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克神情严肃地为詹姆斯包扎了手腕，詹姆斯略微皱了下眉。“太紧了？”贝克问。

詹姆斯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的手指还勉强有些感觉。”

“你会习惯的。”贝克一手拿着包扎带，一手拿起一块石头，把头转向了艾比。艾比默默地伸出了手。

在救生艇翻了之后，他们的防晕船药片也丢了。贝克知道有一种方法可以防晕船，但他以前从未试过这种方法。这是一种源自针灸的技巧。在手掌中心施加压力可以刺激胳膊中的神经，帮助大脑忽视海洋上那些相互矛盾的信息。贝克在每个人的掌心都放了一块小石头，然后用包扎带将石头固定并施加压力。

这是他们出发前所能做的最后的准备。

“该出发了。”贝克说。

他们围在修好的救生艇附近。海水在他们的膝盖和大腿左右晃动着。他们已经把为数不多的装备都放在了救生艇上。

“一、二、三！”法瑞尔说，“出发！”

艾比和詹姆斯站在船的一侧，法瑞尔和贝克站在了另一侧。他们一起努力把救生艇推入了海中。在此之前，他们已经练习了数次，目的是当救生艇在海面上向前移动时能从两侧顺利爬上船。为了修补船只，他们用帆布盖住了救生艇上的裂缝。这意味着船身的空间变得更小，进入船身也变得更为困难。他们磕磕绊绊，终于相继爬入了救生艇中。

艾比负责控制船舵，她让救生艇向远离岛屿的方向前进。贝克和法瑞尔抓起船桨开始划船。他们用尽全力，让救生艇冲着波浪全速前进。进入大海是他们所要面对的第一个挑战。

太阳基本上已经落山了。透过树林之间的缝隙，他们还能看到有红光在闪耀。他们把史蒂文的尸体留在了沙滩上。他们将史蒂文的双手交叉放在了胸前，在他身上盖了厚厚一层湿沙子。现在只能做这么多了。他们不可能再把史蒂文带上船，也没有时间为他挖一个坟墓。贝克希望他们能在螃蟹把史蒂文吃完之前，再次回到小岛上来处理他的尸体。

“要来了。”船头的詹姆斯喊道。贝克可以听出他很担心。

接着，整个救生艇都因碎浪而猛烈摇晃。水花溅到了每个人身上。贝克甚至可以感到自己的背脊被海水冲得冰凉。但救生艇乘着海浪浮了起来并顺利地冲了过去。帆布下的椰子滚来滚去，在撞到船身后发出了沉闷的回响。

“缝隙的状况怎么样了？”法瑞尔喊道。

詹姆斯爬到了帆布下。他躲开椰子，看了看他们修补过的地方。过了一会儿，詹姆斯回答：“好像没问题。”

贝克很快便找到了节奏。一、二， 一、二，他和法瑞尔一起划着船。救生艇又因为下一个波浪而浮了起来，但这一次救生艇没有直接撞到波浪上。救生艇又前进了一些。他们还没有遇到能够把他们撞翻的波浪。几分钟后，第三波的波浪已经不再那么激烈了。

他们已经冲过了波浪。小岛再也留不住他们了。

法瑞尔又问了一下缝隙的情况。

“还没有问题。”

法瑞尔只是嗯了一声。他继续和贝克划着船。

控制着船舵的艾比戴上了贝克的手表。她转过身去，让时针指着太阳。她看了看表，然后通过船舵改变了方向。他们的目标是阿尔法岛。

在出发之前，他们利用史蒂文的纸和贝克的手表计算了航向。圆周有360度，一只表上有60分钟的标记。这意味着每一分钟相当于6度。他们把手表放在地图上，算出他们要朝80度的方向前进——基本上就是正东略靠北一点。

贝克希望他们能很快离开岛屿，然后进入海湾流区域，这样海湾流就可以直接把他们推向目的地了。

贝克感到海水已经浸到了他的脚踝处。他希望这些水是越过船舷进来的，而不是从缝隙中冒出来的。“我们需要把水淘出去。”贝克说。

詹姆斯立刻拿起盒子盛水，并快速把水倒入了海中。

贝克和法瑞尔一直划着船，直到太阳完全落山、星星闪耀在夜空为止。

贝克之前为很多人包扎过伤口，包括他自己和别人，但在今天之前，他从未修补过一条船。

贝克曾听人介绍过修船的方法，法瑞尔则见过别人修船。他们把帆布对折，然后把加厚的帆布绕着船的一端紧紧围了两圈，用救生艇上的绳子把帆布紧紧地捆在了缝隙上。

在一开始，他们所有的努力看起来不过是个玩笑——仿佛是想通过给船包扎来把船修好。但在救生艇入水后，贝克立刻看出了修补的效果。水压把帆布冲进了缝隙中，从而让救生艇不再漏水。

他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来自于捆着帆布的绳子。贝克非常担心绳子会在他们入海后脱开，于是他找了一些结实、笔直的木棍，然后把绳子绕在了木棍上。通过旋转木棍，贝克可以让绳子捆得更紧，但他们还是需要不时检查绳子并重新将其系紧。在船上总会有一个人轮到不划船或不控制船舵，那么这个休息的人将要负责确保绳子的坚固性，以及将透过帆布而渗入的水舀出去。

在船上，没有人能够休息。但贝克告诉自己，他们只需要坚持二十四小时——法瑞尔说他们用这么长的时间就能够到达阿尔法岛了。没有人能够一直工作而不休息，但一旦你找到工作的节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你都能不去想其他事，只是机械化地去完成手上的工作。当你最终到达目的地时，你就可以在那里倒下休息了。

几乎没有人说话，但总会有人不时问一些简单的问题，比如“现在的时间是多少”或“航线对吗”之类。除此之外，没有更复杂的沟通。说话会让人口渴。没有人有说话的欲望。离岛越远，他们越明白自己的命运取决于对救生艇的修补是否有效。如果船在离岸太远的地方沉没，他们是不可能再游回到岛上去的。

在第一个小时内，艾比的任务是掌控船舵，但贝克还是一边划船一边看着星星。贝克很高兴艾比让救生艇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贝克提醒自己，艾比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价值观和世界观——但艾比并不笨。实际上，她十分聪慧。

在太阳落山后，他们继续通过北极星的位置判断方向。这是天空中唯一固定的位置。其他的星星迟早会移动变化。一个人即使全神贯注，也无法通过肉眼察觉夜空中的星星是在缓慢移动的。你不能只盯着一颗星星然后说：“让船只朝着那里前进。”这会让船只随着星星的转动，在海上绕一大圈。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确保北极星总是在船只的某一个方向出现。如果是长途旅行，这个办法也不灵验。但幸运的是，阿尔法岛离他们并不远——从整个星球的角度来看，这点距离简直微不足道。飞机恐怕只要几分钟就能把他们带到阿尔法岛，但乘坐渺小的救生艇在无尽的海洋中前进却需要至少二十四小时。

一小时后，大家轮换了工作。贝克本来一直在左边划船，现在轮到他休息了。詹姆斯开始在右边划船，法瑞尔开始掌控船舵，艾比则开始在左边划船。

为了走到船头，贝克不得不低头钻过帆布。虽然天色很暗，但贝克还是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杰作。帆布仿佛达到了修补救生艇的目的。贝克花了几分钟把船中的水舀出去，然后试着让自己稍微小睡一会儿。毕竟，他只有一小时的休息时间。

在贝克看来，时间仿佛飞一般地过去了。仿佛就在几秒钟后，表中的闹铃提醒贝克又要轮到他划船了。贝克和法瑞尔坐好后伸展了下身体。贝克听到自己的关节发出了咔嗒咔嗒的声响。与此同时，血液又流入了肌肉，这让他感到周身的疲惫和酸痛。贝克不禁皱了皱眉。很快，贝克在左边完成了自己第三次划船的任务。这意味着现在已经是早上8点了。他们出海已经超过十二小时了。

他们一直在朝着东边前进，这使得贝克一直背对着太阳即将升起的方向，也没有看到日出。贝克只看到灰色的光线慢慢出现，世界万物渐渐有了颜色。海水又变成了蓝色。控制着船舵的艾比不再只是个黑色的阴影。艾比正在摆弄着手腕上的包扎带。她看上去非常疲惫，极不自然。

“我让詹姆斯来替你一下。你用手表设置一下时间。”法瑞尔说。他转过身，伸腿踢了下詹姆斯。詹姆斯头枕着救生衣，正在船头处熟睡。

现在，他们又需要用太阳来辨别方向了。昨天晚上，贝克和法瑞尔商量好了用太阳辨别方向的办法。和北极星不同，太阳是会移动的。因此，每过十五分钟，贝克就会要求控制船舵的人利用手表测量一下方向。大海是如此宏大，即使只有些许的偏差，也会让他们偏离目的地很远。

正当贝克准备让手表在十五分钟后提醒自己时，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撞到了船上。这个声音不大，就像一个小的炸雷。贝克觉得可能是船头直接撞到了浪花上。

但很快，船头又发出了同样的声响。这一次，贝克感到整条船都在摇晃。

第三次发出的声响让贝克不禁抓住了船的两侧来平衡自己。“嘿，这是……？”

詹姆斯低吟了一声。他张大了嘴，睁大了眼睛。慢慢地举起了自己的手臂指向前方。顺着他的手指，贝克望向了海面。

一个深灰色的三角形背鳍浮出了水面。它就在数米开外的地方，在水下有一个暗色的流线型身躯，它很快便以优雅的动作潜入了水中。

“是鲨——”詹姆斯急促地呼吸着，胸口开始快速起伏，他正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恐惧，“是鲨……是鲨鱼！”

贝克的大脑正飞速地思考着。他知道鲨鱼有多么大的威力。

在哥伦比亚沿岸，贝克曾经和克里斯蒂娜还有马可一起在木筏上应付过鲨鱼。当时他们只是把罐子里鱼肠中的几滴血滴到海里，结果虎鲨就从四面八方拥来。在一个奥林匹克泳池般大小的水域中，只需在一侧滴入一滴血，就足以吸引另一侧的鲨鱼的注意力。鲨鱼就像鱼雷一样，能以每小时60多公里的速度在海里加速前进，比汽车还快。

但这头鲨鱼是怎么来的？这附近没有血迹啊……

救生艇又晃了一下。毫无疑问，鲨鱼是在攻击他们。

“我们不知怎么惹到它了。”贝克说。他觉得他们可以等一下再确定惹恼鲨鱼的具体原因。“没事。”贝克迅速补充说，他不想让詹姆斯被吓坏，“记得，主动权在我们手中。游泳时，如果你在没有刀或捕鱼枪的情况下遇到鲨鱼，你必须攻击鲨鱼的弱点，比如鲨鱼的鼻子、眼睛和鳃。”

“好。”法瑞尔转过头来发号施令，“詹姆斯、艾比，抓住船桨。在鲨鱼靠近救生艇时，狠狠地打它。”

艾比和詹姆斯迅速站了起来。他们走到桨架前，拿起了船桨，然后全神贯注地站在船的两侧，他们紧紧抓住船桨，只等鲨鱼再次靠近。

贝克还在快速地思考着：到底是什么让鲨鱼觉得他们可能是美味的食物呢？如果鲨鱼不这么想的话，它是没有理由主动攻击救生艇的。

鲨鱼会被电磁场和异常的震动所吸引。异常的震动会让鲨鱼觉得在它面前的是一只脆弱、垂死的动物。

贝克想起他曾看过的一个鲨鱼攻击渔船的视频。视频拍摄于2013年初的澳大利亚。和救生艇不同的是，那艘船有一个小型的户外引擎。专家认为可能是引擎发出的电脉冲引来了鲨鱼。另外，那艘渔船的渔夫也很愚蠢，他们曾有意地希望能把鲨鱼引来。

贝克还是想不出鲨鱼想攻击救生艇的理由。

也许是亮光——鲨鱼的小脑袋恐怕会误认为那是鱼鳞，说不定引来鲨鱼的是救生艇的白色？

“在那里！”艾比的话打断了贝克的思路。鲨鱼的鳍在救生艇附近出现了。艾比企图拿起船桨，但她瞬间失去了平衡。在艾比摔倒前，法瑞尔接住了她，然后马上冲到了艾比原来的位置，在船桨滑落前抓住了它。

“妈妈！”

“船桨比我想象的沉太多了。”艾比咬着牙说。

“如果你举不起船桨的话，那么你可以用船桨狠狠地戳它。”贝克建议，“把船桨放在那里，把它当作一个巨大的台球杆。”

贝克看了一眼鲨鱼，开始回忆自己脑海中所有有关鲨鱼的知识。鲨鱼深灰色的鳍和后背是流线型的。世界上最大的攻击性鲨鱼大白鲨就是这种颜色。但大白鲨一般体型巨大。相比之下，眼前的鲨鱼虽然是流线型，但是看起来却很瘦。大白鲨的鳍很大，而且并不光滑。这头鲨鱼的鳍则是光滑的。贝克认为，和他在哥伦比亚见过的鲨鱼一样，这应该是一条虎鲨。

贝克想到的第一条信息就是，这两种鲨鱼都不会主动攻击人类。贝克又看了看水面。这头鲨鱼到底威力有多大？救生艇还算结实——鲨鱼应该很难在上面咬出一个大洞。一头鲨鱼也很难凭借一己之力把救生艇撞翻过去。当然，如果这附近还有两三头其他鲨鱼，那么情况就不同了。贝克曾见过一群鲨鱼在一起疯狂进食的场面：它们那血盆大口和锋利的牙齿足以把船撕烂。

不——他们必须立刻想办法让鲨鱼离开这里。

“看那里！”法瑞尔喊道。

鲨鱼又回来了。不幸的是，这次鲨鱼笔直地朝船头冲过来。艾比和詹姆斯站在船的两侧，他们无法赶过来击打鲨鱼。随着鲨鱼的下潜，它的鳍也消失了。救生艇又晃了一下。这一次，贝克居然还听见了水声。帆布卷了起来，海水开始从缝隙处涌进船中。

“鲨鱼在攻击帆布！”贝克喊道。原来是帆布引来了鲨鱼。帆布的一端应该一直在水下摇摆。在鲨鱼看来，那很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让鲨鱼感到不解的是，每次它想吞掉这条鱼时，它都会撞到一个硬硬的东西。这让它越来越愤怒，也因此开始对救生艇进行攻击报复。

鲨鱼又咬了一下帆布。帆布完全从船身滑落到了海水中。在贝克努力抓住帆布之前，它已经随着海浪漂走了。海水开始从裂缝中涌入。在短短的几秒钟内，海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脚。

鲨鱼开始在数米外的海水里游荡。它应该是不小心咬到了帆布，现在它正想把帆布撕下来。贝克只是隐约看到了鲨鱼的动作。他把大多数的精力投入到了从裂缝涌入的水上。他用盒子快速地把水又舀回海中。

这是一场贝克无法获胜的比赛。水涌入船里的速度远比他倒水的速度快得多。

撕掉了帆布的鲨鱼终于又露出了鳍。它又朝救生艇游了过来。

詹姆斯在船舷上缘摆好了船桨。在仔细瞄准后，他用力拍打着船桨。“打中了！”詹姆斯快乐地喊着，“正中鼻尖。”

鲨鱼转过头，消失在了水中。它被詹姆斯重重地打了一下。疼痛和帆布那不熟悉的味道让它突然失去了对这个不是鱼的巨大白色物体的兴趣。

他们终于取得了暂时的胜利。

“我们要弃船了。所有人都穿上救生衣。”法瑞尔命令，“你也一样，贝克。”

“但……”贝克抗议了一下，但他知道法瑞尔是对的。救生艇已经不行了。贝克讨厌认输，他更讨厌必须在充满鲨鱼的水域中游泳。

每个人都手忙脚乱地摆弄着救生衣。贝克找到了救生衣上一个垂着的管子和吹气口。贝克努力吹着气，每吹一下都能感到身上的救生衣在胀大。终于，设计精良的救生衣鼓了起来，仿佛变成了闪闪发亮的黄色盔甲。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他们放弃了船，而是船丢弃了他们。船头已经沉入了水中。海水快速地涌了进来，水位逐渐变得越来越高。贝克全神贯注地观察鲨鱼的鳍是否会再次出现。

艾比和詹姆斯凝视着身边越来越高的海水，仿佛鲨鱼随时会从水中跳出并攻击他们一样。法瑞尔脸上则是一片阴晴难测的表情。

“詹姆斯，拿起水袋！”贝克大喊。银色的水袋已经漂了起来，詹姆斯一把抓住了它。法瑞尔拿起了急救箱。贝克看了看四周——他可不想落下任何可能有帮助的东西。如果你没有对灾难做好充分的准备，而灾难又不期而至的话，那么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抓起身边的所有东西。把它们都带上，具体能用来做什么等以后再说。

贝克觉得，如果他早知道船会沉没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早做准备——但这种想法现在完全帮不到他。贝克决定不再去浪费时间思考“如果”。

急救箱中的一大段包扎带漂了出来。贝克抓住了包扎带，把它牢牢地缠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在岛屿附近的海域，海水是温暖的，但现在贝克只觉得浑身一阵寒冷——海水的凉气侵入了他的腿、腰、胸。之后，贝克感到救生衣漂了起来。他是靠着救生衣才漂在水面的，他的脚已经够不到船了，只有头部稍微浮出了海面几厘米，身体的其他部位都在冰冷的海水中沉浸着。

船头在海中沉降得越来越深，直到整条船在水中竖起，只留下船尾露出水面。慢慢地，救生艇不再下沉了。船舵附近的座位下有一个密封的桶，这让救生艇在水中浮了起来。看来，只要桶在，救生艇就不会沉下去。

这也是贝克一行人所能得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他们离陆地还有几百公里的距离。他们的船已经沉了。他们没有办法前往阿尔法岛或回到陆地上，况且，在他们周围还游荡着一只饥饿的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