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洛诺克行星每三百二十三个洛诺克日绕它的恒星旋转一周。我们将一洛诺克年定为十一个月,每个洛诺克月有二十九天四小时零三十秒。我们用殖民者来源的十颗星球和麦哲伦号为月份命名。我们将抵达洛诺克的那一天定为一月一日,将一月命名为麦哲伦月。麦哲伦号的船员很感动,这是好事,但给月份命名那天已经是麦哲伦月二十九日了。属于他们的月份马上就要结束,因此他们也高兴不到哪儿去。

决定允许开始垦殖后不久,海勒姆·约德尔找我单独谈话。他说殖民者中有很大一部分显然不够垦殖的资格,他们只接受过现代农耕设备的训练,无法适应门诺派熟悉的手工劳动和普通机械。我们虽然带来了基因改良后的速生种子,两个月内就能收割第一茬作物,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实际上我们并不懂,因此饥荒就在前方等着我们。

约德尔问能不能让门诺派为整个殖民地种植庄稼,免得三个月后我们上演星际食人惨剧。门诺派可以接收其他殖民者当学徒,在现场手把手教学。我欣然同意。阿尔比恩月的第二周,门诺派成员看完土壤研究报告,他们种植小麦、玉米和各种蔬菜;他们从冻眠中唤醒蜜蜂,让它们去跳授粉舞蹈;他们放牧牲畜,教来自另外九个殖民地和一艘飞船的殖民者熟悉精耕和混栽、保碳和高卡种植,还有如何在最小的空间内得到最大的收成。我稍微放松了一点,莎维德丽前阵子一直在拿人肉开玩笑,她终于找到了新的嘲讽对向。

翁布里亚月,丑鼠发现速生马铃薯很好吃,我们在三天内就失去了好几英亩。我们遭遇了第一种农业害兽。医疗室已经建成,黑匣子里拥有全套设备。一名殖民者在搭谷仓时不小心被带锯切掉一根手指,曹医生只花几个小时就用手术机器人接了回去,她非常高兴。

中国月的第一个周末,我主持了洛诺克星的第一场婚礼,女方是富兰克林星的凯瑟琳·晁,男方是罗斯星的凯文·琼斯。婚礼上大家闹得很欢。两周后我主持了洛诺克星的第一场离婚——还好不是晁和琼斯。贝阿塔终于受够了让人恼火的扬·克拉尼茨,和他分道扬镳。这次大家闹得更欢。

伊利月十号,我们完成了第一次大收割。我宣布这一天是法定假日和感恩节。殖民者为门诺派建造会堂以示感谢——在建造会堂的过程中,他们只是偶尔请求门诺派教徒的指点。第二批作物定于不到一周后播种。

喀土穆月,帕特里克·一美和朋友去西墙外的小溪边玩耍。他沿着小溪奔跑,滑了一跤,头部撞在一块石头上,溺水身亡。他年仅八岁。殖民点的大部分民众参加了葬礼。喀土穆月的最后一天,帕特里克的母亲安娜偷了朋友的一件厚重外套,在口袋里装满石块,走进小溪追随儿子而去。她成功了。

京都月,五天里有四天下大雨,毁坏庄稼,打乱了殖民点当年第二次收割的计划。佐伊和恩佐闹分手闹得很不愉快,第一次恋爱经常会弄得人心烦意乱,闹分手并不稀奇。佐伊的情缘刺激得希克利和迪克利非常痛苦,他们甚至开始公开讨论怎么解决恩佐的问题。佐伊命令他们停下,他们有点吓住她了。

极乐月,交狼(就是那种类似郊狼的猎食动物)又回来骚扰殖民点,企图袭击羊群这个现成的食物源。殖民者于是想方设法发动反击。莎维德丽在顽抗三个月之后,终于和贝阿塔约会了一次。第二天莎维德丽将昨晚描述为“一场很有意思的失败”,但拒绝深入讨论。

洛诺克进入仲秋时节,最后一批临时帐篷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舒适的简单小屋,有些就在克洛坦小镇上,有些在周界外的垦殖地上。一半殖民者还住在克洛坦镇上,向门诺派教徒学习农耕技术。另外一半已经开出了各自的垦殖地,隔年将自己播种和收割。

莎维德丽的生日(从哈克贝利星日历转换成洛诺克日历)是极乐月二十三日。我给她的礼物是小木屋里的室内厕所,另一头连接很容易排空的小型化粪池。莎维德丽真的哭了出来。

罗斯月十三日,亨利·阿伦怀疑妻子瑟蕾莎与曾经同住一个帐篷的男人有外遇,于是打了她。瑟蕾莎的回应是用沉重的平底锅还击,打断了他的下巴,敲掉了三颗牙齿。亨利和瑟蕾莎都去看了曹医生,亨利随后进了由马厩匆忙改建而成的监狱。瑟蕾莎申请离婚,搬进原来同住一个帐篷的那个男人家。她说他们以前根本就没睡过,但这么一说确实是个他妈的好主意。

那个男人名叫约瑟夫·朗。凤凰月二十日,朗失踪了。


瑟蕾莎·阿伦来向简报案说朗失踪了,我对简说:“首先,亨利·阿伦最近在哪儿?”

“白天被监视劳动,”简说,“只有撒尿的时候才放他一个人去。夜间回监狱牢房睡觉。”

“牢房好像不是很难逃出来。”我说。牢房以前是用来关马匹的。

“对,”简说,“但马厩就很难了。只有一扇门,有一道锁,而且还在外面。夜里他不可能出去。”

“他可以找朋友收拾朗。”我说。

“我不认为阿伦有朋友,”简说,“查德和阿里录过他们邻居的口供,大家都说亨利挨那一平底锅纯属活该。我会让查德再去问一问,但我不觉得能有什么结果。”

“你怎么看?”我问。

“朗的垦殖地紧挨着树林,”简说,“瑟蕾莎说他们曾经进过树林散步。林象穿过那片区域迁徙,朗想去仔细看看。”林象就是我们落地后不久有人在树林边缘看见的笨拙动物,它们似乎会定期迁徙觅食。我们来的时候刚好是它们在我们这里停留的尾声,现在是新一轮的开始。要我说,林象还不如我长得像大象呢,但无论我喜不喜欢,这个名字反正是叫定了。

“所以朗去看林象,结果迷路了。”我说。

“或者被踩死了,”简说,“林象的个头够大。”

“那好吧,咱们召集一个搜索队,”我说,“假如朗真的迷路,他要是不傻,就会留在原地等我们去找他。”

“他要是不傻,又怎么会去追林象呢?”简说。

“你肯定不喜欢玩远足狩猎。”我说。

“经验告诉我,不要故意去追异星动物,”简说,“因为它们经常会反过来追杀你。我一小时后召集搜索队。你也一起来吧。”


刚过中午,搜索队开始寻找朗。有一百五十人主动参加,亨利·阿伦不受待见,但瑟蕾莎和朗有很多朋友。瑟蕾莎想报名,但我让她的两个朋友陪她回家了。我害怕带上她结果撞见朗的尸体。简将搜索区域分为许多小块,一组人负责一小块,每个小组都必须用喊声保持联系。莎维德丽和贝阿塔虽说在约会中遭遇了很有意思的失败,但两人成了好朋友,她们和我一个小组,莎维德丽紧握着早些时候从某位门诺派教徒那换来的旧式罗盘。简离我有一段距离,佐伊、希克利和迪克利陪着她。我不怎么情愿让佐伊参加搜索,但有简和奥宾人陪同,她在树林里比在克洛坦镇上要安全得多。

搜索开始三小时后,希克利跑了过来,身披纳米网格屏蔽服的他显得阴森森的。“萨根中尉想见你。”他说。

“好的。”我说,示意莎维德丽和贝阿塔跟我走。

“不,”希克利说,“就你一个人。”

“怎么了?”我问。

“我不能说,”希克利说,“快来吧,少校,别磨蹭了。”

“那我们就困在这恐怖的森林里了。”莎维德丽对我说。

“你们想往哪儿走都行,”我说,“但千万记得通知两侧的小组,免得他们跟丢。”说完,我就跟着大步流星离开的希克利小跑而去。

几分钟后,我们来到简的身旁。除了简,玛塔·皮罗还有另外两名殖民者也在,三个人都脸色惨白,毫无表情。他们背后是一头林象的庞然尸体,无数小虫嗡嗡乱飞,林象再过去还有一具较小的尸体。简瞥我一眼,对皮罗那三个人说了句什么。他们看看我,点头表示同意,然后朝殖民地的方向走去。

“佐伊在哪儿?”我问。

“我让迪克利送她回去了,”简说,“我不想让她看见这个。玛塔和她的小组发现的。”

我指了指较小的尸体。“看着像是约瑟夫·朗。”我说。

“没那么简单,”简说,“你过来。”

我们走到朗的尸体旁。尸体血肉模糊。“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简说。

我弯下腰仔细看了看,强迫自己排空胡思乱想。“他被啃过。”我说道。

“我也是这么告诉玛塔和其他人的,”简说,“我也暂时希望他们这么认为。你看得再仔细点儿。”

我皱起眉头,继续打量尸体,想看清明显被我看漏的什么细节。我忽然看到了。

我吓得浑身冰冷。“天哪。”我说,后退几步。

简瞪着我。“你也看见了,”她说,“他不是被啃咬过,而是被屠宰的。”


医务室里挤着一整个委员会加上曹医生,大家都很不舒服。“不太好看,做好心理准备。”我提醒他们,然后拉开被单,露出约瑟夫·朗的残缺尸体。只有李晨和玛塔·皮罗像是要呕吐,情况比我预想中要好得多。

“天哪。有东西吃了他。”保罗·古铁雷斯说。

“不。”海勒姆·约德尔说。他凑近朗。“你们看,”他指着一个地方,“组织是被切断而非撕开的。这儿,这儿,还有这儿。”他扭头看着简,“所以你叫我们来看。”简点点头。

“为什么?”古铁雷斯说,“我不明白。你要我们看什么?”

“这个人是被屠宰的,”约德尔说,“下手的人用某种利器切下他的肉块。应该是刀或斧。”

“你怎么看得出?”古铁雷斯问约德尔。

“我屠宰过相当多的动物,知道伤口会是什么样。”约德尔说,抬头看着我和简,“二位总督在战场上见过足够多的暴力,知道这是什么伤口。”

“但你们不可能确定。”玛丽·布莱克说。

简扭头对曹医生点点头。“骨头上的裂纹符合切割器具,”曹医生说,“角度很精确,被动物啃咬过的骨头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做这件事的是智慧生物,不是野兽。”

“你的意思是说殖民点有杀人犯?”曼弗雷德·特鲁西约说。

“杀人犯?”古铁雷斯说,“去他妈的杀人犯!有个食人魔在四处游荡。”

“不对。”简说。

“什么意思?”古铁雷斯说,“你自己说的,这个人像牲口似的被开膛破肚,下手的肯定是殖民点的某个人。”

简望向我。“好吧,”我说,“我必须严肃一点了。作为殖民联盟派驻洛诺克殖民地的总督,我在此宣布,与会各位都有义务遵守《联邦保密法》。”

“我同意。”简说。

“意思是说,我们在这里的所有言行出了这个房间都不得对外泄露,违者当以背叛联邦论处。”我说。

“你什么意思?”特鲁西约说。

“我就是这个意思,”我说,“不是开玩笑。敢对外泄露我和简接下来要说的话,你的麻烦可就大了。”

“这个‘大’能有多大?”古铁雷斯说。

“枪决。”简说。古铁雷斯犹豫地笑了笑,等待简说她在开玩笑,但始终没有等来。

“好吧,”特鲁西约说,“我们明白。不会说出去的。”

“谢谢,”我说,“我们叫你们来有两件事。首先是这个,”——我指了指朗的尸体,曹医生已经把被单又盖了回去——“其次是这个。”我从试验台上的一块毛巾底下拿出一样东西递给特鲁西约。

他看了一会儿,说:“看着像是矛头。”

“就是矛头,”我说,“在朗旁边的林象尸体里发现的。估计被掷出去插在林象身上,林象拔出来后折断了——或者先折断再拔出来。”

特鲁西约正要把矛头递给李晨,突然停下来,又低头看着矛头。“你不会真的是那个意思吧?”他说。

“被屠宰的不只是朗,”简说,“林象也遭到了屠宰。朗的周围有脚印,因为玛塔和他的搜索小组,我和约翰都看过他。林象周围也有足迹,但不属于我们。”

“林象是被交狼咬死的,”玛丽·布莱克说,“交狼成群活动,这种事很正常。”

“你没听明白,”简说,“林象是被屠宰的,屠宰林象的人也屠宰了朗,而屠宰林象的不是人类。”

“你的意思是说洛诺克星还有某种土著智慧生物。”特鲁西约说。

“对。”我说。

“多智慧?”特鲁西约问。

“足够做出这东西来,”我指的是矛头,“虽然很简陋,但毕竟是矛。而且足够它们做出用于屠宰的刀具来。”

“我们来洛诺克星快一年了,”李晨说,“假如它们真的存在,我们为什么从没见过?”

“我认为我们见过,”简说,“我认为就是我们抵达不久企图进入克洛坦村的动物。爬不过屏障就想挖洞钻过来。”

“我以为那是交狼。”李晨说。

“我们在一个洞里杀了一头交狼,”简说,“不代表挖洞的就是交狼。”

“洞恰好在我们第一次看见林象的那段时间出现,”我说,“现在林象回来了。也许这种生物是跟着兽群跑的。没有林象,就没有洛诺克穴居人。”我指着朗说:“我猜它们在捕猎林象。正在屠宰割肉的时候,朗不巧正好路过。它们也许出于恐惧杀了他,然后也割了他的肉。”

“它们将朗视为猎物。”古铁雷斯说。

“这一点还不确定。”我说。

“少来了,”古铁雷斯指着朗说,“狗娘养的把朗做成了他妈的肉排!”

“对,”我说,“但我们并不清楚他是不是被猎杀的。我不希望我们仓促得出结论。也不希望大家因为这些生物和它们对我们的恶意而陷入恐慌。就我们所知,它们没有任何意图。这次很可能只是偶然相遇。”

“你难道想建议咱们假装乔不是被杀和吃掉的吗?”玛塔·皮罗说,“这怎么可能?荣和伊凡知道,因为他们和我一起发现的尸体。简叫我们别声张,所以我们还没说出去。但这种事不可能永远保密。”

“这部分不需要保密,”简说,“你们可以告诉大家,但别多说什么。有动物杀人的那部分请暂时保密。”

“我不会骗我的人说这只是偶发的动物袭击。”古铁雷斯说。

“没有人要你这么做,”我说,“跟他们说实话:有捕食动物跟随林象群,它们很危险,在得到进一步通知前,禁止进入森林,没有特别的事情就别离开克洛坦。但暂时就说到这里为止。”

“为什么?”古铁雷斯说,“它们对我们构成了真正的威胁。它们已经杀死了一名人类,吃了我们中的一员。我们的人必须做好准备。”

“因为要是人们认为有某种智慧生物在猎杀他们,就会有各种非理性的反应,”简说,“比方说你现在的样子。”

古铁雷斯瞪着简。“我不喜欢你暗示我的反应不合理性。”

“那就别做非理性的事情,”简说,“因为那样会造成不必要的后果,古铁雷斯,别忘了你必须遵守《联邦保密法》。”古铁雷斯安静下去,但显然并不满意。

“听我说,”我说,“假如它们真是智能生物,那么别的暂且不提,我认为我们对它们负有一定责任,首先就是不要因为误解就杀光它们。另外,假如它们真有智能,那么肯定有办法能让它们知道应该远离我们。”我指了指矛头,特鲁西约把矛头递给我。“老天在上,它们还在用这东西,”我挥了挥矛头,“哪怕只用我们不得不使用的土枪,估计也能把它们杀光一百次了。但我觉得杀戮这种事能免则免。”

“允许我换个角度看问题,”特鲁西约说,“你请我们向人们隐瞒生死攸关的信息。我——我认为保罗也一样,认为隐瞒这种信息会让人们更不安全,因为大家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和什么东西打交道。你抬起头来看一眼。我们挤在一个用防电波纤维包裹的集装箱里,否则就有可能暴露行踪,这是因为我们的政府向我们隐瞒了生死攸关的信息。殖民联盟政府把我们当傻子耍,所以我们才会活成现在这个鸟样。别介意……”特鲁西约对海勒姆·约德尔说。

“没关系。”约德尔答道。

“我的重点是,我们的政府用秘密主义毁了我们,”特鲁西约说,“我们为什么要用同样的手段对付我们的人民?”

“我不打算永远保密,”我说,“但暂时缺少情报,无法证明这种生物能不能构成真正的威胁,我希望能先搞清楚这个,免得大家被丛林里出没的洛诺克星原始人吓得发疯。”

“你猜想人们会吓得发疯。”特鲁西约说。

“我也希望事实能证明我是错的,”我说,“但咱们暂时先把保险摆在第一位吧。”

“我们反正没得选,你想怎样就怎样吧。”特鲁西约说。

“天哪。”简说。我在她的声音里听见了一丝不寻常的语气:恼怒。“特鲁西约,古铁雷斯,你们用一用你们的脑子行吗?我们并不是非得告诉你们这些。发现尸体的是玛塔,但她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你们只有约德尔看得懂那是什么伤口,但他也是到了这儿才看见的。如果我们不想告诉你们,你们就不可能知道。我可以销毁证据,你们谁都不会发现。但我们不想这么做,我们知道我们必须告诉你们。我们信任你们,愿意分享并非必须分享的信息。也请你们信任我们,在你们告诉殖民者之前,先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的要求并不过分。”


“我即将告诉你的所有内容都受《联邦保密法》保护。”我说。

“我们有联邦?”杰瑞·本奈特问。

“杰瑞。”我说。

“对不起,”杰瑞说,“怎么了?”

我说出智慧生物的存在,还有昨晚委员会碰头的结果。“够凶险的,”杰瑞说,“你要我做些什么?”

“查看联盟给我们有关这颗星球的所有文件,”我说,“要是发现有任何地方说明联盟知道这种动物的存在就告诉我。随便什么都行。”

“没有直接提到过,”本奈特说,“这一点我可以肯定。我为你打印文件的时候读过一遍。”

“我要找的也不是直接提到的地方。我指的是任何能说明它们存在的文字。”我说。

“你认为殖民联盟蓄意隐瞒这颗星球存在智慧生物?”本奈特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我说,“说不通。但把我们送到截然不同的另一颗星球来,然后切断所有联系,这么做也同样说不通,对吧?”

“朋友,你说得有道理,”本奈特说,思考片刻,“你要我查多深?”

“尽可能深,”我说,“为什么这么问?”

本奈特拿起工作台上的手持终端,调出一份文件。“殖民联盟使用标准格式存储这些文件,”他说,“文本、图像、音频,都用了同一种文件格式。这种格式有个好处,就是可以追溯编辑历史。你写个草稿,发给老板,老板修改后发还给你,你能看见老板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修改。无论修改过多少次都有记录,删除的内容保存在元数据里。打开版本跟踪功能才会看见这些东西。”

“因此做过的修改应该还在文件里。”我说。

“有可能,”本奈特说,“殖民联盟有规定说必须削除最终版本内的这类元数据,但规定是一码事,让人记住要这么做就是另一码事了。”

“那就去看吧,”我说,“我要你检查所有内容。这么麻烦你真是过意不去。”

“没有的事,”本奈特说,“批处理命令很容易就能解决问题,然后就看怎么设置搜索参数了。交给我吧。”

“我欠你一个人情,杰瑞。”我说。

“是吗?”本奈特说,“能不能帮我找个助理?整个殖民点只有我一个搞技术的,事情非常多。我从早到晚都关在这个箱子里。要是有人陪我就好了。”

“这事交给我,”我说,“文件交给你。”

“说定了。”本奈特说,挥手赶我出去。

我一出来,简和海勒姆·约德尔就迎向我。“我们有问题了,”简说,“大问题。”

“什么?”我说。

简朝海勒姆点点头。“保罗·古铁雷斯和另外四个人今天经过我的农场,”海勒姆说,“带着步枪走进树林。我问他去哪儿,他说他和朋友们去打猎。我问他们去打什么,他说我应该很清楚他们打算打什么。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说我的宗教禁止我杀死智慧生物,我请他重新考虑他要去做的事情,因为他将会违背你的命令,计划杀死另一种智慧生物。他哈哈大笑,走向树林。他们现在就在树林里,佩里总督。我认为他们打算杀死能找到的所有那种生物。”


约德尔送我们到他看见那几个人走进树林的地方,说他在外面等我们。简和我进去,开始寻找他们留下的足迹。

“这儿。”简指着地上的脚印说。保罗和他那帮人毫无掩饰踪迹的意识——也可能是他们想掩饰,却非常不擅长。“白痴。”简说,就跟着脚印跑了出去,想也没想就用上了新躯体给她的速度。我连忙跟上去,但没她那么快,也不如她安静。

一公里后,我追上了她。“别再这样了,”我说,“我的肺都快喘出来了。”

“安静。”简说。我闭上嘴。简的听力无疑和速度一样也经过了强化。我尽量安静地把氧气吸进肺部。她开始向西走,我们听见一声枪响,紧接着又是三声。简跑向枪声响起的地方,我尽可能快地跟上她。

又过了一公里,我们跑进一片林间空地。简跪在一具躯体旁,躯体下的血泊正越来越大。另一个人坐在旁边,靠灌木丛撑住身体。我跑到简和躯体旁,躯体的前襟满是鲜血。她几乎没有抬头。“已经死了,”她说,“子弹从肋骨和胸骨之间进去,径直穿过心脏,从背后出来。倒地前多半就死了。”

我抬头看男人的面孔。我花了一小会儿才认出他:马可·弗洛瑞斯,来自喀土穆星的殖民者。我把弗洛瑞斯留给简,走向茫然瞪视前方的那个男人。他也是喀土穆星的殖民者,盖伦·德隆。

“盖伦。”我说,蹲下直视他的眼睛。他看不到眼前的现实,我打了几下响指,好不容易叫醒他。“盖伦,”我又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打中了马可。”德隆用闲谈的平淡声音说。他的视线越过我,没有看任何东西。“我不是存心的。它们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我朝一只开枪,马可恰好插进来。子弹打中他。他倒下了。”德隆用双手抱住前额,使劲揪头发。“我不是存心的,”他说,“它们就突然跳出来了。”

“盖伦,”我说,“你们是和保罗·古铁雷斯还有另外两个人来的,他们去哪儿了?”

德隆大致指了指西边。“它们逃跑了。保罗、胡安和戴特去追。我留下看看能不能救马可。看看……”他的声音又断了。我站起身。

“我不是存心的,”德隆还是用平淡的声音说,“它们就突然跳了出来,而且动作太快了。你应该看看它们。你要是见到了,见到它们的长相,就会知道我为什么必须开枪。”

“它们长什么样子?”我问。

德隆惨笑,终于望向我。“像人狼。”他闭上眼睛,又把脑袋放回手里。

我回到简身旁。“德隆吓呆了,”我说,“咱们谁带他回去?”

“他怎么说?”简问。

“说那些东西突然跳出来,然后朝那儿跑了,”我指着西边说,“古铁雷斯和另外两个人去追了。”我突然想到,说:“他们会中埋伏的。”

“走,”简指着弗洛瑞斯的步枪说,“带上。”她跑了出去。我拿起弗洛瑞斯的步枪,查看弹仓,然后再次追赶妻子的脚步。

又是一声枪响,紧接着是几个人的喊叫声。我加速狂奔,跑上一段斜坡,在一片树丛间的空地上看见了简,她跪在一个男人的背上,男人痛得惨叫。保罗·古铁雷斯用枪指着简,命令她放开那男人。简毫不动摇。第三个男人站在旁边,看着像是要尿裤子了。

我端平步枪瞄准古铁雷斯。“放下枪,保罗,”我说,“快放下,否则我就放倒你。”

“叫你老婆放开戴特。”古铁雷斯说。

“不行,”我说,“快放下武器。”

“她要扭断他的胳膊了!”古铁雷斯说。

“要是她想扭断他的胳膊,胳膊现在已经断了,”我说,“要是她想杀了你们三个,你们早就没气了。保罗,最后一遍。放下枪。”

保罗扔下步枪。我瞥了一眼第三个男人——他应该叫胡安,他也扔下了手里的枪。“跪下,”我对他们说,“跪下,手掌放在地面上。”他们跪下了。

“简。”我说。

“这家伙对我开枪。”简说。

“我不知道是你!”戴特说。

“闭嘴。”简说。他乖乖闭嘴。

我走过去捡起胡安和古铁雷斯的枪。“保罗,你的另外两个人呢?”我问。

“在后面哪儿吧,”古铁雷斯说,“那些鬼东西突然蹦出来,然后往这个方向跑,我们追了上来。马可和盖伦估计往另一个方向追了。”

“马可死了。”我说。

“那些狗娘养的抓住他了!”戴特说。

“不,”我说,“盖伦开枪打死的。就像你险些开枪打死了简。”

“天哪,”古铁雷斯说,“马可。”

“所以我才想暂时保密,”我对古铁雷斯说,“免得会有白痴做这种事。你们这些蠢货,半点也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现在你们死了一个人,凶手是你们的另一个人,剩下几个人险些中埋伏。”

“噢,天哪。”古铁雷斯说,他四肢着地,想勉强起身,但失去平衡,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我们送你们回去,都给我起来,”我说,走向古铁雷斯,“按原路返回,路上可以接上盖伦和马可。保罗,对不起……”我从眼角看见简打手势叫我闭嘴。她在听什么动静。我望向她,比着口型说:“怎么了?”

简低头看着戴特。“你们追的那些东西往哪个方向跑了?”

戴特指着西边说:“那个方向。我们正在追它们,它们突然消失,然后你就冒出来了。”

“你说消失是什么意思?”简问。

“前一秒钟还能看见,下一秒就看不见了,”戴特说,“那些狗娘养的快得很。”

简从戴特身上起来。“站起来吧。”她说,望向我,“他们不是险些跑进埋伏圈。这儿就是埋伏圈。”

这时我也听见了简刚才在听的响动:许多个轻柔的咔嗒声汇集在一起,从树丛中传来——就在我们的头顶上。

“我操。”我说。

“这是什么鬼声音?”古铁雷斯说着抬起头,把脖子露给了恰好扎下来的一支短矛,短矛插进胸骨顶端的柔软部位,径直钻入他的内脏。我就地一滚,避开飞向我的短矛,抬头望去。

人狼像雨点似的落下来。

两只人狼落在我和古铁雷斯身旁,古铁雷斯还活着,想把短矛拔出来。一只人狼抓住短矛的尽头,将短矛插进古铁雷斯的胸腔,使劲摇晃了几下。古铁雷斯口吐鲜血而死。第二只人狼向我挥舞双爪,我翻滚避开,它撕破了我的上衣,但没碰到皮肤。我用一只手抬起始终抱在怀里的步枪,那东西用双掌(或双爪、双手)抓住枪管,想从我手中夺过去。它似乎不明白枪口会射出子弹,于是我给它上了一课。杀死古铁雷斯的怪物发出尖细的咔嗒声,我希望那代表的是恐惧,它向东跑去,几步蹿上一棵树,爬了几步,然后跳出去落在另一棵树上,随即消失在了树叶中。

我环顾四周。它们不见了。全都不见了。

有什么东西一动。我端起枪瞄准。那是简。她从一只人狼身上拔出匕首。旁边还躺着另一只人狼。我寻找胡安和戴特,发现两人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

“没事吧?”简问我。我点点头。简站起身,手按住身体侧面,鲜血从手指缝里流淌出来。

“你受伤了。”我说。

“我没事,”她说,“看着吓人而已。”

远处传来人类的惨叫声。

“德隆。”简拔腿就跑,手依然按着伤口。我追上去。

德隆的大半个身体不见了,只剩下小半个留在原地。不见了的大半个身体还活着,在不停惨叫。一道血迹从他原来坐着的地方洒向一棵树。又是一声惨叫。

“它们带他向北走了,”我说,“我们追。”

“不。”简指给我看。东边的树丛中有动静。“它们用德隆当诱饵,想引我们过去。它们的大多数往东边去了。就是殖民点的方向。”

“总不能留着德隆不管吧,”我说,“他还活着。”

“我去找他,”简说,“你回镇上。当心点儿,看着树上和脚下。”说完她就不见了。

十五分钟后,我跑出树林边缘,回到殖民点的地界内,发现四只人狼站成半圈,围着默不作声的海勒姆·约德尔。我立刻卧倒。

人狼没有注意到我,它们的精神全放在约德尔身上,约德尔还是一动不动。两只人狼拿着短矛对准他,他要是乱动就扎穿他。约德尔没有动。四只人狼发出咔嗒声和咝咝声,咝咝声落在我的听力范围边缘,怪不得简比我们其他人更早听见它们。

一只人狼走向约德尔,对他发出咔嗒声和咝咝声。它矮壮且肌肉发达,约德尔高大却瘦削。人狼的一只手拿着简陋的石刀,它伸出一只爪子,使劲戳了一下约德尔的胸膛。约德尔站在原处一声不吭。怪物抓住他的右臂,又是闻又是端详。约德尔仍没有抵抗。门诺派教徒是和平主义者。

人狼突然狠狠一拳打在约德尔的胳膊上,也许是为了试探。约德尔被打得一个趔趄,但没有倒下。人狼发出一连串咕噜声,另外三只也跟着发出咕噜声。我估计它们是在大笑。

人狼突然用爪子挠了一把约德尔的脸,划破约德尔的右面颊,发出清晰可辨的撕裂声。鲜血涌出,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捂住脸。人狼发出呜呜声,盯着约德尔,四只眼睛眨也不眨,等着看他的反应。

约德尔放开捂着受伤面颊的手,直勾勾地看着那只人狼。他慢慢扭头,把另一侧面颊留给对方。

人狼从约德尔面前退回同伴的队伍中,嘴里发出咕噜声。用短矛瞄准约德尔的两只人狼微微垂下矛尖。我吐出一口气,低头看了半秒钟,发现自己浑身冷汗。约德尔始终拒绝反抗,那些怪物足够聪明,明白他对它们不构成威胁。

再抬起头,我看见一只人狼直盯着我。

它发出令人胆寒的叫声。离约德尔最近的人狼看了我一眼,咆哮一声,把石刀插进约德尔的身体。约德尔身体僵挺。我抬起步枪,瞄准那只人狼的脑袋开枪。它应声而倒;另外三只人狼蹿回树林中。

我跑向约德尔,他已经倒在地上,试探着在摸石刀。“别碰它。”我说。要是石刀刺破了主要血管,拔出来会导致他大出血而死。

“真疼啊。”约德尔说。他抬起头看着我,咬着牙微笑道,“唉,险些成功。”

“已经成功了,”我说,“真是对不起,海勒姆。都怪我。”

“不是你的错,”海勒姆说,“我看见你卧倒。看见你给我一个机会。你做得很对。”他向人狼的尸体伸出手,摸着它摊开的一条腿。“真希望你不用打死它。”他说。

“对不起。”我又说。海勒姆没能再说什么。


“海勒姆·约德尔、保罗·古铁雷斯、胡安·埃斯科贝多、马可·弗洛瑞斯、戴特·格鲁伯、盖伦·德隆,”曼弗雷德·特鲁西约说,“六条人命。”

“是啊。”我说。我坐在我家的厨台前。佐伊在特鲁西约家,和格雷琴过夜。希克利和迪克利陪着佐伊。简在医务室,除了身体侧面的伤口,她在追赶德隆时受了很严重的擦伤。巴巴的脑袋搁在我的大腿上。我漫不经心地爱抚着它。

“一具尸体。”特鲁西约说。我抬起头。“我们组织了一百人进森林去你说的地方。我们找到了血迹,但没有他们的尸体。被那些怪物带走了。”

“盖伦呢?”我说。简说她一路追赶,发现了好几块盖伦的身体。盖伦不再惨叫后,她没继续追赶,受伤让她支撑不下去了。

“我们找到了一些尸块,”特鲁西约说,“但离一具尸体还差得远。”

“好得很,”我说,“他妈的好得很。”

“你有什么感觉?”特鲁西约问。

“天哪,”我说,“你想我会有什么感觉?我们今天失去了六个人。我们他妈的失去了——失去了海勒姆·约德尔。要不是他,我们早就死光了。他和其他的门诺派教徒,救了这个殖民点。现在他死了,而且是我的错。”

“是保罗纠集起这帮人的,”特鲁西约说,“他违抗你的命令,还害死了另外五个人。让你和简冒上生命危险。要是有谁应该负责,那就是他了。”

“我不会要保罗负责。”我说。

“我知道你不会,”特鲁西约说,“所以我才那么说。保罗是我的朋友,算是在这儿最好的朋友了。但他做了蠢事,害死了那些人。他应该听你的。”

“唉,是啊,”我说,“我以为把它们的存在当作机密能避免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才那么做的。”

“是秘密就会泄露,”特鲁西约说,“你知道这一点。或者说应该知道。”

“我应该让大家知道这种动物的存在的。”我说。

“也许吧,”特鲁西约说,“你当时必须作决定,你作了决定。但我不得不说,我没想到你会作出那种决定。不像你的风格。不介意我说一句吧?你不擅长处理秘密。这儿的其他人同样也不擅长。”

我哼了一声表示同意,轻轻爱抚我的小狗。特鲁西约在椅子上不自在地扭了一小会儿。“现在你打算怎么做?”他问。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我说,“现在我最想做的就是一拳打穿墙壁。”

“我建议你别这么做,”特鲁西约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接受我的建议,但无论如何,这就是我的建议。”

我忍不住笑了笑,我朝房门摆摆头:“民众怎么样?”

“吓得屁滚尿流,”特鲁西约说,“昨天死了一个,今天六个,其中五个还死不见尸,大家都害怕接下来会轮到他。我猜接下来几天,所有人都会回村里睡觉。这是一种智慧生物的事情恐怕已经传出去了。古铁雷斯组织队伍的时候告诉了他手下的所有人。”

“要是再有一组人出去猎杀人狼,我也不会吃惊的。”我说。

“你打算叫它们人狼?”特鲁西约说。

“你看见杀死海勒姆的那家伙了,”我说,“你自己说像不像。”

“帮个忙,别把这个名字传出去,”特鲁西约说,“大家已经够惊恐了。”

“好吧。”我说。

“另外,对,有一组人想出去复仇,一帮白痴小子。包括你女儿的男朋友恩佐。”

“是前男友,”我说,“你没有说服他们别干傻事吗?”

“我说五个成年人出去猎杀它们,结果一个都没有活着回来,”特鲁西约说,“他们听了这个似乎稍微冷静了一点。”

“很好。”我说。

“今晚你得去公共食堂露个面,”特鲁西约说,“大家都会在那里。他们需要见到你。”

“我现在可没法见人。”我说。

“你没得选,”特鲁西约说,“你是殖民点的领导者。人们在哀悼,约翰。只有你和你妻子侥幸逃生,而她在医务室。你要是一整个晚上都躲在家里,大家会觉得没有人能逃脱那种动物的毒手。另外,你有秘密瞒着他们。你得想办法补偿。”

“天,真不知道你是心理学家。”我说。

“我不是,”他说,“我是政治家。你也是,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这就是殖民地领袖的工作。”

“我跟你实话实说,”我说,“你想要殖民地领袖的这份工作吗?我愿意给你。就现在,给你好了。我知道你认为你应该领导这个殖民点。那么,这份工作归你了。要不要?”

特鲁西约停下来斟酌片刻。“你说得对,”他说,“我曾经认为我应该领导这个殖民地。现在偶尔还这么认为。有朝一日我估计会当上的。但现在这不是我的工作,而是你的。我的工作是当你忠心耿耿的反对派。你忠心耿耿的反对派这么认为:你的人民很害怕,约翰,你是他们的领导者。他妈的快去领导他们。长官。”

隔了很久。“你这是第一次叫我‘长官’。”我说。

特鲁西约咧嘴笑笑:“一直留着特殊场合用呢。”

“好吧,”我说,“算你厉害。真的,算你厉害。”

特鲁西约站起身。“那咱们晚上见吧。”

“好的,晚上见,”我说,“我尽量安慰大家。谢谢。”他挥手表示别客气,开门出去。有人走上我的门廊,来的是杰瑞·本奈特。

我招手让他进来。“有什么要告诉我的?”我问。

“关于那些怪物,什么也没有,”本奈特说,“我用各种参数搜索过了,什么也没找到。能用的材料本来就不多。他们没怎么勘察这颗星球。”

“说点我不知道的。”我说。

“好吧,”本奈特说,“知道种族联合体轰炸殖民地的那段录像吗?”

“对,”我说,“和这颗行星有什么关系?”

“没有,”本奈特说,“我跟你说过,我用批处理命令检查所有数据文件的编辑历史。命令连同这个文件一起处理了。”

“这个文件有什么特殊的?”我问。

“唔,你那段视频只是一个文件的一部分。元数据里有原始视频的时间码。时间码显示那段视频只是另个视频的尾巴。内容不止这些。”

“还有多少?”

“很多。”本奈特说。

“能找回来吗?”我问。

本奈特微笑道:“已经搞定。”


和几十个紧张的殖民者交谈完,六小时后,我推开了黑匣子的大门。本奈特说过他会把视频文件装载到一台手持终端里,这台手持终端就摆在他的桌上。我拿起终端,视频文件已经打开,放在开始位置暂停。开场画面是两个生物站在山上俯瞰一条河。我从看过的那段视频里认出了那座山和其中一个生物。另一个生物我没见过。我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然后咒骂着自己好蠢,我放大画面,那个生物变得清晰。

那是一个瓦伊德星人。

“哈啰,”我对这个生物说,“你和抹平你们殖民地的家伙在谈什么呢?”

我开始播放视频,寻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