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格拉门底城的占卜师
荷鲁斯已经抵达中间世界。他来到薄雾世界,此间居民自称为多诺利,意为满足之地。当他在真空中穿越冰冷的夜,终于走下战车踏上这个世界,在严严覆盖整个多诺利的迷雾中,他听到身边打斗的兵刃声。
他徒手将三个摔到他身上的武士杀掉,这才终于来到莱格拉门底城高大的城墙边。过去由于某些历史渊源,这里的统治者认为荷鲁斯是一位被指派来关心他们福祉的神。
多诺利世界,尽管也在能量之潮的范围内,却从未像其他中间诸世界那样,遭受瘟疫、战争、饥荒这类使人口大量减少的变故。这是因为,多诺利世界的居民们自己解决这个问题。这个世界是由为数众多的城邦国及公国构成,国与国之间永远处于持续不断的战争中;他们只会为捣毁某国而联合,而一旦有谁试图联合众国家形成长久联盟,谁就成为众矢之的。
荷鲁斯来到莱格拉门底城门前,用拳头一阵猛击。巨大的敲门声传遍城内,大门在铰链上吱嘎作响。
在一片昏暗中,一名卫兵将一只火炬朝下掷来,紧跟着射了一箭。这箭当然没有射中,因为荷鲁斯总是知道攻击者的想法,并提前测算出箭的来路。他向侧面一闪,箭“嗖”地掠过耳边,他站在火炬的火光之中。
“打开大门,否则我就自己砸开铰链!”他叫道。
“你以为你是谁,手无寸铁、只穿一片围腰走来走去,就敢来命令我?”
“我是荷鲁斯。”
“我不相信。”
“赶紧开门,”荷鲁斯道,“否则你只有一分钟可活。你的死将证明荷鲁斯言出必行。而后我将砸开铰链打开城门,踏过你的尸首去见你们的领主。”
“等一下!如果您果真是荷鲁斯,您应该明白我只是在履行职责,执行领主的命令。我只是拒绝为一个自称荷鲁斯的人开门,不要就此认为我亵渎神灵。我如何知道您不是敌人,谎称是我们的神来骗我呢?”
“敌人胆敢如此愚蠢?”
“也许。人大多愚蠢。”
荷鲁斯耸耸肩,再次举起拳头。一声嘹亮的音符震动了空气,莱格拉门底的城门在铰链上震颤,卫兵在铠甲中发抖。
此时荷鲁斯陡然变高,身长将近三米。他的围腰短裤呈血红色。火炬在他的脚边蹿动。他向后拉回拳头。
“等等!我给您开门!”
荷鲁斯放下拳头,音乐声渐渐平息。他的身长也随之缩短了三分之一。
卫兵将入口开放,荷鲁斯进入了莱格拉门底。
当荷鲁斯终于来到雾气氤氲的宫殿,见到了这里的领主莱格拉公爵迪尔维大人,他知道自己到来的消息已经由城墙传过来了。脸色阴郁的公爵大人长了一副大胡子——他的皇冠是植入在头皮上的——尽最大可能露出了最友好的微笑,也就是说,从紧绷的两片嘴唇中间露出了两排牙齿。他微微点了点头。
“你真的是荷鲁斯?”他问。
“是的。”
“据说,吾神荷鲁斯每次经过此地,人们都很难认出他。”
“这并不奇怪,”荷鲁斯道,“在这样的大雾中你们还能认出彼此,简直是奇迹。”
迪尔维哼哼了几声权当大笑。“确实如此——我们常常认不出彼此,错杀了自己人。不过,每次荷鲁斯到来,我主都会给我们带来可验证的神迹。上一次……”
“……上一次,布尔瓦当政,我将一支木箭射入一个边长两尺的大理石立方体,箭的两端从立方体的两面刺出。”
“您还记得!”
“当然。我是荷鲁斯啊。你仍保留着那大理石?”
“是的,这是当然。”
“那么现在带我去看。”
他们进入火炬映照的安放王座的房间,这里墙上挂满各色冷冷闪光的兵器,只有一些肉食动物的蓬松皮毛,间或能转移人的目光。在王座的左边,墙上的一个壁龛中有个小小的底座,上面安放着一块灰色与橙色相间的大理石立方体,中间插着一支箭。
“那儿,您看到了。”迪尔维用手示意。
荷鲁斯走到近前,欣赏了一下这个小展示。
“这次我要自己设计一个供验证的神迹,”他说,“我要取出这支箭。”
“这支箭是可以抽出来的。这不能算——”
荷鲁斯将右手握拳抬至与肩齐高,向前向下挥去,将石头击碎。他取出其中的箭,将它递给迪尔维。
“我是荷鲁斯。”他宣布道。
迪尔维看着箭,又看看剩下的大理石的碎块和沙砾。
“您无疑就是荷鲁斯。”他同意道,“我能如何为您效劳?”
“多诺利素以占卜师闻名,而莱格拉门底的占卜师们又是个中翘楚。我希望拜见你们最高明的占卜师,我有一些问题要寻求答案。”
“最高明的就是老弗莱塔格。”迪尔维一边说,一边掸掉他百褶短裙上的碎石尘土,“他确是最伟大的占卜师的一员,只是……”
“只是?”荷鲁斯问道。他已经读出了迪尔维的想法,但仍然礼貌地等着他自己说。
“伟大的荷鲁斯,这位占卜师精于使用内脏占卜,然而,只有人类的内脏才能满足他的需求。现今我们很少关押囚犯了,因为这会大大增加开销,而这样的事,要找到志愿者就更难了。”
“我们难道不能说服弗莱塔格用某种动物的内脏来替代吗?仅此一次?”
荷鲁斯再次读到了对方的想法,叹了口气。
“当然,伟大的荷鲁斯。但是他无法保证这会与使用更好的材料时,发挥相同的作用。”
“我很好奇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我无法回答,最强大的荷鲁斯。我自己不是占卜师——虽然我的母亲和姐姐都有透视能力——但是我知道,在所有占卜师中,读取内脏及粪便的是最古怪的流派。就比如这位弗莱塔格,据他自己说,他近视得非常厉害,而这就意味着——”
“给他必要的原料,当他准备好回答我的问题时,就来通知我!”荷鲁斯道。
“是,强者荷鲁斯。我马上组织一支突袭队伍。我能看出您非常急切。”
“最为急切。”
“……而且我有个邻居,正好可以拿来教育世人遵守边界!”
迪尔维从他的王座上跳起,伸手取下上方悬挂着的一只长号角。他三次将号角拿至嘴边,每次都吹得脸色通红青筋暴起,眼睛从眉毛下面凸出来。之后他将号角放回原处,摇摇晃晃地瘫坐到他的公爵位子上。
“我的族长们片刻间就会来到。”他喘着气道。
片刻间,响起了一阵蹄声,三个身着百褶裙的武士,骑着独角兽飞驰而来,进入大厅之后继续威风凛凛地骑行,直到迪尔维举起手叫道:“突袭!突袭!伙计们!去突袭维尔斯康红族。从他那里给我抓半打俘虏回来,在明天黎明的晨雾散去之前!”
“大人,您是说俘虏?”肤色晒得黝黑的那个叫道。
“你听得没错。”
“在明天黎明前!”
“是!”
他们绕了大厅一圈就离开了。
第二天黎明,荷鲁斯被人唤醒后,被请到一个房间,里面已经躺着六个赤身裸体的人。手和脚踝被捆在背后,全身都布满了深深的刀痕和鞭打的痕迹。这个房间小而冷,仅有四支火炬照明,唯一的窗户开在对着浓雾的墙上。地板上散落着许多从月刊《莱格拉时报》上拆下的纸张,把地面盖满了。在窗台边倚靠着一个矮个子,老得秃顶,粉色脸,两腮塌陷,眯着眼睛斜视着,手上正用一块磨刀棒磨着几把锋利的刀片。他穿着一件白色围裙,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浅色的眼珠移动到荷鲁斯身上时,头点了几下。
“我听说,您有一些问题。”他说起话来,在字与字间都要停下来大喘气。
“你听说的是正确的。我有三个问题。”
“只有三个?神圣的荷鲁斯?这就意味着一套内脏就足以解决问题了。一个像您这样智慧的神,一定能想出更多问题。我们手头有必要的材料,浪费了总是有点可惜。已经很久……”
“尽管如此,三个问题,是我想要内脏神谕解答的全部了。”
“那么,好吧。”弗莱塔格叹道,“既然如此,我们就用他的。”他用刀片指了指一个灰色大胡子,那人的一双黑眼珠正死死地盯着他的。“他叫博塔格。”
“你认识他?”
“他是我的一位远房表亲。他也是维尔斯康大人的主占卜师——当然他是个不懂装懂的骗子。好运最终让他落入了我的手里。”
名为博塔格的那人听着这些话,向《时报》的讣告栏上啐了一口。“你才是骗子,强大的肠子误读者!”他说。
“胡说!”弗莱塔格边喊边跌跌撞撞冲到他身边,抓住他的胡子。“今天就是你臭名昭著的行骗生涯的末日!”弗莱塔格划开对手的肚子,继而伸手进去,掏出一捧内脏,将它们摆放在地板上。博塔格叫喊、呻吟,最后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弗莱塔格将弯弯曲曲的肠子砍碎,用手指将其中的内容摊开。他蹲伏在地上,向前倾着。“好了,您的问题是什么,欧西里斯之子?”
荷鲁斯道:“首先,我在哪里能找到曾经一千王子?其次,阿努比斯的特使究竟是谁?第三,这位特使现在身在何处?”
弗莱塔格念念有词,拨弄着地上那些冒着热气的东西。博塔格突然动了动,再次呻吟起来。
荷鲁斯试图读出占卜师的想法,但发现各种想法在翻腾颠倒,于是最后他只好站在唯一的窗户前向外看。
这时,弗莱塔格开口了。
“在马拉切克城堡。”他说,“那是中间世界的中心,在那里,您会遇到一个人,他将带您到您寻找的人面前。”
“……奇怪,”博塔格脑袋动了起来,喃喃地说,“这部分你倒是解读对了。但是你没能看到——你被遮蔽了——因为你错误地弄混了一小片肠系膜——你看不到一些事……”博塔格拼劲全力将身体拉近,喘息道,“而且你……没有告诉……伟大的荷鲁斯……他会面临极大的危险……而且,最终……失败……”
“安静!”弗莱塔格叫道,“我没有询问你的意见!”
“它们是我的肠子!我不能让一个装腔作势的人误读它们!”
“另外两个问题的答案似乎还不是很明了,亲爱的荷鲁斯。”弗莱塔格说着,继续切割另一段肠子。
“假预言家!”博塔格抽泣道,“也是在马拉切克,他将见到阿努比斯的使者,这使者的名字已经用我的血拼了出来,在那页纸上!他的名字……是……沃金……”
“哦,不对!”弗莱塔格大叫,一边继续切着肠子。
“等一下!”荷鲁斯将手放在弗莱塔格肩上,“你的这位同行至少在这个问题上是对的,因为,我知道这位使者现在的名字的确是沃金。”
弗莱塔格停手,审视那页杂志。
“阿门。”他赞同这点,“即便是业余选手,也有可能偶遇洞悉的灵光。”
“……所以看起来,我注定会见到这位沃金,如果我去马拉切克这个地方——我必须去。但是我的第二个问题,除了沃金这个名字,我希望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在阿努比斯王重新赐予他名字、将他派出死亡之家前,他是谁?”
弗莱塔格将脑袋凑近地板,搅动他面前的一堆东西,又在一截肠子上切了一阵。
“这件事,荣光荷鲁斯,似乎无法确知。神谕并没有揭示——”
“多塔得……!”博塔格喘息着道,“……就在那里,多么……清楚……明明白白……”
荷鲁斯追踪着这位已经被掏了肠子的濒死预言师的思想,他颈后的长翎竖了起来。但预言师的思维中没有其他令人生畏的名字,因为他已经断气了。
荷鲁斯将他的眼睛合上,不禁战栗了一下:离看清事实真相只有一步之遥,答案却突然消逝,永远不见了。
荷鲁斯放下手时,弗莱塔格已经站起身,向下看着他表弟的尸身微笑着。
“江湖骗子!”他鄙夷地说,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
墙上,有一个小小的、奇怪的、凶残的影子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