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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三个小时内的降水量达到90毫米。老天爷,这简直就是末日大洪水。天空敞开大门,洪流倾泻而出。上帝仿佛彻底厌倦了科彭镇的居民,准备用大水将他们活活淹死。远方的修那伦德镇,铁路的路基甚至被冲毁,铁路交通从此沦为纸上谈兵。顺便一提,从1985年起,那里的客运就已经停了。
一切都在走下坡路。十年前,这座旧工业城其实一度回光返照,仿佛又可以望见前景。1981年,科彭镇一口气盖了十栋新公寓大楼。十栋啊!然而十年过去了,衰败的气息反而更加浓厚。
事实证明,过去几年,科彭镇元气大伤。
许多店家不得不放弃无谓的挣扎,关门大吉,包括销售童装与名牌牛仔裤的科彭商店、鞋店,还有广播电台、造纸厂。全关了!
说来说去,有一部分要怪他们自己。住在科彭镇的人甚至不想在科彭的商店买衣服,或在鞋店买鞋。大家可以冲到阿尔维卡的多慕斯百货,更可以到大城市卡尔斯塔的时装店、鞋店与其他店家朝圣兼购物。
不过几个星期前,那家菲律宾咖啡厅又换老板了。毫无疑问,店名当然也跟着改了。颇富异国情调的菲律宾咖啡厅被具有浓浓瑞典乡土味的“西恩尼烘焙屋”取代,至于烘焙屋在鸟不拉屎的科彭能够生存多久,只有天知道。
1989年5月,科彭镇的清晨。
田野间还覆盖着一层霜。霜雪落在墓园与墓碑上。
购物中心。
托许拖拉机有限公司,尼纳斯加油站,还有壳牌加油站。
爱丝崔德女子理发店早上10点开门。老板爱丝崔德穿着一件单薄的牛仔夹克,冷得直打哆嗦。
莎拉穿着居家睡袍,套着木鞋的脚上甚至没穿袜子,走到信箱旁取今天的《新维姆兰日报》。
草上还结着霜,空气凛冽,几乎与秋日无异。
她双手抱在胸前,连忙加快脚步。
门口砾石路旁新栽的雏菊,全被冻死了。
我就知道!莎拉边想边踢了其中一排雏菊一脚,整排花仿佛被放了气,被冰霜牢牢固定在地面上。她叹了口气,走进屋内。
哈拉德吃着早餐。过去他一向早起,无论是平日出门上班,还是可以偷闲一下的周末,最迟清晨6点就可以看到他在喝咖啡了。现在可不一样,他会赖床,拖拖拉拉,非得等到7点整或7点半才起床。
坐到餐桌边后,他会继续拖延出门的时间,这已经不是新鲜事了。平常莎拉自己也得上班,不知道哈拉德会在早餐桌前坐上多久,但周六早上他铁定会赖上一两个小时。
莎拉把报纸递给他。
就在昨天,奥斯卡港发生空难,斯德哥尔摩地区选出的社会民主党国会代表约翰奥勒·派森和机上其他16人不幸罹难。飞机在着陆前突然失控,直接撞到地面。撞击地面时,机身爆炸并起火燃烧,机上所有人员当场死亡,无一幸免。
“报道”新闻台整天都在播这条新闻的即时消息,让哈拉德整天粘在电视机前,目不转睛地看。
5月9日,星期二,《新维姆兰日报》头版都是关于这场恐怖空难的报道,标题是《恸!空难十六人死亡》,旁边是飞机残骸的照片,还配有来自卡尔斯塔的全维姆兰省最具影响力的政治人物——社民党国会议员汉斯·罗森格兰的大头照。他也在这场意外中遇难,年仅47岁。
莎拉在餐桌边坐定,抓起一片从烤面包机里弹出的吐司,先把烤焦的部分扔掉,然后抹上奶油与果酱。
“你看吧,”她开门见山地说,“现在雏菊都死光了。”
哈拉德没搭腔。莎拉的口气中带着几许愤懑。
“我就说现在种雏菊还太早,你从来不听我的。”
哈拉德喃喃自语,口齿不清。
“我说过,应该要再等一下。你说不用等,马上就种。我说这些雏菊很敏感的。结果你头一热,直接种下去了。现在怎么样?全冻死了!我就是要让你知道,它们全冻死了。”
哈拉德从报纸中抬起头来。
“死了16个人啊!”他大叫,“16个人!报纸上说,坠机现场简直跟电影里的战场没有两样。到处都是火和烟,简直就是地狱!大家平常是怎么说的?啊呀,这里不会发生这种事啦,这里可是瑞典喔!怎么说?这里可是绝对‘安全’的。嗤!”
他翻到其他页,无心再看那一幕幕炼狱般的惨景。下一版报纸的标题写着“同性恋者饱受歧视,HIV阳性患者遭到骚扰”。
哈拉德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干脆移开目光,不敢再看报道内容,马上又换了一页,继续近乎绝望地喃喃自语:“这里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莎拉继续嚼着烤吐司。
“不过话又说回来,5月地面还结霜,”她自顾自地说着,完全不理哈拉德,“怎么会有这种鬼天气,5月不应该结霜的!”
莎拉与哈拉德家的花园里结满了霜。
新栽的雏菊全死光了。
同时,一架飞机在奥斯卡港坠毁,机上16人无一幸免,包括来自维姆兰省的国会议员汉斯·罗森格兰,以及出身于斯德哥尔摩、名闻全国的政治人物约翰奥勒·派森。
寒霜紧紧攫住了科彭镇的田野、林园、厂房、小工业区,以及奄奄一息或早已关门大吉的店家。
现在应该是春光烂漫的5月初,严冬应该进入尾声,万物应该充满活力、欣欣向荣才对。
同时,距离科彭镇数百公里远的斯德哥尔摩,他们最疼爱的独子拉斯穆斯躺在南区医院53号病区5号病房的病床上。
身上插满各种止痛与提供营养剂的点滴和塑料软管。
此刻,他的身躯轻薄如纸。年仅25岁,却死期将至。
不,5月的大地,不应该结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