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书信六 致德·奥尔伯夫人

帷幔终于撕开;那长时期的幻梦终于破灭;那甜美的希望终于烟消云散;我现在只能靠着痛苦而美好的回忆来维持自己的生命,使我能够承受已经不再存在幸福幻想的种种折磨,也只有如此,我方能保持住那永不熄灭的火焰。

我真的享受过了最高尚的幸福了吗?我真的就是那个曾一度享受过幸福的人吗?凡是能够感受到我所受的痛苦的人,难道不是生就该一辈子受苦之人吗?谁若是能够享受到我所失去的幸福,他还能在失去幸福之后仍旧活着吗?如此截然不同的感情能够在同一颗心中孕育吗?快乐而光荣的日子,你不是属于一个凡夫俗子的;你太美了,所以不该消失。一次温柔醉人的快乐把你全部耗尽;无穷无尽的欢乐全部集中在了那一美好的时刻。对我来说,既无过去又无未来,我一下子就把千百年的快乐享受殆尽了。唉!你像闪电似的稍纵即逝了。这永恒的幸福在我一生之中仅是片刻的工夫。我们身处绝望之中时,时间又恢复了它那缓慢的行程,而烦恼将在我不幸的余年里经年累月地存在着。

痛苦越是压迫着我,我所爱的所有的人似乎就越是远离我,因此,我的痛苦就变得更加难以承受了。夫人,或许您还是喜欢我的,但您还有其他的人要关心照顾,还有其他的事情要操心。我的哀诉,您一直很同情,但现在您再这么做就不合适了。就连朱丽都气馁了,把我给抛弃了。种种伤心的悔恨驱赶了爱情。对我而言,全都变了,只有我的心依然如故,但我的命运因此也就更加的悲惨了。

不过,我现在是什么样和应该是什么样,那又何妨?朱丽很痛苦,她还有工夫想到我吗?唉!正是她的痛苦在使我更加的痛苦。是的,我宁愿她不再爱我,并获得幸福……不再爱我!……她也希望这样吗?……不会的,绝对不会。她不让我再看到她,不让我再给她写信,那是不可能的。唉!她想抛开的并不是痛苦,而是我这个能给她以安慰的人。她能因为失去了慈母就非得再失去一个更亲爱的朋友吗?难道她以为再失去一个亲爱的人就能减轻自己的痛苦吗?啊,爱情!难道只有损害你,才能报复人的天性吗?

不,不,她想忘掉我是办不到的。她那颗温柔的心能与我的心分离吗?难道我不是不管她愿意与否,已掌握住了她的心吗?像我们这样的爱情有谁能够忘却?在回忆这种爱情时,有谁能无动于衷?成功的爱情给她的生活带来了痛苦,但失败的爱情则必将使她变得更加可怜。她将在痛苦之中苦度余生,深受无谓的愧疚和无法实现的希望的双重折磨,既不能使爱情圆满又不能完善道德。

不过,请别以为我只是专挑她的错,而不管它们是否情有可原。在做出若许牺牲之后,想不俯首听命已为时晚矣。既然她已下了命令,我只有谨听尊命,她日后再也不会听到别人提起我的。您看看,我的命好苦呀。我最最痛心疾首的并非与她断绝来往。唉!我最大的痛苦她是心知肚明的:我对她的不幸比对自己的不幸还要难过。您是她的最爱,是除我而外最清楚她是真心实意地爱着我的。克莱尔,亲爱的克莱尔,她现在最珍贵的也只有您了。您得好好劝她,不要让她被种种打击所击倒。别人不安慰她,她也不听别人的劝,但您却能很好地安慰她。崇高的友谊可以弥补慈母对她的爱和情人对她的情,可以给她带来能使她幸福的种种美好的感情。如果可能的话,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一定要让她幸福快乐。如果她能恢复被我剥夺了的她的平和与安宁,我将感到她给我留下的痛苦就减轻了许多。既然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已一文不值,既然我命中注定要为她而死,那就让她把我当作已不在人世了吧。如果这样能够使她得到安宁的话,我愿意这样。愿她在您的身旁得以恢复她昔日的美德和幸福!愿她在您的精心照顾下,能回到要是没有我本会成为的那样。

唉!她尚待字闺中,却已经失去了母亲!这个损失,当人们把它归罪于她时,是绝对无法弥补,也绝对无法得到安慰的。她愧疚难平的心在不停地让她呼唤自己的那位慈祥温情的母亲,在如此剧烈的痛苦之中,她愧悔难当,心痛欲裂。啊,朱丽!您在您可怜的母亲重病期间和临终之时一直守护在她身旁,我请求您,我哀告您,请告诉我对此应该是个什么态度。如果我是罪魁祸首,那您就把我的心撕碎吧。如果是我们的错误所造成的痛苦使她驾鹤西去,那我们就是两个恶魔,不配活在人世。只要是动了念头想结成这么有害的关系,就是罪莫大矣,更何况把它付诸实践。不,我敢说,这种如此纯洁的爱情之火是绝对不会产生如此恶劣的后果的。爱情激发起来的我们的情操是那么高尚,不可能使我做出丧尽天良之人所做的恶行来。老天呀,难道老天竟然如此不公?那个为其生身父母而牺牲自己幸福的女子,能干出要她父母老命的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