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英伦 第七章 森林小径之续

他们骑着马慢跑在林间,突然一只野雉嘶鸣着从荆豆丛中冒了出来,沿着他们面前的小径一路飞远了。菲利克斯刚才还在专心致志地观察着右手边的冷杉林,这下突然停住了。奥利佛留意到这点,也尽可能快地勒住缰绳,以为菲利克斯是要紧一下他的马鞍肚带。

“怎么了?”他在马鞍上回身问道。

“别出声!”菲利克斯说着下了马。他的马接受过狩猎训练,此刻一动不动地站着,如有需要,它可以在这几码的距离内静静待上几个小时。奥利佛勒马退了回来,见菲利克斯正要屈身拉弓。

“是丛林蛮人。”菲利克斯轻声说着,已然把箭环套在了角弓的缺口上,并从腰带中抽出一支箭,先前他已从肩上的箭袋里多抽出两三支插在腰带中方便备用,“我觉察到他们出没的迹象已经有一会儿了,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了,在这儿等我一下。”

他避开小径隐入冷杉林间,与小径隔着很远的距离,接着他走入荆豆旁边的柳树丛。他留意到树丛靠外的部分一根小枝条被折断了,断枝还是绿的,无生气地挂在树皮上。若说是林间的牛来这吃食,它们应该会去啃咬大树枝末端的嫩叶,很少染指柳树,因为柳芽味道苦涩,不甚美味。也不会是鹿,时下还是春天,有那么多美食供它们选择。

柳条折成这样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被人弄断的,抑或是有人猛挥了一下棍子打断的。走近柳树丛,他看出折痕很新,因为树枝还绿得很,并没有开始枯萎,树皮也还柔软,树汁饱满。柳条不是用刀子之类的利器割断的,而是靠着蛮力,一下就弄断。紧接着,又有什么吸引了菲利克斯的注意,那是远在树丛深处,一根更大的枝条。

这次它没有折断,但树皮却有一部分被磨掉了,而且像是遭受过什么硬物(比如大力扔出的石头)的重击,被生生扯了下来。他检查了一下四周地面,却看不到任何石块。再次看向那块树皮,他推断这根本不是石块造成的,因为剥落的部分没有切割的痕迹。这股冲击是由毫无尖锐突起部位的物体打上去的。如今菲利克斯已经确信,树丛外部那根小枝条的断裂和内部这大树枝的伤痕,全是丛林蛮人的“投猎棒”穿过这里而造成的。

投猎棒是丛林蛮人唯一的投掷类武器,通常用山楂子树制成,会有一个极短而细的把手,插上一个又大又重且表面光滑的球状物。有了它,他们就可以撂倒任何小猎物,无论是穴兔、野兔,还是小鹿(它甚至能击折一只成年鹿的腿),或是大型鸟类,比如林火鸡。丛林蛮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十码内偷袭,大力扔出棒子,几乎从不失手。倘若未能一击毙命,猎物也必然惊得不知所措,这比起被箭射伤的猎物容易得手多了,因为一只大型鸟类即便被射中翅膀,仍能沿地面一路鼓翼飞过,可能就会钻入莎草丛或是人类无法进入的灌木丛隐没了踪迹。

再言,被棒子的重击剥夺了行动能力的猎物毫不费力便能擒获,无须猎狗帮忙。即便没被棒子打死,稍后丛林蛮人手指轻轻一拧或是给它一锄刀,也就没命了。丛林蛮人的锄刀可以随时化身为他们的匕首、刀叉,成为他们的凿子、掘根斧和弧口凿。它是一块十英寸长的铁片(几乎没有钢铁制的,因为他们不懂得如何让钢变硬),顶端抑或说最宽的一端有一英寸半宽,打造的形状和磨尖的区域就像凿子,只是边缘不直,而是斜下来,因而每个斜面都与另一面相交,汇至一个尖头,这个尖头一共有四面,就像枚钉子。

的确有人猜测最初这种锄刀就是用大熟铁钉做成的,就像古人用的那种铁钉,在石头上把一端磨尖,另一端敲平。锄刀的中部有个把手,就在类似凿子的一端和尖头端的中间。把手是用动物的角或者骨头(锄刀穿透骨头中空的部分)做的,打磨到合适手持的尺寸。用锄刀类似凿子的一端,丛林蛮人可以击碎猎物及他的食物,斜边则用来把肉片开。他还可以用凿子这端来打造他的投猎棒、制陷阱、挖掘用得着的植物根。而尖头一端,则可以用来当叉子叉肉,或是刺进猎物的脖子放光它的血,又或者用来刺穿熟睡的敌人。

丛林蛮人刺出的伤口总是很容易辨识,因为伤口永远呈正方形,因此这过于明确的线索经常吐露出究竟谁是害了那众多不幸猎人性命的罪魁祸首。不管这一次丛林蛮人到底是朝什么扔了棒子,总之它飞入柳树丛,击断了细枝并在深处的大枝条树皮上留下痕迹。一瞬间的反应让菲利克斯确信丛林蛮人是正在猎捕野雉。就在几分钟前刚好一只野雉沿着他们面前的小径飞走了,而一只野雉出现的地方,通常还会有另几只就待在附近。

人人知道丛林蛮人特别钟情于野雉,完全不顾繁殖季节一年四季都在猎捕它们。人们相信就是他们造成这种鸟类数量锐减,如今森林覆盖广阔,要是没有蛮人频繁猎杀,野雉的数量本来要多得多。从断枝的新鲜程度来看,这蛮人穿过这里不过是几小时前的事,或许是在黎明的时候,很可能当时他就藏在这附近,或许不出几百码。

菲利克斯小心地四下观望,却没有任何发现。四周都是树木,没有一棵大到后面可以藏下一个人。荆豆的枝杈小而稀疏,四周也没有足够的蕨类植物能藏住任何东西。再好的眼力也不会再有什么收获,地上没有任何足迹,落在地上的枯叶和冷杉的针叶也确实没受到过任何踩踏。冷杉顶部枝杈稀疏,透过它们可以看到天空。究竟这蛮人是躺在地面的一个小洼槽里,是拿枯叶和落下的针叶遮住了自己,抑或是他之前就继续上路现在已到了几英里外,完全无迹可寻。但是有一点菲利克斯很确定,这蛮人绝对到过这里。

他返回去找奥利佛,心里思量着,不无担忧,因为这些蛮夷野人离奥罗拉如此之近,而他自己却要远行了,这感觉让他不舒服(虽然实际上几乎没有危险)。沉浸在思绪中的他没有留心道路,猛然间发觉脚下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挣扎。他瞬间弹开,尽最大力远远跳开,不禁哆嗦了一下,原来他踩到了一条蝰蛇,正因为自己下意识机械地一跳,才逃过它的毒液。

这条毒蛇有了身孕,正享受着温暖阳光的照射,听到菲利克斯靠近也没有像平常那样游开,于是他完全踩在了上面。他加快脚步逃离现场,找奥利佛会合,心里还有些后怕。在林间这样的事故稀松平常,沙质的土壤提醒猎人保持警觉,这样的一个早上似乎预示着不祥,加之他还发现了丛林蛮人的踪迹,这完全毁了菲利克斯一天的心情。

听了对柳枝伤痕的描述,奥利佛也赞同是蛮人所为,随即提到他们一定要记得提醒男爵家的牧人,消失许久的丛林蛮人正在附近出没。那之后不久,他们走出了阴暗的冷杉林,跨过一条宽敞倾斜的道路,那里几乎看不到树木,全被去年一场森林大火吞噬了。翠绿的嫩草已经开始萌芽。在这里他们可以骑着马并肩慢跑。阳光倾泻下来,鸟儿欢愉地鸣唱。然而他们很快穿过了这一切,调整着速度,再次进入林间。

高大的山毛榉有着浑圆光洁的树干,茂密地生长着,彼此紧紧相邻立于干燥的高地之上。它们浓密的树枝在头顶上空交错盘结,形成一道绿色的拱廊,延绵数英里。树间的地面爬着满满的凤尾蕨,当下正是它们飞长的时节,和着苔藓,它们铺就一条绿色的小径。兄弟二人穿过这片美妙之地,一头正在吃草的红色雄鹿受了惊扰,沿着小径一路奔下,飞速跳跃的身影宛如风般划过。不消一刻的工夫,它已经离开小径跳入一片凤尾蕨中,留下的只有它穿梭于山毛榉间的隐约一瞥。他们途经之处,松鼠察觉到他们接近的声响便蹿上树干,还有很多待在树间的地面,其他的则高高爬到他们头顶上方的树杈上,他们便一路在其身下穿行。沿途,啄木鸟掠过这整片林荫道。

有那么一回,奥利佛指向一头灰猪抑或是蕨猪长长的瘦骨嶙峋的侧影,当时它正赶着奔过凤尾蕨地。林间有几处空地,他们途径一处的时候惊扰了几只鹿,那些鹿匆忙跳入灌丛中时兄弟俩才瞥见它们的尾巴,经过空地复而又是山毛榉林。山毛榉总能撑起一片最美的山林,它和橡树皆是如此。因此即便旅途已经接近尾声,他们终于钻出山毛榉林看到古堡就在眼前的时候,还是不免遗憾起来。

地势突然向下倾斜通向山谷,山谷那一边鼓起的便是唐斯丘陵地。古堡矗立于一座孤立的绿意盎然的矮山之上,就位于穿过溪谷的途中。向左看去是散绕的河流,右侧极目所望皆是延绵的山毛榉林。他们脚下斜坡上的植被几乎被清除殆尽,唯留几处山楂树丛。这里并没有围栏护着,然而大概一英里远的地方,一个牧牛人正坐在一棵山毛榉下,让他的牛在身下的坡上吃草。

行到山谷下,开始竖起了栅栏,并不宽但是延绵很长。围场直向左延伸到河岸,而河对岸还有两片牧场。右侧的围栏长达近一英里半,从他们刚才经过的位置就能俯瞰全貌。在围场内部,谷物生长得繁茂翠绿,马匹和牛群四处晃着,草垛和其他屋舍四散其间。农奴寄居的镇子或村舍搭建在河岸之上,紧邻古堡后方。古堡另一侧的唐斯丘陵突起,延绵一英里多,羊群正在上面吃着草,山脊处有的区域树木繁茂,有的则地势空旷。如此一来圈起来用来耕作的山谷便四处均被树木和山丘围护了起来。

古堡坐落的独立圆丘单独被第二道栅栏围着,在其上方的悬崖边缘同样用打火石和灰泥砌起了结实的防护高墙,顶端做成锯齿的形状。四周没有瞭望塔或堡垒。墙内挺立着一栋古老的爬满常春藤的建筑,是先人留下的。建筑有几处山形墙,屋顶铺着瓷砖,是用来居住的寓所。花园位于高墙和内部这道栅栏之间。当下这一切景象看着都那么平静祥和,但就在几年之前,这里却经历了残虐的争战。唐斯丘陵延伸向南部,那里便是吉卜赛人和金加力人的聚集地,对于他们,来自防护墙内部和后方丘陵区的监控时刻未曾松懈。

眼下他们缓缓骑下山坡,几分钟的工夫就到达了外层栅栏的门关处。之前看守人已经留意到他们的到来并且告知了守卫,但是随着他们靠近,看守认出了他们,大门随即在他们面前旋开。他们骑着马迈过去,小步朝着山丘行进,同样轻松地通过第二道闸门。抵达防护墙的门关时他们翻身下马,等着看守把他们到来的消息禀告堡主一家。片刻过后,男爵之子登上门廊前来迎接,透过敞开的窗子,男爵夫人和奥罗拉向他们挥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