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在他头脑里,某一个遥远的偏僻角落仍在给他传递信息——头等重要的信息,但是脑壳深处在砰砰地敲打,使他无法集中思想。在近处某个地方,他听到一个高音在哀号痛哭,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的声音。慢慢地,杰德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布鲁斯·包德失声痛哭,泪流满面。
杰德想坐起来,只觉得浑身上下部疼痛,骨头好像要散架似的,头部的疼痛涌到他的“记忆存储器”使他想起自己的遭遇,顿时怒火中烧。
听见响动,包德转过身,走到床边。“千错万错是你错,”他呜呜咽咽地说,“约翰好端端跟我在一起,你偏要插一脚,活活将我俩拆散,还赔了约翰一条命,真是何苦来呢?”
杰德的某种遗忘已久、深深埋藏着的复仇本能突然被唤醒,化做熊熊烈火。只见他猛地一把抓住包德的脖子,使出全身劲儿,紧紧掐住他的气管。说也奇怪,包德竟然没有反抗。他傻呆呆地站在那里,泪如泉涌,顺着脸颊直往下淌;杰德朝他眼睛里面看去,好像看到了痛苦的深渊,双手不自觉地慢慢松开,无力地垂下,心中暗想:我是医生,怎能与病人一般见识!病人犯病,袭击医生,难道医生就可以杀死病人?这叫什么逻辑?待他定神再注视包德,他所看到的是个孩子——手足无措、精神崩溃的孩子。
杰德模模糊糊意识到:布鲁斯·包德不是唐温顿。要是的话,自己就活不成了。包德尽管对他暴跳如雷,拳打脚踢,但绝不会行凶杀人。所以自己早先的判断还是正确的:包德不符合凶犯的综合特征画像。杰德感到淡淡的一丝安慰,多少带点讽刺意味,令人啼笑皆非。
“要不是你多管闲事,硬拆散吹萧伴侣,约翰也不至于丧命。”包德抽噎着。“他会同我恩爱如初,谁敢碰他一根汗毛?”
“我并没有叫约翰·汉森抛弃你,”杰德已厌烦了,但还得申辩,“完全是他自己的主意。”
“撒谎!”
“约翰来找我以前,你和他之间已有裂痕。”
杰德不再往下说,包德也不作声。隔了几分钟,包德点头承认:“是呀,我俩——我们老吵架。”
杰德顺水推舟,趁机解释:“他一直在试图了解自己,发现自己的特长和所能胜任的工作,男性的本能,男人的天性在呼唤他回家,回到妻子和孩子身边。要知道,在约翰的脑髓里,在他的灵魂深处,他渴望异性爱。”
“你说得很对。”包德轻声低语。“他从前老跟我唠叨这些个,当时我以为他存心气我、罚我。”说到这儿,他仰起头看着杰德。“可是有一天他离开了我,他搬走了,他不再爱我了。”他的声音里充满着绝望情绪。
“他不是不再爱你,”杰德说,“至少还是朋友嘛。”
包德望着杰德,两眼紧紧盯着医生的脸。“你愿意帮助我吗?帮我一把,无论如何得拉兄弟一把!”
这是痛苦的呼喊。杰德作出反应:“当然,我尽为而为。”
“我会成为正常人吗?”
“此言差矣。世间本无所谓正常和反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常状态,没有两个人的正常状态完全相同或相等,换句话说,正常状态因人而异。”
“你能不能把我变成异性恋?”
“这就得靠你自己了,看你自己的欲望强烈程度而定。可以给你做精神分析。”
“如果失败了怎么办?”
“那也无关宏旨。如果精神分析的结果,发现你就是同性恋,无法变成异性恋,至少可以适当地调整,使自己更好地适应这个现实。”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精神分析?”包德急切地问。
这一问使杰德回到现实,面对难题。他坐在这里谈论如何治病救人,而死亡正威胁着他,也许活不过今天了。唐温顿究竟是何许人,杰德仍在原地踏步,毫无进展。他已排除了名单上最后两名嫌疑犯:苔莉和包德。如果他对凶犯的分析是对的,那么现在他正怒气冲冲,杀气腾腾地恨不能千刀万剐唐温顿。可是这个唐温顿在哪里呢?杰德心中有数:很快会遭到又一次袭击。嘴里却说:“包德,星期一给我打电话。”
从包德处出来,杰德招呼了一辆出租汽车,打道回府。坐在车里,他沉思默想,估量幸免的可能性,清醒地看到处境险恶,十之八九性命难保。谁是唐温顿?警方怎么会没有这个人的犯罪记录?会不会假冒姓名?不会,不可能。穆迪说得清清楚楚:“唐温顿。”
杰德被打得遍体鳞伤。汽车开行难免晃悠、震动,激起阵阵剧痛,难以忍受,集中思想谈何容易。尽管这样,他还是分析了几宗已发生的谋杀案和未遂谋杀案,想找出某种讲得通的行为模式。迄令为止,两宗谋杀案:一次用刀刺死,一次严刑拷打、活活折磨死。三宗未遂谋杀集:开车撞人,车中放置炸弹,绞扼窒息。他不能辨明行为模式,只能看出一种残忍的、躁狂的暴力行为。他无从知道下一次行动是什么,采取什么方式,由谁采取行动……他只知道最易遭袭击的是他的诊所和住所,由此他联想到安吉利的劝告:换上坚固的门锁,关照看门人麦克和开电梯的埃迪多留点神,注意进进出出、上上下下的人。杰德对他们二位是完全信得过的。
出租汽车在公寓楼前嘎地一声停住了,看门人过来打开车门。杰德大吃一惊,开车门的不是麦克,而是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