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第二天,拉夫列茨基很早起床,他和村长谈了一会,到打谷场看了看,吩咐把看家狗的锁链解下来,那狗只是叫了几声,甚至没有离开自己的窝。他回到家中,就沉浸在一种平心静气的麻痹状态里,终日不能摆脱。“现在我是沉到河的最底层了,”他不止一次对自己说。他坐在窗前,一动不动,仿佛在聆听围绕着他的寂静生活的流逝,听着偏僻的农村中偶尔传来的声音。在那边的荨麻后面,有人细声细气地唱歌,一只蚊子好像在跟他应和。现在,他不唱了,可是蚊子还在细声唱着;几只苍蝇齐声嗡嗡地悲鸣,惹人心烦,透过这嗡嗡声可以听到有一只很大的花蜂在叫,不断地把脑袋撞在天花板上;街上有一只公鸡啼叫起来,嘶哑地拖长尾音;一辆大车辚辚地驶过;村里的大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啥事?”突然响起一个妇人的声音。“嗨,我的小宝贝,”安东对他怀抱里的两岁的小妞说。“去把克瓦斯拿来,”又是那个妇人的声音在说,——突然降临了一阵死一般的寂静;没有车声,没有响动,没有风吹树叶的声音,燕子一只一只地掠过地面,没有声息,它们的无声的飞行令人心中感到凄凉。“现在,我可沉在河底了,”拉夫列茨基又想。“这里的生活永远是,任何时候都是这么平静悠闲,”他想,“谁进入它的圈子,就得顺从它:在这里,不用激动,不必苦恼;在这里,只要像种田人犁地那样,不慌不忙,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就成。在这四周,有着怎样的力量,在这无所作为的寂静中,蕴藏着多么健康的生命!就在这儿窗下,茁壮的牛蒡从浓密的草丛中钻出来,独活草在它上面伸出它那水灵灵的茎,香薄荷把它那粉红色的卷须伸展得更高;再往前,田野里的裸麦熠熠发光,燕麦已经抽穗,每棵树上的每一片叶子,每株草茎上的小草,无不尽情地舒展开来。而为了一个女人的爱,我却耗费了我最好的岁月,”拉夫列茨基继续想道,“但愿这里的寂寞能使我清醒,使我安下心来,锻炼我,使我也能不慌不忙地干点事。”于是,他又开始聆听着那片寂静,并不期待什么——同时又好像在不断地有所期待:寂静从四面拥抱着他,太阳在平静的蓝天静静地滑过,云朵也静静地在天空飘过,好像它们知道要飘往何处,去做什么。就在这同一时刻,在世界上其他的地方,生活在沸腾,在急急忙忙地前进,在热火朝天;而在这里,同样的生活却无声地流过,像水流过沼泽里的水草。直到傍晚,拉夫列茨基都在沉思冥想这流逝的生活,无法摆脱。往事的哀愁像春雪在他心里渐渐融化,——真是奇怪!——对故乡的感情,在他心里从来没有像这样深厚,这样强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