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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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次开往罗马去的班机‘金色巨艇’现在开始接客上机。凡是已经办妥订票手续的旅客们……”
听到这种班机启程通告的人,他们的反应是各式各样的。对有些人来说,这是一次例行的召唤,就要开始又一次乏味的、以业务为中心的旅行,如果他们可以自由选择的话,这些人根本不想出门。对另外一些人来说,通告是一次新奇的遭遇的开端。对还有一些人来说,事情快到头了——可以启程回家了。它给有的人带来离愁;给情况与此相反的人却带来了快和亲人团聚的前景和喜悦。有些人是替旁人听的。是他们的亲友要出门,目的地的名称对他们来说是一些遥远的地方,可望而不可即,而且可能是永远也不会去的地方。一小部分人听了有点紧张;听了毫无反应的为数不多,可说没有。通告是一个信号,表示登上征途的程序已经开始。有一架飞机在等着,给你登上飞机的时间,但是没有磨蹭的时间;飞机等个别的乘客是绝无仅有的事。这架飞机很快就要进入人们觉得不自然的自然环境中去——上天。由于上空是不自然的,这一直是,而且将永远是一个新奇的遭遇和浪漫气息的一部分。
启程通告是一种机械装置,毫无离奇浪漫之处。它是从一台机器里面发布出来的,在许多方面象一台放音乐唱片的机器,所不同的是它是用按钮开动的,而不是象音乐唱机那样要投进硬币才会放出音乐来。机器上的按钮装在一个立地架上,架子放在启程通知指挥室内——一个小型的指挥塔台(每家公司都有它自己的启程通知指挥室或类似的机构)。这种指挥室就设在离港大厅的楼上。有一个女职员专司其事,按照要求的次序按不同的电钮,按完电钮,就由这部机器来进行工作。
几乎所有的启程通知是事先录在一盒盒的录音带上的、只是关于特殊情况的通告才是例外。虽然听起来,每一次通告本身象是完整的,实际上却从来不是这样,因为它包括三个不同的录音部分。录音的第一部分是公司的名称和班次;第二部分是上人的情况,可以是预告,要大家作准备,可以是正式上人,也可以是最后催促乘客上机;第三部分录下具体的上机口大门的号码、使用哪一个大厅。这三部分录音一个接一个,中间并无间歇,所以听起来就象是一气呵成,原来的目的也就是要使之听起来就是一气呵成的。
有些人不喜欢这标准自动化的玩意,有时听到启程通知器出了毛病,讲错了,他们就跟着起哄。机器的一部分偶或出错,把五六个不同班次的乘客全都引到同一个进出口。上千个被弄糊涂了的不耐烦的旅客形成奔溢的人流,这对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来说真是恶梦也似的可怕。
今天晚上,关于第2次班机的通告,机器正常,没有出错。
“……凡是已经办妥订票手续的旅客们,请前往四十七号门,蓝色大厅‘D’。”
这会儿,机场大楼里好几千人都听到了关于第2次班机的通告。有些人听了显得比较关切。少数人暂时还是无动于衷,不过在这个黑夜过去之前,他们也将会感到关切的。这是后话。
一百五十多个搭乘第2次班机的旅客听到了通告。有的人已经报到,但还没有去四十七号门,这就赶紧往那里跑,少数人刚刚赶到空港,一面走,一面还在拍拂衣服上的雪花。
当通告在上机的过道里回响的时候,女乘务长桂温·米恩正在招呼几家带小孩的旅客先行上机。她使用联系驾驶舱的对讲电话通知机长安森·哈里斯,她自己已经作好准备在今后几分钟内接应大批拥上来的乘客。机长弗农·德默雷斯特走在乘客的前面,低身钻进飞机,急匆匆地往前走,把他身后的驾驶舱门关上。
安森·哈里斯机长和第二驾驶员赛伊·乔丹已在开始作飞行前的检查工作。
“行啦,”德默雷斯特说。他一下坐进右首第一驾驶员的座位,拿起夹着鉴定单的那块木板。乔丹回到后面自己的座位上去。
梅尔·贝克斯费尔德还在中央大厅里,他在那里听到这个通知,就想起“金色巨艇”是弗农·德默雷斯特飞的班次。梅尔从心里感到遗憾,又一次可以结束或者减少他和姐夫之间互相敌视的机会已经归于失败。目前,他们之间的私人关系——如果还存在这种关系的话——比过去更坏。梅尔自己也说不上他在这方面有多少不是。肯定有些是他的过错,因为弗农似乎很能刺探出梅尔最不对的地方,但是他确信他们之间的争吵,大多是弗农制造出来的。这方面的麻烦,有一部分是由于弗农把自己看成高人一等,而别的人又不这样看,于是他就感到不满。许多梅尔认识的人——特别是机长们——他们也有同感。
弗农在开完空港专员会议之后,曾断言梅尔这个人“整天留在地面上,坐在写字台旁边,不搞飞行业务”。梅尔一想起这件事,心里仍然有气。梅尔是这样想的:他这是在说驾驶飞机,比起其他职务来,象是个特殊又特殊的行当!
尽管他不这样看,梅尔还真希望今天晚上能象弗农那样,再当上几个小时的驾驶员,希望他自己也就要上飞机飞向罗马。他记起弗农对他说了,明天就要去享受那意大利的阳光了。梅尔希望自己也能再飞那么一次,至少在目前能稍稍摆脱一下地面上的工作。今夜,地面上的羁绊象是比往常更为险恶。
内德·奥德威警长是在几分钟以前和梅尔·贝克斯费尔德分手的。他从那间小小的保卫办公室开着的房门口听到关于第2次班机启程的通知。他这间办公室就在大楼主厅的边上。奥德威正在办公室里接电话,是驻空港警察总部办公室的值班警官打来的。根据一辆巡逻车从无线电话里发来的情况报告,有许多私人汽车,里面塞满了人,正在驶进停车处,那里实在难以接纳这些车辆。经过查询,发现车内大部分人是从梅多伍德居民区来的,都是反噪音示威的群众。奥德威警长对于这一示威早有所闻。办公室值班警官说,根据警长的指示,增援的警察正在向机场大楼开来。
在离开奥德威警长几百英尺的地方,就在一个乘客候机区里面,那个圣地亚哥小老太婆昆赛脱太太暂时中止了她和环美航空公司那个年轻职员彼得·柯克兰的交谈。两人不约而同在倾听第2次班机催促旅客上机的通知。
他们两人并排坐在黑色皮面的长条软椅上面。昆赛脱太太在向他介绍她死去的丈夫的美德。她那口吻简直就是维多利亚女王在谈到阿尔勃脱亲王的时候可能使用的那种口吻。“真是个可亲的人,如此聪明出众,如此英俊。
他找我的时候,已是他的晚年。不过我可以想象得到,在他年轻的时候,他长得一定非常象你。”
彼得·柯克兰忸怩地微笑着,他在过去这一个半小时内,已经这样笑了好几次。根据利文斯顿太太的指示,他一直跟着这位偷乘飞机的老太太,要跟到那架将要把她送回洛杉矶的班机启程为止。两人打从利文斯顿太太那里出来以后,谈话一直没有停过,主要是昆赛脱太太一个人在说话,老是把彼得·柯克兰和她死去的丈夫赫勃脱·昆赛脱相比,而且比的尽是些夸奖之词。
彼得对这个话题肯定是听得腻烦了。他也觉察到这正是艾达·昆赛脱狡狯之处,其目的就是要使他感到腻烦。
彼得·柯克兰偷偷地打了个呵欠。在他当上环美客运人员的时候,真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差使。他觉得自己完全成了个傻子,穿着制服,坐在这里当上了一个没有什么坏心肠的、碎嘴老妪的保姆。她的年龄完全可以做他的曾祖母。他希望早点交差。倒运的是那班将把昆赛脱太太送回洛杉矶的飞机,象今夜其他班机一样,被风雪所阻,再次延迟。要不然的话,这个老姑娘早在一小时前就该上路了。他真希望去洛杉矶的班次早点发出启程通知。就在这个当口,正在连续广播的第2次班机通知暂时地停了一下,让人松一口气。
年轻的彼得·柯克兰现在已经忘掉了坦妮亚要他小心在意的嘱咐:“记住……她的花招有一大套。”
“没说的!”昆赛脱太太等通知停下来的时候说。“飞往罗马!一个空港真够意思的,对象你这样一个年轻聪明的人说,更是如此,你说是不是?
啊,罗马。这是我亲爱的先夫曾打算和我一起去游历的地方。”她握住自己的双手,里面露出一角花边手绢,然后叹了一口气。“可我们一直没有去成。”
她在讲话的时候,头脑里象有一只精致的瑞士表在那里滴滴答答地走动。她是在想从这个穿着成年男子制服的孩子身边溜走。他明显地是在感到厌烦,但仅仅使他感到厌烦还不够,他人还在跟着她。她必须设法造成一种局面,把厌烦转变成不留神,而且必须要快。
昆赛脱太太并未忘情于她原来的目标——偷上一架去纽约的班机。她一直在留神听着那些去纽约的班机的启程通知。各家航空公司已有五次这样的班机发出了去纽约的通知,但都不是时候,没有出现任何合式的机会可以乘那个年轻的监守人的不备溜之大吉。目前她也不知道在环美去洛杉矶的班机启程之前,还有没有去纽约的班机。已经决定要把她送上去洛杉矶的那次班机,但她心里实在不愿意。
昆赛脱太太心里在盘算,任何别的可能都会比今天晚上回洛杉矶要强得多。任何别的可能!即使……一个念头突然在她脑里出现……即使能够混上去罗马的班机也满不错嘛。
她犹豫了一下。去罗马也行,何乐而不为呢?今天晚上她所讲的关于赫勃脱的事全都是胡扯,可有一桩是确有其事的:他们俩有一次确曾一起看过一些印有罗马风光的明信片……就算不超出罗马空港的范围,至少也算到过罗马。等她最后设法到了纽约,那可是值得向布朗歇夸上一阵的。还有同样值得高兴的是,这一下还可以对那个管理客运的红发娘儿们出一口恶气……
问题是能否办到?方才通知里说的是几号门出口?好象是说……四十七号门,在蓝色大厅“D”?对了,肯定是这样通知的。
当然,这架班机可能满员,别的人、偷乘的人,谁也上不去,上面没有地方。不过总还是值得一试。但是,她又想,去意大利的班机是要有护照才能上去的。她必须先研究一下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还有,即使到了现在这个时刻,仍然还有可能发出一次去纽约的启程通知……
关键是不能就在这里这样坐着,而是要采取某些行动。
昆赛脱太太挥动一下她那瘦削满是皱纹的双手。“啊唷!”她发出了惊呼。“啊唷!”她移动右手的手指,在靠近她那件老古板高领罩衫的上部转来转去,把那块花边手绢在嘴上抹了一下,发出一阵轻微的呻吟。
那个年轻的票务员脸上露出一丝惊慌。“怎么啦,昆赛脱太太,出了什么事啦?”
她把眼睛闭上又张开,短短地喘了几口气。“真对不起。我大概是发病了。”
彼得·柯克兰焦急地问道:“要不要我去找人来看看?找个大夫?”
“我不想给人添麻烦。”
“这也算不得是……”
“别。”昆赛脱太太吃力地摇摇头。“我看我这就到女厕所里去一下。
我看等一下就会好起来的。”
那个年轻的票务员有点拿不定主意。他不希望这个老姑娘在他手里死去,不过看样子是快了。他不安地问:“你有把握吗?”
“有,相当把握。”昆赛脱太太决定不在这里,不在这候机大楼的中心,引起人们的注意。附近会有许多人来看热闹的。“请你扶我起来……多谢……
现在,把你的手臂扶着我。我琢磨女厕所就在那一边。”一路上她轻轻地哼哼哈哈有好几次,使得彼得·柯克兰担心地看着她。她还安慰他说:“过去我也曾犯过一次这样的毛病。我肯定很快就会好一点的。”
她在女厕所门口放脱了年轻的柯克兰的手臂。“你对我这一个老太太真好。现在的许多年轻人啊……啊唷!……”她警告自己:够啦,应当注意,不要搞过头了。“你在这里等着我?你不会走开的吧?”
“不,不会的。我不会走开的。”
“谢谢你啦。”她把门打开走了进去。
里面有二三十个女的。今天晚上,空港的任何角落都是那么热闹,昆赛脱太太想,就连厕所也是这样。眼下,她需要一个人帮她的忙。她对四周仔细地看了一下,然后选中了一个年轻轻的女的,穿着一身本色的套头衣服,象是个秘书模样的。她看上去没有什么事,从容不迫的。昆赛脱太太走到她的身边。
“对不起,我人不太舒服,你能帮我一下忙吗?”这个从圣地亚哥来的小老太太挥挥双手,眼睛张开又闭上,就象她在彼得·柯克兰面前表演过的那样。
这个比较年轻的女的立刻表现出关心的样子。“当然可以。你要我带你去……”
“不……请你。”昆赛脱太太靠在一个洗脸盆上,显然是要找个东西扶着。“我只是想请你带个信。门外有个年轻人,穿航空公司制服的,环美的。
他是柯克兰先生。请你告诉他……对了,我终究还是要他去替我找个大夫。”
“我去说。我走开了你人行吗?”
昆赛脱太太点点头。“行,谢谢你。不过你得回来……回复我。”
“那当然。”
不到一分钟,那个年轻轻的女的回进来了。“他去找大夫去了。我说,你得休息一下。为什么不……”昆赛脱太太不再靠在洗脸盆上。“你是说他已走了?”“他当场就走了。”
昆赛脱太太在想:现在她必须做的就是甩掉这个女的。她又一次把眼睛闭上又张开。“我知道我太麻烦你了……你那样好心肠的……可我的女儿现在正门口等着我,就在联合航空公司旁边。”
“你要我替你去找她?把她带这儿来?”
昆赛脱太太用那块花边手绢擦了擦嘴唇。“真是非常感激,实在过意不去。”
“我肯定你也会这样帮我的。我怎么认你的女儿呢?”“她穿一件紫红色长大衣,头戴一只小白帽,上面有黄花的。她带着一条小狗——一只法国卷毛狗。”那个秘书模样的女的笑道:“这容易认。我马上去找她来。”
“你真好。”
艾达,昆赛脱等那个女的一走,只逗留了片刻的工夫。出于对她那临时帮手的考虑,昆赛脱太太希望她不会白费太多的时间去找那个想象中的穿紫红大衣的人,带着一只根本不存在的法国卷毛狗。
这个从圣地亚哥来的小老太太暗自好笑,走出厕所,健步往前走。在她走开的时候,没有人走到她的跟前拦阻她,一下就混进候机大楼里的簇拥着的人群中去了。
现在,她在寻思,到蓝色大厅“D”和四十七号门该怎么走?
对坦妮亚·利文斯顿来说,关于第2次班机的通告象是在一场头顶四次的球赛中记分牌有了改变。目前,环美有四架班机处在不同的行将启程的阶段。她以处理乘客关系工作人员的身份,正和这四个班次一一进行联络。同时,她刚和一个从堪萨斯城飞来的乘客进行了一次令人恼火的会谈。
那个气势汹汹、说话快速的乘客抱怨说,他妻子的旅行皮箱在进港时的混乱中,边上出现了一个裂口,由于搬运的时候不小心,给弄坏了。坦妮亚不信,那个裂口象是旧的。但是,环美和其他航空公司总是愿意赔钱的,所以她建议当场解决这个乘客提出来的要求,赔现金。问题出在赔偿的数字,无法取得协议。坦妮亚开价三十五元,她认为这个数目已超过了皮包本身的价值。那个乘客要四十五元。最后是以四十元了事。不过那个要求赔偿的人并不知情一个处理乘客关系的工作人员有权出到六十元来排解一次讨人厌的赔款要求。即使怀疑这是一次欺诈,航空公司发现,赶紧给钱了事要比进行一次持久的争论合算得多。在理论上,票务员在收运皮箱的时候,应该注意到有无损坏,但是很少这样做。结果,懂得这个窍门的人有时候就用这个办法来换掉一件用旧了的行李。
虽然不是花她自己的钱,坦妮亚在认为公司受骗的时候总是不愿意付这种钱。
目前,她把注意力转过来,帮忙把乘第2次班机掉队的乘客集合起来,其中有些人刚刚赶到。幸运的是,载送在市区报到的乘客的大轿车在几分钟之前赶到了,这里面大部分人现在已被领到大厅“D”,四十七号门。坦妮亚决定,在两三分钟之内,如果还有最后一分钟赶到的乘客在上机时发生什么问题,她就亲自到四十七号门去处理。
D.O.格雷罗在候机大楼中央大厅发售保险单的柜台前面排队的时候,听到第2次班机接客的通知。
弗农·德默雷斯特机长看到格雷罗拿着那只内藏炸弹的小公文包,神色慌张而又紧张地到达大厅。
格雷罗下车后径直往保险柜台跑,排上了第五个。有两个女职员在接待排在最前面的两个人,她们办事慢条斯理的急死人。其中一个是个胸脯特别发达的金发女郎,穿着一件前胸开得很低的罩衫,正在和她面前的顾客,一个中年妇女,作长谈。那个职员显然是在建议那个女的买一份比她原来提出来的保险额要高的保单。那个女的正在迟疑不决。显然,至少还要二十分钟格雷罗才能排到最前面,到那个时候,第2次班机该早已飞走了。这份保险单他是非买不可的,飞机他也是非上不可的。
扬声器里传来的通告说,这次班机正在四十七号门上人。格雷罗现在就该走到这个门口。他自己觉得在哆嗦。他捏在公文包把手上的一双手湿粘粘的。他又一次和大楼里的时钟对了一下时间,这是第十二次对表。第2次班机的通告发出到现在已经过了六分钟。最后一次呼唤……要关飞机门了……
随时都会发出。他必须采取某种行动。
D.O.格雷罗粗野地挤到队的最前面。他对是否会引人注目,别人是否有意见都顾不得了。有一个男的提出抗议,“嗨,老朋友,我们都等着哪。”
格雷罗理也不理。他对那个Rx房特大的金发姑娘打了个招呼。“对不起……我的班机已在叫人——是去罗马的。我要买保险单。我等不及了。”
那个先已发话的男的插了一句:“那就别买了,这就走人呗。下次请早。”
格雷罗真想回敬他一句:不会再有下次了。他没有这样说,而是再次和那个金发姑娘打招呼。“对不起!”
出乎意料,她热情地笑了起来。他原以为是要自讨没趣的。“你是说罗马?”
“是的,是的。已在叫人了。”
“我知道。”她又笑了笑。“环美第2次班机。是‘金色巨艇’。”
尽管他在焦急万分,他发觉这个姑娘有一种性感的欧洲口音,可能是匈牙利人。
D.O.格雷罗竭力使自己说话正常。“对了。”
那个姑娘对其他等着的人笑笑。“这位先生确实没有多少时间了。如果我先接待他,我相信你们大家不会见怪的。”
今天晚上,事事都不顺手,以致他真无法相信现在这样走运。在排队等着的人中间发出一些自言自语的抱怨声,那个一直在提意见的人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吭声。
那个姑娘拿出一张保险申请单。她对她正在接待的那个女的嫣然一笑。
“要不了多少时间的。”然后又对D.O.格雷罗笑脸相迎。
他第一次认识到这笑容是多么见效,别人没有正式提出意见就是这个缘故。当那个姑娘面对面看着他的时候,格雷罗,本来很少给女人吸引住的,也感到自己差一点儿要溶掉了。她的一对乳头也是大得从来没有见过的。
“我叫勃妮,”姑娘带着欧洲口音说。“你尊姓大名?”她拿着圆珠笔等着。
作为空港一个飞行保险单的推销员,勃妮·伏洛皮沃夫是非常成功的。
她不是象D.O.格雷罗所猜想的那样来自匈牙利,而是通过柏林墙,从东德的南部来到美国的。勃妮(当时是格勒珍·伏洛皮沃夫,是个长得不怎么样,胸部平坦的女孩子,父亲是个共产党的小干部,她自己是个共青团员)
在一天晚上和两个男伴一起越过那垛墙。那两个年轻男子被探照灯照着了,被开枪打死了。这两个人的尸体在铁丝网上挂了二十四小时示众。勃妮没被照着,也没被打着,生存了下来。生存下来看上去是她天生的一种素质。
后来,在二十一岁那年,她作为一个移民进入美国。她以一个改变宗教信仰的人的那种热情,信奉美国的自由经营方式及其一切好处。她在一个医院当助手——她在这方面有过一些训练——工作努力,兼当饭店里的服务员。在余下来的时间里,她拚死命地学习贝列兹外语专修学校的英语课程,还能挤出时间上床——偶或是睡眠,更多的时间是和医院里的住院实习大夫睡觉。那些实习大夫为了报答她一亲芳泽的恩典,替她注射酮树脂Rx房针药。
开始是不经意地注射的,到后来变成了一个欢乐的小组实验,实验的目的是要看看她的Rx房究竟能够变得多大。走运的是,在她一双Rx房变得大到不能再大之前,她又一次行使了她那新发现的自由,抛弃了医院里的工作,另找了个钱更多的职业。在她前进的道路上,她被人带到首府华盛顿,参观了白宫、国会和花花公子俱乐部。在这以后,格勒珍使自己进一步美国化,替自己起名勃妮。
现在,一年半之后,勃妮·伏洛皮沃夫已经完全被同化了。她参加了阿瑟·默莱的舞蹈学习班,蓝十字和哥伦比亚唱片俱乐部,在卡逊·派爱里·司谷脱百货公司有一个赊购的账户,订了《读者文摘》和《电视指南》,还定时购买《世界图书百科大全》,她有一个假发、一辆“大众牌”小汽车,收集可以买卖的邮票,还在服用避孕药片。
勃妮还热衷于参加各式各样的竞赛,特别是可望获得为数可观的奖金的竞赛。她对目前的工作比她过去的其他工作更感兴趣,其原因之一也就是因为这家保险公司的老板不时为公司的职工举办推销竞赛,发给实物作为奖品。现在正在进行这样一项竞赛,今天晚上结束。
勃妮听了D.O.格雷罗说他要出门去罗马就欣然作出反应,也是由于正在开展竞赛的缘故。目前勃妮还需要四十分就可以赢得她在这次推销竞赛中的目标,那是一支电动牙刷。今天晚上她曾有点失望,因为竞赛的截止时刻快要到了,但还没有达到她的总分。原因是她今天售出的保险单大部分保的是国内飞行险,这一类收费略低,竞赛中的得分也就少一些。如果她能售出一份最高额的海外飞行保险单,一下就可以在竞赛中取得二十五分,这待加的积分很容易就可以到手,问题是:这个去罗马的旅客愿意保多大的险。要是他要的保险额不是最高额,勃妮·伏洛皮沃夫有没有办法让他再多买一些?
在通常的情况下,她是有这个办法的。勃妮会露出她那非常性感的笑容,她早已学会了这一手,象是一台一开就热的电炉,把身子凑近她的顾客,这样她那对Rx房就会使他失魂落魄,于是她就说,只要多出一点点钱,保险赔偿费就可以大得多得多。这一手法多半是奏效的。这就是勃妮作为一个保险女推销员取得成就的原因。
就在D.O.格雷罗把自己的名字挤出来的时候,她问道:“先生,你打算保哪一类险?”
格雷罗含含糊糊的说:“单打一,人寿险——七万五千元。”
他一说出口,自己的嘴就发干。他突然害怕这么说已引起排在队里每一个人的警觉。人们的眼睛都在盯着他。他整个身子在哆嗦。他肯定有人在注意他。为了掩饰自己,他点了一支烟,可是他的手抖得厉害,没法使火柴凑拢烟。幸好那个姑娘手里的圆珠笔正在“主要金额”这一栏上面悬着,看来没有注意到。
勃妮说:“这要二元五角。”
“什么……喔,对。”格雷罗算是把烟点上了,把火柴梗丢在地上。他伸进口袋去摸他剩下的一点点钱。
“可是这份保险额太小啦。”勃妮·伏洛皮沃夫还没有把数字填进主要金额这一栏去。现在她把身子往前凑,让她那对Rx房和这位顾客更加接近一些。她看得出他眼睛朝下在看她的双峰,而且看得出神了。男人们总是这样的。她有时感到,有的人简直要伸出手来碰一碰。不过,这个男的没有这样做。
“太小?”格雷罗说话时笨嘴笨舌的,结结巴巴的。“我以为……这是最高的数字啦。”
即使在勃妮看来,此人的神经质现在也是很明显的。她以为这是因为他就要上飞机的缘故。她隔着柜台放出一脸媚笑。
“啊,不,先生。您可以买一份三十万元的保险单。好多人买这一种,保险费只要十元。说真的,花这些取得这样的保证不算多,是不是?”她的脸一直是笑吟吟的,如果对方作出反应,这意味着在竞赛里上下接近二十分之差。能否赢得那柄电动牙刷在此一举。
“你说……要十元?”
“对了——保三十万元。”
D.O.格雷罗寻思:他原来不知道。他一直以为七万五千是空港购买海外飞行意外保险单的最高限额。一两个月前,他在另一个空港弄了张保险单申请书,上面是这样说的。现在他想起来了,原来那张空白的单子是从一个自动售单器里取出来的。他没想到在柜台上交易,保的金额可以高出许多。
三十万元!
“好吧,”他热中地说。“请……好吧。”
勃妮嫣然一笑。“保足,格雷罗先生?”
他正要点头同意,马上想到了一个极大的讽刺。他大概没有这十块钱。
他对勃妮说,“小姐……等等!”就动手摸起自己的口袋,把他能摸到的钱全部拿了出来。
排在后面的人开始不耐烦了。那个一开始就对格雷罗提出意见的男的责问勃妮说:“你方才说,他只耽搁一分钟!”
格雷罗只找到四元七角。
前两个晚上,D.O.格雷罗和伊内兹把两人剩下的钱凑在一起,D.O.自己取走八元,再加上零头。他把伊内兹的戒指典当出去,买环美航空公司的飞机票,先付了定洋,还多几块钱。他自己也说不上是多少。从那个时候起,他付了几顿饭钱,地铁的车费,坐空港的接客车……他知道需要二元五角买飞行保险,把这钱小心地放在另一个口袋里。除此之外,他根本没有在意,因为他知道一上第2次班机,钱再也没有什么用处。
“您要是没有现钱,”勃妮·伏洛皮沃夫说,“给我一张支票也行。”
“我把支票丢在家里了。”这是在撒谎。他口袋里就有一本支票簿。不过他要是签发一张支票,会退票,这份保险单也就无效。
勃妮又出了个主意:“您给意大利通货,怎么样,格雷罗先生?我可以收里拉,汇率比价没有错。”
他嘟嚷说:“我没有意大利钱。”接着心里暗骂自己不该这样说的。在市里报到去罗马,连行李也不带。现在发疯似的当众表明自己没钱,既无美元,又无意大利里拉。一个人除了事先知道这班飞机永远也不会抵达目的地,怎么会身无长物、不名一文就乘上一架去海外的飞机呢?
接着,格雷罗又自我解释一番……除了他自己心里明白……这两件事——一件发生在市里,一件发生在这里——应该是没有什么联系的。要到以后这两件事才会被扯在一起,可是到那时,就无所谓了。
他象走出家门以后一直在琢磨的那样,认为人们对此怀疑无关宏旨。重要的因素仍然是要消灭飞机的残骸,消灭证据。
他发现自己的信心在出乎意外地加强,虽然眼下他一直在失言,在出乖露丑。
他在保险营业柜上的那一堆零钱上面又添了一些角子和铜元,接着,象是出现了奇迹似的,在里面的口袋里,找到了一张五元的纸币。
格雷罗并不掩饰他的激动,惊呼:“有啦!够啦!”甚至还剩下一块多点零钱。
现在连勃妮·伏洛皮沃夫也在怀疑起来了。她开始犹豫,没有把这个人等着的三十万元的保险单写上去。
当他在口袋里摸索的时候,她一直在观察这位顾客的脸色。
这个人要出国,身上没有钱,这当然是件怪事。不过,这终究是他自己的事。可以有很多原因。使她不安的是此人的一双眼睛,露出一丝疯狂,不顾一切的神情。这两种神态勃妮自己过去有过。她在别的人身上也曾看到过。
有时候——虽然看起来象似很久以前的事——她自己就曾有过类似的神态。
勃妮所在的保险公司的雇员们曾得到一项要经常遵守的指示:如果一个购买飞行保险的人看样子失去理性、异乎寻常地激动,或是喝醉酒的,应即报告他所要搭乘的航空公司。勃妮面临的问题是:现在这个情况是否应该按这条规定行事。
她对此没有把握。
公司这条固定的指示有时在飞行保险推销员中间也讨论过。有些姑娘不满意这项指示,不加理睬,理由是她们是受雇出售保险单的,不是当没有酬劳、没有资历的心理学家。还有人指出,许多人在空港买飞行保险,首先就是神经紧张的。一个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的人,怎么能分辨神经紧张和失去理性这两者之间的分界线呢?勃妮自己从来也没有报告过发现极度紧张的旅客。她知道有一个姑娘曾经报告过,而那个乘客却原来是一家航空公司的副总裁,他之所以兴奋激动是因为他妻子快要分娩了。在这个问题上,曾发生过各种各样的麻烦。
勃妮还是犹豫不决。她用点这个人放在柜台上的钱这一举动来掩饰她的犹豫。她想知道麦奇,在她旁边工作的另一个职员,是否注意到任何不寻常的事情。显然没有。麦奇正忙着写一份保险单,赢取她的竞赛得分。
最后,勃妮·伏洛皮沃夫的过去的经历左右了她的决定。在她的性格形成的年头里……被占领的欧洲、她向西方的逃亡、柏林墙……教给她如何求生存,还使她懂得了另外一件事:要遏制好奇心,不要提不必要的问题。提问题会把自己牵涉进去,而在你自己还有问题有待解决的时候,应该避免把自己牵涉进去,牵涉到别人的问题里面去。
她不再多问,同时为了解决她自己如何赢得一支电动牙刷的问题,勃妮·伏洛皮沃夫把保险单写好,保险金额为三十万元,保的是D.O.格雷罗的寿险。
格雷罗在前往四十七号门搭乘第2次班机的路上,把保险单寄给了他的妻子伊内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