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灵与肉 25
要逃避痛苦,最常见的,就是躲进未来。在时间的轨道上,人们想象有一条线,超脱了这条线,当前的痛苦便不复存在。但是特蕾莎看不到她面前的这条线。惟有回顾过去,才能带给她一丝安慰。又是一个星期天。他们驱车远离布拉格。
托马斯开车,特蕾莎坐在他身旁,卡列宁在后座,它不时把脑袋探到前座来舔他们的耳朵。两个小时之后,他们来到一座温泉小城,五六年前他们曾在这儿住过些日子。他们想停下来过夜。
他们把车子停在广场上,下了车。什么都没变。对面,是他们那年住过的旅馆;门前,还是那棵老椴树。旅馆左边,是长长的古老木拱廊。在拱廊最尽头,一个大理石池子里流淌着泉水。和以前一样,不少人手端酒杯,正探身向着池水。
托马斯指着旅馆。还是有些东西变了。以前,它叫“大旅馆”,而现在,招牌上写的是“贝加尔”。他们看了看旅馆拐角的牌子:叫莫斯科广场。然后,他们到熟悉的街道上都走了走(卡列宁独自跟在后面,没有用带子牵着),一一看清它们的现名:有斯大林格勒街、列宁格勒街、罗斯托夫街、新西伯利亚街、基辅街、敖德萨街,还有柴可夫斯基疗养院、托尔斯泰疗养院、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疗养院,以及苏沃洛夫旅馆、高尔基电影院、普希金咖啡馆,等等。所有这些名字,都取自俄国和俄国历史。
特蕾莎回想起入侵的最初几个日子。所有城市的街牌被撤下,所有道路的指示牌被拔去。整个国家一夜之间变成了无名之国。整整七天,俄国军队在这个国家到处闯,却不知道身处何方。军官们到处找报社、电视台、广播大楼,要强行占领,可就是找不到。他们四处向人们打听,但对方不是耸耸肩,就是乱指地址和方向。
年复一年,这种无名的状况似乎对这个国家并不是没有危害。无论是街道还是房屋,都无法找回它们原来的名字。一个波希米亚温泉疗养地就这样说变就变,变成了一个虚境中的小俄罗斯国。特蕾莎意识到,他们来这儿找寻的往昔已经被没收了。他们不可能再留在此地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