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一夜成名
在皇宫酒店的发布会上遇到的泽田先生告诉我们:
"要在黄金时段安排相声节目了。"
这是刚来东京几个月后的事,幸运之神竟然这么快就降临了。不过,这都是泽田先生的功劳。
"既然和你们说好了,肯定会让你们出演。不过,要夹在名人之间。"
栏目叫"花王名人剧场",周日晚九时开始,绝对的黄金时间。这一时段以前主要播放电视剧,泽田先生大胆创新,鼓足干劲要靠相声一搏胜负。
节目录制定在岁尾的十二月二十二日,在国立剧场曲艺场进行,采取让普通观众进场的公开录像形式。
整整一个小时的节目,只有三组相声演员出演。BB之外的两个组合是"靖与清"和"圣路易斯",都是全国走红的显赫演员。
因为是公开录像,第一个出演的难度最大。而我们因为要"夹在名人中间",所以第二组出场,反倒非常成功,博得了满堂彩。
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节目播出的日子 一九八○年一月二十日。
那天,BB在大阪有演出,户崎社长也和我们一起前往。
工作结束后,我们打算一起看节目播放,于是在烤肉店边吃边等。
九点钟,"花王名人剧场"开始了。
"激战!!相声新干线"的标题出来后,我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谁也顾不上烤肉了。
圣路易斯的表演结束后,终于轮到我们。
表演开始。
因为只有三组相声演员,一组的表演时间足足有十五分钟,其间多次出现我们的特写镜头。
渐渐地,身边的客人开始把我们和电视画面相对照。
"喂,那是不是你们呀?"
甚至有人开始和我们打招呼。节目结束后,我们草草吃了几口就赶紧出了烤肉店。
但是,在回酒店的路上,又有几个人搭讪:
"啊,就是刚才电视上的那人!"
"真的!"
那一夜,我切身体会到了黄金时段的巨大威力。
更吃惊的还在后头呢!
第二天早晨,我们去新大阪车站坐新干线,在那里等待我们的是人生第一次的壮举竟然接连有五个人请我们签名。
我们在关西地方台露面那么多次,都从未有过如此效果。
户崎社长又告诉我们一个惊人的消息。
"昨天晚上,花王公司给我打电话,希望你们为他们的产品拍广告。"
据户崎社长讲,这是看了昨天的节目后,花王公司的负责人直接发出的指示。
"听说是男士生发洗头水的广告,可以吗?"
这还有什么可以不可以,光听说拍广告就很震惊了,更何况是洗发露。
洗发露并非比拉面或者烤肉调味汁厉害,但感觉更好,而且一般都是由美女来拍,真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马上打电话向妻子报喜。
"我要拍洗发露广告了!"
"什么广告?"
"洗发露!"
"行了,知道了,知道了。再见。"
妻子二话没说就挂断电话。
我以前说话总爱不着边际,这回又被妻子认定在胡说八道。
我又打给阿嬷。
"阿嬷,昨天看电视了吗?就是'花王名人剧场'。"
"没有。"
"为什么?在佐贺也能收到吧?"
"是能收到。我担心你的相声不受欢迎,一直在向菩萨祈祷。"
"阿嬷,那是录播,跟这个没关系。"
我拼命解释,但阿嬷就是无法分清现场直播与录播的区别。
后来听与阿嬷同住的舅舅说,到了播放的时间,全家人都聚在电视前,只有阿嬷在佛像前摆好架势,开始大声祷告: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昭广的相声大受欢迎……"
电视和佛龛放在同一间屋子里。
"妈妈,太吵了,听不见电视声音啦。不用祈祷,这是录像,没关系。"
舅舅他们说了好几次,想让阿嬷停止祷告,但直到最后阿嬷都不听。
这个小插曲让我感受到阿嬷对我的爱,同时也很同情舅舅一家人,因为他们没能好好听相声。
我们时间丰裕,马上能开始广告的拍摄。
到了摄影棚,数十位工作人员都出来迎接,对我们说:
"早上好。"
广告制作公司的人、花王宣传部的人接二连三地上前打招呼、递名片。
这时,我茫然地想:难道我成明星了?
与以往受到的待遇真是有天壤之别。
拍广告时,我和洋八站在一起,涂上洗发露弄得满头泡泡,嘴上还说:"花王防脱发洗发露感觉真爽!"
因为反复拍摄了数十次,结果第二天,只要头发一湿,就会起一堆泡沫。
赶紧打电话向妻子汇报。
"不光能挣钱,而且头发一湿就能起泡泡,太厉害了。这广告真不错。"
好容易相信我拍广告的事是真的了,但她高兴的方式却十分怪异。
我虽然经常给妻子打电话,但自从来到东京后,从未回过大阪的家。即便去大阪演出时,我也和洋八、社长一起住在酒店。
如果是公司职员单身赴任,虽然也有独自生活的寂寞,但能轻松地与家人见面,因为他们知道何时能再相聚。而我却不知何时才能与家人生活在一起,在这种情况下和家人见面太痛苦了。
而且,只要见面,妻子肯定会问:
"什么时候接我们过去?"
我也只能回答:
"再过段时间。"
一想到这些,我有些不敢回家。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心情,有一天,户崎社长说:
"洋七,该把家人接来了吧?"
"这个嘛……现在还有点困难。"
我当然想把家人接到东京,因此也时常从杂志上查看东京的房租价格,但是,靠我每月十五万元的收入,很难维持四口人的生活。
不料,户崎社长爽快地说:
"没关系,没关系,从下个月开始改为分成制。"
"如果改为分成制,就没有了稳定收入,那更可怕了。"
听我这样说,户崎社长这才告诉我花王要委托我们工作的事:
"听说要举办一个叫'头发护理节'的活动,为期半年。希望你们每周的周六和周日在全国各地巡回演出,举办签名会或见面会。花王说每天的报酬是七十万,还说报酬不高,实在不好意思。洋七,怎么样?"
"没有什么怎么样,回答当然是肯定的了!社长!!"我立刻来了精神。
户崎社长心里当然明白,却故意这样问我。我能不干劲十足吗?
在当时,对于BB来说,每天七十万元已是破格的超高报酬了。因为我们在百货公司的楼顶舞台上表演三十分钟,报酬一般只有五万元。我用并不擅长数学的大脑拼命计算:每周两天能拿到一百四十万,一个月四周,共五百六十万。即便和事务所、洋八三方平分,这半年中,每月也能有一百八十万的收入。
"太好了!这样,我可以把家人接来了!"
我兴高采烈地给妻子打电话:
"来东京吧。暂且先来我住的地方,让洋八搬出去。"
喜出望外之下,我竟然不留神说出了心里的小算盘,洋八当然不会默不作声。他急急来到电话旁,狠狠地说:
"我不出去。"
我捂着话筒,恳求洋八:
"求你了,你搬出去吧。你是单身,怎么都好对付,我可是拖家带口。"
"好吧,我出去找房子。"
他不情愿地同意了。
那已是数十年前的事了。在过去,洋八曾无数次为我作出这样的牺牲。
刚来东京时,因为要给家人寄钱,我总是敲诈洋八,吃完饭就说:
"洋八老师,多谢款待了。"
洋八虽然会咕哝"真是的,你总是这样",可从不生气,每次都笑着为我付钱。
洋八真是一个好人。
决定进京后,妻子马上向阿嬷打电话汇报:
"阿嬷,昭广叫我们去东京呢。"
"太好了,太好了!一家人就应该住在一起。"
阿嬷像是自己的事一样替我们高兴,还问:
"律子,那个旅行箱还在吗?"
"嗯。一直带着。"
从那间四叠半榻榻米大的公寓开始,我们已经搬过好几次家了,但每次都不会忘记离家出走时买的旅行箱。
阿嬷似乎很满意:
"那才是最重要的。冰箱或洗衣机可以随时置换,但是,旅行箱里装的东西永远不能变。不管是美好的回忆还是痛苦的往事,绝不能扔掉这些东西。"
为什么妻子会第一个想到向阿嬷汇报呢?因为,自从我来到东京后,阿嬷一直在给妻子寄大米。
"我不是早就说让你去东边吗?"
在我面前如此若无其事的阿嬷,竟然给妻子寄去了这样一封信
昭广是个努力的孩子,尽量不要让他担心。我想,昭广不在身边,你们的日子不好过,阿嬷会给你们寄米的。
对于带着两个孩子留在大阪的妻子来说,阿嬷的支援让她无比高兴。
不过,自己没有耕地,却要提供大米,这的确像阿嬷的务实风格。听到这件事时,我的眼泪差点流出来。
终于到了妻子和孩子来东京的日子。
一大早我就坐立不安。
一个朋友用卡车帮忙把行李从大阪运来,妻子和孩子也搭车过来。
我知道到达的大致时间,但那个时代根本没有手机。一旦出发,就无从知晓旅途的进展情况。
我在约定到达时间的四个小时前,就开始在阳台上翘首等待:怎么还没到?怎么还没到?
尽管离预定时间还早,可我总是担心他们路上会出什么事,焦躁不安地想:真慢呀,在干什么呢?会不会迷路呀?坐这么长时间的车,孩子们会不会觉得没意思而哭闹呢?
真是越想越担心。
无数次地看表,发现竟然才过了五分钟,怀疑表是否在动,还拿到耳朵边仔细听听。
熬过了漫长、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时间,终于,在远方出现了卡车的影子。
"那个,是那个!"
看着看着,卡车离公寓越来越近。
我挥着手,大喊:
"在这里!"
妻子似乎听到了,从卡车上探出身子冲我挥手。
高兴,太高兴了!我真希望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这个场面。
真想大喊着"万岁",在附近跑上几圈。
卡车终于到了。一看到妻子的笑脸,我的眼泪竟然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尽管自己也觉得很难为情。这时,山本社长的弟媳说:
"快,快去抱抱她们。"
她使劲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向妻子和孩子。
我一边哭,一边紧紧地抱住了怀抱儿子的妻子和幼小的女儿。
抬头一看,过来帮忙的洋八也受我们的传染,泪流满面。
山本社长夫妇走近,高兴地流着眼泪说:
"太好了!太好了!"
然后,大家边哭边开始搬行李。行李真的很少,承载四吨的卡车空荡荡的。
要说家具,只有一个破破烂烂的衣柜和被炉。我对妻子说:
"你把这东西扔掉就是了。"
另外就是装着衣服和锅碗瓢盆的纸箱。
从少得可怜的行李中,也能看出妻子受了多少苦。我的眼泪愈加止不住了。
"为什么要哭?"
女儿尚美突然傻傻地冒出这句话,逗得大家都破涕为笑了。
卸完行李,就剩我们一家人时,妻子带着少有的严肃表情说:
"老公,谢谢你把我们接过来。"
我很难为情,只说了句:
"傻瓜。"
这时,叮咚、叮咚,门铃响了。
山本社长亲自登门:
"洋七,咱们去吃寿司庆祝一下吧!带上您夫人和孩子,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