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弗洛给我们打开房门。“你们有没有带什么东西送给我们?”

“你为什么还不去睡觉?”查莉问。

“因为我还不困,”弗洛说,“因为我想等你们。”当我把一张印着独角兽的彩印画塞给她的时候,她给了我一个有力的拥抱,然后又是一个。“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歌莉!”

“如果我也有东西给你,那我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吗?”查莉酸溜溜地问。

“不,”弗洛说,“但是是第二好的人。”

“去睡觉。”查莉说。

“今天是满月,所以现在孩子们一般是不会按时睡觉的,这个你得习以为常!”卡洛琳娜从厨房里走出来,分别给了大家一个吻,然后又开始喋喋不休、没有间断地说起来,“查莉,可爱的,你一直在恶心,是不是?哈哈,我早就说过,这可不是好受的。乌尔里希,你没有刮胡子吗?像一只扎人的老熊。歌莉,真高兴你来了,你看起来好极了。这件T恤衫是新的吗?泽韦林,放开她的耳环。我准备了鲑鱼,不是金枪鱼排,由于过度捕捞我们不应该再吃它们了,它们不久就会灭绝,因为它们根本就来不及长大和繁衍,它们也没有食物可吃。泽韦林,我说过了,快放开。我们连小鱼都捕捞,这真是一种罪过,我有时候真是羞于为人。这些鲑鱼来自爱尔兰的养殖场,吃它们也不会使我们感到良心不安。我觉得或许我们可以给它浇上莳萝奶油酱汁,再配以面条,这样既快又能吃饱,孩子们也喜欢吃。玛尔塔和马里乌斯肯定会带两个孩子过来,因为他们的保姆不愿意帮忙。奥立和米亚已经到了,请不要透露出我们知道他们的婚姻已经出现裂痕。奥立在我们严守秘密的条件下将此事透露给我们,我们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弗洛,快上楼去。我想,奥戴特想穿你那件睡美人的裙子。”

“她真是有病!”弗洛迅速跑上楼去。

“很好的把戏。”查莉赞同地说。

“不过只对女孩子起作用。”卡洛琳娜说。她举起泽韦林,并把过道上成堆的玩具踢到左右两旁,清理出一条路来。

我忽然对自己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没有信心了,但是查莉抓住我的臂肘说:“别害怕,没有什么让你感到害羞的。”

哦,查莉!没有她我可怎么办?今天上午她最后一次作为歌手,在阿格那斯教堂举行的一个婚礼上公开演唱《万福马利亚》,我和乌尔里希坐在最后一排。其他专门在婚礼上献唱的歌手对她的演唱议论纷纷。

“天哪,是谁聘用她的?”

“她肯定和某个人是亲戚。”

“难怪新娘的母亲哭了。”

“谢谢,”乌尔里希在我耳边悄悄地说,“确实已经到了让某个人来结束这场闹剧的时候了。”

“不用客气。”我答道。虽然我的心因为查莉将她的满腔热情以错误的音调释放出来而滴血。

“挺胸,抬头。”此刻她对我说,我按照她的指示去做。在我的朋友面前,确实没有什么令人感到不好意思的。

其实每次的周六晚上聚餐都大同小异。我们在做饭时尽量忽视孩子们制造的噪声,不过最终自然是没有什么效果。一方面,马里乌斯和玛尔塔自始至终都奇怪地注视着我,并且一直用缓慢而清晰的音调与我交谈;另一方面,奥立避免与我对视,而米亚的目光如同一把匕首刺向我。

我确实在考虑是否在饭桌上发表一个声明:“我没有服用精神病药物,并且我和奥立之间清清白白,对此我可以用我的性命来发誓。”

而我当然不敢这么做。另外,我和奥立虽然没有发生什么,可是我越来越为此感到后悔。而如果这样,那奥立和米亚又有何分别?

我几乎可以确定,米亚绝对希望我能注意到她尖锐的目光。

“上周的进修怎么样,米亚?”当我快等得不耐烦而我们终于就座,开始吃鲑鱼面条时,我问。弗洛像往常一样坐在我的大腿上让我喂她,宛如她还是一个小娃娃。

“依旧是那么无聊,”米亚说,“我听说你在此期间经历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周末。”

“米亚!”马里乌斯制止道。但是米亚的样子看起来就好像她根本没有听到。

“张开嘴,火车开进来了。”我对弗洛说。

“我很好奇,歌莉,到底是怎么回事?”米亚俯身向前,她的红发在灯光的映照下犹如一团火,“你是想吃安眠药的,但这个过程中是不是发生了一些事?我可以问是什么事,或者是谁吗?”

“米亚,就此打住,”卡洛琳娜说,“我万分庆幸她没有那么做。也请你顾及一下这里的孩子们。”

“我不过是感兴趣而已,”米亚说,“我要是歌莉的话,会为别人的好奇心感到高兴。这样岂不是比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要好?对吗,歌莉?快告诉我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般情况下大家会先问‘为什么’。”我说着,又把一辆装满货物的列车开进弗洛的嘴里。

“哦,如果你真想这么做,我完全可以理解。”米亚说,“你住在那位令人讨厌的姨妈家一个简陋的房间里,写一些丢人的色情小说,并且还有一个一般人两倍大的肥臀。”

“喂,米亚,你是不是疯了?”贝尔特说,“歌莉怎么会写色情小说!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待友之道,在她刚刚经历了一场自杀……你们就知道幕后的一切了?”

“就是!”玛尔塔气呼呼地说。

“客观地讲,歌莉过得一点都不比你或我差。”查莉说。

“什么是色情小说?”玛尔塔和马里乌斯的女儿奥戴特问。

“你看,都是你搞出来的。”她对米亚说,又告诉奥戴特,“小宝贝,色情小说是关于小马的有趣的故事。”

“可惜你不写色情小说,歌莉。”奥戴特说。

我发现没有人为我的臀部而辩解。显然我的臀部并不是那么大,以至于要在这里明白而清楚地讨论一番。而且最近一段时间它更小了。我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哦,对不起,歌莉,我不想过问你的事,”米亚温和地说,“你自然有你特定的理由。”

“你最好闭嘴,米亚。”奥立说。米亚照做了,直到孩子们吃完饭,离开餐桌吵吵闹闹地开始游戏。他们之中每隔五分钟就会有人因为被弄疼而哭着跑来。我伸了伸两条因弗洛的负荷而麻木的腿,偷偷瞥了奥立一眼。他也在偷偷地看着我。我差点就对他笑了,但是我的目光扫过米亚,我忍住了自己的笑容。

米亚站起来,坐在我身边一把已经空出来的椅子上,她还把椅子拉得更靠近我,这确实是没有必要的。

“我一直在考虑,如果我想自杀的话,会如何将之付诸行动。”她轻声说。她为自己的攻击选了一个非常合适的时间点:查莉在帮卡洛收拾碟子,玛尔塔正试图从奥戴特的弟弟奥第罗——是的,我知道,这个名字几乎可与阿尔色尼乌斯和哈巴库克平分秋色——的鼻孔里取一块乐高积木。其他几位正聊得起劲,只有奥立焦灼不安地盯着我们,但是,如米亚所言,在桌子另一边的他不可能听到我们的谈话。

“也许我会在一家漂亮的宾馆租一个房间,身着盛装,然后给我心仪已久的人打个电话。”她说。

哈,现在终于言归正传。她想小心地探听情况。来吧,没什么了不起的,我的优势非常明显。首先,我知道她所了解的一切;其次,我知道她不敢承认自己掌握的情况,除非她坦白她没有去进修,而是与情人在与我们相同的一个宾馆幽会;再次,我和奥立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有个人长久以来一直令你心仪吗?”我问,“我的意思是,毕竟你已经结婚了。”

“没有,没有,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试着把自己当成你。”米亚低声说道,她那双水溶蓝色的眼睛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只有很小的瞳孔。这让我觉得有些恐怖。这个细节必须在洛妮娜系列中得到应用。“我在想,如果我处在你的位置,我应该怎么做。我会给那个你心仪已久的家伙打个电话,然后大声抱怨他,这不可能,我本来是要马上自杀的,当然,为了制止你自杀,他会立刻赶过来。”

“可是这样做不是很蠢吗?”我说,“因为你就不能自杀了。”

“正是如此,”米亚说,“你知道吗,有自杀企图的人,其中的百分之三十并不会去付诸行动,而只是为了要引起他人的重视。当他们终于得到了温暖和安慰,当他们的要求终于被满足,他们就会放弃自杀。”

“哦,你在网上做了调查?”

米亚点了点头。“你知道吗?我觉得你正是属于这一种情况。”

“这说明你缺乏同情心和爱心。”我说。

“我必须说明,我认为这种计谋一点都不坏,”米亚说,“虽然阴险,但是效果显著。那个你对之心仪已久的家伙如果知道你爱他爱得如此深刻和心碎,他就很难弃你而去了。让他觉得你把他当成你的拯救者,你可千万不要小看这种作用。转瞬之间,和他上床就行了。”

“我不知道,米亚,但是对我来说,如果只为了和某个人上床,那这种代价也太大了。”我说。

“有些男人不太容易被诱惑,”米亚说,“比如说已婚的。”

我不能不笑。“可是谁会愚蠢到死缠住一位有妇之夫不放呢?”

米亚严肃地看着我。“有很多这样的女人,歌莉,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你也许不相信,就连奥立有时候也误入歧途。”

“奥立?”我朝奥立那边望去。他看起来躁动不安,像坐在一个火热的椅垫上似的。“奥立不会的!”

“当然,当然,”米亚低声说道,“他还不知道,但是我的一个朋友上周末看见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可能是他表妹?”我提议说。渐渐地,我发现这件事变得越发有趣起来。

“不是,不是,你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米亚一边说一边向前欠欠身,“我的朋友在一家宾馆看见奥立和他的情人了,在吃早餐的时候。他们拥抱在一起狂吻不止。”

米亚极有可能恨我入骨,因为我在与她的对话中脸一点都没红。“不会,我不这样认为。怎么会是奥立!你的朋友一定是认错人了。”

米亚摇摇头。“她百分之百地肯定。”

“是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末才发生的。”米亚说。她的瞳孔现在只有针尖那么小。

“哎呀!真可怜!”我同情地说,“当你正在进修的时候!这可真让人受不了。他怎么说?”

“他还不知道,”米亚说,“我想……先观望一下再说。”

“你觉得他是认真的?”我问。

米亚长时间地注视着我,然后她说:“这一点事实上早就被我排除了。”

是吗?厚颜无耻!一个傲慢放肆的女人。

“那岂不是很好?”我冷冷地说,“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带奥立去和你的朋友对质,那样你早就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了。”

“也许这正是我下一步要做的,”米亚说,“要不是在此期间受你自杀事件的干扰,我早就这样做了。你还要再试一次吗?”

“哦,你知道,我已经初步获得足够的关注和安慰了。”我说。

“你对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丝毫不感兴趣?”

“你是指奥立的情人?我当然感兴趣了,”我说,“我只是觉得,谈论这个女人会让你不好受。”“不,一点都不,”米亚说,“我朋友说,那是一个毫无特别之处、样子极为普通的女人。”

“是啊,”我说,向她友好地微笑着,“如果我是你那位朋友,我也会这么说的。她在详细描述那个轻薄女子的模样时,又怎么会为了不必要的事而得罪自己的朋友呢?他对你的伤害很严重,对吧?”

“不是,真的不是,”米亚说,“我的朋友说,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奥立看上她哪一点了。”

“为爱沦陷……”我说。

“爱!”米亚气呼呼地说,“我说过,他绝对不是认真的!”

“哦,那就只是——动物的性吸引而已,”我说,“这样更好。这种事很快就过去了。”

“好!好好好!”玛尔塔终于成功地将乐高积木从奥第罗的鼻孔里取了出来,她做胜利状将之举过头顶。奥第罗迅速从那里跑开了。他经常把东西塞进鼻孔,玛尔塔不是每一次都能把它们弄出来。复活节前,他把百乐宝玩具中一个消防员的帽子放在鼻孔里面,而那次就不得不去看急诊,在医生的帮助下才取了出来。玛尔塔坚持说除此之外还有两只芭比的鞋子也藏在奥第罗的鼻孔里。

“我们得准备走了。”马里乌斯看着坐在椅子上熟睡的贝尔特说。泽韦林伏在他肩膀上也睡着了,几乎每个周六晚上都是这样。

“对,我们也是。”奥立站起身来说,“米亚,走吗?”

“可是我和歌莉正聊得起劲。”米亚说。

“我们下次再接着聊,”我说,并且尽量优雅地笑了一下,“我很想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下去。”

“我也是。”米亚说。

奥立双眉紧锁。

出发之前总是一阵忙乱:孩子们不想被大人捉住,一定要绕着整个房子跑个遍。贝尔特醒了,在到处寻找米亚的外套。奥立一把将我抓住。

“我们必须谈谈!”奥立说。

“我要是你,就先和米亚谈,”我模仿他的腔调说道,“因为米亚认为你中了我的圈套,为了阻止我自杀而来到宾馆。如果你告诉她你对我的肥臀很反感,她马上就会相信你的。”

“但这不是事实。”奥立说。

“但是就算这是事实也同样无伤大雅,”我说,“除了米亚的事实之外!你还在等什么?你已经稳操胜券了。”

贝尔特从一件厚上衣和几双胶鞋下面将米亚的外套抽出来递给她。玛尔塔终于抓住了奥第罗,把他夹在臂弯里。他哭喊着,手脚剧烈地动个不停。

“星期一十二点半在法斯本德咖啡厅见。请务必过来。”奥立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只看见他的嘴唇在动。

米亚搂住他,用她充满诱惑的目光仰视着他。“我想上床睡觉了,宝贝儿,你也是吗?”

奥立不情愿地摆脱了她,而米亚则给了我最后一瞥,那是“我一回到家,就给杀手打电话”的一瞥。

那就请来吧。我只是希望她千万别雇个半吊子,一定要雇一个出手神速而又让我没有痛感的杀手。


第二天一早,我母亲打来电话。

“今天是星期天。”她说。

“是,我知道,妈妈。”我谦恭地说。

“十二点半饭菜准时上桌,”母亲说,“有玉米棒、芦笋和欧芹土豆。我希望你别来得太晚,否则鱼会煎烂。”

我有些惊奇。“妈妈,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过去吃饭吗?”

“难道还有别的!”

“你也不会把我的餐具另外摆在过道里,或者干脆忽视我的存在?”

“别胡闹了,”母亲说,“十二点半准时到,穿几件像样的衣服,因为帕特里克要带他的母亲过来,我希望我们所有的人都能给人家留下一个好的印象。我们对丽歌露露有这种义务。”

嘿,如果露露敢把她未来的婆婆带到我们这个豹子笼里和大家见面,包括敢让她目睹阿尔色尼乌斯和哈巴库克在进餐时的坏习惯,那说明这件事好像还确实挺严肃的。露露和前男友的关系最多只维持了三个月,我好像见过不只一位有潜力成为她婆婆的人。所以在迈出这一步之前,一定要三思。

就让露露失望去吧。不过总有一天关于变态狂的种种传说会在外面风传起来,大约可以预见我姐姐未来的光景。

“一会儿见,孩子。”很显然,由于某些原因,母亲已经不再坚持因我惹怒了她而不想再和我说话这样的做法。

找出几件像样的衣服实在不容易,因为我在大清理的过程中把大部分衣服都扔在专门放废弃服装的柜子里了。可惜在查莉的衣柜里找不到我母亲认为“像样”的东西。我把所有的衣服都放在一边,不停地骂着“该死”和“他妈的”。到最后,我只能在一件上面印着“波多尔斯基,我想为你生个孩子”的T恤和另一件比较透明的白色衬衫之间进行选择。

“其他的都是还没洗的。”查莉惋惜地说。她又拿给我一件黑色的皮制紧身衣。

“不,”我说,“那还不如穿这件印着骷髅的上衣。”

“但可惜袖子上有个大洞。”查莉说。

最后我穿上了那件透明的衬衣,因为查莉说,和纯白色的蕾丝胸罩——虽然有些扎人,但非常名贵,所以我没有把它扔掉——搭配在一起,衬衣显得高雅而时髦。

当我从浴室里出来,乌尔里希正以他特有的方式吹着口哨。“嗨,老朋友,”他说,“这样才正点。不知道你要去赴谁的约会。”

查莉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肋骨。“你看起来非常有——职业女性的味道,亲爱的。”

“我不知道,”我说,“能不能看见我的奶头?”

“能,宝贝儿,”乌尔里希说,“非常职业化。那个幸运的家伙叫什么名字?难道你不觉得还为时尚早?你应该等自己的心理承受力重新强大起来以后——哎呀!”

查莉又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他的肋骨。

“我姐姐未来的婆婆今天要去我父母那里。”我说,犹豫不决地低头审视着自己。

“哦,当然,”乌尔里希说,“这正好是合适的行头。”

“挺胸,肩往后,抬起头,”查莉说,“千万别再生出什么念头,听到了没!可不能让这一切都付诸东流。”

“你指的是什么?”我问。

“所有与自杀有关的事。”查莉说。


帕特里克的母亲是一个矮小而不起眼的女人,她一头短发,戴着一副难看的廉价眼镜,身着一件米色的花衬衣。她满怀崇敬之情将餐厅环顾一周,说:“啊,您这里真是太好了。”这可把我的母亲捧上了云端。

“一个非常单纯的女人,但是有一颗金子般的心。”稍后当我在厨房里帮她布置餐具的时候她说,“那件衬衣太不成体统,这个贫穷的人,可是她哪里有时间追赶潮流呢?为了能使儿子读完大学,她去当了清洁工。现在她为自己的儿子能得到这么一个既聪明又漂亮的姑娘而感到自豪。一个来自良好家庭、受过高等教育的姑娘。”

“而且金发。”我说。

“而且金发。”我的母亲重复道,“他们的孩子也会惹人喜欢的。多点酱汁,提丽歌莉,只浇在芦笋上就行了。还有,你的衬衣也很不成体统,都能看见你的胸罩!我难道没有告诉你要穿件像样的衣服过来吗?我只有这一个请求,你……”

“对不起。”我说。早知如此,我倒还不如穿那件“波多尔斯基”的T恤呢。

“算了吧,”母亲说,“你是故意这么做的。你向来如此,一定要对着干!”

虽然阿尔色尼乌斯和哈巴库克拒绝鱼和芦笋,并且用土豆胡乱折腾了一通,但这顿饭依然像往常一样可口。一切照旧,只有我的父亲始终没有正视过我。他也许还在生我的气,为了上周一我对他的责备。

西所拉坐在我旁边羞涩地微笑着。“这个,你的多媒体播放器,你现在又用得着它了。”

“它就留给你用好了,西西。”我说,“把已经送出去的礼物再要回来无异于偷窃。”

“可是你现在毕竟是活着的,不是吗?”

我叹道:“可能吧。”

“芦笋的味道像呕吐物。”哈巴库克嚷道。

“鱼的味道像鼻涕。”阿尔色尼乌斯和他一唱一和。幸亏不是三胞胎,否则那土豆的味道可就像……不提了!

“哈比!阿尔色尼乌斯!这位客人会怎么看我们?”母亲说。“这位客人”,显然帕特里克已经属于我们家庭的一员了。

“啊,有个大家庭确实不错,”帕特里克的母亲说,“我一直希望帕特里克能有个兄弟姐妹什么的,但是——”她叹了一口气,“命中注定没有。”可见,帕特里克并没有一个在网上胡作非为的双胞胎兄弟。真遗憾。

“还缺一个,”母亲说,“我的二女儿一家生活在委内瑞拉。她先生是外交官,我们的女儿歌提丽卡是翻译。她懂三种语言。”

“哦,太了不起了,这么多高智商的女儿!”帕特里克的母亲说着把头转向提娜,“您在哪里工作?”

“我目前是家庭主妇和母亲,”提娜以一副颇有尊严的姿态说,“但是等这对双胞胎稍微长大一点,我就重新回到学校任职。”

“也是老师。”帕特里克的母亲颇有感触地说。我的母亲自豪得好似飞上了天。而当帕特里克的母亲转向我时,母亲急忙将盛土豆的盆递给她。

“再来一点儿?”

“不了,谢谢,”帕特里克的母亲说,“饭菜可口极了,跟餐馆里的一样。这么好的东西只有在这里才能吃得上。”

“妈妈!好像你根本吃不起一顿像样的饭似的!”显然帕特里克为他母亲的话感到尴尬。

帕特里克的母亲再次转向我问:“您从事哪项职业?”

我的母亲一跃而起,迅速收拾起碟子来。“你可以帮我到厨房里准备餐后甜点吗,露丽提?”

“哦,还有餐后甜点啊。”帕特里克的母亲说。

“妈妈,别做出一副似乎你从未吃过餐后甜点的样子。”帕特里克说。

“歌莉是个作家。”我的父亲大声说。母亲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手里还端着一摞碟子。其他所有的人都惊讶地看着他,尤其是我。

“作家!”帕特里克的母亲重复道,“真是了不起。那她都写些什么?也许我还读过一些呢。”

“我……”我刚开口,就看见母亲故意让一个叉子掉在瓷砖地面上,我遂又保持沉默。

“我本人最喜欢的是《嫌疑之下的夜班护士克劳蒂亚》,”父亲说,“直到最后一页都十分扣人心弦。”

如果我手里也有一个叉子,它也会落到地上的。

“还有《萨拉的玫瑰》,”父亲继续说,“非常真切感人。”

“这听起来棒极了,”帕特里克的母亲说,“有机会我可得买几本。”

“我可以把我的样书借给您,”父亲说,“不过您得保证,要好好保管它们。”

“那是自然。”帕特里克的母亲说。


摩尔特克大街二十三号

迪特马·麦尔根海默先生

亲爱的迪特马·阿里亚斯·麦克斯,29岁,不抽烟,怕羞,但喜欢找乐子:

我在清理杂物时,无意中发现了我们交往的信件,这让我想起了你。我们的第一次和随后几次交往可惜都不尽如人意,可能你直到今天都还在怀疑,也许我在女厕所里遭遇到了什么事。很抱歉我当时就让你坐在那里等,而自己从后门逃掉了。但当我得知你并不是麦克斯,也不是二十九岁,更不怕羞,而且的确喜欢找乐子时,我着实吃惊不小。而当我后来又读完你寄来的信之后,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对不起,我没有回复,可是我怎么可能再一次把油泼在火里呢!老实说,麦克斯或迪特马,这根本就行不通!如果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五岁,又如何能把自己的年龄抹去十岁?而如果你是迪特马,那么你就不会是麦克斯。我对自己必须被称为歌达而不是克洛伊也心有不甘。可是只能如此:名字也是我们的一部分。“迪特马”这个名字很难让人和性感联系起来,对此我表示认同,可要是你把自己称为迪迪,会不会好一点呢?或者你干脆把姓氏当作名字。“嗨,我是麦尔根海默”,这样听起来就……唉,其实一样差劲。不管怎样,我想表达的意思是,依靠率真和诚实,我们能够更好地与人相处。因此,随信附上一本小说,是写其貌不扬的主人公如何最终赢得丽人芳心的故事,正是他的诚实和率真使他性感而富有魅力。读一下《拉拉的夏日之恋》,你就会明白应该如何去认识男人和女人。

愿你能顺利找到另一半。

致以衷心祝福!

歌莉·塔勒

又及:这五欧元是你那次替我付的一杯玛琪雅朵的钱。再次请求你的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