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主持警察局指挥中心的值班警官意识到,他必须火速作出决定。

    几分钟之前,警察局的男接线员接到莫利诺打来的报警电话,并作了记录。他向值班警官发出了信号,要他直接跟莫利诺通话。警官这样做了。扼要地听了听之后,他盘诘报警者。对方报了自己的姓名和《加尼福利亚检查报》记者的身分。她就录音带作了解释,报告了她获得录音带的经过情况,并说她此时十万火急地报告的消息就是从那些录音带里获悉的。

    “我听说过您,莫利诺小姐,”警官说。“这电话您从报社里打来的吗?”

    “不是。在我公寓打的。”

    “请把您的地址告诉我。”

    她说了自己的地址。

    “电话簿上有您的电话号码吗?”

    “有的。列在南·莫利诺名下。”

    “请挂上电话,”警官说。“我们马上打电话给您。”

    那位警察局的接线员——他是二十位经管报警电话的接线员之一——已经在市内电话簿上查到了她的电话号码。他把它写在一张纸条上,递给了警官。警官拨了这个号码,便留心听着。

    电话铃一响,南希就接了。

    “莫利诺小姐,刚才是您打报警电话来的吗?”

    “是的。”

    “谢谢您。我们必须核实一下电话。如果以后再跟您联系,您在哪儿呢?”

    “在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南希说。“除此以外,还能在哪儿呢?”她挂断了电话。

    警官心中盘算了一会儿。他已经证实电话是真的,决不是神经失常的人打的。但是,难道这则消息就那么紧急,足以证明必须在大半夜里疏散市内最大的一家饭店从而造成混乱吗?在通常情况下,一旦接到炸弹警报——警察局每年都要接到上百个这样的警报——首先派出一支由一名巡佐和两三名巡警组成的先遣队去进行调查。如果他们怀疑或者发现警报有价值,他们便打电话通知行动中心,随后便采取紧急措施。(在那个阶段,从不使用无线电通讯手段,其原因有二:一,要是确实有炸弹,那么无线电信号很可能引起爆炸;二,因为人人都可以监听警察局的无线电通话,警察局想让新闻界人士和围观者晚一点堵塞出事地点。)但是,如果刚才接到的报告属实,危险确实存在,那么按照通常办法来处理,时间是不够的。

    白天,在警察局和消防队的应急队伍通力合作的情况下,象克里斯托弗·哥伦布这样大的饭店,半个小时之内可以全部出空。可是,在夜里,时间可要拉长——就算动作迅速,加上运气好,也得一个小时。在夜间疏散一家饭店有它的特殊问题:饭店里总有些沉睡的人、醉汉、不相信的人和不愿意被发现私通的情人,这就需要用万能钥匙把他们的房间打开,一个一个地把他们唤醒。

    但是,眼下可没有一个小时了。值班警官朝挂在他头顶上方的那只数字钟瞥了一眼:凌晨二点二十一分。那位女记者说有一个炸弹或有一批炸弹可能在凌晨三点爆炸。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向一位上级警官汇报一下,由他作出判断。但那也来不及了。

    警官作出了他唯一能够作的决定,于是发出命令:“立即采取防弹疏散措施——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

    顷刻之间,指挥中心的六七台电话同时投入了工作。首先向市中心区警察当局和消防队发出警报,消防车和所有能动用的警车立刻出动。然后,直接电话通知警察局值夜班的队长和消防队的副队长,由他们两人联合指挥疏散饭店的行动。与此同时,通知包括防爆分队在内的警察当局的战术小组整装待命,迅速赶上其它队伍。然后,打了个电话给附近的军械库,那儿的爆炸器材分队将派遣几名专家去帮助清除炸弹。邻近几个城市的警察当局也被要求迅速派出他们的防爆分队。救护车——肯定是用得上的——也通知了。接着又按顺序通知了主要的司法机构、消防单位和市政机关的工作人员,绝大多数人是从家里睡梦中唤醒的。

    那位值班警官在电话上和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的值班经理说:“我们得到了一个我们认为是可靠的警报,有人在你们饭店里安放了炸弹。我们建议立刻疏散店内所有人员。警察和消防队正在路上。”

    “建议”两个字是用得有分寸的。从技术上来说,警官无权命令疏散一家饭店,只有饭店的经理部才能作出这样的决定。好在这位夜班经理既不是吹毛求疵的人,也不是脓包。“我马上拉响本店的警报器,”他说,“我店全体职员将遵照您的指示行动。”

    象一部开动了的战争机器,命令的效力迅速地传播开去,每一个组成部分都紧急动员起来,每一个组成部分都使用专门技术投入这次行动,这次行动已经离开指挥中心,现在指挥中心将成为接收报告的渠道。在这同时,两个关键问题的答案依然是未知数。第一,炸弹会在凌晨三点爆炸吗?第二,假使爆炸,饭店能够在剩下的短短三十六分钟内全部撤空吗?这种悬而未决的局面不会长久。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很快就能见分晓。

    南希·莫利诺认为她已经为人类尽了自己的一份力量。她现在可以继续当她的女新闻记者了。

    虽说已经作好外出的准备,莫利诺这时仍在自己的公寓里。在匆匆披上外出服的当儿,南希打电话给《加利福尼亚检查报》的夜班编辑,向他扼要地介绍了自己手头的材料。当他亟亟发问时,她感觉到他因预见即将发布哄动的重大新闻而激动的心情。

    “我这就去饭店,”南希告诉他。“然后我就回报社写报道。”她不用问就晓得每一个能出动的摄影记者都会立即被派往现场采访的。

    “喔,还有一件事,”她告诉夜班编辑。“我有两盘录音带,我不得不把这件事报告了警察局,而且他们肯定要调这两盘录音带去作证,也就是说录音带要被没收。我们应该赶在没收之前把它们复制出来。”

    他们商定派一名通信员到饭店找南希取录音带,并直接从那儿把录音带迅速送到报社文娱版编辑的家里。他们得知文娱版编辑在家,于是通知他录音带马上就送到。这位编辑是个高保真录音迷,他自己就有一个录音室。录音带的复制品同一台手提式的播放机将一道放在新闻编辑室,专候南希回来。

    南希已经跑到公寓的大门口,突然她又记起一件事来。她重新跑回电话机旁,凭着记忆拨了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的电话号码。接通了总机,她说:“给我接尼姆罗德·哥尔德曼的房间。”

    在睡梦里,尼姆看到金州公司的电力系统处于严重的危机之中。发电站一个个地失灵了,最后只剩下大李利——拉米申五号机了。接着,发生了跟去年夏天沃尔特·塔尔伯特惨死那天的一模一样的情况,能源控制室里的拉米申五号机的控电盘开始发生警告的信号——灯光闪烁不定,铃声尖叫不住。灯光渐渐黯淡,但是铃声却不绝于耳,直到他醒来,发觉床边的电话机发出刺耳的铃声。他睡意矇眬地伸出手去,抓起耳机。

    “哥尔德曼,是你吗,哥尔德曼?”

    他还没完全醒过来,只是应了声:“是的。”

    “我是南希·莫利诺。听我说!”

    “谁?”

    “南希·莫利诺,你这个白痴!”

    一股忿懑的心情驱散了睡意。“莫利诺,难道你不知道现在是大半夜吗……?”

    “闭起你的嘴,听着!哥尔德曼,别婆婆妈妈的,快醒醒!你和你全家都有危险。相信我……”

    尼姆用一个胳臂肘支撑着身子,说:“我才不相信你哩……”但一记起了她昨天写的那篇报道,他就没往下说。

    “哥尔德曼,把你全家领出饭店!现在就走!千万不要耽搁!炸弹马上就要爆炸了。”

    这刻儿他完全清醒了。“这是一个无聊的玩笑吗?因为如果这是……”

    “这决不是玩笑。”南希的声音中带有恳求的腔调。“喔,看在老天爷份上,相信我吧!‘自由之友’那帮混账东西把炸弹伪装成灭火器安装在饭店里。快把你妻子和孩子们……”

    听到“自由之友”这个名字他相信了。然后,他又想起这家饭店里住满了出席会议的人们。

    “其他的人怎么办?”

    “警报已经发出。你赶快行动吧!”

    “好!”

    “饭店门口见,”南希说,但是尼姆并没听到。他砰地挂断了电话,去死劲地摇醒露丝。

    没过几分钟,尼姆就把还穿着睡衣的两个孩子推出房间,他们睡得迷迷糊糊的,边走边哭。露丝紧跟在他们后面。尼姆朝应急楼梯走去,他很清楚,危机中避免使用电梯,以防万一电梯失灵而被困在里面。当他们开始从二十五层楼上走下来的时候,尼姆听到从外面传来了警报器鸣叫声,开始很轻,越来越响。

    他们下了三层楼以后,整个饭店的报火机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

    那天晚上涌现出许多英勇和豪侠的行为,有些无人知晓,有些引人瞩目。

    饭店的疏散工作进行得很迅速,大多数情况下,也很镇静。警察和消防队员敏捷地登上各层楼面,他们砰砰敲打着门,叫嚷着,用命令打断种种提问,把人们赶往楼梯口,并告诫他们不要使用电梯。对一些没有反响的房间,应急人员在饭店职员的协助下,用万能钥匙把门打开进行检查。在整个行动过程中,报火机一直响个不停。

    一些旅客提出抗议,吵吵嚷嚷;一小撮气势汹汹的人,在受到逮捕的威胁时,也只好加入外出的人群。饭店旅客中几乎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认为危险迫在眉睫,只披上很少的衣服,而把自己的行李物品丢在房间里,急急忙忙地离开。有一个男人迷离恍惚地服从着命令,一直跑到他住的那层楼的楼梯口,才发觉自己身上一丝不挂,一位咧着嘴嘻笑的消防队员让他回去穿上裤子和衬衣。

    疏散的工作正在进行的时候,警察局防爆分队的队员们分乘三辆卡车来到了,卡车的轮胎嘎嘎作响,警报器尖声嘶叫着。防爆队拥进饭店,敏捷而又小心地工作着,检查每一个看到的灭火器。他们往那些怀疑是炸弹的灭火器上绕上绳索,然后——他们边后退边放长绳索——防爆队员们退向墙角,退到不能再退为止。当肯定附近没有人时,他们便猛烈拖曳绳索。这就摇动并放倒了那些灭火器——在通常情况下,这一动作足以引爆任何饵雷,然而却没有发生爆炸。一只只灭火器被放倒以后,由一位防爆队员把它提起来,送到户外去,这可要冒极大的生命危险,但在那种特殊情况下,也只好这么做了。

    伪装成灭火器的炸弹,由一队临时集中起来的卡车从饭店前面的大街上运到一个废弃不用的海边码头,再从那儿扔进海湾。

    警察局防爆分队开始工作后不久,军械库的六名军官和军士组成的小组也来到了——这些是帮助加速排险工作的炸弹专家。

    警报发出二十分钟以后,那些负责疏散工作的官员明白,疏散工作显然进行得很顺利,比预计的要来得快。看来凌晨三点之前把大多数的旅吝疏散出饭店大有可能。

    这时候,通向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的每一条街道都塞满了车辆——消防车、各种警车和救护车。所有车辆的顶灯都在闪光,市应急服务处开来一辆大篷货车,忙于建立一个现场指挥所。在刚刚开到现场的车辆中间,有两辆金州公司的重型维修卡车。其中一组人员在待命,准备随时解决电力问题,另一组人员正在大街上的煤气总管道旁忙于切断煤气供应。

    越来越多的新闻、电视和电台的代表涌到了现场,急切地向每一个能够回答问题的人采访消息。两家当地的电台正在作现场实况广播。这则消息已经传遍全球。美联社和合众国际社已经火速地向全国和海外发布了新闻简报。

    在新闻界人士中,南希·莫利诺是一些人注意的中心,这些人包括几名警察局的侦探、一位联邦调查局特工人员和一位年轻的地方副检察官(这位副检察官在警察行动中心的名单上)。南希尽量回答了问题,但是关于那两盘按事先商定的办法从她手里取走的录音带,她却闪烁其词。在那位地方副检察官的严厉追问和近于威胁之下,她答应在两小时内把录音带交给他。一名侦探遵照他的上司和那位地方副检察官商讨的结果,转身去打电话,下达两点指示:袭击克洛科大街一百十七号住宅;逮捕乔戈斯·阿香博和戴维·伯德桑。

    在这同时,警察和消防队员们继续加快疏散饭店的工作。

    在疏散饭店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伤亡事故。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跌倒在混凝土应急楼梯上,伤势很重,把髋骨和手腕给跌断了。一辆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用担架把她抬走,她不住地呻吟着。一位新英格兰电力公司官员在下了二十层楼梯后,心脏病发作,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咽了气。另一位妇女跌了一跤,得了脑震荡。还有好几个人因慌张和楼梯拥挤受到轻微擦伤和碰伤。

    没有出现惊惶失措的场面。素不相识的人们相互帮助。几乎没有发生粗鲁或不礼貌的行为。有些胆大的人还插科打诨,帮助别人消除害怕心理。

    被疏散的人员一走出饭店,就被引到两条街以外的一条小街上,在那里警车停靠在一起围成一道挡墙。很幸运,那晚天气暖和,看上去没有人因衣服穿得少而感到寒冷。过了一会儿,来了一辆红十字会的大篷车,志愿工作者分发咖啡,又给等候在那儿的人们做些力所能及的安抚工作。

    尼姆·哥尔德曼一家属于最先到达被围起来的地段的旅客之列。这时,莉娅和本杰完全清醒过来了,为眼前发生的事而感到兴奋。尼姆看到露丝和孩子们已经脱险,就不顾露丝的再三劝阻,又转身返回饭店。事后他意识到自己简直太莽撞了,但在当时,他为激动的群情所驱使,还因为他记起了两件事。一件就是南希·莫利诺在电话中匆匆提及的“伪装成灭火器的炸弹”;另一件是,就在昨天尼姆和沃利·塔尔伯特曾望着那个年轻人把一个灭火器安放在底层休息厅的一张椅子后面。因为还有许多人滞留在饭店里,所以尼姆想弄清楚那个灭火器是否已被发觉。

    现在快到凌晨三点了。

    尽管有川流不息的旅客涌出饭店大门,尼姆还是挤进了饭店。一踏进底层休息厅,他企图叫住一位从他身旁经过的消防队员,但是那个人说了声“现在不是时候,老兄”,便把他撇在一边不管,跑步朝夹层楼奔去。

    眼下也没有其他说话算数的人闲着,于是,尼姆径直朝那个安放灭火器的地点走去。

    “哥尔德曼先生!哥尔德曼先生!”从他右边传来一阵叫唤声。一位身穿便服,胸前口袋上端别着金属徽章的小个子急急忙忙地奔上前来。尼姆认出他是阿特·罗密欧,财产保卫部哈里·伦敦的鬼头鬼脑的副手。尼姆看出他脚前佩带的是金州电力公司保安官员的徽章,但是这枚徽章显然给予罗密欧以权威。

    很久以后,尼姆才了解到阿特·罗密欧那晚在饭店里访友,在发出警报时,他正同几位来自外地另一家公用公司的老朋友打扑克。他当即别上那枚保安人员的徽章,协助疏散旅客。

    “哥尔德曼先生,您必须到外面去!”

    “别提那个!快帮个忙。”尼姆连忙解释说有只灭火器他怀疑是个炸弹。

    “在哪儿,先生?”

    “就在这儿。”尼姆走到他昨天坐的位子跟前,拉开一张椅子。那个红色的灭火器还在那个身穿工作服的年轻人放的地方。

    阿特·罗密欧用命令的口气说道:“走开!出去!快!”

    “不,务必把它……”

    接着发生的事情是那么迅速,以致尼姆后来很难回忆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听到罗密欧叫喊着:“警官们!快到这儿来!”突然间,尼姆身旁闪出两名身强力壮的警察,接着罗密欧对他们说:“这人拒绝离开。把他押出去!”

    听到这道命令,两名警察连问也不问一声,便一把抓住尼姆,粗暴地押解着他向大门走去。尼姆被推出大门时设法回头瞥了一眼。身材矮小的阿特·罗密欧怀里抱着灭火器,走在他们的后面。

    两名警察不理会尼姆的抗议,还是把他押向两条街以外的疏散人员集中地点。直到离集中地点几码远的地方,他们才放了他。其中一个说:“要是你再回来,先生,我们就要逮捕你,把你带到市里去对你起诉。我们这样做完全是为你好。”

    就在那一瞬间,耳边响起一阵巨大的爆炸声,接着是一阵玻璃粉碎的哗哗声。

    以后几天中,根据现场目击者的叙述和官方的报道,才有可能把发生的许多事情连贯起来。

    根据南希·莫利诺通过录音带和笔记向警察局指挥中心提供的情报,防爆分队知道他们得在饭店底层和夹层楼面上搜索高爆炸弹,在上面各层楼上搜索燃烧弹。他们已经搜出——或者是他们自己这么认为的——所有的高爆炸弹,并且在部队的帮助下清除了它们。

    第二天防爆分队的一位发言人说:“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和部队的小伙子们冒着通常情况下所不冒的危险。我们孤注一掷,相信会有时间来完成我们的工作,这场赌博赌赢了。假如我们时间计算错了的话,那让上帝来保佑我们大家吧!”

    然而防爆分队认为他们已经搜出全部的高爆炸弹,却是错了。他们遗漏的一枚正是尼姆记起的那枚炸弹。

    阿特·罗密欧勇敢地抱起那颗炸弹,摇摇晃晃地把它从饭店搬向处理炸弹的车穿梭往返的地点。就在这个时候,防爆分队的全体人员正在饭店上面几层楼上忙乱地清除着燃烧弹。

    结果,阿特·罗密欧把那颗高爆炸弹放在地上的时候,左右空无一人,没几秒钟工夫,炸弹爆炸了。罗密欧顿时被炸得粉碎。附近几条街上的几乎所有的窗户都震碎了,停在近处的车辆上面的玻璃也是如此。除此之外,竟无其它伤亡,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

    随着强烈的爆炸声渐渐消失,一些女人发出尖叫声,夹杂着男人的诅咒声。

    那阵爆炸声标志着一个心理上的转折点。再也没有人怀疑紧急疏散的必要性了。被迫转移出来的旅客中间的说话声明显地放低了。有些干脆放弃再回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的念头,开始悄悄地离开现场,另想别法来打发那晚余下的时间。

    不过,在饭店里面,虽说旅客已经全部疏散完毕,但是搜索行动尚未终止。

    乔戈斯·阿香博及其同党恐怖分子在上面几层楼上安放了将近二十颗燃烧弹,其中八颗没有能及时搜出和搬走,它们于凌晨三点后不久爆炸了。结果引起了一场大火。花了一个多钟头才把火扑灭,那时,出事的几层楼变成一堆浸湿的、烧焦了的废墟,狼藉不堪。所有有关的人都很清楚,要不是事先得到警报和进行疏散,那死亡人数将是可观的。

    即使如此,两名警察和三名消防队员还是丧了命。还有两名消防队员受了重伤。燃烧弹爆炸时,他们就在附近。

    黎明时候,搜索工作还在继续进行。

    大多数原先住在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的旅客临时被安顿在别处。后来在白天,那些能够走动的旅客都返回饭店收拾各自的行李,然后纷纷怀着颓丧的心情踏上回家的旅途。

    与会者中间竟没有一人提出要讨论便一致同意,全国电力协会年会不开了。

    尼姆雇了辆出租汽车,带着露丝、莉娅和本杰回家去了。他本想去感谢南希·莫利诺打那个电话来,但看到她由于某种原因仍是人们瞩目的中心,便决定以后再去谢她。

    尼姆一家离开的时候,陈尸所的车辆也开到了现场,加入了其它车辆的行列。

    那个使阿特·罗密欧丧生的爆炸过后不久,乔戈斯·阿香博一边抽泣着,一边朝着他那辆“防火服务公司”卡车停放的地点奔去。

    事情糟了!一切都完了!

    乔戈斯想不通是怎么回事。

    大约三十五分钟以前,即刚过凌晨二点二十五分的时候,他听到许多警报器的鸣叫声渐渐逼近他坐在车子里等候的地点,感到过迷惑不解。过了不久,救火车和警车显然是朝着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的方向疾驶而去。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种活动不断增多,更多的车辆尾随而去。此时乔戈斯不由得大为惊恐。

    到了二点四十分,他再也等不下去了。他跳下卡车,锁好车子,朝那家饭店走去,他尽可能地靠近,在警车排起来的挡墙面前停了下来。

    他靠得很近,可以看到人流涌出饭店,许多人身穿睡衣,警察和消防队员们在不断地催促他们加快步伐。这使他感到十分沮丧。

    原来指望这批人呆在饭店里面,一直到炸弹爆炸引起饭店起火为止的啊!那样的话,他们就来不及逃命罗。

    乔戈斯真想挥舞双臂高声叫喊,“退回去!退回去!”但是,他绝望地意识到,这样做不会有什么效果,而只会惹人注目。

    然后,在观察的当儿,他看到一些他精心放置的伪装成灭火器的炸弹被一些无权干预的人们搬出饭店,匆匆装上卡车运走了,使得乔戈斯惨淡经营的计划化为泡影。他想:只要他在炸弹周围设下饵雷,而那是他多费一点事就可以做到的,那么炸弹就不可能被搬走。但是,他当时是那样的自信,总以为万无一失。然而现在却出了问题,断送了“自由之友”的光辉胜利。

    就在这个时候,乔戈斯不禁哭了出来。

    即使他听到那颗高爆炸弹在街上爆炸的时候,他也没有从中得到安慰,于是他转身走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儿的呢?他为什么会失败呢?狡猾的敌人是如何识破的呢?他悲愤交加地注视着消防队员和警察——法西斯资本主义的盲目的愚昧无知的奴隶。

    就在这时,乔戈斯意识到自己的身分可能暴露了,或许自己正处于危险之中,于是他开始奔了起来。

    那辆运货车还停在原来的地方。他打开车子把它开走的时候,好象并没有人注意他,虽然附近大楼里仍然亮着灯光,同时看热闹的人为声音和活动所吸引急急匆匆地奔向饭店。

    乔戈斯本能地径直朝克洛科大街驶去,然后他心中又起了狐疑:那里安全吗?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回答。当他从远离一百十七号的另一头拐入克洛科大街时,他发觉前面街道上停满了警车。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枪击的声音——一连串的子弹射击声,停了一会儿,接着又是一连串子弹的射击声,似乎是在对射。乔戈斯知道今晚自愿留在这幢房子里的韦德、尤特和菲利克斯被围住了。他极想现在同他们在一起,如有必要可以壮烈地死去。可是,现在他无法打进去,他们也无法打出来。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尽快掉过车头,沿着来路急驶而去。眼下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那幢坐落在北堡的公寓,这本来就是为应付目前这种危机而准备的。

    驱车赶路的时候,乔戈斯脑子迅速地思索着。假使他的身分暴露了,警察局一定在搜捕他。甚至就是这个时候,他们也许已经撒下了天罗地网,因此,他必须立即转入地下。还有一件事:那些狗警察多半已经知道这辆“防火服务公司”卡车的底细,一定在注意它的动向。因此,必须把这辆卡车抛弃。但在接近北堡隐匿处之前还不能把它抛弃。于是,乔戈斯怀着侥幸心理加快了车速。

    他提醒自己,有一件事决不能冒险。这辆卡车决不能跟那幢公寓靠得太近,否则就会暴露自己的下落,他渐渐驶近北堡。他敢把车子开到离目的地多近的地方呢?他决定:一英里以内。

    乔戈斯估计自己离目的地大约那么远,便把卡车停到路边,关掉发动机,从车子里跳了出来。他并没有把卡车锁上,也没有取下发火用的钥匙。他进一步推想:警察很可能会以为他已换上另一辆早在这儿等候的车子跑了,或者是搭乘夜班公共汽车或出租汽车溜了。不管是哪一种推测,都会使他的下落难以捉摸。

    可是乔戈斯万万没有料想到,就在那辆“防火服务公司”的卡车停靠处对面的门口,坐着一名醉汉,他刚从早些时候喝的一夸脱廉价酒中苏醒过来。醉汉神志已经相当清醒,足以注意到卡车的到达以及乔戈斯的步行离去。

    乔戈斯本人开始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街道上一片寂静,行人稀少。于是,他担心自己有些惹人注目。但是,并没有人打扰他,也没有人注意他。一刻钟以后,他打开那幢公寓的大门,如释重负地跨了进去。

    大约就在同时,一名乘车巡逻的警察发现了这辆不久前有警报要求捉拿的红色运货卡车。这位巡警通过无线电报告说卡车的水箱还是热的。

    过了一会儿,还是这位巡警发现了对门那个醉汉,并从他嘴里打听出那辆卡车司机步行离去的方向。警车飞驶而去,但未能找着乔戈斯的下落。

    那位巡警又返回原地,竟忘恩负义地把他们的消息提供者拘留起来,控告他在公共场所酗酒。

    清晨五点半后不久,戴维·伯德桑在他的公寓楼外面被捕了。

    他刚从演讲和学习讨论会上驱车回到那儿,而演讲和学习讨论会使得他整夜滞留在城外。

    伯德桑大吃一惊。他向那两名逮捕他的便衣侦探激烈地申辩,其中一名侦探当场提醒他说,他有保持沉默的法定权利。伯德桑不顾警告声称:“你们这些家伙,竖起耳朵听着!不管这是什么名堂,我要告诉你们,我从昨天起就不在城里。我昨晚六点就离开公寓,从此就没有回来过。我有许多证人可以证明这一点。”

    那个警告过伯德桑的侦探把他的话记了下来,并且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不在犯罪现场”的声明恰恰断送了伯德桑。

    警察总部对伯德桑进行搜身,从他的茄克衫口袋里掏出了“电力为人民服务会谴责昨晚克里斯托弗·哥伦布饭店爆炸事件”的声明。后经查实,这份声明是在伯德桑公寓里的一台打字机上打的,而这个公寓就是他声称自前一天晚上六点起到爆炸事件公布前大约九个小时里一直没有进去过的那间寓所。好象是为了弥补上述证据的不足似的,他们在伯德桑的寓所里又发现了两份撕碎了的伯德桑亲笔书写的声明底稿。

    其它罪证同样确凿无疑。他被捕后,警察当局用仪器描录了他的声波纹,正好跟盒式录音带上乔戈斯·阿香博和戴维·伯德桑之间的对话的声音相同。南希·莫利诺雇用的那个名叫维克里的黑人青年出租汽车司机做了陈述,证实了伯德桑形迹诡秘地出入过克洛科大街一百十七号。伯德桑购买后来改装成炸弹的灭火器也得到了证实。

    他被指控犯有六大罪状,包括蓄意谋杀、阴谋犯重罪及其它一连串的罪行。保释金规定为一百万美元。这笔巨款伯德桑既无法筹措,看来也无人愿意代为筹措。因此,他仍然在押,等候审判。

    “自由之友”的余党中间,那个青年知识分子韦德和那个来自底特律市内的菲里克斯,在克洛科大街一百十七号同警察枪战时被击毙。那个愤懑的印第安人尤特,在警察冲进住宅时,掉过枪口结果了自己的生命。

    在一百十七号里查获的“革命活动”的证据,完整无损,其中包括乔戈斯·温斯洛·阿香博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