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爱”的交锋
所有的宗教以及虔诚的人,总是把爱和奉献依附于一个特定的对象、信念或象征,它不是没有任何阻碍的爱。先生,这就是重点。当有自我在其中时,爱能存在吗?当然不能。
莫:对我而言,思考似乎是有创造力的关系的一部分,但它只是这整件事里的一部分。
克:是的,但是思考是爱吗?
莫:不,它不是,但是我确实有一点怀疑,思考是否无法进入爱之中?我的意思是,它必定会到一些可能范围之内。
克:不,我怀疑爱是不是思考。
莫:不是,当然不是。
克:所以,有可能不思考的去爱别人吗?去爱某人表示没有思考;那是会带来全然不同的关系,不同的举动。
莫:是的,我认为在爱的关系中可以有很多的思考,但是思考不是主要的。
克:不是,当有爱的时候,可以运用思考,但不是反过来。
莫:不是反过来,是的。这基本的问题是它倾向于反过来的状况。我们像电脑一般,由我们的程式驱动。我试着转换你所说的思考结束了关系,而且奇怪,什么样的关系是不用思考的。
克:只要看看没有思考会发生什么结果。我与我的兄弟、妻子有关系,这关系不是建立在思考上,而是基本、深刻地建立在爱之上。在爱之中、在那奇妙的感情中,我为什么要思考呢?爱是包容的,但是当思考进驻时,它就有分别心了,破坏了爱的品质和它的美。
莫:但爱是包罗万象的吗?它难道不是泽被一切而胜于理解吗?爱不能没有思考而能充足地表达它自己?
克:整体来说是包罗万象的。我的意思是,爱不是恨的反面。
莫:对。
克:所以它本身没有二元性的情感。
莫:我以为爱更多是关系的特质与存在渗透追去的特质。
克:是的。一旦思考出现,我就会记得她所做的,或我做的:所有的麻烦、焦虑就产生了。我们的困难之一就是:我们真的还不了解或感受到没有占有、依附、嫉妒和憎恨的爱。
莫:爱不是一体的意识吗?
克:你是说爱没有意识,那就是爱。爱没有意识到我们是一体的。它像香水。你不能解剖香水,或分析香水。它是很棒的香水,你分析它的时候,它就消散了。
莫:是的,如果你说它是香水,那么它就像是某种符质。但特质与这种一体的感觉是有关的,不是吗?
克:但是你在赋予它意义。
莫:我在谈论它!我并不想限死它。但是否可能有没有意识到一体的爱呢?
克:爱比那更胜一筹。
莫:好吧,爱比那更胜一筹。但是如果没有一体的感觉,它能存在吗?
克:等一下。我可以是一个天主教徒,而又说我有爱、我有怜悯心吗?当人有根深蒂固的信仰、信念、偏见时,会有怜悯和爱吗?爱必须和自由同在。不是去做我喜欢什么的自由——那是胡说八道,选择的自由等等在我们所谈的当中是没价值的——但在爱中一定有完全的自由。
莫:是的,但是天主教徒可能拥有很多爱,但在某些情况下是有限度的。
克:是的,当然。
莫:但是那就像是问:你的蛋可能只有部分坏掉吗!这种一体感是整个爱的一部分,不是吗?
克:如果我们有爱,就是一体的。
莫:是的,必然的。我同意你,有一体的感觉,并不一定是有爱。
克:你看,所有的宗教以及虔诚的人,总是把爱和奉献依附于一个特定的对象、信念或象征,它不是没有任何阻碍的爱。先生,这就是重点。当有自我在其中时,爱能存在吗?当然不能。
莫:但是如果你说自我是受束缚的印象,那么爱无法与任何受束缚的事物共存,因为它是没有限度的。
克:没错,先生。
莫:但是对我来说,似乎在对话的关系中,和两个没有界限感的心灵互动——也就是外在的时间,因为时间会设限——然后新的东西会出现。
克:啊,但是两个心灵会相遇吗?它们像两条平行从不交会的铁轨吗?在我们与他人的关系中,妻子和丈夫等等,总是平行,个人追寻自己的轨迹,从未真正的交会,因此谈不上对他人有真爱,或甚至是没有对象的爱?
莫:在实际情况下,总有某种程度的分离。
克:是的,这就是我所说的。
莫:如果关系可以在不同的层次上,那么在空间上就不再有分离的轨迹。
克:当然,但是到达那层次似乎是不可能的。我依赖我的妻子,我告诉她“我爱她”,而她也依赖我。这是爱吗?我占有她,她占有我,或她喜欢被占有等等,所有这一切复杂的关系。但是我对她说,或她对我说“我爱你”,而这似乎就满足了我们。我问这是否就是爱。
莫:嗯,它让人们一时觉得舒服一点。
克:而舒服是爱吗?
莫:它是受限制的,而且当老伴死的时候,另一个就会很痛苦。
克:是的,他会寂寞、他会流泪、他会受苦。我们真应该讨论这件事。我以前认识一个男的,他将金钱奉为上帝。他有许多钱,当他快死的时候,他想看看自己拥有的一切。而那些财产就是他,从外表看来,对那些财产而言他要死了,但是那些身外之物就是他自己。他吓死了,并不是因为生命快结束了,而是因会失去那些财产。你懂吗?失去那些东西,而不是失去自己,发现新的事物。
莫:我能够问一个有关死亡的问题吗?例如一个人快死了,在他死之前,他想看看所有他认识的人,他所有的朋友。这是对关系的依赖吗?
克:是的,这就是依赖。他快死了,而死亡是寂寞的,这是个最特别的聚会、最特别的活动。在那个时候,我想见我的妻子、孩子、孙子,因为我知道我要失去他们了,我会死去,结束一切。那是很恐怖的事。有一天,我看见一个快死的人。先生,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恐惧,恐惧而亡。他说:“我害怕与我的家人、我的钱财以及我所做过的事情分离。这是我的家。我爱他们,我怕失去他们。”
莫:但是我想这个人是想看到他所有的朋友和家人。
克:“老兄,再见,我们会在另一边相遇!”这又是另一回事。
莫:可能。
克:我认识一个人,他告诉他的家人:“明年一月,我会在某天死去。”而在那天,他邀请所有的朋友和他的家人。他说:“我会在今天死去。”并立下遗嘱,然后说:“请离开吧。”他们全部都离开,然后他就死了!
莫:是的,如果和这些人的关系对他很重要,而他就要死了,他会想要最后一次看看他们,而且现在结束了。“我完了,我要死了。”那不是依赖。
克:不,当然不是。依赖的结果是痛苦、焦虑的,有痛苦和失去的感觉。
莫:经常感到不安全、恐惧。
克:不安全等等会随之而来。而我称这为爱。我说我爱我的妻子,但是在我内心深处,我知道这个依赖所有的痛苦,但是我放不下。
莫:但是你还是会苦恼,在你死的时候,你的妻子会很伤心。
克:哦!是的,这就是游戏的一部分,整件事的一部分。她很快就可以克服,并且再婚,继续这场游戏。
莫:是的,希望如此,但是有人会担心或害怕别人的悲伤。
克:没错,先生。
莫:或许接受自己的死亡会减少他们的悲伤。
克:不,悲伤是否依附在恐惧之上?我害怕死亡,我害怕结束我的事业,在身体和心理方面,我所累积的都会结束。恐惧发明了轮回之说和那些等等。我能真正地免于对死亡的恐惧吗?也就是说:我能与死亡共存吗?不是自杀,我和它共存,和恐惧事情将有终结共存,和我的依赖结束共存。如果我说:“我已经不再依赖你。”我的妻子是否能接受这种说词?这会带来很大的痛苦。我质疑这种经由思想所带给意识的所有内容。思想支配了我们的生活,而我自问是否思想有它自己的地方,而且只是这个地方,不干涉到别处。我为什么应该思考我和朋友、妻子、女儿的关系?为什么我应该思考呢?当某人说“我正想到你”,听起来有点愚蠢。
莫:那么,当然,人常常需要为了实际的理由去想到别人。
克:那不同。但我是说,在有爱的地方,为什么要有思想呢?在关系中的思想是有破坏性的。那是依赖,那是占有,彼此依附,寻求慰藉、安全和保障,而这一切都不是爱。
莫:不是的,但是如你所说,爱能运用思想的时候,就产生了你所说在关系里的思考。
克:是的,那不同。如果我依赖我的妻子,或我的丈夫,或一件家具,我爱上这种依赖,其结果会带来无法估计的伤害。我能没有依赖地爱我的妻子吗?能够爱人而无所求,是多么棒啊!
莫:这是极大的自由。
克:是的,先生。所以爱是自由。
莫:但是,你暗示说如果夫妻之间有爱,而其中一人死去后,另一人将不会觉得悲伤。我想也许那是对的。
克:我是这么认为。是的,先生。
莫:你会超越悲伤。
克:悲伤是思想,悲伤是情绪,悲伤是震惊,悲伤是失落感,感觉失去某人,和突然发现自己是全然的寂寞和孤单。
莫:是的。所以,你认为寂寞的状态是违反自然的。
克:所以,如果我能够了解结束的本质——总是在结束某事,结束我的野心、结束悲伤、结束恐惧、结束欲望的复杂。结束它,就是死亡。我们需要每天去结束在心理上累积的各种事。
莫:而所有人都同意,死亡是自由。
克:那是真的自由。
莫:要欣赏它并不困难。你的意思是,你要将那种极度的自由转化进人们的生活里。
克:是的,先生。否则我们就是奴隶,选择的奴隶,每一件事的奴隶。
莫:不是时间的主人,而是时间的奴隶。
克:是的,时间的奴隶。
与莫里斯·威金斯教授的讨论
编者按:莫里斯·威金斯,伦敦大学教授,诺贝尔生物学奖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