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10万金卡

刘元庆的死讯传到西柏县后,西柏人真的垮了,从精神上垮了,患上了集体性的歇斯底里症。人人自危,人人谈论人体自燃,人人担心自已身体会突然起火,或亲人死于天火,人人怕接外地的电话。在这种恐惧气氛中,只有算卦这门行业空前繁荣。大街小巷到处是卦先儿,其中大部分是自学成才,因为西柏县并没设立什么“算卦速成培训班”或“算卦函授班”之类机构。可能这些卦先儿们头天还在找人算命,第二天就置备好行头上街操练了。县政府对此无可奈何,因为禁不胜禁,撵不胜撵,算卦先儿的生命力旺盛得就象节节草一样。

吉中海不胜其烦,这一天为算卦回潮一事又挨上级一顿尅,吉中海大为恼火,就恶作剧地想出一个招数。不想试行之下竟然有奇效!那天,他让一个新进公安不久的警校学生装做求卦的,挤在人堆中听一会儿,身上手机忽然响了,年青人大声问:

“哪一位?什么,天火教,你开什么玩笑!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然后他装模作样听一阵,把手机交给卦先儿,困惑地说:“你接,什么天火教的电话,一定要你接。”卦先儿疑疑惑惑地接过手机,里边有人阴森森地说:

“天机不可泄露!妄泄天机者必遭天火焚身!快滚!”

算命先儿吓得脸色惨白,立即收拾行头,撒腿就跑。这么着演了几场,卦先儿没有一个不震跑的,到后来,其余卦先儿都听到这个风声,不敢上街了。

星期六晚上,吉中海上街溜达,发现卦先儿们已经一扫而光,不免暗自得意。走过拐角,见白须飘飘的卦先儿关铁口还昂然端坐在那儿,吉中海大为恼怒,阴着脸上去质问:“关老头,别的卦先儿都跑了,就你胆子大?”

关铁口嘻皮笑脸地说:“公安同志,我不怕。我又没有泄露天机,我怕啥!别的卦先儿都是傻×呀,没想想,咱们泄露的是啥天机?全是胡日鬼嘛,啥鸡巴天机!其实我这人最不信鬼神,咱天天胡吹瞎说,要是有鬼神早就不容我了。画匠不给神磕头,我不信那个邪。公安同志,你积福行善,睁只眼合只眼,别坏我的生意。这两天生意正火,叫老关头挣个棺材钱,死了不给政府添麻烦。”

吉中海倒给他弄得哭笑不得,只好硬着嘴巴说:“不许给老百姓胡说八道!”

“那是那是。不瞒你说,我实际是在安定团结哩。我对谁都发宽心丸,说没事没事,消灾弭祸,否极泰来,放心回家吧。只有个别当官的我诈诈他,看他做过什么亏心事没有,至少叫他少睡两晚安生觉。”

“你咋知道谁是当官的?全县的人你能认识完?”

“那还不容易!只要是有实权有油水的官,一说话,味就不一样,顶风能臭30里!”

吉中海忍不住要笑,赶紧转身就走。走了十几步,老关在后边紧唤他,“公安,公安,我还有话说呢。”吉中海走回来,老关头神神秘秘地说:“公安同志,案子破了没有?人体起火实在蹊跷,是不是外国特务发明的玩意儿?我揣摩着一定是科学杀人!”

吉中海摇摇头,苦笑着过去了。科学杀人!算命先生的结论是科学杀人!他解嘲地想,真不愧是用唯物辩证法武装起来的新时代算命先生啊,他们的水平是旧社会卦先儿们望尘莫及的呀。

他信步朝弟弟家里走去,一边品味着“科学杀人”这四个字。实际上,这个结论早就唿之欲出了。因为,几起自燃现象与10万元奖金的高度相关性,基本已排除了“自发”的“偶然”的人体自燃,它一定是人为的。既然是人为,那就不会是什么巫术魔法,而只能是某种不为人知的科学手段。

这本是顺理成章的推理,但公安局的同事,包括吉中海都迟迟未做最后的结论。他们毕竟不是算卦仙,可以凭着直觉或一得之见贸然下结论。侦查机关在下结论前起码要弄清两点:犯罪主体和犯罪动机,而这两点现在都不明朗。

如果是科学杀人,那它必定是某种极为尖端的科学手段,在研制时一定投入几千万及至上亿的资金。再加上发给每个死者的10万元巨奖,也是一笔巨大的投入。谁有这样的雄厚财力?谁有可能做这些损人不利已的事情,投出巨资,只是为了杀害偏僻小城里几个普通人?

吉中海为此常常把脑袋都想炸了,仍然无法得出能自圆其说的推理。他曾考虑是否是某些国家,比如伊拉克或美国,选中了这个偏僻县城试验一种杀人手段,但这种推理未免过于纡曲。或者,是某个邪教组织用这种邪恶的方法杀人,以期引起百姓的恐惧潮,从而扩大邪教的组织?

筛选了所有的设想,仅最后一种还比较符合逻辑。那么,会是什么邪教呢?奥姆真理教,法轮功,人民圣殿教,拯救世界未日行动?这里有一个重要的缺节:不管是哪个邪教,它既然选中西柏县作试验场,就必然与西柏县存在某种联系:或者派人来踩过点,或者派人来就近观察民众对此的反应。一句话,邪教组织应该向西柏县派有至少一位代表。

这个代表是谁?

吉中海在脑子里筛遍了所有与本案有关的人士。仍旧找不出一个怀疑对象。长时间的无效思维使他十分郁怒,他要尽一切力量,尽快勘破这个案子,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西柏县的无辜百姓,尤其是——他的侄女玲玲!

前面就是玲玲家了,吉中海心头非常矛盾。他希望多听一点玲玲的消息,但又觉得自己简直没脸进这个院子。虽然“郑州天火创意室”已在警方控制中,没人再来向玲玲发出死亡大奖的通知了,但吉中海绝不会自己欺骗自己。玲玲远没有走出危险;真正的犯罪人还深藏未露;甚至凶手很可能已在玲玲身上下了“生死符”,到某一天她就会熊熊燃烧……

一想到这儿,吉中海就象掉到烈火中,浑身燥热,喘不过气。眼看着死神在阴险地向玲玲身边逼近,他却完全无能为力,天下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了!小城已被恐惧淹没,西方宗教、东方迷信携手作乱,周易八卦,麻衣神相。前边福音堂人来人往,就象是赶庙会。牧师们拿腔提调地唱着:“愿主饶恕你们……”。信神的终日祷告,不信神的骂公安:说死人一个接一个,公安局破不了案,你们是吃干饭的!吉中海从心底里觉得,他们骂得对!骂得好!有时他恨不得批自己几个耳光!

弟弟和弟媳都在家,刚把晚饭端上来,见哥进来,赶紧添了副碗筷,两人的眉光都有喜意在跳动。弟媳告诉他,玲玲那儿又有好消息,司明真是交游广阔,神通广大,他带玲玲去北京不到三个星期,已经为玲玲联系了两个新工作,一个是中央5台的节目主持人,一个是某个电视剧的三号女主角,现在还没最后确定。“大哥你是啥意见?司明说玲玲并不适合搞科研,最好能在演艺界发展。我和你兄弟商量,觉得去中央5台当主持人较好。你说呢?”

这些天,吉中海一直在弟弟这儿掩饰着自己的情感,但这会儿终于撑不下去了。那边是死亡逐日逼近,这边是神话般的憧憬,这个反差太强烈了!他抱住头,闷声不响,强忍住眼角的泪水。弟媳立刻看出了名堂——毕竟他们也是处在小城恐惧大潮之中啊——声音发直地问:

“哥,玲玲怎么啦?”

吉中海硬着心肠说:“我想还是告诉你们为好,要不,万一有什么事,我没法向你们交待。我们在郑州已查到发死亡大奖的那个公司,他们只是受人利用,并不知道真情。发奖名单上有5个人,前四个已经领奖,都死了。第5个就是……玲玲!”

玲玲妈往后一仰,直挺挺倒了下去,吉中海一把捞住她,又是喊,又是掐人中,半天她才悠悠醒来,哇地一声放声大哭。玲玲爸两眼发直,默默流泪。

尽力慰解很久,玲玲妈才缓过劲儿,说了第一句话:

“天爷!我们从没作过亏心事呀!”

吉中池怒吼道:“什么天爷地奶的,肯定是邪教组织用妖法杀人,你们公安局全是饭捅!”

吉中海垂头丧气地说:“不是妖法。刘元庆是在审讯员的眼皮下死的,肯定凶手是用的某种高科技手段。只是想不通,为啥凶手拿西柏县作他的靶子,中池,我本想瞒着你们,但万一……那对你们太残酷了。你们把玲玲唤回来吧,加强对她的保护,这样放心些。”

吉中池闷声说:“好吧。”

吉中海内疚地走了。科学杀人!他再次品味着卦先儿的话。他忽然想起,好象最先提到科学杀人的并不是关铁口,而是另一个人,是谁?在什么场合?苦苦想了很久,他才想起是司明教授说的。司明说人体本是可燃物质,所以它的自燃并不违反科学原理。平常人体不会自燃,那就象是小球放在斜坡上一个凹坑里,是不稳定的平衡,一旦用某种方法打破这种平衡,人体自燃就会实现。

他想,回家就要和司明联系,既然是最尖端的杀人手段,就应该找第一流的科学家去咨询,也许司先生会给出一两个有价值的推断。晚上睡在公安分局的行军床上,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心神不宁。在他今天的思考中,他一定漏了某种重要的东西,什么东西?他耗尽脑汁也想不到。但是,他敢肯定,一定有某个重要的信息曾在他脑中闪过。

第二天下午,玲玲就回来了,是乘飞机到北阳,又从北阳租了一载夏利直奔西柏。进了门,她就“妈吔妈吔”地扑过去。玲玲妈立即泪飞如雨,把宝贝女儿紧紧箍在怀里。玲玲懊恼地推开妈妈,佯嗔道:

“妈妈你没生病,为什么骗我?爸爸你也骗我,伯伯你们合伙儿骗我!”

到北京仅仅一个月,玲玲似乎变了。原先她就很美貌,但那是青虫的美丽;现在小青虫已脱胎成蝴蝶了。三个大人把痛苦埋在心底,笑盈盈地看着她在屋里飞舞。他们多少也放心了。看着活蹦鲜跳的玲玲,怎么可能相信死神会来光顾她呢。

玲玲叽叽喳喳地谈着北京,谈中央电视台的摄影大厅:“呀,那么强的灯光!一个镜头试下来,烤得额上一层细汗!”谈北京电影制片厂的环境:“想不到那儿挺穷的,沙发上都露着破洞!”她半是难为情半是兴奋地告诉妈妈,她和田间禾又见过一面,他太忙,停了两个小时就飞回郑州了,但经常通电话。她对田间禾的好感越来越深了。“他给了我一张牡丹金卡,让我支付在北京的花销。司伯伯一再说,用吧,全当是司伯伯给你的花费。但我一直不敢用,这笔钱太多了!”

吉中海忽然心有所动,他不动声色的笑问:“多少钱?那个小烧包给你多少?”

“10万,司伯伯对我说是10万。”

吉中海心头猛然一沉,追问:“你刚才说他叫什么名字?”

“田间禾,田中的禾苗,他父亲过去是广东的农民,不,是农村的教书匠,所以给儿子起了这个名字。伯伯,你怎么啦?”

吉中海连忙掩饰:“没什么,很艺术的一个名字嘛。”

电话铃响了,玲玲接过电话:“喂……咦,小冰你怎么知道我到家啦?”对方笑着说,闻出来的。“哼,那你长着超级猎狗鼻子呀!”

小冰说:“你在出租车里我见到啦,喊你你不答应,我想你是不是快成明星了,不认得老朋友了?”

“啥子明星,八字还没一撇呢,小冰你在家等我,我去找你玩!”

她同爸妈告别,象只蝴蝶一样飞出去了。她一出门,玲玲爸妈就焦虑地问:“大哥,你刚才……”

吉中海惨笑着,拿过一张纸,写了一行字。

“10万元大奖;田间禾——田禾——天火。”

他的推理终于走圆了。他一向认为,虽然“天火创意室”被公安局查到,但凶手绝不会轻易伏输的,他们会用其它方法对名单上的第五个人——吉玲玲——送来死亡。现在看来,死亡大奖只不过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变成了情人的馈赠。也许那些冷血凶手们对于象玲玲这些的姑娘也多少宽容一些!

玲玲父母脸色惨白,欲哭无泪。玲玲妈要冲出去找女儿,她要把女儿抱在怀里永不松手,她要用母亲的身体去抵抗死亡……两个男人劝住了她,用母爱是挡不住死亡的——但用什么方法才能阻挡?他们毫无办法。

吉中海没有多停,很快回局里去了。既把田间禾列成怀疑对象,他想向领导汇报一下,明天就出发去调查。玲玲父母相拥而坐。默默地等玲玲回来。9点半钟,玲玲还没回来,玲玲妈忍不住向小冰家打电话询问,小冰妈说:几个女娃子在打扑克,玩得正红火,别担心,一会儿我让他爸把玲玲送回去。

玲玲妈默默地放好听筒,电话铃突然刺耳地响了,她几乎不敢去接,她怕是那个催命电话……实际上只不过是司明打来的,司明问候了她的病情,又夸玲玲是个懂事的孩子,有大家风度,相信玲玲很快就会在演艺界闯出一片天地。又说:

“田间禾那孩子也确实不错,对了,他给的金卡是我让玲玲收下的,你不要怪玲玲。我想试试田间禾的诚心和经济实力。玲玲也需要一些钱,多少做一些包装。我告诉玲玲,这笔钱全当是司伯伯送你的,如果将来需要还小田的话,由我来还好了。我独身一人,无儿无女,正愁着钱财不知该留给谁呢?”

玲玲妈简直不想听下去,听到田间禾的名字,她就想起大哥的分析,顿时心中火烧火燎的。但她从内心里不愿相信大哥对田间禾的分析:一个可爱的小伙子,怎么可能是凶手?也许是自己的阴郁心理所致,玲玲妈从司明的话里也听出几丝凄苦,她黯然说:

“老司,你的心情不好……”

“我没事的,最近不知为什么,心绪有些惆怅。有时我想,也许这一生不当科学家会更好一些,当个普通人,没有那种无所不在的压力,没有先知先觉的痛苦……我把话题扯远了,再见。”

玲玲妈听出他确实心绪不佳,话中确实蕴含凄苦。她想这恐怕是对二人早年恋情的隐晦追忆,玲玲爸就在旁边,她不好多说什么。她打算再探问田间禾的详情,但对方已挂了电话。

第二天,吉中海到了分局找到鲁局长,没等他说出自己对田间禾的猜疑,鲁局长先噼头说:

“李河松的死因已查清了!妈的,他根本没犯罪,一个好端端的念书人被糟塌了!”

“没犯罪?他在遗书上说的‘亏心事’是什么?”

鲁局长扔过两本日记:“这是他的日记,你看看就明白了,只用看夹着书签的那几页。”

两本日记封面都已磨损,里边夹着几张书签(是警察夹进去的)。吉中海坐到沙发上,迅速翻了一遍。从日记的片言只字中,他很快拼出了事情的全貌。原来李河松从上中学起就在北阳市跟着哥嫂生活,哥嫂比他大八九岁,所以他从小就建立了对长嫂母亲般的依恋。不过,随着青春的觉醒,这种依恋慢慢掺进了性的内容。他喜欢走路握着嫂嫂光滑的手掌,喜欢听嫂嫂的声音,喜欢看嫂嫂丰满的背影。有一次,他甚至偷了嫂嫂的内衣,穿在自己身上。他觉得自己很肮脏,在日记中不止一次地痛骂自己,可是仍止不住自己的想入非非。到师范毕业后,他主动要求分到县里,离开哥嫂,彻底断绝了这种带点乱伦味道的单相思。

他已经从犯罪感中走出来了,可是突然间,死亡大奖的电话通知又冲溃了他的心理平衡,在强烈的自责心理中,他丧失了理智,相信了“善恶有报”“神目如电”这些传说,所以,义无返顾地选择了自杀。

鲁局长粗声粗气地说:“一个好娃子硬给糟塌了!一个娃娃儿的胡思乱想算什么犯罪?我看过郭沫若写的回忆录‘洪波曲’,他说他小时还对堂嫂有非分之念哩。妈的,说到底,是这个死亡大奖害了他!”

吉中海说:“我正要汇报点情况,”他说了10万元赠款和“田”“禾”——“天火”的巧合,鲁局长颇费踌躇:

“我没法得出结论,要说是巧合,恐怕也太巧了,可是若说田间禾就是疑犯,那他也太明目张胆了。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作案手段是什么?也许……”鲁局长忖度着,“他是凶手,但在他决定死亡大奖的名单后见到了吉玲玲,被她的美貌俘虏,改变了主意?”鲁局长苦笑着:“在这个案子里,逻辑推理已经不起作用了。不管怎样,你还是去调查吧,也许瞎猫碰个死耗子哩,至于这儿,我们要加强对玲玲的保护,从前几起案件的得奖——死亡的周期来看,玲玲已差不多快……了。”

吉中海当然知道这一点,他惨笑着,心向无底深涧坠落。

第二天,他赶到郑州,找到那家著名的家电集团驻郑州销售处,它是一幢漂亮的小楼,装潢一流,十分有气派。厅堂很大,是错层式建筑,大厅上方是高高的玻璃屋顶,早晨的阳光从屋顶洒下来,照着厅堂四周摆放的花木。厅堂有很多茶几和沙发。吉中海一进去,就有一位衣冠楚楚的年轻人迎上来问,我能为你效劳吗?吉中海含煳地说,我只是来看看,你忙吧。

那个业务员很有教养地微笑着,做了个请坐的姿势,然后从他身边退开。

显然,这儿是一家很正规很气派的公司,不像是黑帮的巢穴。吉中海想找一个人打听一下田间禾的情形。正好他发现了一个对象。一个60多岁的老者刚从楼上下来,待者小姐们都在向他点头致意。但从他的悠闲步态看,他显然不是这里的员工。老者出去了,吉中海忙跟在后边,在门口把老人叫住。

“你有什么事吗?”老者亲切地问。

吉中海嘿嘿笑着,难为情地说:“老人家,很不好意思。你是这个公司的人吗?”

“是的,但我去年已退休了。”

“能向你打听一个人吗?他叫田间禾。”

老者认真地看看他:“你问他做什么?”

“不好意思,我的女儿和他见了一面,就看上他了,简直非他不嫁。我不放心,想来打听一下。”

老人笑了:“你女儿的眼力不错嘛,田间禾是这儿的总经理,很好的一个青年。很能干,没有一般年轻人的张狂,不过,”他委婉地说:“你女儿可得抓紧呀,追他的女孩太多了。”

“他的名字很艺术的,田间禾,田间的禾苗,请问这是他的原名吗?”

“没错。至少他上高中时就是这个名字。”

“他在家吗?”

“到洛阳去了,下午能回来,不过他的日程很忙,你先和他的秘书约一下,看有没有时间。”他笑着说了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便告辞走了。

吉中海到旁边的小饭馆里对付了一顿,耐心地等着公司上班。吃饭时手机响了,是玲玲妈打来的。

“大哥,大哥,玲玲的金卡上不是10万,是100万,那个傻妮子把数字看错了呀!”

吉中海一时不明所以。玲玲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财迷心窍?听她高兴得声音都在打颤。女儿的性命尚在危险之中,她竟然为这100万而狂喜!但旋即吉中海明白过来她的话意:死亡大奖是10万,而田间禾给的金卡是100万,也就是说,这并不是那个死亡大奖!

吉中海却高兴不起来,也许自己对田间禾是多疑了,但“天火创意室”那个发奖名单呢?黑字白纸,那是不会错的!只要那个幕后杀人狂没揪出来,玲玲就仍在危险之中。

不管怎样,这总算是一个好消息吧,如果这100万馈赠不是那笔死亡大奖,玲玲的行刑日期至少要推迟一些。也许凶手对玲玲特别仁慈呢!他违心地对玲玲妈说:

“我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我正在调查田间禾的公司,初步印象蛮不错的,也许我多疑了。”

下午,他决定径直去见田间禾。接待小姐没说田不在家,只是问:你约见了吗?吉中海说:

“没有约见。你对他说,吉玲玲的伯伯要见见他。”

接待小姐狐疑地把电话打过去,随即满面笑容地说:“吉伯伯请稍等,田总马上下来。”

三分钟后,田间禾下了楼梯,朝这边快步走来,笑容满面地说:“吉伯伯,欢迎你,请到我办公室去吧。”

打眼一看,吉中海对田间禾印象极佳,一个高挑儿青年,眉肃目正,笑意盈盈,两道剑眉透出他的坚毅,一双眸子极为清彻,有这种目光的人,绝不会心地阴暗或心地龌龊。吉中海自信有识人的眼光,看来未碰面前自己对田间禾的猜测肯定错了,“田”“禾”同“天火”的谐音确实只是个巧合。

田间禾的热情也使他看到了玲玲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反正一切的一切都使吉海很满意。他想玲玲还是有福气呀,他甚至不无辛酸地想,即使玲玲逃不脱魔爪,至少她在人世间也能得到男人的真情。

这个念头使他的目光马上晦暗下来。一直在注意观察他的田间禾敏锐地感觉他的情绪降落,急急地问:“吉伯伯,你……玲玲好吧。”

吉中海甩脱这个念头,笑着说:“我不上去了,就在这儿坐一会儿吧。”他和田间禾坐在角落的沙发里,工作人员迅速送过来两杯咖啡,又悄然退回。吉中海说:“玲玲很好,她不知道我来这里。我是想对你多一点了解。”

他和田间禾漫谈着,问了这名字是不是他的原名,问他在什么地方第一次看见玲玲。最后,似乎无意地提到:“玲玲说你给了她一张金卡……”。

田间禾立即脸红了,那表情不象是他向别人赠予,而是向别人乞讨一样:“吉伯伯,我绝不是向她施舍,不是看轻玲玲的人格……听司先生说玲玲要去北京,到演艺界闯荡一翻,我知道那是要花很多钱的……正好我口袋里有这张牡丹卡,是父亲刚给我提的奖金……吉伯伯,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是100万?”

“嗯,父亲给我提了110.3万,我把零头留下,存了个整数,那天正好揣在兜里。”

吉中海微微一笑。他不大相信田间禾“正好”把一张百万巨卡揣在兜里,但他从田的窘迫解释中看出,他不是那种夸富矜贵、轻狂浮浪的家伙。从他一掷百万的情势看,他对玲玲确实是真心的。

对田间禾的怀疑基本被推翻了,吉中海不知该是高兴还是懊丧。因为,尽管排除了一个“疑犯”,但玲玲的危险并没有排除,她还时时刻刻处在危险之中!每次把鲜花一样的玲玲和那团阴毒的火焰联系起来,吉中海就觉得心头狂跳,浑身冷汗。田间禾又敏锐地发现了他的情绪黯淡,急迫地问:

“吉伯伯,你今天心情不好,玲玲有什么麻烦吗?”

吉中海决定对他实言相告,一方面再度观察他的反应是否对头,再一方面,如果确定田间禾与死亡大奖无关,那就应该让他也参加到破案中。他说:

“小田,我的确有话要告诉你。三两句话说不完,咱们出去谈吧。”

田间禾没有犹豫,说:“请销等。”他快步过去,对手下作了一些安排,然后陪吉中海出门。他没有乘坐公司的车辆,而是扬手叫了一辆皇冠出租。吉中海执意不到大酒店,让出租车在一个大排挡前停下。田间禾没有勉强,随吉中海进了空空荡荡的大排挡,简单地点了饭菜,便迫不及待地等他说下去。

吉中海斟字酌句地说:“玲玲确实遇到了大麻烦,需要你的帮助。但她本人还蒙在鼓里。”他叹息着说:“小田,不要急,听我从根说起,否则你会以为伯伯是个老迷信哩。这要从半年前西柏县一起人体自燃说起……”他详详细细地追述了事件的全过程,田间禾的脸色愈来愈惨白,嘴唇完全失去了血色。“我亲眼看见了那张名单,玲玲是第5个。天火创意室被警方接管后,玲玲没再接到电话通知,没有收到死亡大奖。她直到现在还安然无恙。但谁知道今后呢?只要幕后杀人犯没揪出来,玲玲时刻还处于危险中。”

田间禾神色惨然:“吉伯伯,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我现在就去西柏陪着她。全心全意保护她,决不让什么杀人狂戕害她。至于这儿的工作,我会妥善安排,我想父亲会谅解我的。”

他们乘当晚的火车赶回北阳。吉中海是下铺,田间禾是中铺。晚上,吉中海睡不安稳,他头顶的田间禾更是一夜辗转。早上下火车,吉中海见他眼睛中布满红丝,满嘴燎浆泡,声音也嘶哑了。吉中海很感动,对田的好感又加深一层,他不光是个条件优越的侄女婿,更是一条真情汉子,难得!

两人从北阳乘汽车赶往西柏,到西柏后吉中海说:“我还要到局里汇报,你自己去玲玲家吧。”田间禾点点头,拎起背囊,要了一辆出租。吉中海用手机告诉弟弟,田间禾的疑点已被排除,那是个好人,真情汉子。我已经把玲玲的一切情况告诉了他,他一定要来,要一步不离地保护玲玲,你们成全他的一片真心吧。

吉中池放下电话,田间禾就来敲门了。玲玲听说是田间禾,立即从内屋飞出来,幸福而惶惑。玲玲爸妈向小田寒暄两句,立即躲到里间去,留下他和玲玲单独相对,玲玲惶惑地看着他,轻声问:

“禾哥,我还小,你不是说要等我5年吗?”

田间禾猛地抓住她的小手,贴在胸膛上,哽咽地说:“玲玲,我等不及了,从今天起,我要一步不离地跟着你。”

玲玲看到他满嘴的燎浆泡,她想这一定是思念所致。玲玲对此很感动,犹豫地说:

“其实我也想和你在一块儿……爸妈会不会同意?这样吧,”她想出一个主意,“我到北京,你也去北京,我让司伯伯给你也找一份儿工作,好吗?”

田间禾心疼地想:看她这孩子气的主意,她还是个孩子呀,他说好吧,我听你的。他把玲玲搂到自己怀里,强忍着泪水,玲玲轻轻挣扎着:“嘘,别让爸妈看见。爸妈会同意我们一块儿到北京吗?”

“放心吧,我去对爸妈说,”田间禾起身到里间,轻轻地敲敲门,走进去。玲玲父母心情沉重地并排坐在床上,田间禾坚决地说:“爸,妈,吉伯伯向我说了玲玲的情况,所有的情况。从今天起,我想一步不离地保护她,请你们答应我,行吗?”

玲玲爸默默点头,玲玲妈几乎放声大哭,赶紧捂住嘴巴,三个人一块出来见了玲玲,玲玲不知道其中的隐情,喜孜孜地带田间禾见了自己的老外婆。老外婆喜得咧着嘴(田间禾马上发现了她的两排整齐的白牙,这对95岁的老人说确实不寻常),转来转去地欣赏着田间禾,啧啧称赞:

“啧啧,多通条(俗语,指身材颀长)的小伙子,多惹人疼的小伙子。是个贵人胚子呀,玲玲真好福气。”她说着说着,把话说歪了:“就怕玲玲福薄,受不起呀。”

玲玲正在兴头上,没有怪罪老外婆的乌鸦嘴,田间禾忙把话题扯开。

玲玲家只有两室一厅,晚上在客厅里用沙发打了一个铺,玲玲爸一再说:委屈你了,委屈你了。田间禾不在意地说:没事没事,这个床铺很好。爸妈和玲玲都回屋里了,田间禾也脱衣就寝,等父母的卧室关上门,玲玲象条鱼一样窜出来,把田间禾的脑袋搂在胸间,她的心脏地卜卜地狂跳。田间禾闻着她温热的气息,摩娑着光滑的皮肤,心中又酸又苦,少顷,玲玲放开他,凑到他耳朵极低地说:

“喂,你住到我家,要答应我一件事,行不行?”

“嗯?”

“那就是,只许我亲你,不许你碰我,直到……我答应你的那一天,你答应吗?”

田间禾的微笑浮上嘴角,他握住玲玲的手,郑重地说:“我答应。”

玲玲快乐地笑着,在他额头吻上一记,象条鱼似地游回自己屋里。

早上,吉中海还没起床,听见有人在问:“请问吉中海先生住在哪儿?”他听出来田间禾的声音,便高声说:“小田,我在这儿,进来吧。”

田间禾推门进来,吉中海没有马上起床,他双手枕在头下,声音沉闷地说:“你拉把椅子,坐下吧。”

田间禾的情绪也很沉闷,沉闷中透着坚决,他说:“吉伯伯,我想找你商量一下,如何保护玲玲。你也知道,我的口袋里很有几个臭钱,如果能用这些钱为玲玲做点什么,我会很乐意的。请你说,是为她雇100个保镖,还是立即带她躲到南太平洋的某个小岛上?我都能做到。”

吉中海叹口气:“你不用来问我该怎么办,如果我知道,我自己早就做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那个幕后杀人犯已在玲玲体内种下了生死符,如果这样,你躲到哪里也躲不掉,可是,没人知道该怎么检查这种生死符,没一个医生知道。”

田间禾立即说:“找司先生呀!你对司先生说过这些事吗?”

“司先生知道西柏的人体自燃,但他不知道玲玲也在黑名单上。”

田间禾急切地说:“为什么不告诉司先生?我对他十分钦佩,他是属于智者、哲人、先知之类的人物,又是个顶尖的医学科学家。如果这几起人体自燃确实是人为的,是科学杀人,那么,应该只有顶尖科学家才能创造这种方法,或破译这种方法。”

他的话让吉中海霍然而悟,的确,这种顶尖的科学手段只有找顶尖的科学家才能破译!他不该去找局里的法医,应该直接去找司先生的。他说好吧,反正玲玲也要去北京,你和她一块去,私下里央司先生尽量破译她的生死符!我随后也会赶去的。

当天晚上,玲玲妈就为玲玲准备好了行装。玲玲多少有些纳闷:爸妈相对说是老脑筋,尤其是男女之事,他们怎么放心年轻的女儿跟着男朋友出远门呢?田间禾走上前,郑重其事地向二老鞠躬,说:

“二老放心,我会尽我的力量照看玲玲,我发誓一定把玲玲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爸妈感动得眼圈红了,忍住泪默默地点头。玲玲误解了恋人的意思,她以为他所说的“毫发无损”是指她的处女宝而言。玲玲不平地想,干嘛要你保护,我有能力保护自己!再说,对她的最大的威胁,唯一的威胁,不就是田间禾吗?要他来保护,不是让狐狸保护母鸡吗?想到这里,她扑嗤一声笑了。她生怕别人追问她发笑的原因,立时满面通红,但奇怪的是,父母和田间禾都一声没吭。

她当然看到了父母的感伤,但她误以为是爸妈舍不得离开女儿,便低声揶揄妈妈:

“妈,我离出嫁还早哩,这会儿就哭,太性急了吧。”

妈妈低声否认:“我哪儿哭了,我没哭。”

去车站的路上,不巧被一支送葬队伍挡住去路。是李河松的丧事,因为等外地的父母,所以停到今天才办。丧事办得很隆重,黄纸白幡,素衣满街。有两盘吹响的(唢呐队)起劲地吹着,汽车缓缓开过,留下鞭炮声和一地纸钱。围观的人水泄不通,二人乘坐的出租车不敢鸣喇叭,司机摇下车窗喊着:让一让,让一让!

从围观人群中,可以触摸到一团郁结不散的沉闷、郁怒、恐惧、悲愤。有人喊,妈的,公安局不赶紧破案,要等到人死光呀。有人说,这个鬼城不能住了,得搬家!有人低声说:善恶有报,祸福前定,躲不了的,认命吧。

这些天,自从认识田间禾,又随司伯伯到了京城,吉玲玲的心房全被喜悦占满,早忘了死亡大奖。但眼前的场景一下子把她拉回到恐惧和感伤中,她低声对未婚夫说:“你知道这人是咋死的吗?你知道围观人的话都是啥意思?都是因为死亡大奖啊,西柏县已有四个人得了大奖,也都被天火烧死了,不知道下一个是谁呢。”田间禾面朝窗外,似乎对她的没有在意听,但玲玲不知道,他的泪水正如决堤洪水般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