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白林
在罗马皇帝奥古斯特斯·凯撒奥古斯特斯·凯撒(公元前63~14年),罗马皇帝。统治时期,英国(那时候叫作不列颠)是由一个叫辛白林的国王统治着。
辛白林的三个孩子(两儿一女)年纪还很小的时候,他头一个妻子就死了。顶大的孩子伊摩琴是在她父亲的王宫里抚养大的,可是说不清怎么一回事,辛白林的两个儿子却从婴儿室里给人偷走了,当时大的才三岁,小的还是个吃奶的娃娃。辛白林一直不晓得他们以后怎么样了,也不晓得是谁偷去的。
辛白林又结了婚。他续娶的妻子是个凶恶、阴险的女人,对辛白林前妻的女儿伊摩琴来说,她是个残酷的后母。
王后虽然憎恨伊摩琴,可是她却巴望伊摩琴嫁给她自己跟前夫(她以前也结过一次婚)生下的儿子,这样,她希望辛白林死的时候,不列颠的王冠就可以落到她自己的儿子克洛顿头上了;因为她知道,要是国王的两个儿子找不回来,王位就一定由公主伊摩琴来继承。可是伊摩琴自己击破了王后这个计策,她没得到她父亲和王后的同意,甚至没让他们晓得,就悄悄结了婚。
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这就是伊摩琴丈夫的名字)是当代极渊博的学者,也是才华很高的绅士。他的父亲是在替辛白林打仗的时候阵亡的。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生下来不久,他母亲因为没了丈夫十分悲痛,也去世了。
辛白林可怜这个孤儿无依无靠,就把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遗腹子,是辛白林给他起的,因为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是在他父亲去世以后生下来的)收下来,留在宫里抚养。
伊摩琴和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跟着同一个老师念书,从小就在一起玩耍。他们还小的时候就已经深深地相爱了。他们的爱情随着岁月成长起来,大了就私下里结了婚。
王后经常派人窥探她继女的行动,她很快就发觉了这个秘密,十分失望。于是,她马上把伊摩琴跟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结婚的事报告给国王。
辛白林听说他的女儿不顾自己高贵的身份,居然跟一个老百姓结了婚,就气得什么似的。他吩咐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离开不列颠,把他流放出去,永远不许回到祖国来。
王后假装很同情伊摩琴失掉丈夫的痛苦,表示愿意在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动身去罗马以前(流放期间他已经决定住在罗马了)想法叫他们私下里见一面。她表面上装出这番好意,只是为了将来更可以达到为她儿子克洛顿打算的目的,因为她想等伊摩琴的丈夫走了再劝她说,他们的婚姻是不合法的,因为结婚的时候并没得到国王的同意。
伊摩琴跟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非常缠绵地告了别。伊摩琴送给她丈夫一只钻石戒指,是她母亲给她留下的,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答应永远不离手。他把一只镯子套在他妻子的胳膊上,作为爱情的纪念,要求她好好保存着。然后他们又彼此起了一回誓,一定要永远相爱、永远忠实,就分了手。
于是,伊摩琴在她父亲的宫里成为一个孤苦伶仃的公主,而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就到了他选择为流放地的罗马。
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在罗马交上从各国来的一班公子哥儿,他们信口谈论着女人,各人都夸耀他本国的女人和他自己的情人。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心坎上总惦记着他自己亲爱的夫人,于是就坚持说,他的妻子(美丽的伊摩琴)是世界上最贞洁、最聪明、最忠实的女人。
坐中有一个叫阿埃基摩的绅士,听到有人把不列颠的女人夸得比他本国罗马的女人还好,就不高兴了。他故意激怒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假装不相信他满口夸耀的这个妻子会对他始终忠实。经过不少争执,最后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同意了阿埃基摩的提议:由阿埃基摩到不列颠去,试试能不能得到有夫之妇的伊摩琴的爱情。然后他们打了一个赌:阿埃基摩这个毒计要是失败了,他就得输一大笔钱;可是如果他得到了伊摩琴的好感,并且能从她手里拿到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恳切要求她当作他的爱情的纪念好好保存的那只镯子,那么伊摩琴跟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分手的时候当作爱情的纪念送给他的那只戒指,就得输给阿埃基摩。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对伊摩琴的忠实是坚信不疑的,他认为在这场对他妻子的贞洁的考验中,他是保险输不了的。
阿埃基摩到了不列颠,就以伊摩琴的丈夫的朋友名义见到了她,受到她殷勤的接待。可是当他开口向她表示爱情的时候,她就鄙夷地拒绝了他。他很快就发现他那个卑劣的计策是没有希望成功的。
阿埃基摩一心一意想赢这个东道,他就使出个策略来欺骗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买通了伊摩琴身边的丫环,叫她们偷偷把他带到伊摩琴的绣房里去,藏在一只大箱子里。一直等到伊摩琴回房休息,睡熟了的时候,他才从箱子里钻出来,把那间绣房看个仔细,记下所看到的一切,还特别留意到伊摩琴脖子上长的一颗痣。然后,他轻轻地把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送给她的那只镯子从她胳膊上摘下来,就又钻回箱子里去了。第二天,他赶快回到罗马,向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夸口说,伊摩琴把镯子送给他了,并且还让他在她的绣房里歇了一夜。阿埃基摩的谎话是这样编的:“她的卧房里挂着丝和银线织成的挂毯,上面绣的是骄傲的克莉奥佩特拉与安东尼克莉奥佩特拉(公元前69~30年)是埃及的王后,以美貌、奢侈著称。安东尼(公元前83~30年)是凯撒手下的一员大将。莎士比亚曾根据他们两人结局悲惨的恋爱故事写过一个剧本。会面的故事,活计绣得十分好。”
“这话不假,”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说,“可是你也许是听旁人讲的,并没有亲眼见到。”
“还有,火炉是在屋子的南面,”阿埃基摩说,“炉壁上雕着月神出浴,人物雕得再生动不过了。”
“这你也可能是从别人那里听到的,”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说,“因为时常有人称赞那付雕象。”
阿埃基摩又同样精确地形容了一下绣房的屋顶,并且说,“我几乎忘记告诉你了,火炉旁边是放木柴的架子,那是一对白银铸成的眉目传情的小爱神,各自跷起一只脚来。”然后他就拿出那只镯子来,说:“先生,你认得这件饰物吗?她把这东西给了我。她是从胳膊上摘下来的。我现在好像还看得见她当时的样子。她的优美的姿态比她这份礼物的价值还大,同时也使这礼物更加贵重。她把这只镯子递给我,还说,她曾经珍爱过它。”最后,他又把他在伊摩琴的脖子上看到的那颗痣形容了一番。
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一直是用一种痛苦的怀疑心情仔细听着这片谎话,这时候,他用最激动的话咒骂起伊摩琴来。当初他答应要是阿埃基摩从伊摩琴那里拿到镯子,他就把伊摩琴送给他的钻石戒指输给他。现在他就把那戒指递给阿埃基摩。
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嫉妒得心里冒火,于是就给不列颠的一位绅士毕萨尼奥写了封信,这个人是伊摩琴的一名侍从,多年来又是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可靠的朋友。他先把他的妻子对他不忠实的证据告诉给毕萨尼奥,然后要毕萨尼奥把伊摩琴带到威尔士在不列颠的西部,三面临海。的密尔福特港,在那里把她杀掉。同时,他又写了一封信给伊摩琴,骗她说,不见到她实在没法活下去了,尽管国王不许他踏上不列颠的国土,一踏上就会处他死刑,他还是决定到密尔福特港去,他恳求她跟毕萨尼奥一起到那里去,跟他会面。伊摩琴是个善良的女人,向来不多疑,她又顶爱她的丈夫,想见到他的心比保全自己的性命还急切。于是,收到那封信的当天晚上,她就带着毕萨尼奥匆匆忙忙地动身了。
毕萨尼奥虽然一向对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很忠实,可是在做坏事上他不肯忠实地听他指使。所以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他就把他接到的残忍的命令透露给伊摩琴。
伊摩琴发觉这不是去会那个爱着她又为她所爱的丈夫,反而是注定要给丈夫害死,心里自然万分痛苦。
毕萨尼奥劝她别着急,要耐心等着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明白过来,并且悔恨他冤枉了她的那一天。同时,既然她在患难中不肯回到她父亲的宫里去,为了走路安全,就建议她穿上男装。她同意了,并且想就那样乔装着到罗马去见她的丈夫——尽管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待她那样残忍,可是她仍然不能对他忘情。
毕萨尼奥不得不回到宫里去,所以他给她置办好新装以后,就让她一个人去碰运气了。可是他临走送给伊摩琴一小瓶补药,说这是王后给他的,是能治百病的妙药。
王后讨厌毕萨尼奥,因为他跟伊摩琴和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要好,因此才给了他这瓶药。本来她吩咐御医给她准备点毒药,试试动物吃了灵不灵(她是这么说的),所以她认定药里有毒。可是御医知道她为人阴险,不肯把真的毒药给她,给她的药只能叫吃的人酣睡几个钟头,看起来就像是死了一般,没有旁的害处。毕萨尼奥把这剂药当作无上的补品给了伊摩琴,要她路上生病的时候吃下去。这样,他祝福了她一路平安,希望她能从这场无妄之灾里解脱出来,然后就跟她告别了。
天意真是奇妙,竟把伊摩琴领到她那两个在襁褓中被偷去的弟弟那里去了。偷他们的是辛白林王宫里的一个贵族培拉律斯。他被人诬告叛国,国王就把他从宫里赶了出去。为了报复,他把辛白林的两个儿子偷去,在树林子里把他们抚养大,他就在一个没人看得见的山洞里隐居起来。偷他们的时候原是为了报复,可是不久他就像疼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起他们来,好好地把他们教养成为英俊的少年了。他们都有高贵的心灵,所以他们做事又英勇又果敢。同时,因为是靠打猎过活,所以,他们行动矫健,能吃苦耐劳。他们总是要求寄父让他们到战场上去闯闯运气。
伊摩琴很幸运,刚好就来到这两个少年住的山洞。她本想穿过大森林,走上那条到密尔福特港去的大道(她打算从那里搭船去罗马),可是她走迷了路,又不知道在哪里可以买到吃食,又饿又累,差不多快死了——因为一个娇生惯养的年轻女人并不是只要穿上男人的衣裳,就能够像男人那样经得起疲劳,在荒凉的森林里跑来跑去的。她望到山洞,就走了进去,希望在洞里遇到一个人,讨点东西吃。她发现山洞是空的,可是四下一找,却找到些冷肉。她实在太饿了,不等人请就坐下吃起来了。
“啊,如今我知道男人的生活有多么无聊啦,”她自言自语说,“可把我累坏了!我已经在硬地上睡了两夜,要不是意志支持着我,我早就病倒了。毕萨尼奥从山顶上指给我密尔福特港看的时候,它显得多么近呀!”随后她想起她丈夫和他那残忍的命令,就说:“亲爱的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你是个负心的人呀!”
她的两个弟弟跟着他们的寄父培拉律斯出去打猎,这时候也回来了。培拉律斯已经给他们都起了名字:一个叫波里多,另一个叫凯德华尔。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认定培拉律斯就是他们的生父。可是这两个王子的真名字一个是吉德律斯,另一个是阿维拉古斯。
培拉律斯头一个进的山洞。他看到伊摩琴,就拦住两个孩子说:“先别进来,有人在吃咱们的东西哪,不然的话,我会把它当成仙人了。”
“怎么啦,父亲?”年轻人说。
“老天爷,”培拉律斯又说,“山洞里来了天使啦,要不然,也是人间绝世的美少年。”因为穿上男装以后,伊摩琴看上去漂亮极了。
她一听到说话的声音就从洞里走出来,对他们说:“好朋友,不要伤害我。我进洞以前本想向你们讨点东西吃,或者出钱向你们买的。我确实什么也没偷,就是看见满地散着金子我也不会拿的。这是应该还你们的肉钱。要是你们没回来,我本来也打算吃饱了把钱放在桌上,替给我肉吃的人祷告以后才走的。”他们恳切地谢绝了她的钱。“我知道你们生我的气了,”胆怯的伊摩琴说,“可是先生,要是你们因为我做下这件错事杀死我,你们要知道,我就是没做下错事也不能活命的。”
“你要到哪儿去呀?”培拉律斯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斐苔尔,”伊摩琴回答说。“我有个亲戚要到意大利去。他在密尔福特港搭船。我正要找他去,路上饿得快死了,所以做了这件错事。”
“漂亮的少年,”老培拉律斯说,“请你不要把我们当乡巴佬,也不要凭我们住的这个粗陋地方来衡量我们善良的心。你碰得很巧,眼看天就黑了。我们得好好款待你一下才让你上路呢,留下来陪我们吃吧。孩子们,向他表示欢迎啊。”
于是,两个举止温柔的少年(她的弟弟)就说了许多好话,把伊摩琴迎到他们的洞里去,说他们一定把她(或者,照他们所说的,把他)当作亲弟兄看待。大家进了洞(刚才打猎的时候,他们打死了一只鹿),伊摩琴在洞里就施展出她管家的本事,帮他们做饭,他们十分高兴。虽然现今出身高贵的年轻妇女都不讲究会烹饪,那时候还是讲究的,而且伊摩琴在这种有用的事情上本领很强。她的弟弟们说得好,斐苔尔把菜根切得整整齐齐,调的羹汤就像朱诺罗马神话中天神朱庇特的妻子。生病的时候他曾经管过她的饮食一样。“而且,”波里多对他弟弟说,“他唱起来多么像个天使呀。”
他们又你一句我一句地说,斐苔尔笑起来虽然很甜蜜,可是他那付可爱的脸盘儿上总罩着一层愁云,好像全身都充满了忧苦和隐痛似的。
为了她这种温厚的品质(或者是由于他们血缘极近的关系,虽然他们自己并不晓得),两个弟弟非常爱伊摩琴(或者照两个男孩子的叫法:斐苔尔),而伊摩琴也同样爱他们。伊摩琴心里想,如果不是自己惦记着亲爱的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她大可以跟森林里的这两个野少年在洞里过一辈子哩。因此,她很高兴地答应留下来,直到她歇一阵子,可以再上路到密尔福特港去的时候为止。
打来的鹿肉吃完以后,他们又出去打猎了。斐苔尔身体不舒服,不能跟他们一道去。她的病显然是为了想起丈夫对她的残酷行为伤心起来,和在森林里东跑西颠引起的。
于是,他们就跟她告别,打猎去了,一路上都夸奖着斐苔尔这个少年品质高贵,举止大方。
他们刚走,伊摩琴一个人在洞里就想起毕萨尼奥给她的那瓶补药来。她一口喝下去,立刻就睡着了,睡得像死了一般。
培拉律斯和伊摩琴的两个弟弟打完猎回来的时候,波里多头一个进洞。他以为她睡着了,就把自己笨重的鞋子脱掉,蹑着脚轻轻地走,生怕把她惊醒。这两个王子出身的野人心里对她就是这样真挚体贴。不久,他发现随便什么声音也吵不醒她,于是就认定她已经死了。波里多像嫡亲手足那样悲恸地哀悼她,看去简直像是他们从小就没分开过。
培拉律斯也提议把她抬到森林里面去,照当时的习俗用悼歌和庄严的挽曲来举行葬礼。
于是,伊摩琴的两个弟弟把她抬到阴凉的树底下,轻轻地放到草地上,替她已逝去的灵魂唱起安息歌。波里多把树叶子和花盖在她身上,说:“斐苔尔,只要夏季还没过去,我还住在这儿的时候,每天我都要用鲜花来装饰你的坟墓。我要去采苍白的樱草花,它很像你的脸;还有风信子,它就像是你洁净的血管;还有野蔷薇的花瓣,它还没有你的呼吸那样芬芳;我要把所有这些鲜花撒在你身上。是的,到了冬天,找不到花的时候,我就把毛茸茸的苍苔盖在你那可爱的尸身上。”
他们办完葬礼以后,就很悲伤地走开了。
伊摩琴一个人留下没多久,安眠药的力量就过去了。她醒了过来,不费什么事就把铺在她身上的薄薄一层树叶子和花瓣儿抖开了。她站起来,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她说:“我仿佛记得我是个看山洞的人,替一些诚实的人做饭。怎么我会跑到这儿来,身上盖满了花呢?”她不认得回山洞的路,周围又看不见她的新伙伴,就断定准是在做梦。于是,伊摩琴又动身走上那叫人疲劳的旅程,盼望最后能走到密尔福特港,从那里搭上一条开往意大利的船,因为她一心一意还是惦记着她的丈夫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她打算扮成一个僮儿去找他。
可是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伊摩琴一点儿也不晓得。罗马皇帝奥古斯特斯·凯撒跟不列颠国王辛白林之间忽然爆发了战争。一支罗马军队已经登陆来进犯不列颠,并且占领了伊摩琴正在走过的这座森林。跟这支军队一道来的还有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尽管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跟着罗马军队来到不列颠,可是他并不打算站在罗马那边来跟他本国人作战。他想加入不列颠的军队,替那个放逐他的国王去打仗。
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仍然相信伊摩琴对他不忠实。可是他那样挚爱过的人儿死了,并且是他下命令叫她死的(毕萨尼奥曾经给他写了一封信说,命令他办的事已经照办,伊摩琴死了),心里十分痛苦。因此,他就回到不列颠来,想索性在战场上死掉,要不就为了他从流放中私自回来,让辛白林把他处死。
伊摩琴还没走到密尔福特港就被罗马军队俘虏了。她的举止和仪表很叫人喜欢,他们派她当罗马将军路歇斯的僮儿。
这时候,辛白林的军队前来跟敌人交锋。军队开进森林,波里多和凯德华尔也加入了国王的军队。两个年轻人急于想干点英勇的事,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是在替他们自己的父王作战。老培拉律斯也跟他们一道上了战场。他早已后悔不该伤害辛白林,把他的两个儿子拐走。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战士,很乐意入伍,去替曾经被他伤害过的国王作战。
双方军队现在展开了一场大战,如果不是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培拉律斯和辛白林的两个儿子异常骁勇,不列颠人一定会吃败仗,辛白林本人也会阵亡的。他们救了国王,保全了他的性命,把战局整个扭转过来,使不列颠人取得了胜利。
战争结束了,本是来寻死的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还没能死掉。他就向辛白林的军官自首,表示愿意接受他从流放中私自回国应受的死刑。
伊摩琴和她所伺候的主人也被俘虏了,带到辛白林面前。同时,她从前那个仇人阿埃基摩也给带了上来——他是罗马军队里的一名军官。这些俘虏来到国王面前的时候,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也给带上来接受死刑。事情赶得真巧,这当儿培拉律斯、波里多和凯德华尔也都被人带到辛白林跟前,为了他们英勇效忠国王的功劳来领赏。毕萨尼奥作为国王的一个侍从,也在场。因此,大家都站在国王面前了(可是每个人怀着各不相同的希望和恐惧):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跟着那位新主人(罗马将军)而来的伊摩琴,忠实的仆人毕萨尼奥,不义的朋友阿埃基摩,还有辛白林两个失了踪的儿子,以及把他们偷走的培拉律斯。罗马将军头一个说话,别人都一声不响地站在国王跟前,虽然他们当中许多人的心都在怦怦跳着。
伊摩琴看到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尽管他乔装成一个农民,她还是认出他来了。可是他却没认出穿了男装的伊摩琴。她还认出阿埃基摩,看见他手上戴着一只戒指,并且发现那正是她自己的,可是她还不知道他就是她的一切灾难的根苗。她以一个战俘的身份站在她自己父亲的跟前。
毕萨尼奥认得出伊摩琴,因为是他用男装把她打扮起来的。“这是我伺候的那位公主啊,”他想,“既然她还活着,不管好歹,我总可以放心了。”
培拉律斯也认出她来了,就对凯德华尔说:“那个男孩子不是又活过来了吗?”
“这个红脸蛋儿的可爱的少年,”凯德华尔回答说,“跟死了的斐苔尔长得真是一模一样,像两粒沙子那么分不出来。”
“就是他死了又活过来啦,”波里多说。
“安静点,安静点,”培拉律斯说,“要是他的话,他一定会跟咱们说话的。”
“可是咱们明明看见他死了,”波里多又低声说。
“不要说话,”培拉律斯说。
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默默地等着,盼望听到宣判他自己的死刑,他并且拿定主意不让国王知道他曾经在战场上救过国王的命,恐怕那样一来会使辛白林感动,赦免了他。
收留伊摩琴作僮儿的那个罗马将军路歇斯头一个说话(正像前面提过的)。他十分勇敢,为人高贵庄重。他对国王这样说:
“我听说被你俘虏的人都要处死刑,不许用钱赎。我是个罗马人,我要用一颗罗马人的心来忍受死亡。可是我要向你请求一件事。”于是,他把伊摩琴领到国王面前,说道:“这是个在不列颠出生的孩子,让他赎回他的性命吧。他是我的僮儿。当主人的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善良、忠于职守的一个僮儿了,他时时刻刻都是这样勤恳,这样忠实可靠,这样体贴入微。他虽然伺候过罗马人,可是他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不列颠人的事。即使别人的性命你都不饶,也请你饶了他吧。”
辛白林一心一意地望着他的女儿伊摩琴。她乔装得叫他认不出来,可是万能的造物好像在他心里说了话,因为他说:“我一定在哪里见到过他,他的相貌看上去怪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孩子,你活着吧。我饶你这条命,并且随便你向我要什么恩典,我都赏给你。即使你要我饶哪个位分最高的俘虏的性命,我也答应你。”“谢谢陛下的恩典,”伊摩琴说。
那时候,说“赏给恩典”就等于答应受恩典的人一样东西,不论他要求什么,都得给他。大家都留心听这个僮儿要求些什么。她的主人路歇斯对她说:“好孩子,我并不要求饶我自己的性命,可是我知道那正是你想要求的。”
“唉,不是的,”伊摩琴说。“好主人,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呢,我不能要求救您的命。”
罗马将军吃了一惊,觉得这个孩子怪忘恩负义的。
伊摩琴的眼睛死死盯住阿埃基摩。她只要求这样一个恩典:求国王命令阿埃基摩供出他手上戴的戒指是从哪儿来的。
辛白林答应她这个恩典,并且威胁阿埃基摩说:要是他不供出他手上戴的钻石戒指是从哪儿来的,就要拷打他。
于是,阿埃基摩招认了他的全部罪行,把他怎样跟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打赌,又怎样骗得他相信的一切经过,像前面叙述过的,全都说了出来。
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听到他妻子确实是清白的,心里那份难过真是没法形容。他立刻走过去,向辛白林承认他曾经吩咐毕萨尼奥把公主残忍地处死,然后狂叫着:“啊,伊摩琴,我的王后,我的生命,我的妻子!啊,伊摩琴,伊摩琴,伊摩琴!”
伊摩琴不忍看着她心爱的丈夫这样痛苦而不露出她的本相,这样一来,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真是说不出地喜欢。他从压在他身上的痛苦不安里解脱出来,并且重新得到了他曾经想杀害的那位亲爱的夫人的爱。
辛白林这么奇妙地找到他失了踪的女儿,几乎跟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一样高兴得不得了,就像过去一样地爱伊摩琴了,他不但饶了她丈夫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的命,并且承认波塞摩斯·里奥那托斯作他的驸马。
培拉律斯挑选了这个欢乐、和好的当儿来自首。他把波里多和凯德华尔介绍给国王,告诉辛白林说,这就是他那两个失了踪的儿子,吉德律斯和阿维拉古斯。
辛白林赦免了老培拉律斯,因为在这样人人欢喜的时候,谁还会想到惩罚呢!国王看到他的女儿好好活着,两个失了踪的儿子成为搭救他的青年,他眼睁睁看到他们那样骁勇地作战来保卫他,这真是他意想不到的快乐。
这时候,伊摩琴就可以从容地替她往日的主人(罗马将军路歇斯)效劳了。她一请求,她的父王马上就赦免了这个人的性命。由于路歇斯的调仃,罗马跟不列颠讲了和,从那以后许多年来两国都相安无事。
至于辛白林的那个坏心肠的王后,她看到自己定下的计策失败了,同时良心上感到过不去,就得病死了;死以前,她还看到她那愚蠢的儿子克洛顿在他自己挑起来的一场争吵里被人杀死。这些悲惨的事我们只不过略提一笔,不让它来妨碍这个故事可喜的结尾。一句话就够了:凡是应当得到幸福的人都得到了幸福——甚至对阿埃基摩,考虑到他的奸计最后并没能达到目的,也没加惩罚就给释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