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著人问题
爱德华·丹顿是一个与社会格格不入的人,早在孩提时代,他就表现出离群索居的某些苗头。这本来应该引起他父母的足够重视。作为父母,应该毫不迟疑地把他带去看资深的青少年心理学医师,进行心理咨询,他们自然可以找出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丹顿的儿童心理具有这种不合群的倾向。然而,丹顿的父母并没有重视这一问题。他们大概以为孩子可塑性强,自己以前不是也一样吗?
树大自然直。
可是,丹顿从来也没有改掉过这一毛病。
在学校,诸如群体文化适应、同胞和睦相处、价值认同、社会习俗判定此类在现代社会中正常生活所必须掌握的一些课程,丹顿几乎没有一门获得了及格学分。由于他缺乏足够的理解能力,丹顿根本无法在这个现代社会中正常地生活下去。
丹顿过了多年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
从他的外表来看,绝对没有人能看出丹顿缺乏起码的与人相处的能力。他身材高大、健壮,碧绿的眼睛,有朝气,性情随和。光凭表面直觉,丹顿还真是迷住了不少姑娘的芳心。其中几个一提到他便赞不绝口,那言下之意就是准备把他当作未来丈夫的候选人。
不过,即使是再傻的女孩也不难看出丹顿的不足之处。游戏刚刚开始,集体舞蹈才进行几个小时,他就有点萎靡不振了。在十二人桥牌游戏中,丹顿经常是心不在焉,别人不得不一再让他重新叫牌,弄得其他十一位玩家十分扫兴。此外,他还非常讨厌地铁演习。
丹顿努力想掌握这项传统集体活动的实质。在与他的队友们臂挽臂连在一起之后,他竟然不顾一切地闯进了一节地铁车厢,试图在另一队强攻对面车门之前占领它。
本队的队长朝他喊道:“队员们,往前冲!我们要把这节车厢开到洛克威!”而对方队队长则对喊道:“千万不要!伙计们,集合!这是布朗克斯区公园,要不就算失败!”
丹顿于是挤在密集的人群中艰难地往前冲。笑容浮在脸上,可那忧郁的皱纹却挂在他的嘴角和眼角。他当时的女友问:“爱德华,你究竟是怎么搞的?你不是在闹着玩吧?”
“当然是闹着玩的。”丹顿气喘吁吁地答道。
“可你现在并不是在闹着玩!”那女孩哭了起来,茫然不知所措,“爱德华,难道你不知道这是我们祖先结束侵略的方式吗?历史学家说,是地铁演习阻止了一次全面的氢战。我们也要进行演习,经历侵略和反抗,我们必须用一种适当的传统游戏来化解某些人心中的侵略念头。”
“是的,我知道,”爱德华·丹顿说道,“其实,我喜欢这个。我——噢,我的天哪!”
就在这时,第三队冲了进来,他们手挽手唱了起来:“卡纳西,卡纳西,卡纳西!”
就这样,丹顿又失去了一位女友。因为,她觉得跟了丹顿显然没有任何前途。不合群是永远也无法掩饰的。显而易见,在缅因州洛克波特市到弗吉尼亚州洛夫克市的这段纽约地铁里,丹顿绝不可能快乐。正因为如此,在其他任何地铁中,他同样也不会快乐的。
丹顿曾经试图克服自己的这些缺点,但是徒劳无益。不仅如此,他的其他毛病也开始显现出来。由于广告投射对视网膜的影响,他的眼睛开始出现散光;由于歌舞广告,他经常出现耳鸣现象。医生警告他,光凭症状分析永远也不可能消除他的这些身心失调症状。此言差矣!真正需要进行治疗的,是丹顿的基本神经机能病以及不合群问题。不过,这一点丹顿实在无能为力。
于是乎,丹顿觉得还是走为上策。他要逃离这个世界。在地球上无立足之地,而到了广阔的太空世界,说不定就会有着无限的发展机会。
在过去的两个世纪,数百万精神病患者、神经过敏者、心理变态者和各种狂热分子纷纷投奔其他星球。早期的探索者采用麦克尔森驱动装置作为飞船的动力。这种飞船从一个星系飞向另一个星系,往往要花费二十至三十年的时间。现在,新型飞船采用GM亚太空力矩转化器作为动力,这样,同样距离的太空飞行几个月就可以完成了。
不爱走出地球家园的人自然是善于社交。每当失去一位朋友他们都会大发感慨,一旦得到额外的生育机会,他们更是欢欣鼓舞。
到了二十七岁,丹顿决定离开地球,开始环游太空。当他把他的准生证交给他最要好的朋友艾尔·特莱夫时,那简直是一个让人落泪的感人场面。
“哎呀,爱德华。”特莱夫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将那本小小的珍贵证书在手里翻来翻去,“你不知道这对我和米特尔是多么的重要。我们一直想要两个孩子。现在,因为你——”
“甭客气。”丹顿挥挥手,一副不屑的样子,“无论我到哪里,我都不需要任何生育许可证。实际上,我可能无法养育孩子。”这句话他是刚刚想起的,于是顺便补充了一句。
“那岂不让你感到伤心吗?”艾尔问。他总是牵挂着朋友们的健康和快乐。
“我想是这样。不过,过一段时间之后,也许我还可以找到一位移民外星的女孩。与此同时,还可以净化自己。”
“说得对极了。你准备选择什么工作呢?”
“植物园艺。说不定我还会成为行家里手呢!”
“你很有可能。”艾尔答道,“哎,伙计,那就祝你好运,伙计。”
一旦准生证没了,木已成舟,丹顿就只有大胆地往前闯了。丹顿交出了他的遗产,作为交换,政府为他提供了不受限制的免费交通和为期两年的基础设备使用期和经费。
丹顿随即便离开了地球。
他尽量避开人口较为密集的地方。这些地方一般都把持在一些狂热的小集团手里。
他可不想去考兰尼II星那种地方。在那里,一台巨型计算机成立了一个数学王国。
丹顿对诸如赫尔5号星球这些地方也没有任何兴趣,342位极权主义者在急切地策划着征服整个银河系。
在经过农耕星球时,他绕了过去。那种死气沉沉、处处要求循规蹈矩的地方,只适合于那些极端的健身理论和实践活动。
后来,他来到赫多尼亚星球。他曾经也考虑过在这个众所周知的星球上定居下来。但是,尽管赫多尼亚人活得很开心,但据说他们的寿命一般都很短暂。
于是,丹顿决定来个远距离旅行,继续向太空深处飞去。
丹顿来到了采矿星球。这个到处是岩石的阴暗的星球只住着寥寥几个人。那些神情忧郁、留着胡须的男人动不动就大动肝火,诉诸于暴力。最后,他来到了新的领地。这些无人居住的星球是过去距离地球最遥远的地方。丹顿巡视了其中几个,最后找到了一个至今还没有智能生命的星球。
这是一个静谧的水泽之国,中间点缀着一些大的岛屿。这里丛林茂密,养育着丰富的鱼类和各种猎物。飞船船长以公证人的身份正式确认丹顿对这个星球的所有权。丹顿把它命名为新塔希提岛。
快速勘察表明,其中一个大的岛屿要比其他岛屿优越得多。于是,他就决定在这里着陆。
在这里,他开始建设自己的营地。
一开始要做的事还真是不少。丹顿用枝条和编织草带在靠近银色海滩的地方盖起了一座房子。他还制作了一根用来捕鱼的长矛和几张渔网。最后他开辟了一个植物园,而且欣喜地发现,这里,每天早晨七点至七点半都要下一场暴雨。在热带阳光和丰沛雨水的滋润下,植物园中的植物生长得非常茂盛。
总之,新塔希提岛是一座天堂。要不是后来出了点问题,丹顿可能会一直在那里活得舒舒服服、乐不思蜀了。
那个他认为最能让他全身心投入、不想其他杂念的植物培植,结果搞得是一塌糊涂。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白天黑夜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女人,一连好长时间都在默默吟唱着爱情歌曲,当然,是在热带地区一轮圆月那橙色的光亮下。
这样下去对身体健康可没有什么好处。绝望之中,他让自己全身心投入其他的业余活动之中。首先是画画。但不久他又不画了,改为旅行。旅行发腻了,便搞起了作曲。但后来这个也放弃了,他利用本地的各种石料雕刻了两座巨型雕塑。完成这些后,他又试图再做点其他什么的。
其他好像没有什么事可做了。他的植物园用不着照料也能长势良好。作为地球上的物种,它们完全扼杀了另一个世界植物的生长。鱼儿成群结队地进入他的网中,只要他想吃肉,随手捞上一网就可以使他够吃够喝了。他发现自己又在没日没夜地想着女人——高挑的、小巧的、白皮肤的、黑皮肤的还有棕色皮肤的女人。
有一天,丹顿发现自己开始想着火星上那些讨人喜爱的女人,想着地球人以前无法做成的事情。后来,他终于明白,自己必须采取什么重大行动了。
可是,该做什么呢?他不知道如何发出求救信号,更不知道如何逃离新塔希提岛。正当他沉思默想考虑这个问题时,一个黑点出现在海滨上空。
丹顿看到那黑点越来越大。他看着看着,觉得自己紧张得快喘不过气了。他害怕那东西又像以前一样变成了一只鸟或一只巨型昆虫。那黑点的体积在继续增大。不久,他可以看见那闪闪发光的银灰色引擎。
一艘太空船飞来了!这下,他不再是孤独一人了!
那飞船盘旋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着陆了。丹顿换上他最好的长方形印花布——这是一件他认为特别适宜于新塔希提岛气候的南海服装。洗完澡,他细心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观看着太空船降落。
那是一只古老的麦克尔森驱动型飞船,丹顿原以为这种飞船早已退役了。不过,这只飞船显然已经飞行了很久,船身到处留有凹陷和划痕,显得非常陈旧,但它的样子似乎还不服老。它的名字高傲地刻在船头上——哈特人部落。
人们经过漫长的太空旅行,一般都会急需补充新鲜食物。丹顿为太空船旅客采摘了一大堆水果。正好在哈特人号于海滩着陆时,非常雅致地堆码好。
一扇窄窄的舱门开了,走出了两个男人。他们都配备有步枪,从头到脚穿得一身黑色。他们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丹顿快步跑了过去:“嗨,欢迎你们来到新塔希提岛!朋友,我很高兴见到你们!你们带来了什么最新消息——”
“站住!”一个男人大声喝道。那人大约五十岁,高高的个子,瘦骨伶仃,粗糙的脸上布满了伤痕。他那双冰冷的蓝色眼睛仿佛是两枝锋利的箭射向丹顿。他将枪口对准丹顿的胸膛。旁边的男子是一位年轻人,虎背熊腰,宽宽的脸膛,身材不高却很结实。
“我怎么啦?”丹顿停下脚步问。
“你叫什么名字?”
“爱德华·丹顿。”
“我叫西蒙·史密斯,”那位瘦高个介绍道,“哈特族的军事首领。这位是杰迪基亚·弗兰克,我的副统帅。你怎么说起英语来了?”
“我一直说的是英语。”丹顿答道,“你瞧,我——”
“其他人都哪儿去了?他们藏在哪里?”
“没有其他人,这里只有我。”丹顿看着太空船,看见了每个出口处男男女女那一张张的面孔,“我采摘了这堆水果恭候你们大家。”丹顿站在水果堆旁朝他们挥着手,“我想,你们在经过漫长的太空旅行之后需要吃一些新鲜的食物。”
一位留着金黄色短发的漂亮女孩出现在舱门口:“父亲,我们可以出来了吗?”
“不!”西蒙喊道,“这里不安全。安妮塔,进去。”
“那我就在这里观看。”她答道,用一种好奇的眼神盯着丹顿。
丹顿也盯着她,一股淡淡的、异样的激情传遍了他的全身。西蒙说道:“我们接受你的馈赠,但是,我们不会吃的。”
“为什么不吃?”丹顿想知道其中的理由。
“因为,”杰迪基亚说道,“我们不知道你们的人在给我们的食物中下了什么毒。”
“下毒?瞧,那我们就坐下来谈谈这个问题吧。”
“你在想什么?”杰迪基亚问西蒙。
“正如我所料想的那样。”军事首领说道,“一味奉承、讨好,其中必然有诈。他的人是不会自己出来的。我敢打赌,他们埋伏在某个地方。我想,给他一个教训是比较合适的。”
“对。”杰迪基亚笑嘻嘻地附和道,“让他们尝尝文明的厉害。”说着,他端起枪对准丹顿的胸口。
“嗨!”丹顿后退一步,大声喊道。
“父亲,可他什么也没干呀!”安妮塔问。
“这正是关键所在。杀死他,他就什么也干不成啦!惟一恭顺的土著人成了一个死人。”
“这样,”杰迪基亚插了一句,“其他的人就会明白我们说话算数。”
“这不公平!”安妮塔愤愤不平地叫了起来,“长老会——”
“现在不是由长老会来领导。第一次在外星登陆属于紧急状态。在此期间,我们实行的是军事管制。我们可以见机行事。记住LanII星上的教训!”
“等一下。”丹顿说道,“你们全搞错了。这里只有我,没有别人,没有任何理由去——”
一颗子弹射在他的左脚附近,溅起了一阵沙土。丹顿奔向丛林,掩蔽起来。另一颗子弹嗖地从他边飞过,第三颗子弹在他钻进茂盛得如同热带丛林的灌木丛时,击中了他耳边的一条细枝。
“在那儿!”丹顿听到西蒙的咆哮声,“应该给他们一个教训!”
他继续跑着,直到自己与那探索太空船拉开了大约半英里的距离才停下脚步。
丹顿用一些本地的香蕉和面包果做了一顿清淡的晚餐。吃过后,他试图想弄明白自己与哈特人之间在哪里出了问题。他们是不是精神有问题呀?他们明明已经知道自己是个地球人,独自一人,手无寸铁,而且自己对他们友好相待,可他们还是朝他开枪——作为给反抗他们的人的一个教训。教训谁呀?对于肮脏的土著人来说,他们又想教训谁呢……
问题就在这儿!丹顿肯定地朝自己点点头。哈特人想必认为他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土著人,而且认为他的部族成员就埋伏在丛林之中,正伺机屠杀刚刚登陆的外星人。这一假设实际上还算是符合逻辑。他在这个遥远的星球上,没有一艘太空船,只系了一块腰布,全身的古铜色。他正是他们想象中的一个荒无人烟的星球上的土著人的样子!
“那他们认为我又是在哪里学的英语呢?”丹顿问自己。
整个过程说起来有点荒唐可笑。他开始走向太空船,他肯定可以在几分钟内消除他们之间的误会。可走了几码远,他又停了下来。
夜幕临近。在他的身后,天空布满了灰白色的云。陆地上升起了一缕缕深蓝色的烟雾,缓缓地向海边飘去。丛林里充满了不祥的声响,丹顿早就发觉这种声响其实并无什么危险性。但新的外来者往往并不这样认为。
这些人好斗,丹顿提醒自己。没想到自己贸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迎接他的却是夺命的子弹。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钻过那些杂乱无章的丛林植物。出来后,一个古铜色的人全身变成了深褐色和墨绿色。走到太空船附近时,丹顿悄悄爬过茂密的灌木丛,朝下面低缓的沙滩望去。
移民们已经走出了他们的太空船。他们这群男男女女包括小孩在内共有几十个人,个个穿着厚厚的黑色衣服,热得浑身冒汗。他们没去理会丹顿送来的本地水果,相反,他们在太空船边展开了一张铝制桌子,摆上了一些单调的食物。
丹顿发现,在人群四周有几个男人端着步枪,身上挂着配备的弹药带。显然,他们在站岗放哨,一边密切注视着附近的丛林,一边忐忑不安地望着头顶上黑压压的天空。
西蒙举起一只手,人群随即鸦雀无声。
“朋友们,”军事首领发表讲话,“我们终于回到了我们盼望已久的家!看哪!这里是一个到处有牛奶、蜂蜜,物产丰富的地方。想一想我们走过的漫漫征途,想一想我们遇到过的千难万险,想一想我们经历过的无数次探索,难道这不值得吗?”
“兄弟,完全值得!”人群齐声喊道。
西蒙又抬起双手,示意人们安静下来:“目前,还没有任何文明人到过这个星球。我们是第一个到达的,所以,这里是属于我们的。但是,我的朋友们,这里也有千难万险。谁知道丛林里藏有什么怪物呢?”
“大不了就是金花鼠那么大的东西。”丹顿自言自语,“他们怎么不问我呢?我可以告诉他们。”
“谁知道海底深处游着什么巨型怪兽呢?”西蒙继续说道,“我们知道一件事:这里有一个土著人,衣不蔽体,野蛮、残忍,而且还狡诈得很,没有道德规范,土著人都是这样。当然,我们必须处处提防着。如果他们不干涉我们,我们将和他们和平相处。我们将带给他们文明的果实和文明的花朵。他们可能会接受友谊。朋友们,时刻牢记:没有人知道一个野蛮人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们的思维并不是我们的思维方式;他们的道德观并不是我们的道德观。我们不能相信他们;我们必须始终保持警锡。一旦出现可疑情况,我们必须先发制人!记住我们在LanII星上的教训!”
人们鼓掌欢呼,唱起了赞歌,然后开始共进晚餐。夜幕降临,探照灯从太空船上扫射出来,把沙滩照得如同白昼。哨兵在来回巡逻着,个个紧张地缩着脖子,荷枪实弹。
丹顿看到移民们抖开睡袋,在太空船船腹下准备睡觉。他们虽然担心遭受突然袭击,可他们不愿意在太空船里再憋上一晚。他们需要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新塔希提岛巨大的橘黄色月亮在云层中时隐时现。哨兵巡逻着,不时呼喊口号,然后聚集在一起彼此安慰、相互保护。一听到丛林中有什么风吹草动,或者看到什么影子,他们便端枪一阵猛射。
丹顿爬回了丛林,他靠在一棵树后休息了一个晚上。那里比较安全,可以躲避射来的流弹。今天还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时机。哈特人太神经过敏了。他相信明天白天以一种简单的、直截了当和理智的方式解决问题更好一些。
问题是那些哈特人似乎并不怎么通情达理。
第二天早晨,形势变得乐观起来。丹顿等待哈特人吃完早餐,然后朝沙滩那边走去。
“站住!”哨兵们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
“那个野蛮人回来了!”一个移民喊道。
“妈妈,”一个小男孩哭了起来,“不要让那个坏人吃了我。”
“亲爱的,别怕。”男孩的妈妈安慰道,“你爸爸身边有枪,野蛮人要是过来就把他打死。”
西蒙冲出太空船,盯着丹顿:“好吧,你!过来吧!”
丹顿小心谨慎地穿过沙滩。由于过度紧张,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丹顿走向西蒙,张开双手,向他表明自己是赤手空拳来的。
“我是这群人的头领。”西蒙自我介绍,他的语速很慢,好像自己是在对一个孩子说话,“我是这些人的头领,你是你们部族的头领?”
“你用不着这样说话嘛!”丹顿说道,“我简直不明白你的话。昨天,我告诉过你,我没有别的部族成员,这里只有我。”
西蒙气得脸色煞白:“你最好跟我老实一点,否则,你会后悔的。眼下,你的部族成员在哪儿?”
“我是地球人。”丹顿叫道,“你聋了吗?你听不见我在说话?”
这时候,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角质架眼镜的矮个子老头儿和杰迪基亚一起走了出来:“西蒙,我想,我还没有见过我们的客人呢!”长者说道。
“贝克尔教授,”西蒙政道,“这个野蛮人声称他是一个地球人,还说他的名字叫爱德华·丹顿。”
教授朝丹顿的长方形印花巾、深褐色皮肤和长满老茧的双脚看了一眼。“你是地球人?”他问丹顿。
“当然是。”
“沙滩那边的石头雕像是谁雕刻的?”
“我雕刻的。”丹顿答道,“不过,那只是一种精神疗法。你看——”
“显然是一件原始作品。那种风格上的模仿,这些鼻子——”
“当时,那只是一个意外。瞧,几个月以前,我乘坐一艘太空船离开地球——”
“它采用了什么动力?”贝克尔教授问。
“采用的是一种GM次空间转矩变换器。”贝克尔点点头,丹顿继续讲述道,“唉,我对考拉尼和赫尔5号这些星球不感兴趣。而赫多尼亚这地方对我这个浪子来说实在是太好玩了。我放弃了到采矿星球和农场星球去开发的机会,让政府的太空船把我留在这里。这个星球已经以我的名字注册为新塔希提岛。但是,我在这里越来越感到孤独,所以,你们的到来令我感到高兴。”
“噢,教授,您是怎么想的?”西蒙问。
“令人吃惊,”贝克尔低声答道,“确实令人吃惊。他对英语口语的掌握表明他具有相当高超的智能。这也是我们在野蛮社会经常遇到的一种现象,即他们具有一种相当发达的模仿能力。我们的朋友丹达(他原来的名字想必应该是这样)可以告诉我们许多有关部落的传奇故事、神话、歌曲和舞蹈——”
“可我是一个地球人!”
“不,我可怜的朋友。”教授委婉地纠正道,“你不是。显然,你曾经遇到过地球人。我想大概是某位商人在这里停下来进行飞船维修吧。”
杰迪基亚说道:“有证据表明,曾经有一艘太空船短时间在这里登陆过。”
“嗯,”贝克尔教授微笑着说,“正好验证了我的假设。”
“那可是一艘政府的太空船。”丹顿解释道。“那飞船把我送到了这里。”
“说来很有趣。”贝克尔教授又滔滔不绝地演讲起来,“他的经历本来还有几分合理性,可每到关键的地方便掺杂了一些神话色彩,让人无法置信。他声称那个飞船由一个‘GM次空间转矩变换器’提供动力——这可就是胡说八道了,因为,惟一的深空传动装置就是麦克尔森。他声称,那次从地球过来的航行是几个月(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明白,一次星际间的太空飞行要花费几年时间)。不过,我们知道没有任何太空飞船的驱动装置可以达到那样快的速度,哪怕是理论意义上的。”
“这种飞船可能是在你们离开地球之后开发出来的。”丹顿说道,“你们离开地球有多长时间了?”
“哈特飞船是在一百二十年前离开的。”贝克尔傲慢地答道,“我们差不多已经是第四、第五代了。还有,”贝克尔转向西蒙和杰迪基亚,“我注意到,他试图想出似乎合理的地名来,比如根据拟声方法编造出考拉尼、赫尔和赫多尼亚这些名字来。可究竟有没有这些地方,他根本就不在乎。”
“有!”丹顿说道。
“在哪里?”杰迪基亚厉声问道,“给我找出它们的方位来!”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领航员。我想,赫尔就靠近牧夫座,也许是仙后座。不,我敢肯定它就是牧夫座——”
“朋友,我很抱歉。”杰迪基亚说道,“你可能没有想到吧,我就是一个领航员。我可以让你看看星系图。图上根本没有这些地方。”
“你们的星系图过时一百年了!”
“那么,星系的问题就到此为止吧。”西蒙说道,“哎,丹达,你们部族成员到哪儿去了?他们为什么要躲避我们?他们有什么计划?”
“简直是无稽之谈。”丹顿抗议道,“我怎么能让你们相信呢?我是一个地球人。我生在、长在——”
“够了。”西蒙突然怒斥道,“如果说我们哈特人有什么不能忍受的话,那就是土著人的顶撞。丹达,你快说吧,你们的人在哪里?”
“只有我一个人。”丹顿还是那句话。
“你要守口如瓶?”杰迪基亚咬牙切齿地说道,“也许该让你尝尝皮鞭的滋味——”
“慢着,慢着。”西蒙说道,“他的部族成员会出来领取救济物资的。土著人总是这样。丹达,你也可以到那边一起干,帮助我们卸下救济物资。”
“不,谢谢。”丹顿答道,“我要回——”
杰迪基亚挥起一拳,打在丹顿的牙床上。丹顿踉跄了几步,差一点儿失去了平衡。
“首领说了不许顶撞!”杰迪基亚吼道,“你们土著人怎么这样懒惰?你只要一卸完珠子项链和印花棉布,我们马上就会付你钱的。现在就去干活。”
这似乎是有关这一话题的最后的一句话。就像以前上千颗不同星球上那千百万个土著人一样,丹顿加入了移民们长长的卸货队伍,把物资卸下太空船。
傍晚时分,货物卸完了,移民们都聚集在沙滩上休息。丹顿坐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试图想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正当他沉思默想的时候,安妮塔端着一壶水走了过来。
“你认为我是土著人吗?”他问。
安妮塔坐在丹顿的身边:“我真的看不出你不是土著人还会是其他什么人。人人都知道一艘飞船能飞多快,而且——”
“你们离开地球之后,时代已经变了。他们那时已经在某个行星上着陆了,对不对?”
“当然。哈特飞船去了赫加斯特拉I号星球,但那里不够富饶。所以,下一代便转移到了科特迪,然而,玉米发生了遗传突变,差一点儿把他们彻底毁灭了。于是,他们又飞往LanII号星球。他们以为那里将会成为一个永久的家园。”
“后来怎么样?”
“那些土著人,”安妮塔伤心地说着,“我以为,他们对我们非常友好。刚开始,人人都以为我们完全控制着局面。后来有一天,我们与土著人之间爆发了战争。虽然他们只有长矛之类的武器,但他们人多势众,所以,我们的飞船又被迫离开了。我们便来到这里。”
“噢,”丹顿叹道,“难怪,你们对原土著人那么紧张呢!”
“这个,当然。在遇到紧急情况时,我们处于军事管制之下。那就意味着由我的父亲和杰迪基亚指挥。但只要紧急状态过去了,我们的哈特政府就会将权力接管过来。”
“谁领导政府?”
“一个长老会。”安妮塔答道,“几个厌恶暴力、心地善良的人。如果你和你的人确实是和平友好的话。”
“我没有任何人。”丹顿不耐烦地说道。
“——那么,在长老会统治下,你会经常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安妮塔最后说道。
他们坐在一起,望着落日。丹顿注意到,晚风撩起她的头发,将那如丝般的秀发吹到了她的额前,晚霞把她的面颊和嘴唇映照得楚楚动人。丹顿心里一阵颤动。他告诉自己,这是夜晚变得寒冷的缘故。安妮塔一直滔滔不绝地谈论着她的孩提时代。这时,她发觉自己难以讲完她的故事,甚至无法继续她那一连串的思绪。
很快,他们的手不知不觉地碰到了一起。指尖接触了,紧紧握在一起。久久地,他们一句话也不说。最后,他们轻轻地、久久地亲吻着。
“混蛋,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人走了过来,高声问道。
丹顿抬起头,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他那壮实的脑袋在月光下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轮廓,他那双拳头背在身后。
“杰迪基亚,请……”安妮塔说道,“别在这里逞能。”
“起来。”杰迪基亚用一种来者不善的语气命令丹顿,“你站起来。”
丹顿站了起来,双手几乎攥成了拳头,等待着。
“你,”杰迪基亚转向安妮塔,“你想给你的部族和整个哈特人带来耻辱吗?你疯啦?你不能与一个肮脏的土著人瞎胡闹。你还是保持一份自尊吧!”然后,他又转向丹顿,“你得学点儿什么了,好好学学。土著人不得玩弄我们哈特女人!现在,我要在这儿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让你铭心刻骨。”
扭打了不到几个回合,杰迪基亚便发现自己仰面躺在地上。
“快来呀!”杰迪基亚喊道,“土著人造反了!”
太空船里传来了报警铃声,警报声响彻夜空。经过长期紧急状态演练的女人和孩子迅速撤回太空船。男人们立即拿起步枪、机关枪和手榴弹,向丹顿挺进。
“这只是一个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事。”丹顿喊道,“我们之间存在一点分歧,仅此而已。这里根本就没有任何土著人。只有我一个人。”
哈特最高首领命令道:“安妮塔,快,赶快撤回去!”
“我没有看见任何土著人。”那女孩坚定地说道,“其实,那也不是丹顿的错——”
“回去!”
安妮塔撤离是非之地。丹顿没等机关枪开火,便迅速钻进了丛林。
丹顿匍匐前进了五十码,然后起身没命地奔跑起来。
所幸的是,哈特人没有去追他。他们只是在他们的飞船附近设立了警戒,保护着他们的登陆场和一条狭窄的丛林延伸带。丹顿听到外面彻夜都是枪声、叫喊声和让人揪心的哭声。
“那里有一个!”
“快,机关枪开火!他们在我们背后!”
“在那儿!在那儿!我打中一个!”
“不,他跑了。他在那儿……你瞧,他在树上!”
“开火,伙计,快开火!”
在哈特人击溃想象中的野蛮人进攻的整个夜晚,丹顿躲在丛林里听着外面的喧闹声。
黎明时分,枪声终于平静了下来。丹顿估计昨晚可能浪费了一吨的弹药,成百上千棵树木被拦腰打断,几亩的草地被踩成了泥浆,丛林变成了一个无烟弹药的靶场。
丹顿时断时续地睡着了。
约莫中午时分,他一觉醒来,听到有人穿过下层灌木朝这边走来。丹顿退到了丛林深处,用本地的香蕉和芒果为自己做了一顿饭。然后,他决定把一些事情从头到尾仔细想一想。
可是,什么也想不出来,他的心里只有安妮塔。他在为失去她而不停地叹息。
整整一天,丹顿郁郁寡欢地在丛林里徘徊着。到了傍晚,他又听到有人穿过下层灌木朝这边走来。
他转过身,向小岛深处走去。后来,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丹顿!丹顿!等一等!”
原来是安妮塔。丹顿犹豫起来,不知道该如何行事。安妮塔可能已经决定离开她的部族,跟他一起生活在这片碧绿的丛林中。不过,更现实的是,她很有可能是作为一个诱饵被哈特人派遣出来的,带着一群男人来消灭他。他怎么能知道安妮塔究竟忠诚于谁呢?
“丹顿!你在哪儿?”
丹顿提醒自己,他们之间绝不可能有任何结果。她的人已经表明他们对土著人的看法。他们永远也不会相信自己,而且始终都想置他于死地……
“丹顿,请出来!”
丹顿耸耸肩,循声朝她走去。
他们在丛林中一块小小的空地里相遇。此时此刻,安妮塔的头发一片零乱,身上的卡其衫被丛林里的多刺植物挂破了,但对丹顿来说,再没有一个比她更可爱的女人了。此时,他忽然觉得她是来与他一起私奔的。
后来,他突然发现,几个武装人员在离安妮塔五十码的地方一路尾随着她而来。
“这没什么。”安妮塔解释道,“他们并不是来杀你的,他们来只是为了保护我。”
“保护你?防备我?”丹顿苦笑了一声。
“他们可不像我那么了解你。”安妮塔说道,“在今天的长老会上,我把真相告诉了他们。”
“真的?”
“当然。那次打斗不是你的过错,我这样告诉了每个人。我告诉他们,你反抗只是为了自卫。这里只有你,我真的这样说了。”
“姑娘,你真好!”丹顿深情地说道,“他们相信你了?”
“我想是的。我解释说,土著人的进攻随后就要开始了。”
丹顿叹息道:“瞧,土著人都没有,哪来的土著人的进攻呀?”
“可那里真的有。”安妮塔说道,“我听到他们在叫喊。”
“那是你们自己的人。”丹顿试图想出一些证据来让她相信。
如果他连这样一个女孩都无法说服,又如何去说服其他哈特人呢?
后来,他终于想出来了。那是一个非常简单的证据,但却可能具有绝对的说服力。
“你们确实相信这里有土著人大规模的袭击。”丹顿说道。“那当然。”
“有多少土著人?”
“我听出来你们的数量与我们至少是十比一。”
“那么,我们有武器吗?”
“你们肯定有。”
“那么,你们哈特人怎么连一个人也没有受伤呢?”丹顿得意地问。
安妮塔睁大了眼睛:“但是,亲爱的丹顿,许多哈特人都受伤了,有些人的伤势还很严重。在那次战斗中没有人员死亡,这倒确实是一个奇迹!”
丹顿感觉到脚下似乎在移动。一时间,他相信了安妮塔的话。
哈特人是那么肯定!也许他真的有自己的部落。成百上千个和他一样的古铜色的野蛮人,藏在丛林里,等待着……
“那个教你英语的商人想必是一个不讲公德的家伙。你知道,把军火卖给土著人违反了星际法。有朝一日,他会被抓住的,并且——”
“军火?”
“肯定是。当然,你们无法非常正确地使用它们。但西蒙说过,那个军火商——”
“我想你们所有的伤亡全是由枪弹造成的。”
“是的。那些人不让你们靠近,让你们无法使用刀子和长矛。”
“我明白了。”丹顿说道,他的证据完全被推翻了。不过,他已经神智清醒了,为此他感到心情非常舒畅。毫无组织性的哈特军队在丛林里到处搜索,一遇什么动静便随意开枪射击——彼此对射。当然,他们受到了处罚。没有人被杀死这何止是一个奇迹,简直是不可思议!
“不过,我已经跟他们解释了,那不能怪你。”安妮塔说道,“你是首先受到袭击的,你自己的人肯定以为你遇到了什么危险。长老们认为有这种可能性。”
“他们真好。”丹顿答道。
“他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毕竟,他们也认识到,土著人也是跟我们自己一样的人嘛!”
“你能肯定吗?”丹顿问,带有一丝淡淡的嘲讽。
“当然。所以,长老们召开了一次重要的会议,讨论了对土著人的政策,并决定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一问题。我们为你和你的人划定了一块一千英亩的保留区。这地方应该算是足够大了吧?那几个人现在就准备设立界桩。你可以平安无事地居住在你的保留区内,而我们居住在岛上自己的区域内。”
“什么?”丹顿惊讶地问。
“为了保证这一承诺。”安妮塔继续说道,“长老们要求你接受这一条约。”说着,她递过一卷羊皮纸。
“这是什么?”
“这是一份和平条约。它宣告哈特-新塔希提岛战争的结束,祈求我们两个部族人民永远和平共处。”
丹顿木然收下了那张羊皮纸。他看到陪同安妮塔来的那几个哈特人正在把红黑相间的界桩钉入地面。他们边做边唱,为这么迅速而轻松地达成解决土著人问题的方案感到由衷的喜悦。
“可你不认为,”丹顿说道,“同化也许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吗?”
“我赞同。”安妮塔答道,脸一下子羞红了。
“你真的同意?你是说你愿意——”
“当然,我愿意。”安妮塔答道,不好意思看他的眼神,“我认为,两个强大民族的合并将会成为一桩千古美谈。丹顿,那你就可以告诉孩子们多少神奇的故事和传说啊!”
“我可以教他们如何钓鱼、如何打猎,教他们认识哪些植物是可以吃的,诸如此类的事多着呢!”
“还有所有你们部族那些丰富多彩的歌曲和舞蹈。”安妮塔叹息道,“要是那样,那该是多么美妙啊!丹顿,我感到很抱歉。”
“不过,我看还是有希望!难道我不能跟长老谈谈吗?我还可以做点什么?”
“什么也无法。”安妮塔说道,“丹顿,如果我跟你私奔的话,他们会去寻找我们的,无论要花费多长时间。”
“他们永远也发现不了我们!”丹顿保证。
“也许。我愿意冒这个险。”
“亲爱的!”
“但是,我不能。丹顿,还有你那些可怜的部族成员呢?如果我不回去,哈特人会仇视他们,把他们斩尽杀绝的。”
“我没有任何部族成员!我没有,真他妈的见鬼了!”
“你这样说可就有点自私了。”安妮塔温情地劝道,“不能仅仅为了两个人的爱情就牺牲那么多人的生命。丹顿,你必须告诉你的人不要跨过边界线。否则,他们会开枪的。再见,记住最好是走一条和平的道路!”
安妮塔匆匆离他而去。丹顿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诅咒着她那把他们无端拆开的高尚情操,同时,也为她对自己部族那份忠诚而更加爱她。他的部族成员只是他们想象出来的,这算不上什么,要紧的是他要假想自己是有部族成员的。
最后,他只得转身又返回丛林深处。
丹顿在一个乌黑的死水滩边停下了脚步。这里长着几棵巨树,水边点缀着一些开着花的蕨类植物。在这里,他想计划一下自己今后的日子。安妮塔走了,所有与人类的交往也断了。他告诉自己,他不需要哈特人的任何东西。他有自己的保留区。他可以重新去搞他的植物园,再雕刻几个塑像,再作几首曲子,写出另一本日志……
“见你的鬼吧!”丹顿对那几棵巨树吼道。他不想净化自己了。他想安妮塔,他想与人类生活在一起。他现在讨厌孤独。
但他又怎么能实现这一愿望呢?
似乎什么也无法去做。丹顿靠在一棵树旁,凝望着新塔希提岛这讨厌的蓝色天空。假如哈特人不是那么迷信、不是那么害怕土著人的话,那该多好啊!
就在此时,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产生了,一个非常可笑、非常危险的计划……
“这值得一试。”丹顿自言自语道,“哪怕是被他们杀了。”
他走出丛林,走向哈特人的边界线。
当丹顿靠近太空船时,一个哨兵看见了他,端起了手中的枪。
丹顿举起了双手。
“别开枪!我要跟你们的头儿谈话!”
“回你的保留区去。”哨兵警告,“回去!否则,我就开枪了。”
“我得跟西蒙谈谈!”丹顿说着,站在原地不动。
“命令就是命令。”哨兵吼道,枪口瞄准丹顿。
“等一等。”西蒙走出飞船,深锁着眉头,“怎么回事?”
“土著人回来啦!”哨兵说道,“长官,我要开枪吗?”
“你想要什么?”西蒙问丹顿。
“我来这里只是给你发出一份宣战书。”丹顿大声说道。
这席话震动了整个哈特人营地。几分钟内,每个男人、女人和孩子都聚集在飞船附近。长老们和老人委员会按照白胡子的长短依次站在一侧。
“你不是接受和平条约了吗?”西蒙问道。
“我和岛上的其他首领谈了。”丹顿走上前去,说道,“我们觉得这个条约不公平。新塔希提岛是我们的。它属于我们父辈和父辈的父辈。在这里,我们养育着我们的孩子,播种着我们的玉米,收割着我们的面包果。我们不愿意住在那个保留区!”
“噢,丹顿!”安妮塔从飞船里跑出来,喊道,“我要你给你们的人民带去和平!”
“他们不听。”丹顿说道,“所有的部族都聚集起来。不仅仅是我们自己的辛诺希人,还有德劳维迪人、拉洛加西迪人、莱特尔希洛西人以及维特尼人。自然也包括他们的子部落和属地。”
“你们有多少人?”西蒙问。
“五六万。当然,我们手中全都没有枪。我们大多数人只依靠毒箭和标枪之类比较原始的武器。”
人们紧张地窃窃私语。
“我们的很多人将会被杀死。”丹顿坚定地说道,“但是,我们不在乎。每一个新塔希提岛人将像猛虎一样勇猛地去战斗。我们与你们在数量上是一千比一。其他岛上还有我们的兄弟,他们会加入我们的队伍。无论我们将付出多少人员伤亡的代价,无论战斗多么惨烈,我们必将会把你们驱逐到海里。我已经说过了。”
说着,他转身撤回丛林,昂首阔步地走了。
“长官,我现在可以开枪了吗?”
“把枪放下,你这个笨蛋!”西蒙厉声训斥道,“丹顿,等一等!我们可以达成协议,流血对我们双方都没有任何意义。”
“我同意。”丹顿严肃地答道。
“你想要什么?”
“平等权利!”
长老随即召开紧急会议。西蒙倾听了他们的意见,然后转向丹顿。
“这也许可以满足。还有其他要求吗?”
“没有了。”丹顿答道,“当然,还有。为了保证哈特部族和新塔希提岛部族的联盟,联姻是最好的选择。”
又经过了一番会谈之后,长老们向西蒙发出指示。军事首领显然已经感到心烦意乱了。绳索已经套在了他的脖子上,但他还是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对长老们达成的协议点头表示同意,然后走向丹顿。
“长老会已经授权我与你们结成歃血为盟的兄弟情谊。你和我,分别代表各自的部族将我们流出的血融合在一起,然后举行一个美好的、庄严的象征性仪式,再切开面包,洒上盐——”
“抱歉!”丹顿说道,“我们新塔希提岛人不赞成那种仪式。必须是联姻方式。”
“老兄,去你的吧!”
“这是我要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绝不会接受!绝不!”
“那么,只好来一场战争了。”丹顿宣战后,走进了丛林。
丹顿是有意来挑起战争的。但是,一个土著人又如何对抗一艘全副武装的飞船呢?他问自己。
正当他盘算这个问题的时候,西蒙和安妮塔穿过丛林向他走来。
“好吧。”西蒙气愤地说道,“长老会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们哈特人对从一个星球转移到另一个星球已经厌烦了。我们以前也遇到过土著人问题。假定我们转移到别的什么地方,我们还会遇到这一问题。我们讨厌所有的土著人问题,所以,我想——”他喘着粗气,但语气坚定、果敢,“我们还是同化为好。至少,这是长老们的想法。就我个人而言,我宁愿去战斗。”
“那你们将会以失败而告终。”丹顿坚定地表示。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可以单枪匹马地与哈特人较量,并贏得胜利。
“也许是这样。”西蒙承认,“你应该感谢安妮塔,是她带来了和平。”
“安妮塔?为什么?”
“为什么,老兄,她是我们营地里惟一愿意嫁给一个衣不蔽体、肮脏不堪、尚未开化的野蛮人的姑娘!”
随后,他们结婚了。
而如今,作为朋友的丹顿帮助着哈特人征服了他们的新领地;反过来,他们也给丹顿带来了文明的奇迹。他学会了十二人桥牌和集体舞蹈。不久,哈特人在这里建起了首条地铁——因为一个文明人必须放弃侵略并且还把那个传统的游戏教给了丹顿。
丹顿试图掌握这项早已学会了的传统的地球娱乐的精髓,但那显然已经超越了他那顽固不化脑袋瓜的理解力。文明使他感到窒息,于是,丹顿带着他的妻子在这个星球上不停地奔波,时刻走在探险的前沿阵地,远离文明的舒适生活。
后来,人类学家经常来访问他。他们记下了他对孩子们所说的故事,以及新塔希提岛人的美丽传说——天神呀、水怪呀、火神呀,还有山林中的仙女;讲述着卡德满是如何奉命在三天之内就从虚无中创造出这个世界,为此他得到了什么奖赏;他们在阴间相遇时,杰瓦希对胡图门莱蒂都说了些什么,还有这次会谈都有些什么奇特的结果。
人类学家注意到,这些传说与地球上的某些传说有不少相同之处,于是,他们便提出了几种有趣的推测。他们对新塔希提主岛那些令人难忘的巨大沙石雕塑、古怪的作品很感兴趣,显然,这些作品是那个如今踪影全无的新塔希提岛先民们留下的。
不过,对科学工作者来说,最令人感兴趣的是新塔希提岛人本身。这些快乐的、随时都带着笑脸、比其他民族身材更加魁梧、更为健壮、更加英俊而健康的古铜色原著民,在白人到来之时便神秘地消失了。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上了年纪的哈特人能够记得曾经见过他们,但他们讲述的故事,人们认为根本就不太可靠。
“我的部族成员?”在被人问到这一问题时,丹顿这样答道,“他们无法忍受白人的那些疾病、白人的机器文明以及白人严格而循规蹈矩的生活方式。现在,他们在天堂那边的瓦卢拉活得更加逍遥自在。有朝一日,我也会回到那个地方去。”
听他这么一说,白人感到深深地愧疚,于是,便加倍地对丹顿这位最后的土著人表示他们的友善。
(闻春国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