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妈妈

它正在下雪。在英语中,我们并不知道在下雪的“它”究竟是谁。可能是上帝。也可能不是。

不管怎么说。它。正在。下雪。


哪种雪呢?

有许多种雪。你知道吗?

山雪。极地雪。滑雪场雪。厚厚的雪。像小飞蛾振翅般的雪,像飞蛾匆忙赶路般的雪,像是谁(是它吗?)拿来擦拭天空的薄片般的雪。

尖利的雪如同昆虫叮咬,柔软的雪如同泡沫,湿答答的雪无法成团而干燥的雪可以,然后将世界包裹,就为了让你在夜里醒来时万籁俱静,为了让你在夜里在床上睡得更沉,为了让你在夜里梦见雪花,睡得同雪一样深。


然后

现在就打开窗帘!雪!

哇!


雪落在雪落在雪落在雪落在雪上。

深到足以让小狗遁形,耳朵像对小翅膀一样浮出雪面。车辆已成小丘。声音则来自兴奋的孩子。


咱们堆个雪人吧!

妮奇和杰丽开始把雪球滚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圆。很快她们就做出了一个比她们俩都要大的身子。

你不觉得她太胖了吗?妮奇说。

你怎么知道她是一个她?

好吧,在我们给她穿上衣服之前我不知道。

但你一直把她叫作她。

因为她胖。

怎么可能堆出一个瘦雪人?

她们试过了。她们用雪滚出一根细杆并把它立起来,但一把脑袋放上去,杆子就倒下了。

妮奇不以为然。她做了鬼脸。她说——

我们可以做成金字塔那样——给她安个脖子什么的。胖胖的脖子可不好看。

杰丽不想做金字塔雪人。

她说,雪人都是胖胖的——为了保暖他们就得这样。

妮奇认为这很傻——如果他们暖和了他们就融化了。

里面暖和,傻瓜!快点,妮奇,帮我堆她的脑袋。


妮奇的妈妈端着两大杯热巧克力出来了。

嘿!他很棒!

她是女的。我们有她穿的衣服吗?

当然!去看看捐赠箱里有什么?

妮奇跑进屋去,留下她的巧克力在那儿冒热气。

妮奇的妈妈很有魅力。她身材苗条,头发呈三种不同的金色。她对着杰丽微笑,齿如齐贝。

你的妈妈怎么样,杰丽,她还好吗?

杰丽点点头。她的妈妈得辛苦工作,而且得在酒店上夜班。有时她喝很多酒喝到晕过去。杰丽的爸爸去年离开了她们,就在圣诞节之前,再也没回来。

妮奇的妈妈把身体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她很轻盈。

为什么今晚不在这里过夜呢?妮奇会很高兴的。

我问问,杰丽说。

你可以打电话,妮奇的妈妈说。但杰丽没法打电话,因为她妈妈的电话已经停机了。但她不想说,她说的是,我一会儿直接过去问。


妮奇抱着满怀的衣服回来了。她们试了一件毛衣、一件带帽上衣、一件系扣连衣裙,但都不合适。

这就像是《灰姑娘》里的情节,杰丽说。

你的意思是她是那个丑陋的姐姐?妮奇说。

她是微服乔装的公主。来,试试这个。

这顶绒球帽正好。

她可以去参加舞会了!

戴着一顶绒球帽?

是的。

哎,她没法去,因为她没有腿。眼睛怎么办?她需要眼睛。但不能是纽扣做的。

不,不要纽扣。把你的手链给我,那些绿色的宝石。它们可以用来做眼睛。快点!

你在干什么?那是我的手链!

但是杰丽不听她的——她弄断了手链,给雪女士安上了漂亮的绿眼睛,炯炯有神。

她现在看起来很真了!妮奇说。

她需要一个雪鼻子,杰丽说,或一副口鼻。

杰丽把妮奇抛在脑后。她用松果为雪女士做了一个鼻子,又做了一张大大的微笑着的红色嘴巴。那其实是小狗玩的投掷环的半边,但看上去就是大大的红色微笑。


妮奇正在玩iPad游戏。现在下午很短而且天很冷。马上天就要黑了。妮奇的妈妈从厨房门里向外喊——杰丽!现在去找你母亲,如果你待会儿还过来的话!

杰丽跑开了,向雪女士保证她马上就回来。但是当杰丽到家以后,她的母亲并不在家。房子里黑着灯。有时会断电,断电的时候,杰丽就不能用进门电话进去——她得从后面翻墙找放在垃圾桶后面的钥匙。她这么做了——但钥匙不在那儿,而且房子的后面和前面一样黑。

你在找你妈吗?商先生问,他开着一家商店叫做“商先生的商店”。

杰丽点点头。她没说话。商先生说,你妈不在这儿——出去了,没回来;有什么新鲜事吗?

商先生很可怕。他有可怕的脸和可怕的目光和一条总是穿在身上的可怕的工装裤。有时候,杰丽的母亲想向他赊牛奶或面包,第二天再付账。他一律说不。现在他把他那双可怕的手插在可怕的工装裤的棕色口袋里走进屋去了。

杰丽决定等一会儿,她蜷着身子坐在前门的台阶上,在这儿她稍微感觉不那么冷。

她想到了她的雪女士——她至少有八英尺高,比谁都高大。杰丽希望长大以后她能有八英尺高。她要给他们看看。

她要给他们看看她是谁。


夜晚降临。为什么我们会这么说?就好像夜晚并不打算到这儿来,而是经过月亮的时候被绊倒了。月亮很亮。现在所有人都回家去了,白天结束了,而夜晚生出寒意。临街的窗户一个接一个亮起了灯。杰丽站起来暖暖四肢,沿着街道走来走去,向她可以看到里面的窗户张望。人们坐下来吃饭。人们看电视。人们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说着什么——她听不见说的是什么,他们的嘴像金鱼一样一张一合。

那儿有一只鸟在笼子里,一条德国牧羊犬在前门跟前趴着,希望门可以打开。

所有房子都亮起了灯,除了她家。

也许母亲以为她在妮奇家。也许她现在应该回那儿去。

杰丽起身出发,去妮奇家有半小时路程。天看起来比实际要晚——安静的街道,没有车。一只黑猫在白墙上踱步。

妮奇家到了——亮着灯。杰丽跑向大门,但当她跑到门口时,所有的灯都灭了,就那样,整个房子和她家一样黑了。

现在几点了?旅行车在路上跑着。杰丽把窗户上的雪擦掉看里面的钟。十一点半?现在不可能是晚上十一点半。


杰丽突然间又怕又累,不知所措。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也许她可以睡在工具棚里。杰丽转身背对黑着灯的房子看向花园,积雪让花园亮闪闪的,泛着白,半透着光,有些奇异。

雪妈妈正用两只明亮的绿宝石眼睛注视着她。


我希望你是活的,杰丽说。

一个活的什么?雪妈妈说。一只活猫?还是一个现场马戏表演?

你刚刚是说话了吗?杰丽疑惑地说。

说了,雪妈妈说。

你的嘴没有动……

那是你做的,雪妈妈说。但你可以听到我说话,是不是?

是的,杰丽说。我听得见你说话。你真的是活的吗?

看这个!雪妈妈说,然后向旁边跳了一小步。没有腿也不算坏。这也是你做的。

我很抱歉,杰丽说,我不知道怎么做腿。

不要因为你无法改变的事情自责。你尽力了!不管怎么说,我可以滑行。快来!咱们去滑一趟!


雪妈妈出发了,没有腿、轮子,更没有引擎,这速度算是出奇的快。杰丽跑着追上她。

我想说抓住我的手,雪妈妈说,只是你没给我安手……

等等!杰丽说。你觉得两把中等尺寸的园艺叉怎么样?

那太好了,雪妈妈说。

于是杰丽从工具棚拿了两把园艺叉(中等尺寸)过来,把它们结结实实地插进雪妈妈的两侧。雪妈妈稍微扭了扭肩膀,让它们更合身,然后,全神贯注集中意念,她可以伸缩叉子上的尖齿了。

嘿!嘿!嘿!

你怎么做到的?杰丽问。

这是一个谜,雪妈妈说。你说得清你是怎么做成一件事情的吗?谁可以吗?我只是做到了。现在咱们走吧。

我们要去哪里?

去找其他人!


杰丽和雪妈妈离开了花园,沿着道路前进。雪妈妈的速度比杰丽快得多,杰丽不停地摔倒。

如鱼得水,说的就是我,雪妈妈说。我对这个很在行。爬上来!跳起来,把脚搭在我的尖齿上。

她们俩沿着街道快速前进。杰丽用脚钩住尖齿的凹槽就好像那是两个马镫,双手抓住雪妈妈的围巾两端就好像那是缰绳。她们一路前行,经过学校和邮局,或者说马上就要经过邮局了,这时一个小小的声音传来,等等我。

雪妈妈往前冲了一段才停住。

她说,谁在那儿?

在一个信箱上,一些小孩儿放了一个小小的头戴一顶纸帽子的雪小哥。这里太无聊了,雪小哥说——带上我吧!

为什么你要用黑体字说话?雪妈妈说。你不知道用黑体字说话不礼貌吗?

我没有家人,雪小哥说,而且我从来没有上过学。原谅我吧。

好吧,过来,雪妈妈说,从正面抱住我,因为我背上已经有人了,让我们看看能遇到些什么。

很高兴遇见你,小姐!雪小哥对杰丽喊道,然后他想到这不礼貌,于是竭力压低嗓音小小声说——很高兴遇见你,小姐!


他们继续向前走,经过了停车场和工厂,在晶钻闪烁的天空下的无声夜晚中穿行。

他们来到了市政公园。

孩子们堆雪人堆了一整天,现在已经回了家,而雪人们还在那儿。

他们穿着被亮白色的月亮照亮的亮白色的服装,看起来很怪异。

然后杰丽看到一些雪人正向湖边缓缓移动——有两个雪人正在那儿钓鱼。

一定是哪个小孩儿堆出了这两个钓鱼的雪人,他们各有一根用削了皮的树枝做的杆和一条麻绳做的线。

和杰丽一样,雪妈妈和雪小哥来到了靠近湖的地方,一个雪渔人转过来举起他那用猪肉馅饼纸盒做的帽子致意。

欢迎!这个湖里全是雪鱼儿!雪姑娘们正在生火,希望你们能够参加我们的户外烧烤。完美的天气!

正说着,他的线弯了,颤动着,大约有一分钟,他来回牵引着水下某个看不见的有力的东西,然后,随着鱼线一记熟练的抽动,一条雪鱼儿飞出湖面,足有一英尺长,而鳞片是雪花做的。

你只能在每年的这个时候钓到它们,雪渔人解释道。太早的话它们冻得太实,太晚的话它们又都化了,跟从没出现过似的。

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雪鱼儿,杰丽说。

意料之中,雪渔人说。我们大多只能看见我们自己所知道的世界。


哦天哪哦天哪哦天哪哦天哪哦天哪!雪小哥叫喊着。他太兴奋了,用头倒立着,所以他的话都反了:哪天哦哪天哦哪天哦哪天哦哪天哦!


他能消停会儿吗?雪渔人说。他会把雪鱼儿吓跑的。


雪妈妈抓住雪小哥的双脚,把他拽起来带到一群雪姐妹那里,她们正在用结霜的白色树枝堆一个圆顶棚屋。她们都戴着用红色浆果做的耳环。

你们都会留下来烧烤吗?其中个子最高的一位说道。她是人类,对吗?

是的,雪妈妈说,她的名字叫作杰丽。

那我呢?雪小哥大喊道。不要忘记我!

我可以把他留在你们这儿吗?雪妈妈说。他需要学点规矩。他可以捡树枝生火。

当然可以!快过来,你这不中用的小雪家伙,干活去。我们会教他点东西。

我是个孤儿!雪小哥叫喊着。我需要特殊照顾。

当太阳出来把你融化的时候,你当然会被特殊照顾的,一位雪姐妹说道。现在快点!动起来!


你就和我兜一圈吧,雪妈妈对杰丽说。看得出来,这一切对你来说都很新奇。

难道对你来说不新奇吗?杰丽问道。我的意思是,我今天早上才把你做好。

那是历史之谜的一部分,雪妈妈说。我以前不是。我现在是。我以后不是。我将是。

这对杰丽来说太深了,同样深的还有雪。她跟着滑行的雪妈妈跑起来,摔倒在一个大雪堆上,雪堆没过了她的下巴。


雪诺利!借我根线,好吗?雪妈妈向其中一个雪渔人打着手势。他过来了,放出他的线拉起杰丽,就好像她是冰下的鲤鱼。

谢谢,雪诺利,雪妈妈说。今年对我们来说是个好年景,是不是?

当然是,雪妈妈,雪诺利说。如果这样的天气持续下去,我们可以在这儿待上一周再出发。

出发?杰丽说。

就是我说过的,历史之谜。我来告诉你我们是如何诞生的吧。

雪妈妈在一条积雪的长凳上挨着一个雪人坐下,邀请杰丽坐到中间来。她在她白色的大腿上合上尖齿做的手,然后开始讲述……


每一年都会下雪而孩子们会堆起雪人。他们给我们连指手套、帽子、领带、围巾,还有漂亮的眼睛,就像你给我用绿色玻璃做的那对一样。

大人们以为雪族人仅仅是雪,但关于雪,孩子们懂得更多。他们对我们说悄悄话、讲小秘密。他们难过的时候,会坐到地上弯起膝盖,把后背靠在我们身上。他们爱我们,所以我们就活了。

看看这个公园。你能看到多少雪族人?每一年我们都会重聚,因为只要我们活过一次,我们就会永远活着。你看见我们融化了,我们的确融化了,但那是我们继续出发,到下一个下雪的地方去。而当小孩子滚雪球的时候,我们就又回来了。

杰丽思考着这些……但如果你融化了……

雪妈妈抬起手截住话……

你不能融化我们的雪魂。每个雪族人都有一个雪魂,而雪魂可以穿过时间空间冰雪霜冻。你会发现我们和北极熊、驼鹿、驯鹿在一起。你也会发现我们在白云中等着重新开始。开始下雪的时候,我们就离得不远了。

杰丽看着那个一动不动地坐在长凳上挨着她的雪人。那这一个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一句话也不说?

雪妈妈摇摇头。他永远都不会说话。他不是雪族人,他只是雪。一个大人把他堆了出来,但并不相信他,也不爱他。所以他没有活过来。

杰丽说,我的朋友妮奇不爱你,她觉得你太胖了。

我正正好,雪妈妈说,而且你爱我,所以我在花园里等着你。

如果我没有回来呢?杰丽说。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雪妈妈说。爱永远会回来。

一只戴着宝石项圈的雪猫咪潜行经过。这话简直说得正中红心!雪猫咪说。为幸运的爱击掌!然后它伸出它的爪子。

他们已经生好火了!杰丽说。我看到了!但火焰不是橘色也不是红色,它们是白色的!

冷火,雪妈妈说。那不是平常的火。快来!咱们赶紧去加入他们。

火烧得很高,每道火光、每束火苗都像在向上喷射雪花,但奇怪的是,结了霜的白色树枝看起来并不像会烧完的样子。冷火透过它们燃烧出闪闪发光的透明火浪。

雪族人正围着营火或站或坐给手脚取冷。

快来冷却一下!雪妈妈说。

我已经很冷了,杰丽说。她正冻得发抖。

好吧,看看是谁来了,其中一位雪姐妹说。

借过,借过!

那是雪小哥,手里抓着根杆子,杆子上挂着条湖里的雪鱼儿。那鱼看着像是用水晶做的,有珍珠一样的眼睛。

雪诺利正抓着杆子的另一头;他试着指挥雪小哥……现在咱们把杆子悬到火上去,就像……

但雪小哥太激动了,他直接从火里穿过去到了另一边。

哇,杰丽说,他这就变大了!

雪小哥的确是变大了——大了很多。

在冷火里就会发生这样的事,雪妈妈解释说。在平常的火里,东西会燃烧,于是它们会变小,然后就消失了。而冷火会让所有碰到它的东西变大——看那鱼!

鱼正在烹制之中,雪鳞片里面发出嘶嘶的声音,但现在它们都变成原来的两倍大了。

每人拿条鱼吃,大伙儿,雪渔人说道。

趁冷吃光它们。

我能要三条吗?大大的(就是之前那个小小的)雪小哥叫喊着。

那个笨蛋雪人脑子进水了,咱们把他弄回原来的大小吧……嘿,兄弟,吞下这个!

一位雪姐妹向正在迅速长大、现在已经变得巨大的雪小哥扔了一枚看起来像是松果的东西。

谢谢!谢谢!谢谢!大雪小哥说,他的雪脑袋已经伸到树枝里面去了。

他会好起来吗?杰丽问。

他当然会好起来,雪妈妈回答道。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他会融化。

你会融化吗?杰丽说。

嗯,我会。

我不想要你融化。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雪妈妈说。我在想应该把你送回家了,我可不想让你变得像《冰雪女王》里的凯一样,长着蓝色的手脚和冰冷的心。

但她是个坏人,杰丽说,那个冰雪女王。

对,她是个坏人,但就算是出于好心也会有意外发生。归根结底,你只是个人类。


所以雪妈妈拉起杰丽,离开了正围着营火唱冬季歌曲的雪族人,他们在唱《下雪吧!下雪吧!下雪吧!》《冬季仙境》《没有雪人像我这般爱你》《现在我们风雪无阻》。

快出市政公园了,歌声渐渐淡去,杰丽只能听见风吹过树梢和雪妈妈在小路上滑行的声音。雪妈妈用低沉美丽的嗓音轻轻地哼唱。

那是什么歌?杰丽说。

莎士比亚的《不再惧怕烈日炙烧》。这是一首哀悼之歌。我们融化的时候就会唱这歌。

你知道莎士比亚?

这是一个谜,雪妈妈说。


很快她们就到了杰丽住的街上,站在杰丽的家门口。灯依然黑着。

来,雪妈妈说,让我来对付这门。我会把锁冻开。

房子里冷冰冰空荡荡。水池里、台面上堆满了盘子。地板脏兮兮的。角落里有一棵圣诞树但还没有装饰。

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雪妈妈说。

我爸爸去年圣诞节离开了,杰丽说。我觉得我妈妈很难过。

现在没有人再来杰丽家了。不来玩也不来串门。她已经习惯这幅景象了。脏乱,灰尘,悲伤。现在她从雪妈妈的眼睛里看见了这些。

咱们一起来把这地方打扫干净,雪妈妈说。你先洗盘子,我来刷地板。


雪妈妈拖地的方法独一无二。她把自己的雪裙子融化掉一点点,把水弄到房间四处,脏了就直接清出门外。很快,盘子洗好擦干了,地板也变得锃亮。

好了!雪妈妈说。现在把所有的脏衣服、床单、床上用品拿过来,我们要去自助洗衣店。

洗衣店关门了!杰丽说。而且我们一分钱也没有。

相信我,我是个雪人。

在自助洗衣店,雪妈妈把锁撬开然后走了进去。操作机器非常简单。雪妈妈用她的钢制手指把洗衣币发放机的金属面板撬开了。

这里有很多,她说,小心翼翼地把门重新装好。

衣物不停搅啊搅,杰丽觉得暖和了起来,并且有了困意。她梦见她经历了一场洗衣粉雪暴,而天空是床单做的。

一个醉汉从洗衣店走过,兜里还揣着他的第二瓶伏特加,他看见或宣称看见了一个雪人在洗衣服——

我跟你说,她有八英尺高,白白的像个方块,她有诡异的绿眼睛,还有干草叉做的双手,而且那儿还有个小姑娘,在椅子上睡熟了。

你确定不是圣诞老人和她在一起吗?哈哈哈哈哈……

杰丽醒的时候,所有的衣物都清洗完毕,并且烘干、叠好了,于是她和雪妈妈往家走去。

你铺一下床,雪妈妈说,我马上就回来。

杰丽给自己和母亲新铺好了床。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床看起来像个好去处,舒心、温暖、干净、诱人。她开始打哈欠。钟表显示将近凌晨四点了。

就在那时,雪妈妈推着一个堆满食物的购物车回来了,里面有:水果、咖啡、蛋糕、蔬菜、培根、鸡蛋、牛奶、黄油、面包、一只火鸡和一个水果干布丁。雪妈妈那张用红色投掷环做的嘴比先前咧得更大,笑得更开了。

我闯进了商先生商店!

这是盗窃!

对,盗窃。

这是不对的!

但小孩没东西吃也不对。来……

雪妈妈煮了一些热牛奶,又给杰丽弄了一大块奶酪放在烤面包片上。杰丽坐在床上吃着喝着就昏昏欲睡了。

我现在必须走啦,雪妈妈说。明天你可以在妮奇的花园里看见我。

我不想让你走,杰丽说。

我得到外面冷的地方去。美美的晚安——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给你一个吻,但我弯不下腰。

杰丽跳起来站在床上吻了雪妈妈。她感觉有一点雪在她的嘴上融化了。


第二天,杰丽听到前门打开的声音便醒来了。她跳下床。母亲已经到家了。她看起来既疲惫又消沉。她都没有注意到漂亮干净的厨房,闪闪发光的窗户,以及整个房子里洋溢的温暖快乐。杰丽往烤面包机里放了一些面包。快到圣诞节了,她说。

我知道,母亲说。我保证会送你一件礼物。我们会一起装饰那棵树。只是我现在得睡一会儿……我……她站起来,走进卧室,又走出来。你把所有东西都洗了?我从来没见过房子像现在这样。

我全都洗了。而且有吃的。看!

杰丽的母亲去看了冰箱和橱柜。你从哪里弄到钱买了这么多吃的?

雪妈妈做的。

杰丽一个字也没提雪妈妈从商先生商店偷东西的事。

她是不是,就像,一个慈善机构?专门为了圣诞节?

对,杰丽说。

杰丽的母亲看起来有点像爸爸离开之前的样子了。我不敢相信有人来帮了我们,对我们这么好。她留下电话号码了吗?

杰丽摇了摇头。

她的母亲重新看了一遍她们小小房子里的所有东西。这就像是一个奇迹。这是一个奇迹,杰丽!

去外面玩一会儿,你回来的时候我会做好晚饭,就像以前那样。


杰丽跑去妮奇家。她迫不及待要告诉她的朋友昨晚发生的所有事情。她说了雪鱼儿、大雪小哥,还有她怎么骑在雪妈妈的背上。她没有说自助洗衣店和偷窃的事。但妮奇不相信她。妮奇径直走向雪妈妈把她的鼻子给揪了下来。看见了吗?如果她是活的,她会吼我的!

杰丽一把夺过松果,把妮奇推倒在雪地里。妮奇开始哭,然后她的母亲出来了。够了,你们两个!杰丽,我们今天下午要去圣诞采购——你一起来吗?

我不要她来!妮奇大喊着。

杰丽装作回家去了,但其实躲在工具棚后面。车一开走她就径直跑向雪妈妈那儿。她们已经走了!现在你可以动了!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雪妈妈仍旧如雕塑般一动不动。杰丽等啊等,越来越冷了。她穿过公园走回家,觉得难过,又觉得自己很蠢。雪人们都在那里,钓着鱼或成群结队地站着。她看见树下的雪猫咪,便径直跑上去对它说:你好,幸运的爱!但是猫咪没有说话。

于是,杰丽开始往家走,疑惑地想房子是不是真的干净了,食物是不是真的在冰箱里,母亲是不是真的会做晚饭。

当她沿着街道经过商先生商店时,商先生正穿着他那可怕的棕色工装裤,气呼呼地站在台阶上。他朝杰丽挥手叫她过来。

我昨晚被抢劫了!窃贼破门进来把食物偷走了。其中一个打扮得像个雪人!我的闭路电视全拍下来了。你能相信吗?

杰丽忍不住要笑。商先生眉头皱得很低,他可怕的眉毛都碰到他可怕的髯须了。这不好笑,小姑娘。

杰丽打开房门。她的家正如她离开时那样洁净明亮。诱人的香气飘满了厨房。杰丽的母亲正在听收音机里放的颂歌。她做了千层面。她们一起吃了面,而且母亲现在满脑子都是计划。我要换份工作,不上夜班了。咱们要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只不过有人帮了我们,就让一切大变样了。你知道吗?


那天晚上,杰丽的母亲还得回去上班,但似乎没有以前那么伤心,那么煎熬了。杰丽想着要溜去公园,但是她发现母亲把门上了双重锁。她又想也许可以从卧室的窗户爬出去,这样就没有人会看见她。这时她听见厨房玻璃传来“嗒—嗒—嗒”的声音。

是雪妈妈。

杰丽打开窗户。

现在里面太暖和了,我不能进去,雪妈妈说。我给你带了些东西来装饰那棵树。

她有满满一口袋像她鼻子那样的松果,不过这些松果都泛着白光并结了霜。

为什么在妮奇那里的时候你不跟我说话呢?杰丽问道。我一直等啊等,但你只是雪。

这是一个谜,雪妈妈说。为什么不把树装饰起来?我会透过窗户看着的。


很快,树就被松果装点得光彩夺目,房子看起来既有节日气息又有趣。

你知道吗,雪妈妈说,在区区一升雪里就有超过一百万片雪花。

每片雪花都是不同的吗?杰丽说。

一片雪花是在旋转着降落着穿过空气的时候形成的,而旋转和降落的过程从来都不一样,永远都不一样,雪妈妈说。你母亲今天怎么样?

她今天很高兴,杰丽说,她做了千层面,我洗了碗。

你们必须相互照顾对方,雪妈妈说——如果不这样,就算在夏天,你们俩也会难过、感到冰冷。

家长应该照顾孩子,杰丽说。

生活怎样,就是怎样,雪妈妈说。

杰丽透过窗户看天上的寒星。她对雪妈妈说,你能不能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如果我们可以把你冷藏——比如给你弄台专属冰箱之类的?

雪妈妈的绿眼睛在灯光下闪着光。

那样的话每个人都会知道我们的谜了——而那是不可以的,因为每个人必须自己雪明白。

雪明白什么?杰丽说。

明白爱是一个谜,正是爱让这一切发生。


在那个柔软又安静,闪烁着亿万颗星星的黑夜里,杰丽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听见母亲回来时,杰丽跳下床跑进厨房亲了亲母亲,她正欣赏着那棵圣诞树。

你从哪里找到这些装饰的?

雪妈妈带过来的,杰丽说。

我希望我可以亲自谢谢她。你确定她没有留张卡片吗?

杰丽决定去请雪妈妈来见见她的母亲。在母亲上完夜班准备睡一觉的时候,杰丽穿好衣服,跑着穿过公园去妮奇家。

跑到车道大门时,她停住了。

妮奇家的车旁边停着另一辆车,就停在雪妈妈待的地方。

杰丽跑进去,站到车后面。地上有绒球帽和两把旧叉子。杰丽整个人趴到地上用手和膝盖撑着,疯狂地往雪里挖。她找到了雪妈妈的翡翠色眼睛。她开始号啕大哭。

妮奇出来了,身上只穿了件针织套衫和紧身弹力裤。

怎么了,杰丽?

但是杰丽说不出话,于是妮奇说,我朋友来的时候把雪人撞倒了。他们在倒车……对不起。

但杰丽一直在哭,妮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是真的,杰丽——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重新堆一个。你想重新堆吗?

但天气在变化。已经开始下雨了,雪也变得柔软,从屋顶上流下了大块大块的雪。杰丽往回跑穿过公园,发现雪族人已经出发了。

一些没了脑袋。雪猫咪只是有一只耳朵的一小堆雪。冻实的湖变了颜色,因为有更暖和的水在表面流动。雪渔人的杆和线都丢了。

杰丽回了家。母亲醒来以后,杰丽想解释雪妈妈的事情,而母亲没有明白。但她明白杰丽很伤心,于是紧紧地搂住杰丽并承诺说,从现在起,她们的生活将变得不同。会有食物,有温暖,有干净的衣物,以及互相陪伴的时间。

我不喝酒了,也不垂头丧气了,不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她对杰丽说。虽然这些事情说着容易做着难,但杰丽的母亲兑现了诺言,再也没有饥寒交迫的圣诞节了。


圣诞节到了,不管你愿不愿意,它总是会来,而不管你愿不愿意,它也总是会走。杰丽拆开了树下的礼物,其中最棒的是一个显微镜,还有一本关于雪花的一切的书。

书从一八八五年佛蒙特州一个叫作雪花·本特利的男孩开始用显微镜拍摄雪花照片的事说起。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这么做的人,到他去世时,他已经拍摄了五千三百八十一张雪花照,而且每张照片都不一样。

杰丽又去了雪妈妈曾站过的地方。但那个地方空荡荡的。

之后的那些年里,杰丽每个冬天都会堆一个雪妈妈,大多是在公园的湖边,但雪妈妈再也没有活过来。


杰丽长大了。她有了自己的小孩,而且他们都喜欢雪妈妈的故事,即使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她。


平安夜。

孩子们都上床了。

袜子挂在床尾,猫咪在圣诞树下睡觉。

杰丽走过去把灯关掉。雪轻轻地落下。不知为何,她打开书桌抽屉,拿出了母亲多年前送她的那个旧显微镜。然后,她穿上靴子走到屋外。

她的孩子们堆了三个雪族人排成一排。杰丽把显微镜放在离得最近的一个冰冷的白色人形上,观察镜片里放大了的雪花。为什么生命可以如此丰富多彩,出乎意料,平平无奇,又不同凡响呢?

就像是爱,她大声说。

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说——爱总是会回来的。

是雪妈妈。站在花园里。

是你!杰丽说。

始终是我,雪妈妈说。

但是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这是一个谜……

我要告诉孩子们,他们知道你的所有事情!

不在今晚,雪妈妈说。也许某一天,谁知道呢?我也许只是想再看看你,我多希望能看看你啊。

然后有什么东西从雪妈妈的眼睛中落下来,好像是一滴雪眼泪。

等等!杰丽说。等等……

她跑进屋,回到书桌抽屉前。

她一直把绿色的玻璃眼睛和显微镜包在一起。

这是你的,她说。我可以把它们放上吗?

然后她吻了雪妈妈,并感觉有一点冰在她的嘴上融化了。

很管用,杰丽说。

我知道,雪妈妈说。有时我们只是需要一点点帮助。

不要走!当雪妈妈开始转身离开时,杰丽说。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雪妈妈说。哈哈。谁又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呢?

她走远了,如星星一样静默无声,最终同星星一样遥远缥缈。

亿万颗星星,还有幸运的爱。

露丝·伦德尔的紫甘蓝

我与露丝·伦德尔相识于一九八六年,那时她五十六岁,我二十七岁。直到二〇一五年她去世前,我们一直都是好友,那时她八十五岁,我五十六岁。

我与她相识之时,她正是我现在的年纪——而这使我重新思考我们之间的友谊以及她曾给予我的极大善意。

当时我只出版了一本书——《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而她是享誉国际的成功人士,犯罪小说女王。


我们相识是因为她要去澳大利亚进行为期六周的新书巡回发布活动,需要找人帮她照看房子。我那时正在撰写我的第二部小说,《激情》。

出于对年轻作家的特别关照,露丝说她也正在写她的第二部小说——作为芭芭拉·维恩的第二部,这是她当时为了写有骇人心理洞察的惊悚小说而新取的笔名。


露丝和我的确互相喜欢。从某些方面来说,就是这么简单。多年来,我们有二人共度圣诞节或节礼日的习惯。她的儿子住在美国,而她的丈夫唐去世以后,我们的圣诞节时光对我们俩来说都变得更加重要了。流程总是一样的。她告诉我什么时候到,然后我们可以在伦敦散步逛上一大圈。她来规划路线——总有些她想看的东西。她后期的作品里全是伦敦。她喜欢在伦敦散步,而且圣诞节的时候很安静。

散完步,我们会吃点东西。露丝做饭。她是个身手敏捷的厨子,而且总是不慌不忙。她对吃的并没有那么感兴趣,但她喜欢做圣诞晚餐。

我们有什么呢?松鸡、烤土豆、胡萝卜、某种我种在花园里还能从鼻涕虫和鸽子口中存活下来的随便什么绿色蔬菜。运气好的话,我们吃抱子甘蓝,运气不好的话就吃羽衣甘蓝。我们还有很多浓厚的肉汁,以及这个故事的主角,露丝·伦德尔的腌紫甘蓝。


露丝在初秋时制作腌紫甘蓝。她总是会在做的那天给我打电话。“噢,珍妮特,我是露丝。我正在腌紫甘蓝,待会儿我要走到议院去。”

她指的是上议院,她是一位工党要员。

少有人知的是,露丝是一个超级乡村和西部音乐迷,所以腌紫甘蓝时,常有泰咪·怀尼特和凯蒂莲做伴。

我从未亲眼见过腌制的过程。露丝是自己的炼丹师,而且,不管她做什么,她都做得比我好。我有她的食谱但没有她的技巧。腌制是露丝那代女性的拿手活。露丝生于一九三〇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少年时的她为胜利做腌制。而且她的母亲是瑞典人,所以,如果你仔细想想的话,露丝的腌制技术可以追溯到世纪交替之时,习得于某个须依靠盐渍和发酵满足冬季食物供给的传统。

而当露丝在伦敦长大的时候,当然她首先要面对的是大萧条,紧接着是战争,然后就是定量配给——而且没有人有冰箱。

她丈夫还在世的时候,她给他腌嫩黄瓜。他非常喜欢嫩黄瓜。她告诉我战争期间她腌过兔子。

“尝起来怎么样?”

“我怎么会知道?看起来太恶心了。我绝对不会吃的,珍妮特!”接着就是那笑声。露丝的笑声很奇妙,可以直面生活的闹剧与荒谬。

说她是腌菜鉴赏家一点都不为过。她喜欢一种腌鲱鱼。我喜欢腌酸黄瓜,我去伦敦皮卡迪利广场的沃尔斯利餐厅吃饭时总会点这个。

露丝喜欢我带她去那儿。露丝平时经常买单;她富有又慷慨,所以对她来说,别人带她去吃饭是件乐事。而我们的规矩是,在沃尔斯利,她不买单。我总是早到一步,这样可以在我点香槟的时候避免一场争执。

我觉得香槟和腌酸黄瓜是绝配。但露丝从来都看不上沃尔斯利餐厅的腌酸黄瓜。

“我做的要好多了,你知道的……”

确实。


露丝有一套古老的带橡胶密封圈和螺旋盖的腌菜罐子。当这些罐子装满了的时候,它们就会在餐柜后部待上一段时间,就像一个目前无人能解的难题。

开罐一刻充满期待和焦虑。发酵让人担心。罐子里的东西可能让人赞不绝口,也可能臭不可闻。

它从未出错——但在打开罐子之前,你对结果一无所知。


腌紫甘蓝的颜色是极好的,是适合圣诞大餐的完美红色。露丝用一只浅绿色碗盛腌紫甘蓝。清酸的味道是浓郁厚重的圣诞大餐的绝佳互补搭配。

除了蔬菜,我只用带葡萄酒。露丝的葡萄酒知识为零,如果让她来决定饮品,那么喝的就会是一瓶超市装霞多丽。但她爱香槟,所以我给她带凯歌香槟。

饭后是电视时间。露丝负责挑要看的节目,但必须是电视台实时播放的——不能是DVD光盘或电视回看。

露丝把脚搁在沙发上和她的爱猫阿奇一起。我则靠在另一张沙发上,然后我们会抱怨电视节目。能抱怨电视节目很重要。

十点左右,露丝会“嚓”地按下电视遥控器并说:“我再也受不了这种垃圾了,你呢?”(这不是一个问题。)然后她会抛出第二个不是问题的问题:“我们可以开始享用圣诞节布丁了吗?”


圣诞节布丁——一般是她在上议院的一位朋友做的——大小和炮弹差不多,重量也是。那是一枚伪装成甜点的致命武器。露丝会把它用布包着在一个双壁锅里煮上几个小时,这是老式方法。由于她厨房的通风不太好,我们后半夜就会在一种带着洗漱味道的希区柯克迷雾中度过。连猫也会咳嗽。

觉得布丁差不多可以吃了的时候——露丝是个从来不用定时器的最严谨细致的人——她就开始做蛋奶羹了。干这些活儿的时候,她会哼歌——一般是乡村和西部歌曲,有时候是亨德尔,她很迷亨德尔。有时候是《琼琳》混加《弥撒亚》里的著名曲目。

蛋奶羹是用牛奶和鸡蛋自制的。这份苦劳必须要开一整瓶香槟以示鼓励——但只剩一半了。

然后把布丁倒在盘子上,由我浇上白兰地浸润,再由露丝点燃。露丝总是说她太撑了吃不下了,然后就津津有味地开动,消灭掉不多不少半个布丁。

第二天她送我回家时,会让我带上罐子里剩下的紫甘蓝。

我和她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圣诞节是在二〇一四年。露丝·伦德尔在二〇一五年一月七日中风发作,再也没有康复。

我想念我们共同度过的那些圣诞节。还有紫甘蓝。

以下是她的食谱。

你需要

有机紫甘蓝——不要太老太硬。用一个大的或两个小的。

腌渍醋。详见下方。

100克糖。不是所有食谱都会用糖,但露丝会用。

150克高品质粗海盐。盐的用量取决于你要制作多少紫甘蓝。盐的目的在于脱出紫甘蓝菜叶中的水分。

关于腌渍醋:你可以去商店买,但露丝是自己做的,而且总在厨房的储藏柜里存着一些,以便她想要做个懒人版紫甘蓝(快手即食效果)。如果你把腌渍醋装在一个密封良好的瓶子里,并且随着液面下降把它换到小瓶子里,它可以保存很久。以下是制作方法:

把2品脱(比1升稍多一点)麦芽醋倒入一个大平底锅中。如果你有的话,就再加入6片新鲜的月桂叶,若干小勺胡椒粒,一些葛缕子籽或芫荽籽,还有芥末籽,或者替换成(我说过这是一份个人食谱!)一点丁香。什么都行。对露丝来说,真的什么都行,因为她知道那会成功。

煮至沸腾。找个不会让整个家里充满刺鼻醋味的地方让它冷却。我会盖上盖子在屋外放一夜。

让所有香料混在醋液中,第二天再用滤网把醋液滤清。有些人在开始这道工序时会把香料放到一个香料包里,过后再把料包扔掉,但露丝认为那是多此一举。“滤网有什么不好?”(又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制作方法

先要去除紫甘蓝外面的老叶。你之后是要吃这个东西的。

把紫甘蓝细细地切成可以用叉子叉起的细条。倒入一只大碗,用盐拌匀。盖上盖子在冰箱放一晚。

第二天,把腌渍醋再次煮沸,让它冷却,然后加糖,充分搅拌均匀。如果在太烫的时候加糖,你会得到一种醋液糖浆,就像一堂灾难性化学课里的成品。那样不好。

把紫甘蓝上的盐冲洗掉,并充分沥干。

把密封罐排列整齐,如果之前使用过,还需要事先消毒,必须完全干燥、洁净。我们都会死,但不能是因为甘蓝菜中毒。

每个罐子倒三分之一腌渍醋,然后装满紫甘蓝,压紧。注意我说要压紧!然后再加腌渍醋直到快溢出来。不要留空气!

封好盖,擦干溢出物,把全新的腌紫甘蓝放在阴凉避光处,直到需要打开的时候。

这份食谱的问题在于,露丝是一位技艺超群的腌渍能手,所以如果她想往腌渍菜里加点红葡萄酒,或用点苹果醋,她就如此为之。同样,她有时往紫甘蓝里加一些切碎的风吹落的苹果,或者一点点洋葱。(我知道,我真知道。)

她就是不会出错。不像我。

还记得老山姆·贝克特吗?“屡败屡试,屡试屡败,败中有进。”

圣诞快乐,露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