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朝对方走去，每一步都痛苦不已，直走到相距差不多一步之遥。胡安暂时关闭了所有形象强化器，于是幻影消失，露出对方的真面目。她们是相貌极为普通的女孩：那个视频怪物安妮特身材矮小，满脸长着青春痘，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大概一个月都没见过梳子。米里亚姆·古比胡安大约高出三英寸。太高了！胡安心想。她的皮肤与胡安的一样黑，但带点暗金色。留着短短的乌黑头发，衬着宽宽的脸庞和非常匀称的五官。她身穿一件价格昂贵的伊皮腓尼牌衬衫，高速激光接口巧妙地掩蔽在绣花图案中。有钱人家的孩子才穿得起这样的衣服，一般还配着宽宽的游戏带，可她的这件衬衫却没有。质料轻薄，样式简朴，但运算能力可能比胡安所有衣服加在一块儿还强。穿上这样一件衬衣，你的脑子非得转得飞快才行！

这时米莉的神情像是尝到了什么变了味的东西似的。你也不喜欢自己见到的人，对吗？米莉第一个开口。

“胡安·奥罗斯科。大家都说你很聪明，在界面接口方面反应很快。”她稍作停顿，微微一耸肩，“那么，这次本地测验，想合作吗？”

伯蒂朝她扮了一个鬼脸。胡安意识到伯蒂的影像只发给他一个人。

“行啦！”伯蒂说道，“态度好点就行，胡安。对她说，自从知道她的分数后，你就想和她结成一组。”

这些话哽在胡安的喉咙里吐不出来。米里亚姆·古，跟她合作实在太那个了。“也许，”他答道，“这取决于你能给小组带来什么。才智，还是主意？”

米莉眯起眼睛。“这两个方面我都具备，尤其是我的课题主题，简直称得上杀手锏，可以让费尔蒙特中学当真成为‘北方的玫瑰’。”这是学校董事会的措辞。艾尔卡德先生和学校董事会希望这些本地课题能够向外界表明，费尔蒙特中学是一个好邻居，不像位于闹市区和埃尔卡洪的那些学校那样。

胡安耸了耸肩。“唉，那就好。我们将成为艾尔卡德先生所赏识的那种对比悬殊的小组。”我其实不想这么做。“我们以后再详细谈谈吧。”

安妮特——那个视频怪物——插话道：“那可绝对不行！你们必须尽快搭伴！”她一边说，一边忽闪忽闪不断投射出一大堆通俗文化图像，最后定格在斯皮尔伯格－J·K·罗琳共同创造的女主角身上。与此同时，她抓取了电影的背景，把费尔蒙特中学的图像变形为一座童话城堡。

上次万圣节庆典上大家就是这么做的，大多数家长大为着迷。不过在学生们看来，费尔蒙特中学有一个重要方面不符合幻想电影：在现实生活中的南加州，说了算的是麻瓜。

米里亚姆转身瞪着她的朋友——现在已经变成了长着棕色头发的英国小巫女。“安妮特，请你把嘴闭一会儿，行吗？”然后，她又转向胡安，“不过，奥罗斯科，她说得也没错，我们今晚就得确定下来。你看这样行不行，今天晚上六点钟你来我家，我们谈一谈。”

伯蒂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

“这个，行啊。”胡安道，“可是……面对面？”

“那当然。这是一个本地课题嘛。”

“对。那么，好吧，我会去的。”肯定能找个脱身的办法。伯蒂到底打算干什么呀？

米莉向前走了一步，伸出她的手。“握握手吧。”

胡安也伸出手，握了握。那种微妙的触电似的感觉准是他自己想像出来的，但突然爆发的信息流却不是想像：两条强调句子闪现在他的视野里。

米里亚姆·古和她的朋友转身走了，沿着车道走了回去，隐约传来一阵压低的笑声。胡安望了她们一会，视频怪物简直发疯了，正在全速回放着摘自上百万部老电影和新闻故事的声音、图像。安妮特可以检索、提取视听档案，不费吹灰之力。对她来说，图像就像她的语言，是一种最自然不过的表达方式。安妮特是某种类型的天才。也许那种蓝色小药丸还分不出口味！

该死。胡安转身朝自行车停车处走去。

“哦，米莉·古是怎么对你说的？”在和她握手时。伯蒂的语气仿佛漫不经心。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才能不让伯蒂生气？“说得简直莫名其妙。她说，如果我和她结合在一组，她不会让别人远程参与。”

“那当然，这是一次本地测试嘛。把她给你发的信息给我瞧瞧。”

“怪就怪在这儿。她猜到你就在我身边！她特别说明，如果我把信息告诉你，或让你参加的话，她就会发现的，而且就不再跟我搭伴了，哪怕因此成绩不及格也在所不惜。”其实，这就是她发送的信息的全部内容。有一种斩钉截铁的口吻，让胡安颇有点佩服。

胡安走向停放着自己的自行车的地方，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语。伯蒂的脸拉得长长的，一脸不乐意。这可不是好兆头。胡安跳上自行车，蹬过新帕拉，上坡之后，驶上通往他家的长长的下坡道。伯蒂的幻影变出一块飞毯，登上飞毯，幽灵似的一路尾随在胡安身旁。干得漂亮极了，影子投射在路边，紧紧跟随着，看不出丝毫破绽。当然，伯蒂的幻影遮住了胡安大部分视野，包括观看真实交通状况的最自然的视线。为什么他的幻影不能飘到胡安的另一侧肩膀上，或者干脆只出现声音呢？胡安把他的幻影转换成透明体，希望伯蒂没有发现这一变化。

“得了吧，伯蒂，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我们谈谈无限制考试的事吧，我相信我能帮上忙。只要你让我加入。”

伯蒂沉默一会儿，思考着。然后，他点点头，爽朗地笑了起来。“没问题，胡安。我们可以让你加入无限制课题小组，你肯定会大有帮助。”

一下子，这个下午变得分外宜人。

他们沿着陡峭的山路滑行。风吹拂着胡安的头发，穿过他的双臂。这是人工无法实现的，至少在没有游戏带的情况下不可能做到。此时此刻，整个峡谷豁然展现在他的眼前，在明媚的阳光下变成雾蒙蒙的一片。这里离下一个上坡道差不多还有两英里，过了上坡就到了费尔布鲁克。他进入伯蒂的无限制课题小组了！

“那么，伯蒂，我们的无限制课题进展得怎么了？”

“嘿，胡安，你觉得我的飞毯怎么样？”他绕着胡安飞了一大圈，“知道它是怎么弄出来的吗？”

胡安斜眼看着他。“靠我的隐形镜片？智能衣装？”当然，没有衣装计算机来绘制图像，镜片显示器也就毫无用处了。

“那些东西只不过是终端输出设备而已。可是，几乎不管你到哪里，我的图像都能传给你。这是怎么回事？”他期待地望着胡安。

得啦，伯蒂！但胡安说出口的只是，“因为有环球网呀。”

“是的，从本质上说，你说得不错。虽然远程网络老早就建立起来了，但真正给我们提供灵活性的其实是散布在周围环境中的那些网络节点。看见了吧，你朝四周看一看！”

伯蒂想必向胡安附近的地方发了一个ping信号，刹那问，周围出现了不少虚拟微光。路边的岩石上，从他身边奔驰而去的汽车里，胡安自己的衣装上，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微光。

伯蒂又来了一下，周围的山丘顿时亮起了无数个微光，这些都是离他两三个转发距离之内的节点。“得了，伯蒂！我知道这些本地网很重要。”

伯蒂继续说个不停：“你说得一点不错。这些都是功率极低、只有拇指大的无线小配件，只够完成定位——然后借助功率更低的短程激光将信号精确发送给预定的接收器。到现在，这一切已经流畅到你根本注意不到的地步，除非你走近了仔细观察，或者使用网络嗅探器，否则几乎发现不了它在工作。胡安，你知道在功能较为完善的城区有多少个智能节点吗？”

这类问题有明确答案。

“噢，目前，费尔蒙特中学前面的草坪有……二百四十七个松散节点。”

“对了。”伯蒂答道，“那么，跟这些节点有关的工作中，花费最大的是什么？”

胡安笑道：“这还用说，当然是清理网络垃圾啦！”那些小配件往往不是断开就是哪里磨破了，或者没有足够光源让电池继续工作。不过，这些配件价格低廉，更换新的非常容易。但是，如果你只是做到了这一步的话，几个月以后，你就会发现到处都是金属垃圾——又硬又难看，而且一般都有毒性。”

胡安突然止住了笑。“喔，伯蒂！难道你的课题就是这个？可生物降解的网络节点？太厉害了！”

“是啊！在有机节点方面，无论取得什么进展都有资格得到一个A。看来我们的运气还不错，我把所有有关组织全调动起来了。比如麻省理工学院的基斯特勒，当然，他本人并不知道，可他的一位研究生却是委员会的一员——而且，我也是那个委员会的。”基斯特勒等人一直在进行有机替代物研究，只是眼下他们的进展停滞了。伯蒂调动的其他有关组织还包括印度的智囊机构，一些几乎从不与别人交流的西伯利亚人。

胡安思忖片刻：“嗨，伯蒂，我敢打赌，上个月我为你做的文献研究在这方面肯定能派上用场。”

伯蒂的神情有些茫然，“你还记得我对有机物腐蚀过程中电子迁移的分析吧。”

那只是伯蒂提出的一个傻问题，不过胡安正好借这个问题试了试自己新获得的能力。

“对呀！”伯蒂拍着自己的前额道，“当然！虽说没有直接关联，可它却能够给别人一些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