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绿丘站周边最高的大楼,是总共二十五层的格林景观酒店。真弓和爱川支部长面对面坐在酒店顶层的酒吧里。

她们的位置在窗边的角落。硕大的单片玻璃窗外是开阔的街景。上了年纪的服务生一见到支部长,立刻把她们带到这个位置。真弓上一次来这里,是刚参加完朋友的婚礼。当时这个位置也是空的,但服务生想也没想,就把真弓和她朋友带去了靠墙的位置。

“还有过这种事?”

真弓不禁道出了当年的遭遇。支部长显得有点难堪。

“嗯,不过我倒是不生气。人家不带我过来,说明我当时看上去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怎么会……”

“不,就是这么回事。如果我也跟您一样,是个落落大方的成熟女人,服务生肯定会立刻把我带到这个特等席。”

“我哪有这么伟大呀,只是来的次数多而已。服务生也知道我是个常来的大妈,才好心把我带过来。”

说着,支部长喝了一口鸡尾酒。

她今天穿了一身胭脂色的西装,显得非常优雅。身材微胖,但衣服很贴身。可见这衣服不是现成的,而是定做的。款式虽是基本款,但用料一看就是高级货。

她的披肩长发烫着大卷,显得分外柔和,没有一根白头发。白皙的耳垂上点缀着大颗珍珠做的精致耳钉。真弓真担心珍珠会不会在她转头的时候被甩出去。

“怎么啦,老盯着我看。”

支部长一问,真弓红了脸。

“对不起,因为……您太漂亮了……”

“瞧你说的,我儿子都上大学啦。”

“我说真的,您真的很美。”

真弓认真地说道。支部长温柔地眯起眼睛回答:“谢谢你。”真弓不知道她的年纪,但她既然有一个在上大学的儿子,说明至少四十多岁了,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也只有你会这么夸我。今天你想点什么就点什么,鱼子酱也行。”

说着,支部长把菜单递给真弓。

“那怎么行……”

“别客气,你是我们支部的希望之星啊。你入职后的表现这么抢眼,我还觉得这点奖励不够呢。我是真的很感谢你。”

听支部长这么一说,真弓的脸就更红了。她低头望向菜单,心中暗暗吃惊。上次来的时候,她并没有注意到,这里的酒水和小配菜都和东京市中心一流酒店的酒吧一样贵。

真弓加入绿叶人寿已经半年。她虽是新人,却创下了傲人的业绩。刚开始,谁都能靠亲戚朋友的捧场拿到几份合同。但真弓还会主动跑客户,一有时间就去住宅区敲门,销售业绩和老资格的销售员旗鼓相当。

支部长带她来这儿,就是为了奖励她。

她们聊了聊工作,又聊了聊家常。聊着聊着,真弓觉得酒劲儿上来了。支部长是个优秀的倾听者,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附和几句。她就像真弓面前甜甜的鸡尾酒一样,能让人卸下心防,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被她带跑了。这也许是支部长的营业技巧之一。

“支部长,我想咨询您一件事……”

“什么事啊?你的烦恼,我岂有不听之理。”

“不是工作上的事,是跟私生活有关的……”

“跟你老公有关是吧?”

支部长轻而易举地猜中了真弓的心事,搞得真弓一头雾水。支部长微笑着说:

“跟私生活有关的烦恼嘛,翻来覆去就这么几样,多好猜啊。”

“……也是。”

“夫妻关系出问题了?”

真弓点了点头。

从六月中旬开始,丈夫秀明的态度变得分外冷淡。真弓百思不得其解。一眨眼的工夫,四个月过去了。

秀明不是完全不跟她说话,回家时间也不是特别晚。只要真弓开口,他也会带带女儿,放假的时候还帮着洗洗衣服什么的。从表面上看,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

但秀明的确是变了。无论真弓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虽然他原来就有这种毛病,可现在是完完全全的心不在焉。而且他在家都不笑了。以前,电视节目和女儿的小动作都让他放声大笑,但现在只会挤出一个无力的微笑。

更关键的是,他跟真弓几乎没有了身体接触。原本近乎习惯的亲吻也消失了。他们明明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夫妻生活。

“您说他是不是出轨了?”

真弓把丈夫的情形描述给支部长听。她思考片刻后,问道:“还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这个……”

最让真弓想不通的是,秀明竟然没有把夏季奖金交给她。换成以前,他会把其中的一半用来还房贷,然后跟真弓讨论一下剩下的钱用来干什么,要把多少钱存起来。

可这一次,秀明连奖金明细单都没有给她看,美其名曰:“你也在外面工作,也有工资拿,就用不着我的奖金了吧。”在奖金打入银行账户的当天,秀明就把所有钱都取出来,只给了真弓用来还房贷的钱。

变化还表现在享受假期的方式上。之前他是个喜欢在家消磨时间的人,但最近一放假就往外面跑。他说是一个人开车兜风去了,但真弓在半夜拿着车钥匙去检查过,发现行车距离并没有增加多少,可见他没有出远门。

“是不是因为我开始工作了呀……”

真弓幽幽地说道。一听到这句话,支部长的口气立刻变了。

“这年头双职工家庭比男主外女主内的还多,不能把责任推卸在工作上。就算你刚开始工作没多久,也应该为这份工作自豪。”

支部长的口吻如此严厉,真弓顿时变成了挨老师训的学生。

“对不起……”

“哎呀,你道什么歉,我刚才的口气有点凶,该道歉的是我。”

“不不,您说得一点都没错。”

这肯定不是辞职能解决的问题。如果是,秀明必然会嚷嚷:“你就不能辞职吗!”

“你干脆直接问他好了,就问‘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问过……”

“他不吭声?”

“嗯……”

“那就没办法了。”支部长晃了晃酒杯,冰块发出清脆的响声,“如果你老公真的有外遇,你打算怎么办?”

支部长的问题让真弓沉默了。

如果秀明是一时糊涂,那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最要命的是他不是玩玩,而是动了真情。

“别怪我说话难听,”见真弓不吭声,支部长说道,“你要做好一定的思想准备。婚姻这个东西,只要一个简单的契机就会立刻破裂,到时候你就得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还是说,你愿意把孩子让给老公?”

真弓赶忙摇头。她也知道自己是个意志力薄弱的人,但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女儿。

“我毕竟是个婚姻的失败者,可能没什么说服力。”支部长淡淡地笑着,“但是这年头啊,夫妻关系好的反而是少数。除非两个人的段位都很高,否则根本撑不下去。”

“是吗……”

“我觉得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要有提升自己的欲望。这应该是我们的本能吧。但我们很难通过兴趣爱好实现自己的价值,就算你再投入爱好都没用。要实现自我,品尝到成长的乐趣,还是得靠工作。”

实现自我。支部长说出了一个真弓从来没用过的词。她在浑浑噩噩的脑海中把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实现自我。

“曾几何时,家庭主妇的确是一种‘职业’。当年家家户户都有很多孩子,也没有那么多家电可用。可现在不一样了,主妇的工作变得越来越简单,谁都能胜任。”

“嗯……”

“当然,也不是没人把家庭主妇看成一项正儿八经的事业,但在现在这个社会,想提高自己的水平,就不能老闷在家里。况且你想想,如果家庭主妇真的那么有价值、那么伟大,男人们肯定会争着抢着当家庭煮夫。”支部长轻轻耸肩,“可要是两个人都在外面工作,谁来做家务,谁带孩子呢?还是女人。大家都说现在男人会主动做家务,可到头来,他们不过是在‘帮忙’而已。他们对自己的工作是有责任感的,可家务就享受不到这种待遇了。”

真弓使劲点头。支部长说得太对了。

“想工作”——这是多么单纯、多么理所当然的欲望。然而,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已婚女性不得不背上沉重的负担。在这种状态下,夫妻关系怎么可能好得了?出生率怎么可能上得去?

真弓对秀明生出一股新的愤怒。

虽说保险公司的销售员不是全职工作,但真弓拼尽了全力。她要接送女儿去托儿所,还得操心丈夫的一日三餐,连打扫卫生之类的家务也几乎是她一人承担。可秀明连一句“辛苦你了”都没有,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要是他真的有外遇,那也太过分了吧!

要不干脆离婚算了?

谁知她一想到这儿,眼角便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

真弓是真的喜欢秀明。她喜欢刚认识那会儿、刚结婚那会儿那个“温柔体贴”的秀明。她并不想离婚。她还喜欢着秀明,为什么非要跟他分手不可呢?短短几个月前,她还庆幸自己嫁了个好男人。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到底有什么不满意?她凭什么要受这样的冷遇?

真弓低头不语。一块粉红色的手帕忽然出现在眼前。抬头一看,只见支部长正眯着眼睛看她。

“我没想把你惹哭的,对不起……”

“没关系,不是您的错。”

真弓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

“真弓啊,”支部长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我懂你心里的苦。我也有过因为夫妻关系不好以泪洗面的日子,虽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简单讲了讲离婚的始末。都是些老掉牙的套路:老公出轨,婆媳矛盾,带着年幼的孩子走投无路,每天都过得跟死人一样……正因为这样的故事太“现实”,才显得“老套”吧。

“作为过来人,我并不想劝你离婚,不过……”

支部长摊开手,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仿佛在检查指尖一般。垂下的睫毛似乎在微微颤动。片刻后,她转向真弓,脸上的暗影已烟消云散,只剩下熟悉的温柔笑容。真弓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就是这么演绎“坚强”的。

“真弓,如果你觉得这段婚姻真的不行了,那么鼓起勇气,恢复单身也不错。又不是说你们离婚了就不能再见面。即便解除了婚姻关系,也能恢复到恋人的状态嘛。”

支部长的话仿佛咒语一般从天而降。恢复恋人状态?也许离婚后,秀明会像谈恋爱时那样对我温柔体贴?

真弓看着支部长的鹅蛋脸,眼中写满了依赖。

“你不是还有工作嘛,怕什么。”

支部长露出了圣母般的微笑。


秀明躺在床上,看着绫子穿衣服。

她身上只穿着内裤,正拿起叠好的长衬裙往身上套。起初她只穿棉质内衣,最近倒是开始穿蕾丝内衣了。

穿着蕾丝内衣的绫子真的很美,细腻的乌发披在雪白的背上,膝盖内侧和上臂比秀明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性感。

然而,再好的女人一旦到手,就不如之前那么诱人了。秀明点了根烟。

他忽然抬眼一看,只见绫子正站在他的床前,眼泪汪汪。

“绫子?”

秀明一惊,连忙把烟摁在烟灰缸里。她用双手捂住脸,像小女孩一般抽泣起来。

“绫子,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啊?”

他握住她的手,让她坐在床上,又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掌掰开。一张哭泣的脸呈现在面前。

“秀明,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啊?”

“你今天好像特别冷淡……”

“怎么会,跟平时一样啊。”

秀明莫名其妙。他并不觉得自己今天有多冷淡。他搂住绫子的肩膀,轻抚她的秀发。

“要是我不喜欢你,怎么会约你到这种地方来。”

“也是,对不起,我不该胡言乱语……”

她吸了吸鼻涕。

“时间不多了吧?快收拾东西吧。”

“没事,可以再待一会儿……”

秀明把绫子推倒在床上,封住她的双唇。他已经没有触电的感觉了,但是和绫子亲吻时,觉得特别放松。

和绫子的酒店幽会已经持续了快四个月。秀明心想,我和她有过多少次了?

秀明一般在周三休假,他们每周三基本都要见一次,所以至少有个十多次吧。

初夏那会儿,秀明一时冲动,和绫子发生了关系。当时他本以为他们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因为他觉得绫子不是那种搞婚外情的女人。

谁知事后绫子主动提出想继续偷偷见面。她说,我不想破坏你的家庭,也不想抛弃我的家人,只要能和你偶尔见个面,就心满意足了。

秀明也知道,她的理智是装出来的,但他的感情也发展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

绫子闭上双眼,显得分外陶醉。乍一看,她就像把一切都抛在脑后一样,但绝不会忘记孩子到家的时间。

再过不到五分钟,她就会猛地睁开眼睛,望向秀明身后的挂钟,然后坐起来。

果不其然,绫子在片刻后睁开了眼睛。


秀明不能把绫子送到她家附近。

他开车把她送到绿山铁道的终点杉林站。从终点站到绿丘站大概是二十多分钟的车程。绫子对家人谎称报了个花艺班,所以必须自己坐车回家。

杉林站周边虽然不如绿丘站,但开发得也不错。去年还建成了一栋很大的车站大楼。

秀明把车停在车站后面的冷清小巷。绫子带着悲伤的表情望向秀明,问道:“下周还能见面吗?”

“嗯,应该没问题。”

秀明微笑着说道。绫子松了口气,但她的笑容立刻蒙上了阴霾。她坐在副驾驶座上,握住秀明的手,问道:

“秀明,你喜欢我吗?”

绫子问得如此迫切。秀明有些不知所措。

“快回答我呀,你爱不爱我?”

为什么女人这么喜欢让男人把话说出来?一遍遍说这种话多麻烦,多难为情。不过秀明还是握住了绫子的手,回答:

“我当然喜欢你啊。我爱你。”

这是一场婚外情,气氛很重要。

“你没骗我吧?”

绫子追问道。秀明点了点头。

今天绫子的情绪不太稳定。为了不刺激她,秀明尽可能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你不是要坐十四分的快车吗,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没关系,我坐下一趟。”

说着,绫子倒向了驾驶座上的秀明。秀明搂住她的肩膀。距离下一趟快车的发车时间还有十分钟。聊点什么呢?这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没话找话的状态。

“绫子。”

秀明扭了扭脖子,逼自己忘掉刚才的念头,用明朗的声音唤道。

“嗯?”

“你老公提过房子的事情吗?”

“啊?”

“呃……他好像对我上次给的图纸还挺满意的,所以我就想问问,他跟其他公司的人是怎么说的?他准备跟我们公司签约吗?”

起初,绫子呆然若失地听着秀明发问。可渐渐地,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问这个干什么?”

“啊?”

“我不管什么房子,也不知道我老公是怎么想的。我又不是间谍……你不会是为了合同才跟我在一起吧?”

绫子责问道。她的眼中又渗出了泪花。秀明连忙摇头。

“才不是呢,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秀明语塞了。他总不能说“因为找不到其他话题了”。

绫子抽泣起来。秀明看着她,又扭了扭脖子。突然,绫子抬起头,如洪水决堤般喊道:

“我才不想建什么新房子!”

她连眼泪都顾不得擦。

“就算建成二世代住宅,也跟现在的生活没什么区别!等新房子造起来了,我就真的离不开那个家了!”

秀明顿感背脊发凉。“离不开那个家”——这说明她是想离开。

“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你不是爱我吗,那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你就没打算和老婆离婚!你就没打算跟我长相厮守!”

绫子撑不下去了,哭成了泪人。秀明坐在原地,感觉全身正在慢慢僵硬。

当初是绫子说“我不想破坏两个家庭”的,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绫子会这么钻牛角尖。也怪他当时太轻信那番话了。

也许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秀明看着哭个不停的绫子,如此想道。然而一想到分手,他的胸口就隐隐作痛。

秀明是真的喜欢绫子。他对绫子的爱远胜于对妻子真弓的。

那就遂了绫子的愿,两人分别离婚,再重新组成一个家庭。反正他们都烦透了自己的配偶,这么做也许最顺理成章。

他本以为绫子会一路哭到明天早上。突然,绫子抬起头,看了看手表。要是错过下一班快车,她就不能赶在孩子前面到家了。

“你要是这么回去,大家会起疑的。”

秀明对正在擤鼻涕的绫子轻声说道。绫子没有回答,默默打开车门。秀明也开门下车。

绫子以可能被人撞见为由,始终拒绝秀明送她到进站口。但是今天,她握住了秀明伸出的手,和他一起走向了车站。

她买好票,走到闸机前,虽然脸上无精打采的,但总算破涕为笑了。

“不好意思,我太歇斯底里了。”

“没关系,是我不好。”

秀明这么一说,绫子耸了耸肩。

“秀明,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你不是经常这样扭脖子吗?”

见绫子在学自己的样子,秀明笑了。

“嗯,都成习惯了。”

“那你知不知道,你总会在不爽或生气的时候做这个动作?”

秀明不禁语塞。不等他开口,绫子就转身进站了。目送她远去后,秀明双手插兜,缓缓迈开步子。

还不到下午三点。他很是郁闷,漫无目的地走向与车站相连的大楼。要不买本杂志回去吧。

他在车站大楼入口看到一台自动售烟机,就买了一包“云雀”。掏钱包时,他顺便看了看里面还有多少钱。离下一个发薪日还有好久,但他已是囊中羞涩。

秀明原本不是一个花钱如流水的人。衣服都是发奖金的时候才买,平时的钱都花在吃饭上了。

但是开始和绫子幽会后,他的开销便水涨船高。钟点房虽然比过夜便宜,可多多少少还是要花钱的。进酒店前总得一起吃顿饭。最近他又开始抽烟了,这方面的开销也不是小数目。

他靠夏季的奖金撑了很久,但这笔钱眼看就要见底了。发奖金后,他都没有给真弓买过东西,她一定起了疑心。

秀明在车站大楼中漫步,边走边想。

这样的关系一定持续不了太久。是绫子,还是真弓?他难以抉择,不知道应该把钱花在哪个女人身上。

突然,秀明在橱窗前停下脚步。秋天的新款西装吸引了他的视线。

“好想买新西装啊……”

玻璃中的人影缓缓扭了扭脖子。


茄子田太郎一边泡澡,一边哼唱米米俱乐部的《只要有你》。

他去卡拉OK时一般都唱演歌,但是在最近常去的“丽奈”,唱演歌的客人已经很少了。

他听说那边的女公关小爱很喜欢这首歌,就偷偷练了起来。小爱下个月要过生日了。太郎心想,到时候在她面前一展歌喉,她一定很高兴。

太郎爬出浴缸,开始清洗身子。他家的浴缸是现在已经很少见的木桶。原来一直是烧柴的,几年前才换成煤气。

要造新房子,就得跟这个木桶说再见了。它又破又旧,一坐进去就嘎吱作响,边缘处已经快烂了。可是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木桶,他还颇有些伤感。

建新房的计划进展得并不顺利。他本想趁暑假把合同签了,但上门的推销员他一个都不满意。

无论太郎说什么,销售员们都大加反对。还有人用鄙夷的眼神看他,那表情仿佛在说,这种事你都不懂?

“要不还是找佐藤吧……”太郎自言自语。

上门的几个销售员里,最年轻的是格林建设的佐藤秀明。起初,太郎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觉得年轻人靠不住。可渐渐地,他意识到年轻人反而更容易对客人言听计从。

房子毕竟是大件,太郎也想造一栋让自己心满意足的好房子。只要选佐藤,他的各种要求应该都能得到满足。有什么问题,佐藤也会帮忙解决的。

“要是能中个彩票就好了……”太郎在水气中喃喃。

他不喜欢“奢侈”,但要是手头再宽裕些,就能多为家人做些事,也能毫不犹豫地买寿险了。

太郎想起前些天来学校的保险销售员。

其实太郎年轻时为家人买过一次保险。但负责他的销售员态度实在恶劣,气得他很快就解约了。保险公司就是这样,签合同之前对你热情得不得了,一签合同,连一根圆珠笔都不肯给,稍微抱怨两句就给你脸色看。真是的,把客户当成什么了……

太郎心想,绿叶人寿的真弓说她离婚了,还带着个孩子。虽然她不如格林建设的森永祐子那么年轻,腰部也的确有些赘肉,一看就是生过孩子的,但长得还不错。那个祐子只把我当中年人看。要不还是调转枪头,去找真弓吧?

他轻轻咬了咬牙。她前夫到底有多狠心,居然让这么漂亮的女人受委屈。

如果真弓的态度够好,就给一家人都买份保险。到时候,她一定会对我感恩戴德,说不定还会陪我吃个饭什么的。

太郎边想边用热水冲身上的肥皂泡。他的视线无意中落在了自己的胯下。

他忽然想起,自己最近光顾着念叨其他女人,都好几个星期没跟老婆绫子同房了。


太郎走出浴室一看,电视机前只有父亲一个人在。

“爸,绫子呢?”

他把瓶装啤酒和酒杯放在桌上,盘腿坐在地上,问道。

“她说她头疼,已经睡了。”

“头疼?”

“嗯。”

“妈和孩子们呢?”

“在屋里。”

父亲没有看太郎一眼,脸始终对着电视机。

今天绫子好像不太精神,眼圈似乎也有点肿,说起话来也没什么力气。

太郎自己倒了一杯啤酒,一口饮尽。就在他打了个嗝的时候,父亲说道:“你就不能对绫子好一点吗?”

太郎停下了倒酒的动作。父亲的脸依然对着电视机。

“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让你少在外面花天酒地。要是你把喝花酒的钱全部存起来,造房子的预算就充裕多了。”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啊。”

太郎含着笑反驳道。父亲这才把头转过来。

“听说你经常带慎吾他们去动物园、游乐园之类的地方,可你去的动物园是只有马的动物园吧?游乐场也只有赛艇和自行车的比赛。”

父亲看着太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说我呢,要是把你退休之前乱花的钱存起来,我们全家人早就能住上气派的大房子了。”

太郎拿起桌上的指甲钳,把脚往榻榻米上一摊。

“我倒是无所谓,你挣的钱是你的,你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但千万不要碰那笔退休金。我要用那笔钱当新房子的首付。”

咔嚓!太郎剪断了大脚趾的指甲。碎指甲弹到了父亲脸上。

“太郎!”

“你没有反对的权利,”太郎抬手制止了父亲的怒吼,“我不会把你赶出去,我也希望全家人都能过得开开心心。爸,我这话没说错吧?你自己的钱可以随便花,我不会提任何意见,只请你不要碰家里的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让你不要以带孩子出去玩为借口,从绫子那儿要走两三万。动物园的门票有那么贵吗?”太郎望着父亲太阳穴暴起的青筋,“我不想让孩子们学坏,你以后不要再带他们去那种地方了。”

父亲浑身颤抖着站起来。电视机里传来竞猜节目的笑声。

“无论父母在孩子身上倾注多少爱,”父亲一字一句地说道,“孩子还是会自己学坏的,做父母的就不该对孩子有奢望。”

父亲撂下这句话,走出了房间。


“又和爷爷吵架了啊?”

太郎一拉开二楼卧室的纸门,被窝里的绫子便发问了。太郎没有作答,而是钻进了绫子旁边的被窝。

“你头疼?”

“……嗯。”

被窝里传出绫子闷闷的声音。

“吃药了吗?”

“我不爱吃药。”

“也是。”太郎望着昏暗的天花板说道。

绫子总是这样。很多毛病吃个药就好了,可她偏偏觉得化学合成的东西对身体不好,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对不吃药。

蔬菜只买无农药的,果汁和点心都是自己做,咖啡和酒更是一滴不沾。她在这方面有种洁癖,也特别顽固。

但太郎深知绫子虽然顽固,却也软弱。公公一开口,她就会老老实实地给他零花钱。跟婆婆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快十年了,可婆婆稍微看她一眼,她还是战战兢兢。她不敢狠下心来教训儿子,也从没抱怨过太郎在外面花天酒地。

太郎不禁感叹,和绫子相比,世上的其他女人真是坚强得要命。

好比“丽奈”的小爱,就算有客人摸她的屁股,说难听的话,她还是能开开心心地当女公关。祐子年纪轻轻,却在房产公司做销售。绿叶人寿的真弓就更厉害了,离了婚,还要独自抚养一个孩子。绫子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软弱的绫子心中撑着一根顽固的木棒。这根棒子没有丝毫弹性,所以她的顽固随时都有可能突然崩塌。

太郎爱着这样的绫子。

没有他的保护,这个女人一定会突然垮掉。

“是不是妈又说你了?”太郎在黑暗中轻声问道。

“……不是。”

“那是因为慎吾吗?”

“……不是。我就是有点头痛。”

太郎缓缓起身,把手搭在鼓起的被褥上。绫子纹丝不动。

“爸让我对你好一点。”

绫子并不作答。

“我觉得我对你不错呀。”

太郎隔着被子,缓缓摩挲她的后背。然后,他把脚伸进了她的被窝。

绫子从来没有拒绝过太郎。那天也是。太郎钻了进去,脱下了绫子的睡裤。

绫子没有出声。


秀明是周三休息。真弓也在这天休了假。

前一天,真弓说:“明天我也不上班,不如一起出去玩玩吧?”听到这话,秀明有些措手不及。

真弓故意没有挑明。他原本肯定打算出门,如果他没有做亏心事,肯定会说“我明天有事”。正因为他要做的事见不得光,他才不敢说。

其实真弓也不想和秀明待在一起。什么都不想,继续过互不相干的生活也可以,但她快忍不下去了。

她下定决心,如果秀明一整天都闷闷不乐,就一定要问个清楚。

而且她心中也有一缕希望。也许秀明并没有出轨,是她误会了。只要一起玩上一天,说不定就能恢复以前的状态。

周三早上,真弓是被门铃吵醒的。门铃连着响了三次。

一看枕边的钟,她才意识到快到中午了。她本想早点起来做便当,不禁啧了一声。转头一看,秀明睡得正香。女儿也还在梦乡中。

真弓穿着睡衣走到玄关,把门拉开一条缝。站在门外的人是隔壁家的太太。

“啊,对不起……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没关系……因为今天刚好不用上班。”

真弓咕哝着搪塞过去。

“呃,你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来趟一楼的管理员办公室?”

邻家太太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道。她的年纪应该和真弓差不多,但和活泼外向的真弓相比,她总显得十分疲惫。

“大家在讨论要不要把楼下的花坛改造成自行车棚。”

“哦……”

“你觉得呢?”邻家太太用毫无干劲的口气问道。

“我们家无所谓。”

“现在大家正在管理员办公室讨论呢,你要是有空的话就来一趟吧。”

她抬眼看着真弓说道。真弓本想推掉,可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合适的借口。

“呃……你别嫌我多管闲事,”见真弓不吭声,邻家太太战战兢兢地说道,“你平时老不在家,有空的时候还是露个脸比较好。”

她这话说得倒是诚恳。真弓心想,大概是其他居民对她有意见。上个月本该由她当公寓自治会的轮值会长,但她推托说没时间,也许这件事惹恼了街坊们。

“好吧,我这就去。”说完,真弓关上了门。

她脱下睡衣,用最快的动作换上出门的衣服,随便梳了梳头。她探头看了看卧室,只见秀明也起来了,正在吞云吐雾。

“阿秀,我不是让你不要在孩子旁边抽吗,要抽就去阳台抽。”

真弓一抱怨,秀明面无表情地把烟摁在了烟灰缸里。女儿也醒了,可能是被烟熏的。

“有人叫我去管理员办公室讨论要不要建自行车棚的事,我去去就来。”

“早饭呢?”

秀明随口问道。真弓怒上心头。

“这么大的人了,自己吃饭都不会吗!别忘了喂丽奈。我又不是去玩……”

真弓一提高嗓门,秀明就把头一歪,扭了扭脖子。真弓只得把愤怒的话语生生咽回去,朝玄关走去。

狠狠关上门一看,只见邻家太太正靠在走廊的墙上。两人的视线正好相交。

“啊,你在等我吗?”

“嗯,其实我也不太想去……”

长着一张娃娃脸的邻家太太笑着说。真弓也被她逗得露出了微笑。两人并肩朝电梯走去。

“大家的意见那么不统一吗?”

真弓问道。她歪着脑袋,不置可否。

“反对拆掉花坛的人其实只有两三个……”

“嗯。”

“但真要建自行车棚,似乎需要花一大笔钱。到时候肯定要大家一起凑,但很多人说,向没有自行车的人收这钱有些不妥……”

这倒是。真弓点了点头。

她家也没有自行车。要建自行车棚,她是无所谓,但让她为了根本不会用的设施掏钱,那就很气人了。要是手头比较宽裕,倒不是不能痛痛快快给钱,可这年头谁家的日子不紧巴巴的。

一想到要去一个争论不休的地方,真弓就觉得心情沉重。

刚搬来这栋公寓的时候,真弓加入了公寓楼住户共同组织的消费合作社。虽然不远处就有超市,但合作社的东西更便宜,大米、牛奶这种重物还能送货上门,比较方便。而且真弓也想借机和街坊邻居搞好关系。

可不到半年,真弓就退出了。

原因有很多。合作社更适合大家庭,无论是肉还是蔬菜,一份的分量都特别大,还没吃完就坏了是常有的事。再便宜,买吃不了的东西回家也是浪费钱。那还不如直接去超市,一根胡萝卜、一个洋葱这样买,算下来还更便宜。

而且合作社的成员也需要承担各种各样的工作。真弓当时还是家庭主妇,但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是头胎,实在没有心思忙别的事。

还有一个原因:真弓无法融入楼里的太太团。年龄明明差不多,可那些主妇已经变成了典型的大妈。

她们对合作社的配送员吹毛求疵,还把下午的点心称作“三点”,感觉特别老气。还有人突然找上门来,把家里的茶水点心全部扫荡干净,自说自话打开电视,看起八卦节目,愣是赖着不走。

“我可不想变成那样”——真弓之所以产生想出去工作的念头,就是受了这群大妈的刺激。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沦落成安于现状、失去自制力的大妈!

“啊,手冢太太……”

邻家太太姓手冢。

“……嗯?”

“你是不是开始养猫了?”

真弓突然想起了这件事,随口问道。谁知人家顿时慌了,停下来支支吾吾地说:

“呃……呃……”

“啊?怎么啦?”

“它跑到你家去了吗?”

“没有啦,有一次我走到阳台,正巧看见它趴在你家窗口。”

“你没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吧?”

“没有呀。”

“哦……”手冢太太好像松了口气。

“这栋公寓不许养宠物吗?”

“嗯……能不能帮我保密?”

“那是当然。这年头,在公寓养猫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养宠物的肯定不止你一家。”

见手冢太太慌成那样,真弓鼓励道。对方无力地笑了笑。

上电梯后,真弓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手冢太太的侧脸。

她们虽然是隔壁邻居,却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两人年纪相仿,但手冢太太总有一股“大妈味”。她穿着土气的毛衣,配一条褶裙(腰上用的八成是松紧带),穿了双白色的袜子,踩着凉拖。一头长发也显得土里土气的。

她好像没有孩子,但也没有在外面工作的迹象。她丈夫的工作时间似乎不太规律,常在半夜三点回来。有一次,秀明在电梯口碰到了他,据说他提着行囊,一身要出远门的打扮。而且隔壁总是静悄悄的,估计男人很少在家。

没孩子,也没工作。虽然加入了合作社,和街坊邻居们也有些来往,但这些事应该占用不了她全部的时间。

老公不在家的时候,她都在干什么呢?真弓突然起意,在电梯门打开的同时问道:

“手冢太太,你没在外面工作吗?”

她回头望向真弓的脸。真弓快步走出电梯,她赶忙跟上。

“我今年春天进了一家保险公司,开始做销售员了。”

“我知道。”

听到这话,真弓惊得瞪大双眼。

“我跟你说过吗?”

“没有,是……听别人说的。”

她支支吾吾。真弓意识到,原来消息早就在街坊中传开了。

“如果你闲得无聊,要不要跟我一起干?”

真弓带着和善的笑容问。保险销售员的工作不仅限于“拉客户”。由于公司的人员流动很大,“确保人才”也是他们的重要业务。

“你是不是觉得卖保险会很辛苦?其实我一开始也觉得肯定撑不下来,可做到现在倒没有什么问题。我通过这份工作认识了各种各样的人,也学到了很多东西。关键是我觉得这份工作真的很有意思。你要是感兴趣,要不要来我们公司瞧瞧?”

手冢太太茫然地看着真弓。见她没什么反应,真弓有点烦躁。

“你应该也有要实现的梦想吧?”

她回忆起培训时学习过的“拉人技巧”。女人对“梦想”这个词特别没有抵抗力。

“梦想?”

果不其然,手冢太太有了反应。

“要实现梦想,就不能干等着。资金和人生经验都是必不可少的。总得先找点事情做做嘛。”

真弓笑着说道。忽然,手冢太太移开了视线,喃喃道:

“我没有要工作的打算。”

她说完便背过身去。这样的态度让真弓十分窝火。她觉得自己被人鄙视了。

关于自行车棚的讨论一直持续到将近下午三点。真弓起床后连口茶都没喝过,自然想尽快走人,可她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起身。

一群女人聚在一起,感情用事,讨论了半天也没有得出一个结论。真弓疲惫不堪地回到家中。

“你怎么才回来。”

秀明坐在沙发上,抬起头说道。丽奈坐在他膝头。

“有人想把楼下的花坛改成自行车棚,但反对的人还不少,讨论了半天也没个结果。”

秀明竟然在陪丽奈玩。不过真弓说话的时候,他都懒得哼一声。真弓抱着胳膊,打量着眼前的父女俩。

这个当爸爸的很少和孩子在一起,平时也不怎么照顾孩子,可丽奈还是笑了。这让真弓很不爽快。秀明根本就不是一个好爸爸,为什么天真无邪的丽奈还跟他那么亲近?她带孩子的时候,丽奈一点都不听话,动不动就闹脾气。她真是气死了。

真弓摇了摇头,走向厨房。桌上当然没有为她准备的饭菜。水池里放着几个脏盘子。

“阿秀,你过来一下。”

真弓强压着随时都可能爆发的情绪说道。可秀明没吭声。

“你能过来一下吗?”

她声音更响了。丈夫抬起了头。

“坐这儿来。”

“干吗啊……”

“坐这儿来,好不好?”

秀明慵懒地起身走向厨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脸的不乐意。

“你吃饭了吗?”

“嗯,也给丽奈喂了。”

“我的饭呢?”

秀明面无表情地盯着真弓看。

“我也不是去玩。你就不知道我会饿着肚子回来吗?如果是你去,我肯定会把你的那份做好。你为什么不做?这几个盘子就不能自己洗掉?”

真弓反复暗示自己要冷静。但她一开口,情绪就刹不住了。

“街坊们讨论的事情可无聊了,我也不想去。为什么非要我去,你去不就行了?如果去的是你,我一定会提前帮你烤块面包。等你回来,我还会说一句‘辛苦啦’,把热腾腾的面包端到你面前。可你呢?你对我这么不理不睬的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累,可我也累啊。你就不能多体贴我一点,对我好一点?”

秀明一言不发,听着真弓滔滔不绝。他捧起胳膊,大声叹了口气。真弓顿时火冒三丈。

“你叹什么气啊!我说错了吗?你连一句‘对不起’都不会说?你总是这样,无论我说什么,你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无论是工作还是别的事,都是一脸的不情愿。你明明比我小,却总是一副看破红尘的面孔。在公园打门球的老爷爷都比你有活力!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上进,一点干劲都没有。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因为我爸逼你辞掉了电影公司的工作,所以你不开心了?可决定辞职的是你啊。是你自己决定要换工作的,不是吗?”

秀明瞥了真弓一眼,又把视线转向别处。

“你今天为什么要休假?”

“啊?”

秀明突然问了个完全无关的问题,真弓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为什么……我就不能休假吗?”

“那倒不是。”

“别故意扯开话题。搞什么啊,说不过我,就知道敷衍……你就不能老老实实道个歉?你这人啊,就是自私!我休假的时候,都会把攒着的脏衣服洗了,再打扫打扫卫生。去超市买东西的永远是我!好容易休息一天,做做家务,陪陪丽奈,时间一下子就没了。我忙得连看电视和报纸的时间都没有。可你呢?你放假的时候都在干什么?以前是窝在家里,现在倒好,开始成天往外跑了!你有没有想过,你放假时穿的袜子和内裤是谁给你洗的!”

真弓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情绪跑在前面,话都慢了一拍。真弓一停,秀明就站了起来。

“你干吗,想逃吗?要是你觉得自己没做错,就来反驳我!”

“我出去一趟。”

秀明说得清清楚楚,真弓一时语塞。

“为什么……你为什么能说得出这种话!”

“你是为了跟我吵架才休假的吗?求你了,稍微冷静冷静吧。”

“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客厅突然传来女儿的哭喊。

真弓和秀明对视了一眼,连忙跑过去。只见丽奈坐在桌边,边呛边哭。她的脚边,有一个打翻的烟灰缸。

真弓连喊都喊不出来,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把手指塞进正在哭喊的女儿嘴里。

“哇!”女儿吐出了一个烟蒂。真弓继续用手指掏。女儿难受得很,不停地挣扎。

“叫救护车!”真弓对傻站在身后的秀明怒吼道,“快喊救护车!你这窝囊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