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6

下雪那天晚上,俄国战俘们的谈话显得特别悲伤。

就连一向精力集中、意志坚强的兹拉托克雷列茨上校和旅政委奥西波夫,也变得愁眉苦脸,沉默寡言。大家被忧伤笼罩着。

炮兵少校基里洛夫坐在莫斯托夫斯科伊的床上,耷拉着双肩,轻轻地摇着头,那双乌黑的眼睛,甚至连那庞大的身躯,都充满忧伤。

毫无希望的癌症病人往往流露出这样的眼神。望着这样的眼睛,甚至最亲近的人也会同情地盼他早些逝去。

面孔焦黄、爱出风头的科季科夫指着基里洛夫,小声对奥西波夫说:

“他要么上吊自杀,要么投向弗拉索夫叛军。”

莫斯托夫斯科伊轻轻揉了揉长满花白胡子的面颊,说:

“听我说几句吧,哥萨克好汉们。形势的确不错,难道你们不明白?对法西斯分子来说,列宁缔造的国家存在一天,他们心里就难受一天。他们别无选择——要么吃掉我们,消灭我们,要么他们自己被消灭。要知道,法西斯分子仇恨我们,恰好可以验证列宁事业的正确性。还有一个非同寻常的验证——你们要知道,法西斯分子对我们仇恨愈大,我们愈要坚信自己的正义性。我们一定会胜利。”

他突然转过身来面向基里洛夫,说:

“您这是怎么了,啊,还记得高尔基遇到过的一件事吧?当他在监狱的院子里散步时,一个格鲁吉亚人向他喊道:‘你怎么走起路来像母鸡,要抬起头来走路!’”

大家都笑了。

“对,对,让我们抬起头来吧。”莫斯托夫斯科伊说,“你们想一想,幅员辽阔的、伟大的苏维埃国家正在捍卫共产主义思想!让希特勒对付这个国家和这种思想吧。斯大林格勒在挺立着、在坚守着。在战前,我们有些螺帽有时是否拧得太猛了,有时是否太残酷无情了?不过,现在的确连瞎子都看得清清楚楚:只要目标对头,手段是可以谅解的。”

“是的,我们有些螺帽的确拧得太紧。您这话说得对。”叶尔绍夫说。“拧得还不够紧,”古济将军说,“要是再拧紧一些,就不至于让德国人打到伏尔加河。”

“我们无权教训斯大林。”奥西波夫说。

“是啊,”莫斯托夫斯科伊说,“要是死在我们自己的监狱里和潮湿的矿井里,那就没什么可说的。我们不应该想这些。”

“那么应该想什么?”叶尔绍夫大声问道。

坐在这里的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回头望了望,沉默不语。

“喂,基里洛夫,基里洛夫,”叶尔绍夫突然说,“我们的父亲说得对,法西斯分子仇恨我们,我们应该为此高兴才是。我们仇恨他们,他们仇恨我们。明白吗?你好好想一想,要是进了自己的集中营该多痛苦啊。自己人进自己人的集中营,那才叫倒霉呢。在这里有什么关系,我们都是身强力壮的人,将来还要收拾德国鬼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