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没有必要。”宁林靠到椅垫上。“开车去找下一个被保护人。你的名单上的第四号。它就在这附近。竹林饭馆。童明航已经等急了。他是个规矩人。他准时交钱,不讨价还价。如果大家都像他这样聪明,那就会少了多少麻烦。”
当天宁林向14家饭店的店主介绍了这个新特派员。有几个感到诧异是有道理的,另一些显得高兴,其余的看不出有什么反应。直至午夜他们还在路上,拉特诺夫将这头一天的情况作了记录:
收入32000马克
下月增加后总计51000马克
惩罚4人
受伤7人
其中重伤2人
以死相威胁3人
这是一天的可怕的统计表!
他们的巡回收款结束,拉特诺夫开车回到伊萨托尔广场,宁林的车停在这里。在宁林下车前,他说道:
“你现在认识了14个被保护人。他们中有5个是危险的。在这几个人那里我已对你说过:在他们名字下方打个叉。”
“可是他们总算交了。”
“是的,而且面带微笑。其实他们高兴得太早了。在我介绍你时,我观察了他们的眼睛。这些眼睛好像在说:我们要将他打翻在地!一个德国人当了特派员,这下我们可以诓骗他,可以向他说谎了。因此你将会遇到困难,你必须显示出冷酷无情。你要明确地对他们说,要给他们‘修剪耳朵’,这话他们明白。要是他们对你不相信,那就喊我!”
“那你怎样对付他们呢?”
“还是像在香港时那样用这把刀。我随身带着它呢。”宁林从拉特诺夫的车上下来。“明天继续进行。你好好地将一只手张开接钱,而将另一只手空出来。我的兄弟,你还有许多东西要学……”
拉特诺夫目送宁林回到他的车旁,然后登上车,开走了。
他口袋中装着32000马克血腥钱,这使他感到痛苦。
这是汉斯-拉特诺夫博士——14K家族三合会会员当特派员的第一天。
丽云,我感到羞愧。我向我自己吐唾沫!我恨自己!可是为了救你的命。这能作为我堕落的托词?这能作为罪行的辩护词?
我应该问上帝,可是他不会给我回答。他永远不会回答是人类被毁灭,还是只有一个人被毁灭。
你到底存在不存在,上帝?
丽云三次到旅行社办公室去问,从德国是否发来了一份新的传真。一个女同事摇了摇头。
“根本没有,丽云。你在等一份传真?是等发过第一份传真的这个汉斯的传真?”
“要是你能够守口如瓶的话,我就说是的。”
“你真想去德国?”
“他答应过这事。你不是看过传真件了吗?”
“你真的相信?当一个人远隔一万公里时,他可以写上许多。”
“我相信他。”丽云坐到女秘书身旁的一张人造革椅子上。“他写的每个子都是真的。”
“那为什么现在一句话也不说?”
“我不知道,芸玉。”
魏芸玉,她一年前结婚,现有五个月身孕。她将一张纸从桌上推给丽云。
“我愿破次例,因为我们是朋友。我什么也不泄露……你再给他发份传真。”
“这不合适,芸玉。一个女孩不能去追男的。这就好像我在进行自我推销。”
“有那么糟吗?”
丽云将纸推回。
“难道你会干吗?”
“如果我像你对这个汉斯一样对某个男人非常爱……我会干的。我绝对不会去想:你丢了自己的脸。真正的爱会原谅一切的。男人们有时难以捉摸和古里古怪。为了使他们清醒和认清现实,他们需要女人向其内心发起冲击。大多数男人都自顾自地睡。”魏芸玉将手放在丽云的手指上。尽管外面很热,丽云的手却很凉。“我了解这些男人。女人必须经常牵着他们的手,像领孩子一样领着他们。否则他们就会漫无目标地到处摸索着行进。”
“我不懂……我不像你有这么多经验。到现在为止我只有过一个男朋友:沈治。我已与他分手了。”
“因为这个德国人?”
“也算是。我不能欺骗他——现在每个吻或许都会是欺骗。”
“如果这个汉斯不再让你听到任何消息了,那你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丽云用力将头朝后仰。“或许我就嫁一个我不爱的男人。或许我会生一个孩子,因为这我无法阻挡。可我不愿意想这些事。我知道,汉斯会写信的!”
“这你根本不懂,丽云。”
“可我感觉到了。他真的已经发出了邀请信和旅游申请书。”
“向哪里?”
“向德国大使馆。”
“那你就向那里打个电话,打听一下邀请信是否到了。”
“我不想这样做。我不愿意打扰德国大使馆。德国人现在变得严肃了。如果我打电话,他们会生气。”
“那你愿意飞到这么一个国家去吗?”
“我飞到汉斯那里去。国家对我无所谓。不论他在何处,我都会去找他。”
“但愿他也像你爱他那样爱你。”魏芸玉又将这张纸推给她。“你发个传真!写一句话。这样写就够了:我爱你,丽云。”
“不行。”丽云摇摇头。她的长发在头上飘动。“这不合适!我会害羞的。他会想:她跟所有追求富人并推销自己的女人一样。你或许会干,不是吗,芸玉?”
“是的,我会干。一个人在运气飞掉之前要抓住它。你一向都很聪明,可是在这时你却陷入了完全无知的泥坑。”
“我受的教育与你不同,芸玉。这我甩不开。要想使我父亲相信探访一个德国人不是耻辱就已经够难的了。拉特诺夫是个非常著名的人,他给我负担费用,这么做我父亲并不乐意——妈妈背后向我吐露了这一点。她对这个邀请一点也不感到兴奋。‘这个世界你一点也不了解,’她说道,‘你不该到这个世界去。’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能发电传‘我爱你’呢?这不行。”
“或许他还会发来电传。要有,我就立刻告诉你。”魏芸玉显然很同情丽云,“如果他不发来,你就忘掉他,丽云!世界上男人多着呢。”
“我永世不会忘记他,至死都不会。”
“他是如此美妙的一个情人吗?”
“我们连吻都没接过!”丽云生硬地说道,同时站起身来。
“怎么?这难道算是恋爱!”魏芸玉笑得有些粗俗。“你与男人在一块,却不接吻?你是个不鸣叫的小鸟吗?哎呀,要是我处在你的位置……”
丽云带着一些折磨人的想法离开了办公室,骑上自行车回她的小宿舍。与她同住的一个女同事陪一个法国旅行团去风景点旅游了,晚上很晚才能返回。现在就她一个人。丽云洗淋浴,放水冲到她开始感到凉了才停。她将身上擦干,再光身倒到床上。她就这样躺在床上,睁着眼在幻想,好像他在她身边,她躺在他的怀里。
拉特诺夫在第二天早晨将32000马克保护费上交给闵驹时,闵驹非常高兴。宁林已给他打了电话,宁林用土话将前一天的“帐页”向他作了汇报。如果电话被监听——土话“帐页”二字即使最棒的翻译也听不懂。在这方面,闵驹已对他的家族作过训练,因此他不怕任何监听。尽管13处确实有录音带,这些录音带对13处也毫无价值。
“取得了好成绩,洪门白鬈发!”拉特诺夫将钞票一张张点到桌上时,闵驹叫道,“你已经看到了他是怎么干的。不会有困难。”
“有七人受伤,其中重伤二人。”
“必须开导这些无知的人,使他们变聪明,”闵驹无动于衷地回答道,“这是特派员的任务。过去总是两个人一块去。这往往会引起警察的注意。现在你单独一个人去,加之你是德国人,这绝对不会引人注目。要是这个试验成功,我们还要用更多的德国人。那时你就会成为一个小的大佬。”
“我丝毫没有成大佬的虚荣心。”
闵驹款待拉特诺夫茅台酒一杯,他将钱锁进一个结实的钱柜里。这个钱柜或许任何反坦克武器都炸不开。闵驹在看到拉特诺夫非常惊惧地仔细地看丽云的发束和指甲之后,心情特别好。拉特诺夫永远不会得知,这两样从轻惩罚的实物不是从丽云身上取的。发卷剪自一个女工。这个女工在衣店工作,在闵驹那里做每小时两马克的钟点工。其余的报酬,他用三合会的帐户支付。帐户开的名义是“丝绸进出口有限公司海外分公司”,地址规规矩矩谁也不怀疑。而手指甲则取自于罗森海姆一家饭店老板苏英的女儿。这个老板不得不受罚,因为他的玻璃缸里放的鲈鱼太少。14K的一个监督员已经查明,鱼数与他的营业额不相符。他每十天就派个人去饭店数顾客,三个兄弟轮班干,然后向他提交他们去数的结果。苏英十天内的收入就比他报的全月的数都多。
这就轮到拔他小女儿的指甲了。苏英就准确无误地在他的玻璃缸里放了鲈鱼。必须有纪律。谁不知道,他就必须学习……
闵驹早几个星期就得到了香港来的消息,“惩罚实物”自行办理。王丽云不能碰。大佬屠克伟报告称;
“我们一定得排除对丽云进行惩罚的方案。如果她出了什么事,这里就要闹得天翻地覆!我们上次阻止他们机场告别,这样做就是个错误——我承认我有错。只有十二万分地小心,我们才不会被警察发现。然而那个出租车司机,已被他妻子报了案,说他失踪了。我们现在只有一条路,不得再去碰丽云。你们必须另想办法。”
这个指令并没有使闵驹不知所措。在慕尼黑他有足够的办法使拉特诺夫恐慌并使他的服从意识强化。一个指甲,一块肚皮,这不用费劲很快就能弄到,而拉特诺夫一定会相信,这是王丽云身上的。
闵驹为想出这样的诡计而兴高采烈,他有十分把握叫拉特诺夫去干他们要他干的一切,最好是给拉特诺夫来个第二次警告——一块肚皮。这样,他就会完全崩溃,变得随意任人摆布。闵驹只需要等拉特诺夫犯一个错误,他肯定拉特诺夫很快就会犯这个错误。
“今天中午开始你的第二次巡回收款,”闵驹友好地说道。他扫了一眼新名单。“这中间有两个难对付。他们受到警告,可是他们却不认真对待。他们心想,他们住得离警察局近,他们是保险的。他们总是故态复萌!宁林和你将让他们相信他们很蠢。别这样生气似地看着我,兄弟,谁也不会被杀。只是给他们一个明显的警告。一个老板有美貌的妻子,另一个老板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你们要让他们为他们的妻子着想。宁林早已向这个老板的年轻的妻子投去关注的目光。你最近几天打算干什么?”
“开始写一本书。”
“很好。你想写什么?”
“写我的第一部小说,《泸沽湖之恋》。”
闵驹奸笑一声。“写你对丽云的恋情吗?”
“不。一部虚构的小说。”
“即使小说也会带有个人色彩呀。”
“我在泸沽湖并没有将丽云抱在怀中……只是对她赞赏。”
“我知道。你生活在你的别墅里,有时像鼹鼠一样将头伸出去。有时你去作冒险旅行,可是在你回来后,你又将头埋下。你在等待你的死期吗?”
“等待?不是直接等待,可是它会突然到来。”
“你看上去很累。你真的健康吗?”
“我看上去是这样。甚至连几个医生都这样认为,他们都弄错了。只有在K市一个医生用一根电探针测我的耳朵,同时让我在手中紧握一根棒。他对我说我的身体出了问题。他开了一张药单。我相信他。”
“那你的几个医生说什么呢?”闵驹很认真地问道。
“一个说这,一个说那,而且许多诊断都互相矛盾。只有一个医生说得正确:你缺少每天在屁股上踢一脚!”
“一个神奇的医生!”闵驹大笑起来。“我或许也可以去找他看看病。”
“他会发现你充满恶意。”
“要是他看出了这一点,那他是个医学天才!这个神奇的医生叫什么?”
“弗赖堡博士。”
“哦,这个人。”
如果他去找弗赖堡看病,这没有一点坏处,拉特诺夫心想。如果弗赖堡能认识他的脸,那是好事。以后在我逃出三合会的魔爪时,他就可以作为证人去陈述,并将闵驹认出来。他将必须做这些事,因为我和丽云如果能跑掉,那么香港的高佬就会命令闵驹去死。在14K里,失败者不会再有立锥之地。到那时只有弗赖堡能说:对的,这是闵驹,我的一个病人。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他是慕尼黑三合会的首领。
“要我去帮你在他那里挂号吗?”拉特诺夫问道。
“不用。我还要考虑考虑。我们在慕尼黑有好多医生,可是他们都是偷偷地看病。有一个甚至是一位教授。”
闵驹将今天的一张新名单交给拉特诺夫。
“我在哪里与宁林碰面?”他问道。
“跟往常一样在伊萨托尔广场。那里最不引人注目。”闵驹站起身,他看上去很疲惫。“像昨天一样——11点左右。今天有19个饭店。我祝你圆满成功!”
夜里一点,拉特诺夫在他的日记中写道:
今天19个饭店。收入65894马克。宁林惩罚了两个老板。对一个老板的惩罚是他强xx了那个老板的年轻的妻子。我只好将她的丈夫抓住,让他在旁边看。宁林是头野兽。这个老板付了8马克,包括惩罚款在内。名单上的另一个老板立即交了钱,可是尽管如此,宁林还是执行了他的任务:他打破了那个小女儿的鼻子,使她的鼻梁骨折。要是再这样下去,我就准备将宁林杀死。这样一个魔鬼……他用惩罚他的牺牲者来取乐。在返回的路上,他对我说道:“多好的一天!你看见了——我干了三次,她是个出色的女人。这个老家伙从现在起乖乖地交钱了。”我要是真能将唾沫吐在他脸上就好了。可是这会造成什么结果呢?他们或许就会进一步折磨丽云,砍下她的一根手指!我感到像被掏空了一样……空、空、空……
这是本星期的最后一天巡回收款。下一批收保护费的牺牲者排在十天之后。地点在慕尼黑周围——从特格尔湖到希姆湖。
“那里钞票飞舞!”宁林曾高兴地说道,“那里富豪们大吃大喝,他们连价格都不看。”
拉特诺夫将日记本锁到保险柜里,跟其他一些关于三合会的笔记放到一块。他打算在他出了事的情况下将号码锁的号码告诉弗赖堡博士,他会将一切材料都交给警察局的。现在,摧毁14K和证实宁林大量杀人的材料已经足够了。
在之后的八天中,拉特诺夫不让自己听到闵驹方面的任何消息。几次电话铃响,拉特诺夫都不拿听筒。
他开始构思他的第一部小说:女孩李萍坐在泸沽湖边,盯着银色的水面在哭泣,在想她永远也实现不了的爱。她不叫丽云。不,叫李萍,一切都像远古的一个童话。故事讲一个女孩必须嫁给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是她父亲为她挑选的未婚夫,而且生下来时就定了亲。一部有苦有甜的爱情小说。可是他碰到很大的困难,因为他过去一向只写议论文和游记。
大门的门铃也响了好几次——拉特诺夫没有开门。甚至他的一个出版商的三个电传他也推到一边不予回答。
让我单独一个人呆着!让我完全独自呆在我自己的世界里!
第九天,他开车去弗赖堡博士处。时间将近20点。弗赖堡博士穿着一套黑西服给他开门。又是这种衣服,拉特诺夫心想。我总是摆脱不了这魔鬼般的丧服!
“真的还存在着幽灵!”弗赖堡叫道,他将拉特诺夫拉到家里。“你一直在哪里?本来我明天就要给警察局打电话,报告你下落不明。我给你打了四个电话……根本没人接。我三次到你家门口,就像疯子一样按门铃,可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你到底到哪里去了?”
“在家里。”
“你在装死?你疯了吗?”
“我在写一本新书。”
“我们知道你疯了!那时这种癫狂几乎还可以忍受,可是你最近九天的表现,简直是对你的朋友们不负责任。你可不要再现出这个样子了!”
“我需要安静,我需要自由……”
“于是,你就藏了起来!汉斯,这是一种病态!”
“你现在才发现!你真是一个糟糕的医生。”
“在这之前,这些症状还不能明显地看出,可是现在已变得很危险。”
拉特诺夫坐在具有巴罗克艺术风格的客厅里,弗赖堡给他拿来了一大杯伏特加加李子酒。
“那么在这里你要干什么,过于敏感的家伙?哭诉一阵你如何孤寂?或者你要拿安神药粉?消化能力如何?我很乐意将灌肠器插进你的屁眼。伙计,你开口呀,把你的一些难题都吐露出来。”
“我只想看到你,其他什么也不想。”
“那么你就看看我。我要去参加高尔夫球俱乐部的夏季舞会。我曾经提起过一个新的打高尔夫球的年轻女孩,一个号称星级建筑师的女儿。这个建筑师真的把农业用地变成了建筑用地,他事先暗地里及时获得了消息。这样他捞了一大把。姑娘24岁,金黄的头发,小腿像小狍的腿。我应该在那里听到你的低音歌唱吗?在所有的朋友中……”
“直到现在我都没听到一点关于丽云的消息。”拉特诺夫说道。
“那你打电话。”
“我打了。打了四次!我拨通了K市——接着是忙音。”
“不要中途停止,老兄!”弗赖堡等拉特诺夫喝伏特加。“顺便说一声,我已使我们的高尔夫球俱乐部和网球俱乐部的朋友对你现在染的金黄色头发作好了准备。”
“他们对此有何反应?”
“他们笑你是一个疯子,这疯子想比他实际年龄年轻。”
“他们都会笑我……”
“他们将不会倒胃口。可是这里还有件事!四天前,一个人来我这儿,就是闵驹先生。他说他是你推荐来的。”
“不错。”
“你擅自插手我的事?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也能看得出一个人有病?”
“闵驹病了?真的?这我不知道。他问我,为什么我在这个年龄还能如此健康。我回答说:这要归功于我的医生。他是个讨厌的家伙,但是他的诊断绝对准确无误。他有什么问题?”
“他身体健康。”
“你真会开玩笑!他太胖,不是吗?”
“很快就不会再胖了。”
“你让他苗条?”
“不是我……是其他的因素使他苗条。”
“你别说傻话!他有什么病?”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是你是我的朋友,我就对你说,这个人得了爆发性胰腺癌!”
“我的老天!你告诉他了吗?”
“没有!你知道他会对此作何反应吗?他或许会把我的下身刺穿!”
“他可是在干大事!”拉特诺夫擦了擦眼睛。然而不知怎地他还是感到震惊。“他还能活多久?”
“从X光片看,顶多半年多一点。”
“我认为你应该把实情告诉闵驹。他曾经对我说,在慕尼黑住着几个好医生。”
“你认为他们会比我强吗?”弗赖堡有点受辱似的看着他的朋友。当拉特诺夫端起他的酒杯时,弗赖堡说道,“别喝了!你不能再喝伏特加!你去把这情况告诉他!”
“我不能这样做。你把这情况告诉我,就违背了医生要保密的信条。他会告发你。”
“真该死,要是他还能再活半年,他应该高兴!”
“那你打算给他采用什么疗法?”
“保守疗法。别的都不能用。用化疗、照光,最后用吗啡。”
“也就是说用传统方法。”
“我肯定地说,这种癌不宜动手术。它已转移到了肺和肝。我禁止他抽烟。这是由于他心脏的缘故,我已对他说了。客观地看,他一天可以抽一百支烟,这只会缩短他未来的痛苦期。胰腺癌是很糟的……”
“或许我应该将真话告诉他。说不定中医会有其他办法。”
“究竟有什么办法?”弗赖堡博士现在真的感到受了侮辱和攻击。“蛇的提取药物?花的浆液?多味药材汤剂?犀角粉?根汁?老虎的xxxx?”
“老虎xxxx是有效的壮阳药。”
“闵驹先生不必再壮阳。”
“中医有千百种药。我们在这方面知道得还相当少。”
“汉斯,针灸和压指按摩、汤剂和浆汁、花粉……还有求神拜佛,对胰腺癌都是毫无帮助的。癌和癌的转移不是求神拜佛能驱走的。病人只能内心平静一点,求神让死期快一些到来。我还从没听说过用根的浆液战胜胰腺癌的病例。”
“你不要……”
“你只是要进一步侮辱我。我认为中医百分之九十没有科学根据!不做系列检验,不进行试验……”
“错了!它有四千年的经验。”
“谁对经验作过检验?”
“你是典型的学院派医生!现代医疗学派的医生!你像别人一样都是江湖庸医。你们还要花多少时间,还要死多少人,才不得不承认癌症不是局部的病,而是全身性疾病呢?你们现在口口声声地说:共同对付人类的敌人。可是从前呢,那时伊塞尔斯博士说:‘首先拔掉所有的坏牙,然后再喝槲寄生提取液和红萝卜汁。’可是你们控告他,不准他开业;那时现代医疗学成了一头抢食的狮子,它追捕一切反对手术的人。为什么不该有对付胰腺癌的中医疗法呢?”
弗赖堡博士皱着眉头注视着拉特诺夫。他走到酒柜旁,这次是向杯中倒纯伏特加,再将它端给他的朋友。
“你在医学上是典型的半瓶醋,卖弄一些概念,又不懂它们的含义!给,喝你的伏特加,镇静一下。”在拉特诺夫从他手中拿过杯子时,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的上帝,你去了一趟中国,成了什么样子……”
拉特诺夫让弗赖堡博士去参加高尔夫球俱乐部的夏季舞会,他开车回格林瓦尔德。他本想跟他谈更多的情况,可是他看出来,今天与弗赖堡开诚布公地谈他的一些问题是最不合适的。然而此刻有个问题比其他一切问题都更使他放不下:
为生癌症的闵驹说话,这是不是极端愚蠢呢?这个黑社会的小国王,这个不可饶恕的三合会会员,这个14K家族的可怕的头目……是否应该让他尽快死掉呢?其他人的生命连他动动睫毛都不值,为什么他应该继续活下去呢?他的死不是会解救他统治下的所有的人吗?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要寻找减轻他的痛苦的办法?他还活着身上就腐烂,这不是很好吗?不是有人说,人们束手无策的一切难题,上帝完全能加以解决吗?让闵驹继续活下去就意味着有更多的人死亡,有更多的人伤残,有更多的人受折磨……他的确应该下地狱,那里在等着他!
这全是对的,拉特诺夫对自己说。然而他有一些顾虑:闵驹死后谁来?是爱新-宁林。这个疯狂的杀手吗?是他这个职业杀手吗?也许香港首脑机关向慕尼黑派来另一个大佬?也许从阿姆斯特丹、伦敦、曼彻斯特或汉堡抽调一个大佬?或者直接从香港来一个。一些最凶恶的、最肆无忌惮的三合会会员都蹲在香港,他们在等待分到一个个“分支机构”去。这真的只是换了个人……闵驹去了,新人来了……情况会更坏。因为一些新的“城市把持者”雄心勃勃,都要向香港的高佬表现他们如何能干。可是我现在熟悉闵驹。我已取得他的信任。有些事或许我能加以阻止……我与他的死或许并不是完全没有关系。慕尼黑的新大佬?这也许是最可怕的,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的……慕尼黑,杀手的大本营。
对,就是这样!应该想出各种办法推迟闵驹的死期。现在需要一个月一个月地算——尽管这让人觉得可伯和让人狂躁!
电话铃声把他吓了一跳,使他中止了这种想法。是弗赖堡博士打来的。在电话中还能听到背后有音乐声和嘈杂的人声。舞会正在热热闹闹地进行。
“我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汉斯!”弗赖堡说道,“它让我不能平静。”
“是现在,在跳舞时你不能平静?”拉特诺夫暗自好笑。
“汉斯,你到底在何处认识闵驹的?”
拉特诺夫早就在等这个问题,并把令人信服的解释想好了。
“他是我与我的一个出版商之间的中间人。”
“闵先生真有一个商号。”
“正是。他经营各种各样的东西——也包括书和书的版权。有些华人兴趣广泛,只要能赚钱。”
“那你的这些书他也拿去满足市场需求吗?他想破产吗?我认为他聪明过头了。”
“谢谢,你这个医学白痴!”
“不用谢,永远为你效劳。”
弗赖堡放下电话。拉特诺夫满意地向后靠去。这或许算了结了……他相信了我的话。他不会再问。对他来讲,闵驹只是一个患癌症的病员。这样就好。
拉特诺夫将闹钟拨到3点。晴朗的夏夜热得他光身躺在床罩上,他想打听一下卧室空调的价钱。闹钟响起,他从深沉的睡眠中醒了,爬起来。
3点。K市现在是9点。现在丽云必然在旅行社的办公室里。他找到放在他床头柜上的丽云的名片,看了一遍。
他拨第一个号。跟往常一样:线路上是没完没了的喀嚓喀嚓声。接着再拨第二个号,是忙音。
拉特诺夫喝了一大瓶从厨房里拿来的矿泉水,他再拨号,一直反复拨,这两个号一直都是忙音。他快要绝望了。终于在凌晨4点传来了一个说汉语的响亮的嘁嘁喳喳的声音。他现在用英语说道:
“我是汉斯-拉特诺夫。我可以找王丽云女士说话吗?”
“不能!”一个简短的回答。
“为什么不能呢?”
“她不在。她陪一个团队去D市了。”
“她什么时候回来?”
“六天以后。”
“丽云回来时请您对她讲,我打过电话,好吗?”
“您叫什么名宇?”
“汉斯-拉特诺夫。”
“请您拼读。”
拉特诺夫用字母拼读他的名字。接电话的小姐复拼了一次,然后她问道:
“您曾经是我们的客人吗?”
“问得多好!否则我怎么认识王丽云呢?”
这是个严重错误。这个女孩说了声可以,她放下了电话。他不能毫无道理地训斥这个女孩。礼貌是对人最好的尊敬,是对一个人最起码的要求。不礼貌的人必然被人看不起。
K市接电话的这个女孩发怒了。这些自高自大的外国人!我们是他们门前的擦鞋垫吗?他们做什么,只不过他们有钱,不是吗?
她将上面记有姓名的纸条拿起,将它撕碎扔进了字纸篓,所以丽云永远也不会知道拉特诺夫打过电话。
因为她不知道此事,加之德国大使馆又没有任何消息,所以她在后来的几个星期中一直在想:他把我忘了。他说的一切只是空话。他根本不想让我到德国。他爱的是跟我不同的女人。当然他爱她们。她们比我漂亮,比我高大,她们身段更好,她们不用客套就跟他上床。我只是个矮小的、无足轻重的女孩,对于一个如此著名的男人完全没有价值!丽云你就将你的梦埋葬在泸沽湖。在那里他用他的臂膀搂着你,给你擦眼泪,你是多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