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3
今天下午,众多[390] 国际社交界人士莅临参加爱尔兰国民林务员的高级林务主任琼·怀斯·德诺兰[391] 骑士与松谷的冷杉·针叶树[392]小姐的婚礼, 给爱尔兰增添了光采。贵宾有:西尔威斯特[393]·榆荫夫人、芭芭拉·爱桦太太、波尔·梣[394] 太太、冬青·榛眼太太[395] 、瑞香·月桂树小姐、多萝西。竹丛小姐、克莱德·十二棵树太太、山揪·格林[396] 太太、海伦·藤蔓生[397] 太太、五叶地锦[ 398] 小姐、格拉迪斯·毕奇小姐[399] 、橄榄·花园小姐、白枫[400]小姐、莫德·红木小姐、迈拉·常春花小姐、普丽西拉·接骨木花小姐、[401]蜜蜂·忍冬[402]小姐、格蕾丝·白杨小姐、哦·含羞草小姐[403]、蕾切尔·雪松叶[404]小姐、莉莲和薇奥拉·丁香花[405]小姐、羞怯·白杨奥尔[406]小姐、基蒂·杜威一莫斯[407]小姐、五月·山楂[408]小姐、格罗丽亚娜·帕默[409]太太、莉亚娜·福雷斯特[410]太太、阿拉贝拉[411]·金合欢太太以及奥克霍姆·里吉斯的诺马·圣栎[412]。新娘由她父亲格兰的麦克针叶树[413] 挽臂送到新郎跟前。她穿着款式新颖的绿丝光绸长衫,跟里面那件素淡的灰衬衣一样可身。腰系翠绿宽饰带,下摆上镶着颜色更浓郁的三道荷叶边。在这样的底色上,衬托以近似橡子的褐色吊带和臀饰。看上去无比姣好。两位伴娘落叶松·针叶树和云杉·针叶树是新娘的妹妹,穿戴着同一色调非常得体的服饰。褶子上用极细的线条绣出图案[414]精巧的羽毛状玫瑰。翡翠色的无檐女帽上,也别出心裁地插着淡珊瑚色苍鹭羽毛,与之配衬。恩里克·弗洛先生[415]以遐迩闻名的技艺奏起风琴:除了婚礼弥撤中所规定的一些乐章外,仪式结束后还奏了一支动人心弦的新曲调《伐木者,莫砍那棵树》[416]。接受了教皇的祝福[417],临离开庭园内的圣菲亚克[418]教堂时,人们开玩笑地将榛子、椈子、月桂叶、柳絮、繁茂的常春藤叶、冬青果、檞寄生小枝和花揪的嫩条像密集的炮火一般撒在这对幸福的新人身上。怀恩·针叶树·诺兰先生和夫人将到黑森林里去度幽静的蜜月。[419]
“然而,咱们用眼睛盯着欧洲,”“市民”说,“那些杂种还没呱呱落地之前,咱们就跟西班牙人、法国人和佛兰芒人搞起贸易来了[420]。戈尔韦有了西班牙浓啤酒,葡萄紫的大海[421] 上泊满了运酒船。”
“还会那样的,”乔说。
“在天主圣母的帮助下,咱们会振作起来的,”“市民”拍着他的大腿说,“咱们那些空空荡荡的港口又会变得满满当当。王后镇,金塞尔,黑草地湾,凯里王国的文特里[422] 。还有基利贝格斯。那是广阔世界上第三大港[423] , 当年德斯蒙德伯爵能够和查理五世皇帝本人直接签订条约[424] 的时候,从港内一眼可以望到戈尔韦的林奇家、卡文的奥赖利家以及都柏林的奥肯尼迪家[425] 那足有一个舰队那么多的桅杆。还会振作起来的,”他说,“到那时, 咱们将会看到第一艘爱尔兰军舰乘风破浪而来,舰头飘着咱们自己的旗子。才不是你亨利·都铎的竖琴[426] 呢。绝不是,那是在船上挂过的最古老的旗子,德斯蒙德和索门德省的旗子, 蓝地上三个王冠、米列修斯[ 427] 的三个儿子。”
于是,他把杯中剩下的一饮而尽。倒挺像那么回事儿的[428] 。 犹如制革厂的猫似的又是放屁又是撤尿[ 429 ] 。康诺特的母牛犄角长。[430] 尽管他势头这么冲,狗命要紧,他才不会到沙那戈尔登[ 431] 去向聚集的群众吹牛呢。由于他抢夺了退租的佃户的家当[432],摩莉·马奎斯们[433] 正在寻找他,要在他身上戳个洞,弄得他简直不敢在那儿露面。
“听,听这套话,”约翰·怀思说,“你喝点儿啥?”
“来杯‘帝国义勇骑兵’[434] ,”利内翰说,“庆祝一番嘛。”
“半下子,特里,”约翰·怀思说,“再要一瓶‘举手’[ 435] 。特里!你睡着了吗?”
“好的,先生,”特里说,“小杯威士忌,还要一瓶奥尔索普。好的。先生。”
不去服侍公众,却寻求下流的刺激,跟阿尔夫一道读那该死的报纸来过瘾。一幅是顶头比赛,低下脑袋,就像公牛撞门似的相互撞去,要撞得使该死的对方开瓢儿。另一幅是《黑兽被焚烧于佐治亚奥马哈》[436]:一大群歪戴帽子的戴德伍德·迪克[437]朝吊在树上的黑鬼[438]开火。他伸出舌头,身子底下燃着篝火。让他坐完电椅并将他钉在十字架上之后,还应该把他丢到大海里。 这样才有把握置他于死地。
“关于善战的海军,你怎么看?”内德说,“它阻止了敌人前进[439]。”
“你听我说,”“市民”说,“那是座人间地狱。你去读读几家报纸关于朴次茅斯的练习舰上滥施苔刑所做的那些揭露吧。是个自称感到厌恶[440] 的人写的。”
于是,他开始对我们讲起体罚啦,舰上那些排成一列头戴三角帽的水手、军官、海军少将啦,以及那位手持新教《圣经》为这场刑罚作证的牧师啦。还谈到一个年轻小伙子被押上来,嚎叫着“妈!”他们把他捆绑在大炮的后座上。
“臀部着十二杖,”“市民”说,“这是老恶棍约翰·贝雷斯福德[441] 爵士的喊法。然而,现代化的上帝的英国人喊鞭打屁股。”
约翰·怀思说:
“这种习俗还不如把它破坏了,倒比遵守它还体面些。”[442]
然后他告诉我们,纠察长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笞杖走了过来,抡起它,对准可怜的小伙子的后屁股就狠抽一通,直到他喊出一千声[443] “杀人啦!”
“这就是你们那称霸世界的光荣的英国海军,”“市民”说,“这些永远不做奴隶的人们[444] 有着天主的地球上唯一世袭的议院[445] ,国上掌握在一打赌徒和装腔作势的贵族手里。这就是他们所夸耀的那个苦役和被鞭打的农奴的伟大帝国。”
“在那上面,太阳是永远不升的,”[446]乔说。
“悲剧在于,”“市民”说,“他们相信这个。那些不幸的雅胡[447]们相信这个。”
他们相信笞杖:全能的惩罚者——人间地狱的创造者;亦信大炮之子水手;他因邪恶的夸耀降孕,生于好战的海军。其臀部着十二杖,供作牺牲,活剥皮,制成革,鬼哭狼嚎,犹如该死的地狱。第三日自床上爬起,驶进港口,坐于船梁末端,等待下一道命令,以便为糊口而做苦役,关一份饷。[448]
“可是,”布卢姆说,“走遍天下,惩罚不都是一样的吗?我的意思是,要是你们以暴力对抗暴力,在这儿[449] 不也一样吗?”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就像我此刻饮着道啤酒那样真确,即使在他弥留之际,他也会试图让你相信,死去就是活着。
“我们将以暴力对抗暴力,”“市民”说, “在大洋彼岸,我们有更大的爱尔兰[450] 。在黑色的四七年[451] , 他们被赶出了家园。他们的土屋和路旁那些牧羊窝棚被大槌砸坍后, 《泰晤士报》搓着双手告诉那些胆小鬼萨克逊人说: 爱尔兰的爱尔兰人很快就会减到像美国的红皮肤人那么稀少。[452] 甚至连土耳其大公都送来他的比塞塔[453] 。然而撤克逊的混蛋们处心积虑地要把本国老百姓饿死。 当时遍地都是粮食,贪婪的英国人买下来,卖到里约热内卢去。[454] 哎, 他们把庄稼人成群地赶出去。两万名死在棺材船[455] 里。然而抵达自由国土[456] 的人们,对那片被奴役之地[457] 记忆犹新。他们会怀着报复之心回来的。他们不是胆小鬼,而是葛拉纽爱尔[458] 的儿子们,豁牙子凯思林[459] 的斗士们。”
“千真万确,”布卢姆说,“然而,我指的是……”
“我们盼望已久了,‘市民’,”内德说,“打从那个可怜的穷老太太告诉我们法国人在海上,并且在基拉拉上了岸的那一天起。”[460]
“哎,”约翰·怀思说,“我们为斯图尔特王室战斗过,他们却在威廉那一派面前变了节,背叛了我们。[461] 记住利默里克和那块记载着被撕毁了的条约的石头。[462] 我们那些‘野鹅,为法国和西班牙流尽了最宝贵的血。[463] 丰特努瓦[464] 怎么样?还有萨斯菲尔德[465] 和西班牙的得土安公爵奥唐奈,[466] 以及做过玛丽亚·特蕾莎的陆军元帅的、卡穆的尤利西斯·布朗[467] 。可我们究竟得到了什么?”
“法国人!”“市民”说,“不过是一帮教跳舞的!你晓得那是什么玩艺儿吗?对爱尔兰来说,他们从来连个屁也不值。眼下他们不是正试图在泰·佩[468] 的晚餐会上跟背信弃义的英国达成真诚的谅解[469] 吗?他们从来就是欧洲的纵火犯。”
“打倒法国人!”[470]利内翰边啜啤酒边说。
“还有普鲁士王室和汉诺威王室那帮家伙,”乔说,“从汉诺威选侯乔治到那个日耳曼小伙子以及那个已故自负的老婊子[471], 难道坐到咱们王位上吃香肠的私生子还少了吗?”
天哪,听他描述那个戴遮眼罩的老家伙的事,我不禁笑出声来。老维克每晚在皇宫里大杯大杯地喝苏格兰威士忌酒,灌得烂醉。她的车夫[472] 把她整个儿抱起,往床上一滚。她一把抓住他的络腮胡子,为他唱起《莱茵河畔的埃伦》[473] 和《到酒更便宜的地方去》[474]中她所熟悉的片段。
“喏,”杰·杰说,“如今和平缔造者爱德华[475] 上了台。”
“那是讲给傻瓜听的,”“市民”说,“那位花花公子所缔造的该死的梅毒倒比和平来得多些。爱德华·圭尔夫- 韦亭!”[476]
“你们怎么看,”乔说,“教会里的那帮家伙——爱尔兰的神父主教们,竟然把他在梅努斯[477] 下榻的那间屋子涂成魔鬼陛下的骑装的颜色,还将他那些骑师们骑过的马匹的照片统统贴在那里。而且连都柏林伯爵[478] 的照片也在内。”
“他们还应该把他本人骑过的女人的照片统统贴上去,”小阿尔夫说。
于是,杰·杰说:
“考虑到地方不够,那些大人们拿不定主意。”
“想再来一杯吗,‘市民’?”乔说。
“好的,先生,”他说,“来吧。”
“你呢?”乔说。
“多谢啦,乔,”我说,“但愿你的影子永远不会淡下去。”[479]
“照原样儿再开一剂,”乔说。
布卢姆和约翰·怀思一个劲儿地聊,兴奋得脸上泛着暗灰褐泥色,一双熟透了的李子般的眼睛滴溜溜直转。
“那叫作迫害,”他说,“世界历史上充满了这种迫害,使各民族之间永远存在仇恨。”
“可你晓得什么叫作民族吗?”约翰·怀思说。
“晓得,”布卢姆说。
“它是什么?”约翰·怀思说。
“民族?”布卢姆说,“民族指的就是同一批人住在同一个地方。”
“天哪,那么,”内德笑道,“要是这样的话,我就是一个民族了。因为过去五年来,我一直住在同一个地方。”
这样,大家当然嘲笑了布卢姆一通。他试图摆脱困境,就说:
“另外也指住在不同地方的人。”
“我的情况就属于这一种,”乔说。
“请问你是哪个民族的?”“市民”问。
“爱尔兰,”布卢姆说,“我是生在这儿的。爱尔兰。”
“市民”什么也没说,只从喉咙里清出一口痰;而且,好家伙,嗖的一下吐到屋角去的竟是一只红沙洲餐厅的牡蛎[480]。
“我随大溜儿,乔。”他说着掏出手绢,把嘴边揩干。
“喏,‘市民’,”乔说,“用右手拿着它,跟着我重复下面这段话。”
这时,极为珍贵、精心刺绣的古代爱尔兰面中被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使观者赞赏不已。据传它出自《巴利莫特书》[481] 的著者德罗马的所罗门和马努斯之手,是在托马尔塔赤·麦克多诺格家完成的。至于堪称艺术顶峰的四个角落的旷世之美,就毋庸赘述了。观者足以清清楚楚地辨认出,四部福音书的作者分别向四位大师[482] 赠送福音的象征:一根用泥炭栎木制成的权杖,一头北美洲狮(附带说一句, 它是比英国所产高贵得多的百兽之王),一头凯里小牛以及一只卡朗突奥山[483] 的金鹰。绣在排泄面上的图像,显示出我们的古代山寨、土寨、环列巨石柱群、 古堡的日光间[484]、寺院和咒石堆[485] 。古老的巴米塞德时代[486] 斯莱戈那些书册装饰家们奔放地发挥艺术幻想所描绘的景物还是那样奇妙绚丽,色彩也是那么柔和。二湖谷,基拉尼那些可爱的湖泊,克朗麦克诺伊斯[487] 的废墟,康大寺院,衣纳格峡谷和十二山丘,爱尔兰之眼[ 488] ,塔拉特的绿色丘陵, 克罗阿·帕特里克山[489] ,阿瑟·吉尼斯父子(股份有限)公司的酿酒厂,拉夫·尼格湖畔,奥沃卡峡谷[490] ,伊索德塔,玛帕斯方尖塔[491] ,圣帕特里克·邓恩爵士医院[492] ,克利尔岬角,阿赫尔罗峡谷[493] ,林奇城堡,苏格兰屋, 拉夫林斯顿的拉思唐联合贫民习艺所[494] ,图拉莫尔监狱,卡斯尔克尼尔瀑布,[495]市镇树林约翰之子教堂[496] ,莫纳斯特尔勃衣斯的十字架,朱里饭店,圣帕特里克的炼狱,[497] 鲑鱼飞跃,梅努斯学院饭厅,柯利洞穴,[ 498] 第一任威灵顿公爵的三个诞生地,卡舍尔岩石,[499] 艾伦沼泽,亨利街批发庄,芬戈尔洞[500]——所有这一切动人的[501]情景今天依然为我们而存在。历经忧伤之流的冲刷, 以及随着时光的推移逐渐形成的丰富积累,使它们越发绮丽多姿了。
“把酒递过来。”我说,“哪一杯是哪个的?”
“这是我的,”乔就像魔鬼跟一命呜呼的警察说话那样斩钉截铁他说。
“我还属于一个被仇视、受迫害的民族,”布卢姆说,“现在也是这样。就在此刻。这一瞬间。”
嘿,那陈旧的雪前烟蒂差点儿烧了他的手指。
“被盗劫,”他说,“被掠夺。受凌辱。被迫害。把根据正当权力属于我们的财产拿走。就在此刻,”他伸出拳头来说, “还在摩洛哥[502]当作奴隶或牲畜那么地被拍卖。”
“你谈的是新耶路撒冷[503]吗?”“市民”说。
“我谈的是不公正,”布卢姆说。
“知道了,”约翰·怀思说,“那么,有种的就站起来,用暴力来对抗好啦。”
就像是印在月份牌上的一幅图画似的。不啻是个软头子弹的活靶子。一张老迈、满是脂肪的脸蛋儿迎着那执行职务的枪口扬起来, 嘿,只要系上一条保姆的围裙,他最适宜配上一把扫帚了,然后他就会蓦地垮下来,转过身,把脊背掉向敌人,软瘫如一块湿抹布。
“然而这什么用也没有,”他说,“暴力,仇恨,历史,所有这一切。对男人和女人来说,侮辱和仇恨并不是生命。每一个人都晓得真正的生命同那是恰恰相反的。”
“那么是什么呢?”阿尔夫说。
“是爱,”布卢姆说。“我指的是恨的反面。现在我得走啦,”他对约翰·怀思说,“我要到法院去看看马丁在不在那儿。要是他来了,告诉他我马上就回来。只去一会儿。”
谁也没拦住你呀!他宛如注了油的闪电,一溜烟儿就跑掉了。
“来到异邦人当中的新使徒,”“市民”说,“普遍的爱。”
“喏,”约翰·怀思说,“还不就是咱们听过的吗:‘要爱你的邻居’。[504]”
“那家伙吗?”“市民”说,“他的座右铭是:‘抢光我的邻居。’[505]好个爱[506]!他倒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好模子。”
爱情思恋着去爱慕爱情。[507]护士爱新来的药剂师。甲十四号警察爱玛丽·凯里。格蒂·麦克道维尔爱那个有辆自行车的男孩子。摩·布爱一位金发绅士。 礼记汉爱吻茶蒲州[508]。大象江勃爱大象艾丽思[509]。 耳朵上装了号筒[509]的弗斯科伊尔老先生爱长了一双斗鸡眼的弗斯科伊尔老太太。 身穿棕色胶布雨衣的人爱一位已故的夫人。[511]国王陛下爱女王陛下。 诺曼·w·塔珀大太爱泰勒军官。你爱某人,而这个人又爱另一个人。每个人都爱某一个人,但是天主爱所有的人。
“喏,乔,”我说,“为了你的健康和歌儿,再来杯鲍尔威士忌,‘市民’。”
“好哇,来吧,”乔说。
“天主、玛利亚和帕特里克祝福你,”“市民”说。
于是,他举起那一品脱酒,把胡子都沾湿了。
“我们晓得那些伪善者[512] ,”他说,“一面讲道,一面摸你的包。假虔诚的克伦威尔和他的‘铁甲军,怎么样呢?在德罗赫达他们一面残杀妇孺,[513] 一面又把《圣经》里的‘上帝是爱,这句话贴在炮口上。《圣经》! 你读没读今天的《爱尔兰人联合报》上关于正在访问英国的祖鲁酋长那篇讽刺文章?”[ 514]
“谈了些什么?”乔说。
于是,“市民”掏出一张他随身携带的报纸朗读起来:
“昨日曼彻斯特棉纱业巨头一行, 在金杖侍卫沃尔克普·翁·埃各斯”[515]的沃尔克普勋爵陪同下,前往谒见阿贝库塔的阿拉基[516]陛下, 并为在陛下之领土上对英国商贾所提供之便利,致以衷心谢悃。代表团与陛下共进午餐。 此皮肤微黑之君主于午宴即将结束时,发表愉快的演说,由英国牧师、 可敬的亚拿尼亚·普列斯夏德·贝尔本[517]流畅地译出。陛下对沃尔克普先生[518]深表谢忱。强调阿贝库塔与大英帝国之间的友好关系,并谓承蒙白人女酋长、 伟大而具男子气概之维多利亚女王馈赠插图本《圣经》,彼将珍藏,视为至宝。 书中载有神之宝训以及英国伟大的奥秘,并亲手题以献辞。[519] 随后, 阿拉基高举爱杯(系用卡卡察卡察克王朝先王、绰号四十瘊子之头盖骨做成),痛饮浓烈之‘黑与白’威士忌。[ 520] 然后前往棉都[521] 各主要工厂访问,并在来宾留言簿上签名。最后, 以贵宾表演婀娜多姿之古代阿贝库塔出征舞收尾,其间,舞者当众吞下刀叉数把, 博得少女之狂热喝彩。”
“孀居女人,”内德说,“她干得出来。我倒想知道她会不会给它派上跟我一样的用场[ 522] 。”
“岂止一样,用的次数还更多哩,”利内翰说,“自那以后,在那片丰饶的土地上,宽叶芒果一直长得非常茂盛。”
“这是格里菲思写的吗?”约翰,怀思说。
“不是,”“市民”说,“署名不是尚戛纳霍。只有P这么个首字。”[523]
“这个首字很好哩,”乔说。
“都是这么进行的,”“市民”说,“贸易总是跟在国旗后边。”
“喏,”杰·杰说,“只要他们比刚果自由邦的比利时人再坏一点儿,他们就准是坏人。你读过那个人的报告了吗,他叫什么来着?”
“凯斯门特[524],”“市民”说,“是个爱尔兰人。”
“对,就是他,”杰·杰说,“强奸妇女和姑娘们,鞭打土著的肚皮,尽量从他们那里榨取红橡胶。”
“我知道他到哪儿去了,”利内翰用手指打着榧子说。
“谁?”我说。
“布卢姆,”他说,“法院不过是个遮掩。他在‘丢掉,身上下了几先令的赌注,这会子收他那几个钱去啦。”
“那个白眼卡菲尔吗[525] ?”“市民”说,“他可一辈子从来也没下狠心在马身上赌过。”
“他正是到那儿去啦,”利内翰说,“我碰见了正要往那匹马身上下赌注的班塔姆·莱昂斯。我就劝阻他,他告诉我说是布卢姆给他出的点子。下五先令赌注,管保他会赚上一百先令。全都柏林他是唯一这么做的人。一匹‘黑马,。”
“他自己就是一匹该死的‘黑马’,”乔说。
“喂,乔,”我说,“告诉咱出口在哪儿?”
“就在那儿,”特里说。
再见吧,爱尔兰,我要到戈尔特去。[ 526] 于是,我绕到后院去撒尿。他妈的(五先令赢回了一百),一边排泄(“丢掉”,以二十博一),卸下重担,一边对自己说:我晓得他心里(乔请的一品脱酒钱有了,在斯莱特里[527] 喝的一品脱也有了),他心里不安,想转移目标溜掉(一百先令就是五镑哩)。精明鬼伯克告诉我,当他们在(“黑马”)家赌纸牌的时候,他也假装孩子生病啦(嘿,准足足撤了约莫一加仑)。那个屁股松垮的老婆从楼上通过管道传话说:“她好一点儿啦”或是:“她……”(噢!)其实,这都是花招:要是他赌赢了一大笔,就可以揣着赢头溜之乎也。(哎呀,憋了这么一大泡!)无执照营业。(噢!)他说什么爱尔兰是我的民族。(呜!哎呀!)千万别接近那些该死的(完啦)耶路撒冷(啊!)杜鹃们。[528]
当我好歹回去时,他们正吵得不亦乐乎。约翰·怀思说,正是布卢姆给格里菲思出了个新芬党的主意,让他在自己那份报纸上出各种各样的褐子:什么任意改划选区以谋取私利啦,买通陪审团啦,偷税漏税啦,往世界各地派领事以便兜售爱尔兰工业品啦。反正是抢了彼得再给保罗。呸,要是那双又老又脏的眼睛有意拆我们的台,那就他妈的彻底告吹啦,他妈的给咱个机会吧。天主,把爱尔兰从那帮该死的耗子般的家伙手里拯救出来吧。喜欢抬杠的布卢姆先生,还有上一代那个老诈骗师,老玛土撒拉[ 529]·布卢姆,巧取豪夺的行商。他那些骗钱货和假钻石把全国都坑遍了,然后服上一剂氢氰酸[530] 自杀了事。凭邮贷款,条件优厚。亲笔借据,金额不限。遐迩不拘。无需抵押。嘿,他就像是兰蒂·麦克黑尔的山羊[ 531] ,乐意跟任何人结为旅伴。
“喏,反正是事实,”约翰·怀思说,“刚好来了一个能够告诉你们详细情况的人——马丁·坎宁翰。”
果然城堡的马车赶过来了,马丁和杰克·鲍尔坐在上面,还有个姓克罗夫特尔或克罗夫顿[532] 的橙带党人,他在关税局长那里领着津贴,又在布莱克本那儿登了记,也关着一份饷,还用国王的费用游遍全国。此人也许姓克劳福德。
我们的旅客们抵达了这座乡村客栈,纵身跳下坐骑。[ 533]
“来呀,小崽子!”这一行人中一个首领模样的汉子大吼道,“鲁莽小厮!伺候!”
他边说边用刀柄大声敲打敞着的格子窗。
店家披上粗呢宽外衣,应声而出。
“各位老爷们,晚上好,”他低三下四地深打一躬说。
“别磨磨蹭蹭的,老头儿!”方才敲打的那人嚷道,“仔细照料我们的马匹。把店里好饭好菜赶紧给我们端来。因为大家饿得很哪。”
“大老爷们,这可如何是好!”店家说,“小店食品仓里空空的,也不知该给各位官人吃点啥好。”
“咋的,这厮?”来客中又一人嚷道。此人倒还和颜悦色,“塔普同掌柜,难道你就如此怠慢国王差来的御使吗?”
店家闻听此言,神色顿改。
“请各位老爷们宽恕,”他恭顺他说,“老爷们既是国王差来的御使(天主保佑国王陛下!)那就悉听吩咐。敢向御使诸公保证,(天主祝福国王陛下!)既蒙光临小店,就决不会让各位饿着肚子走。”
“那就赶快!”一位迄未做声而看来食欲颇旺的来客大声叫道,“有啥可给我们吃的?”
老板又深打一躬,回答说:
“现在开几样菜码,请老爷们酌定。油酥面雏鸽馅饼,薄鹿肉片,小牛里脊,配上酥脆熏猪肉的赤颈鬼,配上阿月浑子籽儿的公猪头肉;一盘令人赏心悦目的乳蛋糕,配上欧楂的艾菊,再来一壶陈莱茵白葡萄酒,不知老爷们意下如何?”
“嘿嘿!”最后开口的那人大声说,“能这么就满意了。来点阿月浑子籽儿还差不多。”
“啊哈!”那位神情愉快的人叫唤道,“还说什么小店食品仓里空空的哩!好个逗乐的骗子!”[534]
这时马丁走了进来,打听布卢姆到哪儿去了。
“他哪儿去啦?”利内翰说,“欺诈孤儿寡妇去啦。”
“关于布卢姆和新芬党,”约翰·怀思说,“我告诉‘市民’的那档子事儿不是真的吗?”
“是真的,”马丁说,“至少他们都斩钉截铁地这么说。”
“是谁这么断定的?”阿尔夫说。
“是我,”乔说,“我像鳄鱼一样一口咬定了。”
“无论怎么说,”约翰·怀思说,“犹太人为什么就不能像旁人那样爱自己的国家呢?”
“没什么不能爱的,”杰·杰说,“可得弄准了自己国家是哪一个。”
“他究竟是犹太人还是非犹太人呢?究竟是神圣罗马,还是襁褓儿[535],或是什么玩艺儿呢?”内德说,“他究竟是谁呢?我无意惹你生气,克罗夫顿。”
“朱尼厄斯[536] 是何许人?”杰·杰说。
“我们才不要他呢,”橙带党人或长老会教友克罗夫特尔说。
“他是个脾气乖张的犹太人,”马丁说,“是从匈牙利什么地方来的。就是他,按照匈牙利制度拟定了所有那些计划。[537]我们城堡当局对此都一清二楚。”
“他不是牙医布卢姆的堂兄弟[538]吗?”杰克·鲍尔说。
“根本不是,”马丁说,“不过是同姓而已。他原来姓维拉格[ 539] ,是他那个服毒自杀的父亲的姓。他父亲凭着一纸单独盖章的证书就把姓改了。”
“这正是爱尔兰的新救世主!”“市民”说,“圣者和贤人的岛屿[540] !”
“喏,他们至今还在等待着救世主,”马丁说,“就这一点而论,咱们何尝不是这样。”
“是呀,”杰·杰说,“每生一个男孩儿,他们就认为那可能是他们的弥赛亚[541] 。而且我相信,每一个犹太人都总是处于高度亢奋状态,直到他晓得那是个父亲还是母亲[ 542] 。”
“每一分钟都在企盼着,以为这一回该是了,”利内翰说。
“哦,天哪,”内德说,“真应该让你瞧瞧他那个夭折了的儿子出生之前布卢姆那副神态。早在他老婆分娩六星期之前的一天,我就在南边的公共市场碰见他在购买尼夫罐头食品[ 543] 了。”
“它已经在母亲的肚子里了,”[544]杰·杰说。
“你们还能管他叫作男人吗?”“市民”说。
“我怀疑他可曾把它搁进去过,”“市民”说。
“喏,反正已经养了两个娃娃啦,”杰克·鲍尔说。
“他猜疑谁呢?”[545] “市民”说。
嘿,笑话里包含着不少实话。他就是个两性掺在一起的中性人。精明鬼告诉过我,住在旅馆里的时候,每个月他都患一次头疼,就像女孩子来月经似的。你晓得我在跟你说什么吗?要是把这么个家伙抓住,丢到该死的大海里,倒不失为天主的作为呢!那将是正当的杀人。身上有五镑,然后却连一品脱的酒钱也不付就溜掉了,简直丢尽男子汉的脸。祝福我们吧。可也别让我们盲目起来。
“对邻居要宽厚,”马丁说,“可是他在哪儿?咱们不能再等下去啦。”
“披着羊皮的狼,”“市民”说,“这就是他。从匈牙利来的维拉格!我管他叫作亚哈随鲁[546] 。受到天主的咒诅。”
“你能抽空儿很快地喝上一杯吗,马丁?”内德说。
“只能喝一杯,”马丁说,“我们不能耽误。我要‘约·詹’[547] 和S。”
“杰克,你呢?克罗夫顿呢?要三杯半品脱的,特里。”
“在听任那帮家玷污了咱们的海岸之后,”“市民”说,“圣帕特里克恨不得再在巴利金拉尔[548] 登一次陆,好让咱们改邪归正。”
“喏,”马丁边敲打桌子催促他那杯酒边说,“天主祝福所有在场的人——这就是我的祷告。”
“啊们,”“市民”说。
“而且我相信上主会倾听你的祷告,”乔说。
随着圣餐铃的丁零声[549] ,由捧持十字架者领先,辅祭、提香炉的、捧香盒的、诵经的、司阍、执事、副执事以及被祝福的一行人走了过来。这边是头戴主教冠的大修道院院长、小修道院院长、方济各会修道院院长、修士、托钵修士; 斯波莱托[550] 的本笃会修士、加尔都西会和卡马尔多利会的修士、[551] 西多会和奥利维坦会的修士、[ 552] 奥拉托利会和瓦隆布罗萨会的修士[553] ,以及奥古斯丁会修士、布里吉特会修女[554] ;普雷蒙特雷修会、圣仆会[555] 和圣三一赎奴会修士,彼得·诺拉斯科的孩子们[556] ;还有先知以利亚的孩子们也在主教艾伯特和阿维拉的德肋撒的引导下从加尔默山下来了,穿鞋的和另一派[557] ;褐衣和灰衣托钵修士们,安贫方济各的儿子们[558] ;嘉布遣会[559] 修士们, 科德利埃会修士们,小兄弟会修士们和遵规派修士们[560] ;克拉蕾的女儿们[ 561] , 还有多明我会的儿子们,托钵传教士们,以及遣使会[562] 的儿子们。 再就是圣沃尔斯坦[563] 的修士们,依纳爵的弟子们[564] ,以及可敬的在俗修士埃德蒙·依纳爵·赖斯率领下的圣教学校兄弟会会员们[565]。随后来的是所有那些圣徒和殉教者们,童贞修女们和忏悔师们。包括圣西尔、圣伊西多勒·阿拉托尔[566] 、圣小詹姆斯[567]、锡诺普的圣佛卡斯、殷勤的圣朱利安、圣菲利克斯·德坎塔里斯[568]、柱头修士圣西门、第一个殉教者圣斯蒂芬、天主的圣约翰、[569]、圣费雷欧尔、圣勒加德、圣西奥多图斯、[570] 圣沃尔玛尔、圣理查、圣味增爵·德保罗[571] 、托迪的圣马丁、图尔的圣马丁[ 572] 、圣阿尔弗烈德、圣约瑟[573] 、圣但尼、圣科尔内留斯、圣利奥波德[ 574] 、圣伯尔纳、圣特伦斯、圣爱德华[575] 、圣欧文·卡尼库鲁斯[ 576] 、圣匿名、圣祖名、圣伪名、圣同名、圣同语源、圣同义语、圣劳伦斯·奥图尔、丁格尔和科穆帕斯帖拉的圣詹姆斯[577] 、圣科拉姆西尔和圣科伦巴、圣切莱斯廷[578] 、圣科尔曼[579] 、圣凯文[580] 、圣布伦丹、 圣弗里吉迪安、圣瑟南[581] 、圣法契特纳、圣高隆班、圣加尔、圣弗尔萨[582]、圣芬坦、圣菲亚克、圣约翰·内波玛克、圣托马斯·阿奎那[ 583]、不列塔尼的圣艾夫斯、圣麦昌、圣赫尔曼- 约瑟[584] 、三个圣青年的主保圣人——圣阿洛伊苏斯·贡萨加、圣斯坦尼斯劳斯·科斯塔卡、圣约翰·勃赤曼斯[585] 、热尔瓦修斯、瑟瓦修斯、博尼费斯[586]等圣徒、圣女布赖德、圣基兰、基尔肯尼的圣卡尼克[587] 、蒂尤厄姆的圣贾拉斯、圣芬巴尔、巴利曼的圣帕平[588] 、 阿洛伊修斯·帕西费 库斯修士、路易斯·贝利克苏斯修士[589] 、利马和维泰博的二位圣女萝丝[590]、伯大尼的圣女玛莎、埃及的圣女玛丽、圣女露西、圣女布里奇特[591] 、圣女阿特拉克塔、圣女迪姆普娜[592] 、 圣女艾塔、圣女玛莉恩·卡尔彭西斯[593] 、小耶稣的圣修女德肋撒、圣女芭巴拉、圣女斯科拉丝蒂卡,还有圣女乌尔苏拉以及她那一万一千名童贞女[ 594] 。所有这些人都跟光环、后光与光轮一道出现了。 他们手执棕榈叶、竖琴、剑、橄榄冠, 袍子上织出了他们的职能的神圣象征: 角制墨水瓶[595] 、箭、 面包、坛子、脚镣、斧子、树木、桥梁、 浴槽里的娃娃们、 贝壳、行囊[596] 、大剪刀、钥匙、龙[ 597]、百合花、鹿弹、胡须、猪、灯、风箱、蜂窝、长柄杓、星星、蛇[598] 、铁砧、一盒盒的凡士林、钟、 丁字拐、镊子、鹿角、防水胶靴、老鹰、磨石、盘子上的一双眼球[599] 、蜡烛、洒圣水器、独角兽[600] 。他们一边沿着纳尔逊圆柱、亨利街、玛利街、卡佩尔街、 小不列颠街透迤而行,一边吟唱以“起来吧。发光”[601] 为首句的“将祭经” 《上主显现》,[ 602] 接着又无比甜美地唱着圣歌“示巴的众人”[603]。他们行着各种神迹:诸如驱逐污灵,使死者复活,使鱼变多,治好跛子和盲人。[604]还找到了种种遗失物品,阐释并应验《圣经》中的话,祝福并做预言。最后,由玛拉基和帕特里克陪伴着,可敬的奥弗林神父[605]在金布华盖的遮荫下出现了。这几位好神父抵达了指定地点,小布列颠街八、九、十号的伯纳德·基尔南股份有限公司的店堂;这是食品杂货批发商,葡萄酒和白兰地装运商;特准在店内零售啤酒、葡萄酒和烈酒。司仪神父祝福了店堂,焚香熏了那装有直棂的窗户、交叉拱、拱顶、棱、柱头、山墙、上楣、锯齿状拱门、尖顶和圆顶阁,把圣水撒在过梁上,祈求天主祝福这座房舍,一如曾经祝福过亚伯拉罕、以撒和雅各的房舍那样,并且让天主的光明天使们住在里面。神父一面往里走,一面祝福食品与饮料。所有那些被祝福的会众,都应答着他的祷词。
因主之名,济佑我等。
上天下地,皆主所造。
主与尔偕焉。
亦与尔灵偕焉。[606]
于是他将双手放在他所祝福的东西上面,念感谢经,并做祷告,众人也随之祷告。
主啊,万物因尔之言而圣洁,俯垂护佑尔所创造之生灵。
凡感谢尔之恩宠,恪遵规诫,服从尔旨者,俯允其颂扬尔
圣名,俾使肉身健康,灵魂平安。因基利斯督我等主。[607]
“咱们大家都念同样的经,”杰克说。
“每年收入一千镑[608] ,兰伯特,”克罗夫顿或姓克劳福德的说。
“对,”内德拿起他那杯“约翰·詹姆森”[609]说,“鱼肉不能缺黄油,”[610]
我正挨个儿看他们的脸,琢磨着到底谁能出个好主意,刚巧该死的他又十万火急地闯进来了。
“我刚才到法院兜了一圈找你去啦,”他说,“但愿我没有……”
“哪里的话,”马丁说,“我们准备好了。”
法院?天晓得!金币和银市塞得你的衣兜裤兜都往下坠了吧。
该死的抠门儿鬼。叫你请我们每人喝一杯哪。真见鬼,他简直吓得要死!地地道道的犹太佬!只顾自己合适。跟茅坑里的老鼠一样狡猾。以一百博五。
“谁也不要告诉,”“市民”说。
“请问,你指的是什么?”他说。
“来吧,伙计们,”马丁发现形势不妙,就说,“马上就去吧。”
“跟谁也别说,”“市民”大嚷大叫地说,“这可是个秘密。”
那条该死的狗也醒了过来,低声怒吼着。
“大家伙儿再见喽,”马丁说。
他就尽快地催他们出去了——杰克·鲍尔和克罗夫顿——或随便你叫他什么吧,把那家伙夹在中间,假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挤上了那辆该死的二轮轻便马车。
“快走,”马丁对车夫说。
乳白色的海豚蓦地甩了一下鬃毛,舵手在金色船尾站起来,顶着风扯开帆,使它兜满了风。左舷张起大三角帆,所有的帆都张开,船便向大海航去。众多俊美的宁芙[611] 忽而挨近右舷,忽而凑近左舷,依依不舍地跟在华贵的三桅帆船两侧。她们将闪闪发光的身子盘绕在一起,犹如灵巧的轮匠在车轮的轴心周围嵌上互为姐妹的等距离的轮辐,并从外面将所有一切都用轮辋把她们统统箍住。这样就加快了男人们奔赴沙场或为博得淑女嫣然一笑而争相赶路的步伐。这些殷勤的宁芙们,这些长生不老的姐妹们欣然而来。船破浪前进,她们一路欢笑,在水泡环中嬉戏着。[ 612]
然而,天哪,我正要把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时,只见“市民”腾地站起来,因患水肿病呼呼大喘,踉踉跄跄走向门口,用爱尔兰语的“钟、《圣经》与蜡烛”[613],对那家伙发出克伦威尔的诅咒[ 614] ,还呸呸地吐着唾沫。乔和小阿尔夫像小妖精般地围着他,试图使他息怒。
“别管我,”他说。
嘿,当他走到门口,两个人把他拽住时,那家伙大吼了一声:
“为以色列三呼万岁!”
哎呀,为了基督的缘故,像在议会里那样庄重地一屁股坐下,别在大庭广众之下丑态毕露啦。哼,一向都有一些该死的小丑什么的,无缘无故地干出骇人听闻的勾当。呸,照这样下去,黑啤酒会在你肠肚里发馊的,一定的。
于是,全国的邋遢汉和婊子们都聚到门口来了。马丁叫车把式快赶起来:“市民”乱吼一气,阿尔夫和乔叫他住口[615]。那家伙呢,趾高气扬地大谈其犹太人。二流子们起哄要他发表演说,杰克·鲍尔试图叫他在马车里坐下来,让他闭上该死的嘴巴。有个一只眼睛上蒙着眼罩的二流子,扯着喉咙唱开了:倘若月亮里那个男子是个犹太人,犹太人,犹太人[616] ;有个婊子大喊道:
“哎,老爷!你的裤钮儿开啦,喏,老爷!”
于是他说:
“门德尔松[617] 是个犹太人,还有卡尔·马克思、梅尔卡丹特和斯宾诺莎。[618] 救世主也是个犹大人,他爹就是个犹太人。你们的天主。”
“他没有爹,”马丁说,“成啦。往前赶吧。”
“谁的天主?”“市民”说。
“喏,他舅舅是个犹太人”他说,“你们的天主是个犹太人。耶稣是个犹太人,跟我一样。”
嗬,“市民”一个箭步蹿回到店堂里去。
“耶稣在上,”他说,“我要让那个该死的犹太佬开瓢儿,他竟然敢滥用那个神圣的名字。哦,我非把他钉上十字架不可。把那个饼干罐儿递给我。”
“住手!住手!”乔说。
从首都都柏林及其郊区拥来好几千名满怀赞赏之情的朋友知己们,为曾任皇家印刷厂亚历山大·汤姆公司职员的纳吉亚撒葛斯·乌拉姆·利波蒂·维拉格 [619] 送行。他要前往远方的地区撒兹哈明兹布洛尤古里亚斯-都古拉斯[620] 《潺潺流水的牧场》。在大声喝采[621] 声中举行的仪式以洋溢着无比温暖的友爱之情为特征。一幅出自爱尔兰艺术家之手的爱尔兰古代犊皮纸彩饰真迹卷轴,被赠送给这位杰出的现象学家,聊表社会上很大一部分市民之心意。附带还送了一只银匣,是按古代凯尔特风格制成的雅致大方的装饰品,足以反映厂家雅各布与雅各布先生们[622] 的盛誉。启程的旅客受到热烈的欢送。经过选拔的爱尔兰风笛奏起家喻户晓的曲调回到爱琳来》[623] ,紧接着就是《拉科齐进行曲》[624] 。在场的众人显然大受感动。柏油桶和篝火沿着四海[625] 的海岸,在霍斯山、三岩山、糖锥山[626] 布莱岬角、莫恩山、加尔蒂山脉[627] 、牛山、多尼戈尔、斯佩林山岭、纳格尔和博格拉、[ 628] 康尼马拉山、麦吉利卡迪[629] 的雾霭、奥蒂山、贝尔纳山和布卢姆山[630] 燃起。远处,聚集在康布利亚和卡利多尼亚[631] 群山上的众多支持者,对那响彻云霄的喝彩声报以欢呼。最后,在场的众多女性的代表向巨象般的游览船献花表示敬意,接着它便缓缓驶去。它由彩船队护卫着顺流而下时,港务总局、海关、鸽房水电站以及普尔贝格灯塔[632] 都向它点旗致敬。
再见吧,我亲爱的朋友!再见吧![634] 离去了,但是不曾被遗忘。
他好歹抓住那只该死的罐头飞奔出去,小阿尔夫吊在他的胳膊上。哼!连魔鬼也不会去阻拦。他就像是被刺穿了的猪那样嘶叫着,精采得可以同皇家剧场上演的任何一出该死的戏媲美。
“他在哪儿?我非宰了他不可!”
内德和杰·杰都笑瘫啦。
“一场血腥的战斗,”我说,“我能赶上最后一段福音[634] 。”
运气还不错,车把式将驽马的头掉转过去,一溜烟儿疾驰而去。
“别这样,‘市民’,”乔说,“住手!”
他妈的,他把手朝后一抡。竭尽全力抛出去。天主保佑,阳光晃了他的两眼,否则对方会一命呜呼的。哼,凭着那势头,他差点儿把它甩到朗福德郡[635] 去。该死的驽马吓惊了,那条老杂种狗宛如该死的地狱一般追在马车后边。乌合之众大叫大笑,那老马口铁罐头沿街咯嗒咯嗒滚去。
这场灾祸立即造成可怕的后果。根据邓辛克气象台[636] 记录,一共震动了十一次。照梅尔卡利的仪器[637] 记算,统统达到了震级的第五级。五三四年——也就是绢骑士托马斯[638] 起义那一年的地震以来,我岛现存的记录中还没有过如此剧烈的地壳运动。震中好像在首都的客栈码头区至圣麦昌教区一带,面积达四十一英亩二路德一平方杆(或波尔赤)[639] 。司法宫左近的巍峨建筑一古脑儿坍塌了;就连灾变之际正在进行法律方面的重要辩论的那座富丽堂皇的大厦,也全部彻底地化为一片废墟,在场的人恐怕一个不漏地都被活埋了。据目击者报告说,震波伴随着狂暴的旋风性大气变动。搜查队在本岛的偏僻地区发现了一顶帽子,已查明系属于那位备受尊重的法庭书记乔治·弗特里尔[640] 先生;还有一把绸面雨伞——金柄上镌刻着都柏林市记录法官[641] 博学可敬的季审法院院长弗雷德里克·福基纳爵士姓名的首字、盾形纹章以及住宅号码。也就是说,前者位于巨人堤道[642]第三玄武岩埂上;后者埋在古老的金塞尔海岬[643] 附近霍尔奥彭湾的沙滩深达一英尺三英寸的地方。其他目击者还作证说,他们瞥见一颗发白热光的庞然大物,以骇人的速度沿着抛射体的轨道朝西南偏西方向腾空而去。每个钟头都有吊唁及慰问的函电从各大洲各个地方纷至沓来。罗马教皇慨然恩准颁布教令:为了安慰那些从我们当中如此出乎意料地被召唤而去的虔诚的故人之灵,凡是隶属于教廷精神权威的主教管辖区,每座大教堂都应在同一时刻,由教区主教亲自专门举行一场追思已亡日弥撒。一切救助工作,被毁物[644] 及遗体等等的搬运,均托付给大布伦斯威克街一五九号的迈克尔·米德父子公司以及北沃尔街七十七、七十八、七十九和八十号的T与C。马丁公司办理,并由康沃尔公爵麾下轻步兵团的军官和士兵们在海军少将阁下赫尔克里斯·汉尼拔·哈比亚斯·科尔普斯[645] ·安德森爵士殿下的指挥下予以协助。殿下的头衔包括:嘉德勋位爵士、圣帕特里克修会勋位爵士、圣殿骑士团骑士、枢密院顾问官、巴斯高级骑士、下院议员、治安推事、医学士、杰出服务勋位获得者、鸡奸者[646] 、猎狐犬管理官、爱尔兰皇家学会院士、法学士、音乐博士、济贫会委员、都柏林三一学院院士、爱尔兰皇家大学院士、爱尔兰皇家内科医师学会会员和爱尔兰皇家外科医师学会会员。
自从呱呱落地以来,你绝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呸,要是这骰子击中了他的脑袋,连他也会想起金质奖杯的事,准会的;可是他妈的“市民”就会以暴行殴打、乔则以教唆帮凶的罪名被逮捕。车把式拼死拼活地赶着车,就像天主创造了摩西那样地有把握,遂救了那家伙一命。什么?啊,天哪,可不是嘛。他从后面向那家伙发出连珠炮般的咒骂。
“我杀死他了吗,”他说,“还是怎么的?”
接着又对他那只该死的狗嚷道:
“追呀,加利!追呀,小子!”
我们最后看到的是:该死的马车拐过弯去,坐在车上的那张怯生生的老脸在打着手势。那只该死的杂种狗穷迫不舍,耳朵贴在后面,恨不得把他撕成八瓣儿!以一百博五!天哪,我敢担保,它可把那家伙得到的好处都给搞掉了。
此刻,看哪,他们所有的人都为极其明亮的光辉所笼罩。他们望到他站在里面的那辆战车升上天去。[647] 于是他们瞅见他在战车里,身披灿烂的光辉,穿着宛若太阳般的衣服,洁白如月亮,是那样地骇人,他们出于敬畏,简直不敢仰望。[648] 这时,天空中发出“以利亚!以利亚!”的呼唤声,他铿锵有力地回答道:“阿爸!阿多尼。”[649]于是他们望到了他——确实是他,儿子布卢姆·以利亚,在众天使簇拥下,于小格林街多诺霍亭上空,以四十五度的斜角,像用铁锹甩起来的土块一般升到灿烂的光辉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