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留下的遗物

她把劫匪和冶炼事件视为埃尔在惩罚我们优柔寡断的态度,并且谴责瞻远家族助长了这种软弱。她先是小心翼翼地说着这些事情,后来愈讲愈明,但还不敢直截了当地鼓动叛国。但是,海边的山崖上依然进行着杀牛祭血的仪式,而她也像远古时代般,在许多年轻人身上涂抹鲜血,还派他们外出进行这项所谓的地灵探索。普隆第听说她还在等待一名和她旗鼓相当的人,加入她推翻瞻远家族的计划,而他们将一起统治国家,结束农人的时代而展开战士的时代。根据毕恩斯的情况显示,许多年轻人已争先恐后地追求这份荣誉。但普隆第希望在他指控她叛国前,她可以停止这些举动,免得他必须强迫他的属下在女杰和他自己之间做个抉择。黠谋认为,如果她在比武中被击败,或遭遇悲惨的意外,或得了让她虚弱老丑的怪病;如此一来,她的跟随者或将骤减。我不得不同意这是可能的演变,但也提醒他有许多人死后反而获得神一般的地位。黠谋同意我的看法,但前提是这人必须光荣地牺牲。

然后,他突然转移话题。在海豹湾的涟漪堡,存放着一份惟真想要誊写的古老卷轴,那是所有从毕恩斯前来为国王执行精技的小组成员名单,而且听说在涟漪堡那儿有一些古灵协助护城所留下的遗物。黠谋希望我翌日就动身前往海豹湾誊写卷轴并走访古灵遗物,再回来向他报告。并且将国王的祝福和信念传达给普隆第,告诉公爵这不安定的状况很快就得以平息。

我了解。

当我起身准备离开,黠谋举起一根手指示意我停下来,而我站着等候指令。

“你觉得我仍对你信守诺言吗?”这是个老问题了,我小时候和他见面时,他就开始问了,这可让我笑了出来。

“陛下,是的。”我如往常般说道。

“那么就看看你是否也始终如一。”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史无前例地补充道,“记住,斐兹骏骑,我的亲人所受的任何伤害,就等于是对我的伤害。”

“陛下?”

“你不会伤害我的亲人,是吧?”

我站直了。我明白他的要求。我谦卑地回答他:“陛下,我不会伤害您的亲人,我对瞻远家族立誓。”

他缓缓点着头。他从帝尊那儿逼出了一份歉意,也从我这儿得到不会杀害他儿子的承诺,他可能相信他已经让我们和解了。在他的房门外,我停下来将头发往后拨了拨,提醒自己刚刚所做的承诺。我仔细思量着,强迫自己检视为了信守诺言所要付出的代价。一阵苦涩席卷而来,直到我拿这个来和不信守诺言的后果比较。然后,我发现了自己的迟疑,立刻将它们赶出脑海之外,然后就决定信守对国王的承诺。我和帝尊之间没有真正的和平,但至少我心安理得。这决定让我觉得好多了,于是刻意地大步朝走廊另一端前进。

我从群山回来之后,还没有补充毒药存货。现在外头的状况可不是很安全,而我必须把我需要偷的东西偷回来。毛线染料或许有些我可以用的成分,医师的用品也可能有其他成分。我心中忙着这项计划,边想着边走下楼梯。

端宁正走上楼梯,当我看到她时就停了下来。她的出现让我感受到就算看到帝尊时也不曾有的胆怯,而这是一直以来的反应了。在盖伦的精技小组中,如今她可是最有力量的。威仪退休了,回到内陆,在满是兰花的乡间当个绅士。他的精技在终结盖伦生命的那场对抗中丧失殆尽,而端宁就是精技小组目前的关键人物。夏天时,她会留在公鹿堡,而其他精技小组的成员就散布在漫长海岸上的烽火台和城堡中,透过她向国王报告所见所闻。冬天时,整个团队回到公鹿堡重续彼此的连结和伙伴关系,在没有精技师傅的情况下,她已经接手盖伦在公鹿堡的大部分职责,也一并承接了盖伦对我的深沉怨恨。她的出现让我从前受虐的记忆再度清晰浮现,清晰到不忍卒睹,同时也让我没来由地感到畏惧。我回来后一直避着她,但此刻只见她正以针一般尖锐的眼神看着我。

这楼梯的宽度足够让两个人擦身而过,除非其中一人故意停在一层阶梯的中央。即使她站在下方抬头看着我,仍让我觉得她占尽优势。她的仪态和在我们都还是盖伦的学生时大不相同,她的外型显示了她的新职位。那夜空般深蓝的长袍绣工精细,长长的黑发用镶着象牙装饰的光亮线丝,在脑后束成造型错综复杂的辫子,领口和手上的戒指都闪着银光,但她的女性特质却已消失无形。她采纳了盖伦苦行僧般的价值观,骨瘦如柴的脸庞加上爪子般的双手,散发出像盖伦一样自以为是的光芒。自从盖伦死了之后,这可是她第一次直接面对我。我在她上方停了下来,完全不知道她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小杂种。”她语调冷漠地说着,感觉上不像打招呼,倒像在唱名,让我不禁纳闷这字眼是否有可能不会再像针一般地戳着我。

“端宁。”我也尽力语调平平地说着。

“你没死在群山里。”

“不。我没有。”

她还是站在那里挡住我的去路,非常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做了些什么,也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

我的内心像兔子般颤抖着,告诉自己她或许用尽了精技的每一份精力,把这份恐惧加诸在我身上,也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真实感受,而是她的精技建议我该如何感觉。接着,我强迫自己把哽在喉咙的话说出来。

“我也知道自己是谁,我是吾王子民。”

“你根本不配成为这种人!”她平静地坚持己见,对我微笑说道,“总有一天大家都会知道。”

恐惧的感觉如假包换,相形之下它的来源就显得无关紧要了。我站着,一语不发,最后她终于退到一旁让我通过。这是我小小的胜利,虽然回想起来,她也不太能做出其他反应了。我为前往毕恩斯的旅途做准备,忽然因为能够远离公鹿堡几天而感到欣喜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