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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BS新闻,旧金山——湾区快速运输系统(捷运)工作人员称,周六中午12点左右,一名年龄约二十岁的男子进入旧金山捷运轨道,遭列车撞击后身亡。

目击者称,该男子“站在铁轨上等车撞过来”。捷运发言人林顿·约翰逊称,“他甚至没有试图躲开”。

事故发生在旧金山市政中心车站,男子遭撞击后卷入捷运列车下方。据约翰逊称,该车站全部列车被迫停运三小时,造成大规模延误。


雅各布迎着呼啸而来的列车,结束了自己22岁的生命。他只比我小一岁。他的脸上有几处轻微擦伤,破了几道口子,看起来不像被火车撞过,更像是凌晨两点在酒吧斗殴时挂的彩。

“上个月送来一个被城铁碾过的家伙,身体断成了两截。”麦克不以为然地说。

雅各布唯一的重伤在左眼,他的眼球没了,可能丢在了事故现场。但如果只看右脸,雅各布和常人无异,他似乎马上会睁开完好无损的右眼,开始与别人交谈。

罗马尼亚哲学家埃米尔·萧沆说过,只有自杀是一个人真正拥有的权利。生活处处与人作对,“这个世界能够夺走我们的一切……但没有谁能阻止我们自行了断”。不足为奇,这名“沉溺于料想事情最糟状况”的人,最终患上失眠症,孑身一人死在巴黎。

萧沆或许是消极自恋的典型,但不管我们推崇哪种哲学流派,疯狂与绝望都会找上门来。尼采在44岁时精神崩溃,他在《偶像的黄昏》中有一句名言:“凡是不能毁灭我的,将使我更强大。”之后他开始由妹妹悉心照料——他的妹夫此前不久刚在巴拉圭自杀身亡。

很多人认为自杀是残酷而且自私的行为,但我支持雅各布的选择。如果他每天都生活在痛苦之中,我没法要求他继续忍受这种折磨。我不知道雅各布为何选择自杀,他可能患有某种精神疾病,也可能彻底失去了生活的希望。我没有资格对他的动机妄加评论,但我可以评论他的实施方式。就后一点来说,我完全不赞同他的做法。

雅各布自杀的方式让我有些不安。他在大庭广众之下选择了一辆满载的列车。上大学时,我在芝加哥大学校园里的一家咖啡馆当经理。我去西风火葬场上班的两个月前,店里的副经理和女朋友大吵一架,随后在卧室里自缢身亡,他的室友回家后发现了他的尸体。他自杀的行为成为这两个女人一生的负担,这个后果比他的死更令我难受。如果你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请将对他人的伤害降至最低;假如生命是一场派对,你可以从后门溜走,但不要扫了别人的兴。

雅各布的行径造成的损失大多是经济上的:几千人上班迟到,错过了旧金山机场和奥克兰机场的航班,没赶上重要的约会,等等。

但是对列车司机而言,他的损失与经济无关。他与雅各布四目相对,刹车为时已晚,只得任凭列车向这个男孩冲过去。列车司机在职业生涯中平均要撞死三个人。当你别无选择,只能从别人身上压过去时,你逐渐会对这份还算稳定、理想的工作失去热情。

对那些站台上的目击者来说,他们的损失也和经济无关。他们不得不站在那里,尖叫着让雅各布躲开:“天哪,他没看见列车开过来了吗?”这时他们突然意识到,雅各布当然知道列车来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将要发生的一切。他们一辈子都忘不掉那一刻,现场的画面、撞击声、人群的尖叫,统统挥之不去。

麦克说,站台上有些人估计会嫉妒我,巴不得自己来火化雅各布:“他们首先会给他几拳,作为小小的报复。”

那是不可能的,他们永远见不到雅各布的尸体。雅各布将一直在他们的梦境中徘徊,他们奈何不了他。

想想当年那起商场坠楼事件对我造成的影响,我特别同情站台上的人们。我想为他们敞开火化炉的大门。火化当天,我希望他们能够到场,在雅各布尸体旁站成一圈,我要大声告诉他们:“看,他在这里,因为他自己选择了死亡。他已经死了,但你们没死。你们还活着。”

不过我这个“欢迎参观尸体火化”的臆想是违法的。根据加利福尼亚州行为准则:“以土葬或其他任何形式处理的人类遗体,其准备及处理工作须在严格保密的情况下进行。”

19世纪末的巴黎,每天都有上千民众前往殡仪馆围观无名死尸。人们排队等候入场,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各色小商贩趁机向人群兜售水果、点心或玩具。好不容易进了场,人们被赶进一间展览室,隔着玻璃窗打量躺在厚木板上的尸体。巴黎学者凡妮莎·舒瓦茨称当时的殡仪馆为“一个真正的奇观”。

殡仪馆的展览越来越受巴黎民众的欢迎,最后只能停止对外开放。时至今日,殡仪馆仍然大门紧闭,也许因为管理者不想让大众过分关注尸体,在他们看来,这种好奇本身就是错误的。你可以拒绝开放殡仪馆,但不能阻止大众选择其他方式满足这份好奇。冈瑟·冯·海根斯举办的“尸体世界”塑化尸体巡回展览,充分说明人类展示尸体的冲动一如既往地强烈。虽然冯·海根斯不断招致非议,但这并不妨碍“尸体世界”成为参观人数最多的巡展(截至2014年初,已有3800万人参观过)。

雅各布住在华盛顿州,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来到了旧金山。他的父母通过电话处理儿子的后事,用传真把填好的表格传至西风,在电话里给我们念信用卡号。像往常一样,火化间只有我和雅各布两个人,我把他放上传送带,他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我。

由于死亡方式比较惨烈,雅各布先被送去医学检查部,然后才转到西风。医学检查部是现代版的法医办公室,由医师运营,主要调查可疑或暴力死亡事件。当西风火葬场前去接收尸体时,检查部的人会把死者身上的遗物一股脑儿交给我们,一般都是衣服、首饰、钱包之类的物品。

雅各布的遗物是一个背包。他的父母不想要它,所以唯一的处理方式就是跟雅各布一起火化。

我把背包放在桌上,拉开拉链。这可是了解一个疯子的好办法,我心想,马上就要真相大白了。结果没想到,从包里拿出的东西恨不得一件比一件普通:换洗的衣物、护肤品、功夫茶杯。这时我掏出一沓记事卡。终于被我找到了!难道是他发疯自杀前写下的胡话?不,汉字学习卡片而已。

我有些失望。我原以为他的背包能给出答案,解释他为何要自杀。

“喂,凯特琳,别忘了把他的钱包一起烧掉。”麦克在他的办公室里喊道。

“等等,你拿着他的钱包?”我问道。

“我正在看他的身份证。里面还有学生证、驾照和一张到旧金山的灰狗巴士车票。哦,这儿还有一张捷运路线图,看着真叫人沮丧。他貌似在地图背面写了字。是个单词,‘anthropophagy’。这词什么意思?”

“不知道,我谷歌一下。告诉我怎么拼。”我说。

“A-N-T-H-R-O-P-O-P-H-A-G-Y。”

“见鬼,意思是‘食人’,‘cannibalism’(指食人,同类相食等)的近义词。”

麦克放声大笑,好像雅各布玩了一个黑色幽默:“有意思。他是想说自己是个食人魔吗?车票显示他在自杀前一天到达旧金山,他干吗不直接在华盛顿自我了结呢?”

“问得好。如果你要自杀,为什么非得来旧金山被车撞呢?”

“也许他没想死,只是打算在列车撞过来的那一刻躲开,和《与我同行》里那个小屁孩干的一样。”

“科里·费德曼演的那个?”我问道。

“不是,另外一个。”

“瑞凡·菲尼克斯?”

“也不是,”麦克摇摇头,“不管怎么说,如果他真只是躲火车,那他可算是把自己玩死了。”

直到把雅各布推进火炉的一刻,我对他的了解还仅限于他22岁,来自华盛顿州,学中文,至少在临死那一天对食人感兴趣。几周之前,我买了一套HBO出品的热门电视剧《六尺之下》,是关于一家私人殡仪馆发生的故事。其中有一集,葬礼承办人奈特拜访了一位即将孤独死去的年轻人,协助他安排火葬事宜。年轻人火冒三丈,嘲弄自己命不久矣,还数落了一通对自己不闻不问的家人。他问奈特,自己死后,将由谁按下火化炉的按钮启动火化。

“你指定的那个人,”奈特答道,“佛教徒会选择家人,有的人谁也不选,这样的话将由火葬场的人完成。”

“那我选那家伙。”

指的是我。我就是“火葬场的人”,我就是雅各布的那个“家伙”。不管雅各布做了什么,我都不想让他孤零零地离开人世。

经过成千上万年的进化,人类的大脑获得了认知死亡的能力,这可谓生而为人的一大幸事(也可能是一大不幸,看你怎么想了)。我们是一群拥有自我意识的可怜虫,成天想方设法地逃避“凡人必有一死”的真相;不管觉得自己多么强大、多么受宠、多么特别,我们都明白死亡乃命中注定,自己最后将变作一摊腐肉。世界上再没有别的物种存在这种精神负担。

假设你是一只瞪羚,正伴着《狮子王》的背景音乐在非洲大草原上吃草。此时,不远处有一只饥肠辘辘的狮子跟在你身后,它突然起身一跃向你扑去,但是这一次你跑得比它快,侥幸逃生。反抗或者逃跑,你本能地做出了判断,但逃命的那一刻令你惊心动魄。经验和进化的结果教会你远离或躲避危险,但确实有那么一瞬间,你吓得心脏都不跳了。可是没过一会儿,你又开开心心地在大草原上吃草,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吃,我吃,我吃吃吃,直到狮子又开始第二轮进攻。

也许人类在躲过狮子追杀之后,会长舒一口气,不过心里却清楚得很,自己最终难逃一死。死神一直在等待,一想到这里,我们什么事也做不好,甚至不能精心料理他人的丧事。

大约在九万五千年以前,一群智人把同类的尸体埋在现位于以色列境内的卡夫泽洞穴。1934年,考古学家挖掘出这片遗址,同时发现尸体的埋葬方式很讲究,不像是敷衍了事。一些残存遗骨上带有红色颜料的痕迹,应该是用天然的红色赭石涂抹上去的。考古学家认为,赭石的使用意味着人类在进化之初,就已经懂得了在埋葬死者时举行仪式。其中一具遗骨是一个13岁的小孩,下葬的时候双腿蜷在身体一侧,怀里放有两只鹿角。我们不知道人类的祖先对死亡、来生或者遗体有什么看法,但是卡夫泽洞穴中的遗骨表明,他们对此确实有过思考。

当死者亲属来西风殡仪馆安排火化或土葬事宜时,他们一般都坐在接待室,紧张兮兮地用纸杯喝水,一副“要不是有人死了,我才不愿意来这种地方”的表情,当然更多时候是因为自己不得不为丧事买单而闷闷不乐。有时候人们为了看死者最后一眼,会要求在西风的小教堂瞻仰遗体。小教堂偶尔挤满了前来吊唁的人,在福音歌曲的伴随下默默流泪;有时只有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里面,半小时后一声不响地离开。

人们经常在小教堂和接待室之间来回穿行,甚至还会进入员工办公室。但火化间是我的地盘,用麦克的话来说,大部分时间我都孤零零地“躲在后面”。

我们有一项业务叫“火化见证”,我在西风工作的前几个星期,都没看到有人选择这项服务,直到姓黄的一家人出现。那天早上八点半,我一进门就看见十几个亚洲大妈,正忙着在储藏室里拼凑出一个临时用的灵位。

“麦克?”我一边叫一边朝他的办公室走去。

“怎么了?”和往常一样,麦克爱答不理地说道。

“嘿,为什么会有人在储藏室里?”我问道。

“哦,对了,今天下午他们要见证火化。他们东西太多,小教堂根本放不下,我就让他们把灵位摆在储藏室里。”他说。

“我……我不知道今天有人要来。”我有些结巴,一想到有人要侵犯我的地盘,打乱我的常规,我就害怕得不行。

“我以为克里斯告诉你了,伙计。别担心,有我在呢。”他说。

麦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许他闭着眼都能完成火化见证仪式,但对我来说可是个大危机。“火化见证”包含以下几个流程:死者亲属在小教堂默哀,尸体推入火化间,启动火化,家属在旁边观看火化全过程。家属在旁边观看火化全过程。这几乎和运送核弹头一样恐怖。

在西方,以往火葬使用的是柴堆,之后逐渐向工业化演变。早期的火化炉上有一个窥视孔,死者家属像偷窥色情表演似的,通过这道小孔窥看尸体火化。有些殡仪馆甚至要求家属必须亲眼看着尸体送进炉膛。随着时间的推移,窥视孔全部被封了起来,死者家属也不必再踏入火化间。

过去的几十年里,殡仪业挖空心思,尽可能让死者家属远离与死亡相关的方方面面,生怕引起他们的不快。可以告诉你,如此谨慎行事的不仅是火葬场。

我朋友玛拉的奶奶不幸中风,生命危在旦夕,玛拉火速乘上前往佛罗里达的航班,赶去给老人送终。接下来的一周,玛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奶奶被病痛折磨:呼吸困难,没法吞咽,不仅身体不能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最后,死亡终于将老人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玛拉却没能从始至终参加完奶奶的葬礼。葬礼那天,玛拉发给我一条短信:“凯特琳,坟已经挖好了,我们就站在边上,旁边就是奶奶的棺材和人工草皮。我一直以为他们会当着我们的面让棺材入土,结果没有。我们走的时候,棺材还待在原地,根本没埋到坟里。”

只有在玛拉和家人离开后,殡仪馆才会把奶奶的棺材放进墓穴,用黄色的挖土机往里填土。

如今这种逃避死亡的经营战略,成功将哀悼者的注意力转移至“歌颂生命”这一积极主题,毕竟生命比死亡更有市场。一家大型殡葬公司在等候室里摆放了几台小型烤箱,这样一来,新鲜出炉的饼干香气可以缓解死者家属的心情,分散一些注意力——嗯,希望他们的巧克力饼干能掩盖住化学试剂和尸体腐烂的味道。

我回到西风殡仪馆的储藏室,向那些大妈点头致意,她们速度惊人,灵位已经差不多完成了。黄先生的遗照下方摆满了花圈和一盆盆的水果,不用说,他就是家族中的父权权威。照片完全是照相馆风格,一个年迈的中国老人身穿笔挺的西装,双颊红润得不正常,身后飘着几朵白云。

按照麦克的指示,我和克里斯把黄先生的木制棺材抬到小教堂。打开棺材后,只见黄先生穿着生平最好的一套西装,安详地躺在里面。他的脸很平滑,表情略显僵硬,这是经过防腐处理后的典型尸容,不再是“云彩照”里那副不知所以的严厉模样。

那天早上,越来越多的家属来给黄先生吊唁,每个人都把大量水果和供品放在灵位处。“你,”一个年长的女人极其不满地冲我吼道,“你怎么能穿红衣服?”

红色在中国文化里代表喜庆,是绝对不能在葬礼中出现的。我身上那条樱桃红裙子甚是扎眼,像是在挑衅:“哈,你们这群凭吊的!我可不在乎什么文化差异!”

我想为自己辩解,告诉她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一家今天要来,更不知道他们要来见证火化。但我没说出口,只是含糊地说了句“对不起”,端着一碗橙子从她身边溜走。

此时麦克已经开始给火化炉预热,时间一到,我就跟他来到小教堂。屋里站满了黄先生的亲属,我们艰难地在人群里穿行,其间不少人都对我的红裙子指指点点。我们把木棺材送至火化间,亲属们紧跟在我们后面,大约有三十个人,蜂拥闯入我的那片圣土。

我们刚一进去,所有人(包括老太太在内)全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号啕大哭起来。长长的哀号声混杂着火化炉的噪音,场面不是一般的诡异。我目瞪口呆地站在他们身后,感觉自己像个人类学家,误打误撞目睹了某种未知的神秘仪式。

聘请职业哭丧人是中国丧葬习俗的一个传统,他们帮助死者家属宣泄哀思之情,力图将葬礼的悲情氛围烘托至极致。现在跪在地板上的这些人,很难分辨出里面谁是黄家人专门雇来渲染气氛的。难不成奥克兰本地有人做哭丧这行?他们看起来伤心得很,不像是装出来的。但话说回来,一大群成年人毫不掩饰内心的脆弱放声大哭,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到。此时此刻,再能忍的人也在尽情宣泄自己的情感。

突然,一个手拿摄像机的男子在人群中走走停停,拍摄这些悲痛欲绝的亲属。我之前没怎么注意到他。他走到一个正在恸哭的人跟前,向上摆了摆手,意思是继续哭,继续!那个人立即大吼一声,声音比刚才大得多,感觉也更真切,然后不住地用手捶地。似乎没有人愿意被拍到一副沉静、克制的模样。

黄家人的举动正是传统意义上的宗教仪式,将信仰和行为融为一体。安德鲁·纽博格和尤金·达其里是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研究人员,从事脑神经方面的研究。他们指出,如果想要仪式发挥作用,那么参与者必须动用“大脑和身体的所有组成部分,身体行为必须与思想行为调和”。黄家人通过哭泣、下跪和表达悲伤等举动,与比自己更强大的某种事物建立起联系。

黄先生的棺材已送进炉膛,麦克示意黄先生的儿子按下点火按钮。这只是一个象征性动作,但蕴含了无穷的力量。

麦克之后告诉我说:“你就得让他们按下按钮,他们特别喜欢这么干。”

黄先生比雅各布幸运得多:他有一个爱自己的人,所以没有沦落到由一个随便指定的、毫无文化敏感性的火化工送他上路。

我们关上炉门,眼瞅着黄先生被火舌吞噬。克里斯迅速冲上前,在机器前点燃了一根巨大的蜡烛。“火化见证”一直由麦克和克里斯组队完成,黄家人也不是第一次在葬礼上哀号,看来没见过世面的只有我一个。

黄先生的火化见证迫使我考虑,如果我的父亲走了,我该做些什么。说实话,我一点儿头绪也没有。我敢肯定,有一些参加火化仪式的人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伤心,大部分时候都在逢场作戏。不过这没关系,黄家人至少举办了一个仪式。他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这一点令我非常羡慕。他们知道如何哭得大声,如何表现得悲痛,还知道要带来一筐水果做祭品。家里的丧事使他们团结起来,按照传统的观念和风俗行事。

我的父亲在一所公立高中教了四十多年的历史课。虽然学校位于岛的另一侧,但他仍然保证每天五点半起床,开车把我送到火奴鲁鲁的一所私立学校上学,车程将近一个小时,然后再开一个小时去自己教书的高中上班。这样一来,我就不必乘坐公交车上学。他为我开过了几千英里的路。在他去世后,我怎么能狠心将他交给别人呢?

我从西风学到的越多,就越觉得开办“死亡美学”殡仪馆的想法不妥当。我逐渐意识到,我们与死亡的关系根本就是错的。我在西风只待了几个月,便发现自己天真得可笑,竟能想到“把乐趣还给殡仪馆”这种主意。“歌颂生命”式的葬礼不能有尸体出现,也不能谈论死亡,只能让老爸趁着大伙喝潘趣酒的时候放一首老掉牙的摇滚乐,这就好比你用创可贴去给人家处理枪伤,上面还画着Hello Kitty,感觉特别不着调。

不,当我父亲去世时,我要为他举行火葬。我不会选择西风这种仓库似的火葬场,而是一个美丽的殡仪馆,有着大大的落地窗,阳光可以直接照射进来。如果这间殡仪馆拒绝或隐藏死亡的存在,那它算不上美丽;说它美丽,是因为死亡在这里能够被接纳。在这里,人们可以亲自清理亲人的遗体,可以安全、舒适地陪伴自己故去的亲人,直到尸体被火化的那一刻。

1913年,萧伯纳记述了自己见证母亲火化的时刻。她的遗体躺在紫罗兰色的棺材里,双脚先进入炉仓。“哦,看哪!”他写道,“她的双脚神奇地燃烧起来,火焰像缎带似的跳跃着,明亮的色泽如同石榴石。火舌好似圣灵节的热焰,没有烟雾的困扰,样子却颇为热切,一下子将整个棺材全部点燃。我的母亲化成了艳丽的火焰。”

我想象着我的父亲,炉门打开,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响。如果他在我活着的时候离开这个世界,我会陪在他身边,亲眼看着他化作那“艳丽的火焰”。我不想让别人火化我的父亲。随着我对死亡和殡葬业愈发了解,一想到由他人处理家人的遗体,我就觉得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