的回忆,它就越是更深地印入我的心间。

我是否有脸告诉你,我高烧时,非常兴奋,烧退了,但这种兴奋心情却未随之消减,而且,病愈之后,反而更加的折磨我?这种情况我应该说给你听,你应该知晓并怜悯你可怜朋友的这种精神恍惚,你应该感谢上苍没有让你的心被这种可怕的激情搅得像我一样的心绪不宁。在我病得很厉害的那阵子,有一次,在我觉得极其亢奋时,看见了那个不幸的人就待在我的病榻前,但模样并非如从前我一生中那短暂的幸福时刻那样使我心旷神怡,而是面色苍白,憔悴消瘦,衣冠不整,眼露绝望。他跪在我的床头,握住我的一只手,既不嫌我的手瘦得没了血色,也不怕传染上什么可怕的病毒,只是一个劲儿地吻它,眼泪哗哗地滴在它的上面。看到他这样,我又感到了有时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时所感到的那种快乐与甜美。我想扑到他的怀里,但有人却把我拉住了,你赶紧把他从我面前拉走,而最让我心里激动不已的是他的声声叹息,他越往外走,我觉得越听得清楚。

我无法向你表述这个幻梦对我产生了多大的影响。我高烧多时不退,有好几天处于昏迷状态,常常心情激动时便梦见他,但是,没有任何一次梦幻像这一次这样在我心中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因此,根本就不可能将它从我的记忆和意识中抹去。我每时每刻都觉得看见他总是那副模样;他的神态、他的衣着、他的举止、他的愁眉,都历历在目,我甚至仍感觉到他的嘴唇印在我的手上;我感觉到我的手被他的泪水浸湿;他的叹息声让我心颤;我看见他被人从我身边拖走;我还拼命地想留住他。这种种映像使我产生了一种幻象,比真的出现的情况还要更加的震撼着我。

我犹豫良久,考虑是否要把此事告诉你。因为害羞,所以我不敢亲口讲给你听,但是,我激动的心情难以平息,而且日见严重,因此,我实在憋不住,只好写信说给你听了。唉!我的这种疯狂劲儿完全地缠住了我了!既然仅存的一点理智反而在增加对我的折磨,那我为什么就不能因此而干脆完全丧失理智呀?

再回到我的梦幻上来。表姐,如果你想嘲笑我头脑简单的话,那你就嘲笑吧,不过,在这个幻象中,我不知有什么神秘的东西使它与一般的谵妄有所不同。难道这是那个世间少有的好男人死亡的先兆吗?难道这是在通知我他已不在人世了?上苍能否开开恩,哪怕只是一次,指引我跟随让我喜爱的那个人而去呢?唉!对我来说,赐我以死的命令将是上苍给予我的第一大恩宠。

我徒劳地回想着哲学家们对那些无知无识的人所发表的空泛言论,我再也不会照他们的话去做了,我觉得自己对他们的那些言论鄙夷不屑了。人们根本就不相信有鬼神,这一点我愿意相信,但是,两个如此紧密相连的灵魂,彼此之间难道就没有一种不依赖于身体和意识的心灵沟通吗?一个灵魂从另一个灵魂直接得到的印象难道不能传送至大脑,并收到从大脑反馈回来的信号,表明已收到了它的信号吗?……可怜的朱丽,这是多么的荒诞不经呀!情欲使得我们变得如此的轻信!一个一往情深的人很难摆脱自己的错误,即使是已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