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下一次,在一起吧

“根据联合国救援中心公布的数据,台风‘玄武’在裴吉特岛总共造成了2973人失踪,其中包括2600余名本岛居民和约300位外国游客……”

小伙子不耐烦地用力按下电视遥控器的按钮,换了一个频道:

“中国外交部昨日下午发表申明——”依旧是关于裴吉特的报道:“对裴吉特岛上发生的自然灾害表示沉重哀悼,并表示会尽一切可能提供人道主义援助……”

小伙子继续切换着频道——虽然明知道今天所有的新闻都肯定围绕着裴吉特和“玄武”,但他还是寄希望于能在这些繁冗的报道语言中找到一点点想要的信息,一点点,能够让自己“安心”的信息。

“我现在就站在裴吉特岛上——”相比起其他地方电视台,中央一套的记者总是能够快人一步:

“曾经郁郁葱葱的南洋天堂,现在已经是一片荒芜。地面像是被什么东西犁过一样,全是烂泥和废土,见不到一棵完整的树木,只能在碎石间和岩壁上看到一些残存的杂草……”电视上的画面触目惊心,镜头所到之处,完全是一片光秃秃的死寂,既没有植被也不见动物,仿佛刚刚经历了炮火洗礼的战场。

“我现在无法判断裴吉特岛究竟发生了什么……”那记者的表情似乎相当之苦恼:“火山爆发?海啸?台风?”他摇摇头:“难以想象是怎样的灾害把这里变成了废墟,这个答案恐怕只有科学家们才能给出了。”

青年有些不耐烦了,他换到了凤凰卫视——这是他最喜欢的电视台:

“……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类似的灾难,”屏幕中央,一个头发花白的评论员扶了扶眼镜框:“根据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记载,他们曾推测在人类文明开始之前,发生过一次核爆级别的大毁灭……”

不知道是因为烦躁还是抑郁,面色凝重的少年关上了电视,用手指胡乱地拨弄着桌上的果盘。他感到心慌得厉害,总想要拿点什么似的,手一空下来,就有些莫名其妙的发虚。

如坐针毡,胸口憋闷,嘴角发干——在他十八九年的人生中,从没有像今天这么焦虑过。

这难道就是初恋的感觉?

那原先认为应该充满了甜蜜与欢愉的东西,为什么现在却会带来如此深重的痛苦——心若丝缠,寝食难安。

青年慢慢拿起茶几上的iphone6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又重重放下,这已经是一个小时内,他第三次做这个动作了,虽然这样并不能平复一颗焦躁的心,但多少让少年有点期待——

期待有那么一两秒,那熟悉的铃声会在耳畔响起;期待有那么一两秒,那如银铃般可爱的嗓音会唤出自己的名字;期待有那么一两秒,那种心跳的幸福感又会在胸中漫溢。

他期待有那么一两秒钟,奇迹会从天而降。

但是,没有。

通话记录上显示的时间是8月4日下午16时05分,这是名为“清仪”的号码最后一次呼唤——少年当时没有接到,之后的几天里,无论他怎么回复,也都归于沉寂。

青年并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命运没有给他机会,没有给他一个哪怕是说声再见的机会。

他不愿去猜想在裴吉特岛上发生了什么可怕的故事,他宁可相信是他的清仪在开玩笑,那条莫名其妙的短信是在开玩笑——一个不那么好笑,甚至有些残忍的玩笑。

“下一次,在一起吧。”

平凡而简短的字句,却似乎蕴藏着难以表清的千言万语。

“下一次”——什么叫“下一次”?什么时候是“下一次”?这颇值得玩味的三个字,带着不祥的寓意,让少年隐隐觉到一股说不出的伤感。

就在他目光呆滞地发愣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青年心头一紧,连手中的iphone6也无意间掉到了地上。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提醒着他——敲门者所带来的,正是关于恋人的消息。

半是忐忑,半是侥幸,青年握紧了双拳,快步走到门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门外无人,只是在门槛前的绒毯上放着一只像是钥匙挂件的东西,它装在小巧精致的塑料袋里,上面还印着漂亮的图案和一行字母。青年的英语并不算很好,但多少还能看懂包装上的广告语:

“欢迎来到裴吉特。”

“清仪!”青年本能地惊唤出恋人的名字,而后傻傻地憷了几秒钟,像是恍然大悟似的夺门而出。

青年的家住在三楼,他卯足了劲,飞也似的跑下楼去,一口气便冲到了底,推开安全门,站在居民小区的大道中间。

他喘着气,前前后后地望着。

冰冷而整齐的居民楼,仿佛经历了千万年风雨的磨砺,不动声色、巍然矗立,用一种默默的坦然注视着青年。突然之间,在这钢筋水泥铸成的丛林中,他感到一股莫名的无助与绝望,这份悲苦在胸腔中翻腾跌宕,最后化成一句近乎歇斯底里的呐喊:

“清仪!你在哪儿!”

青年的呼唤在楼宇间回响,由大到下,由重到轻,直到缓缓消散,始终无人回应。

他看着手里的纪念品,伊人的音容笑貌,仿佛又在眼前浮现,他隐隐约约地觉察到,这,便是生离死别了。于是难以抑制的泪水,顺着腮帮滚下,一滴一滴落到地上——半是酸楚,半是遗恨,在冰冷的水泥路面上化做一滩一滩斑驳的影。

站在对面楼顶的林飞羽,将男孩的脆弱尽收眼底,一阵晨风抚过,轻轻撩起他的长发,直到遮住了双眼,他才伸手将其按住。

“这下你可以安息了,清仪……”

他冷冷地自语着,慢慢转过身去。

裴吉特的故事结束了——这结局并不算好,但起码是一个结局。林飞羽目睹了太多的血雨腥风,经历了太多的悲欢仇怨,在他眼里,人生就像是夏季的天空,风雨无常,有阳光灿烂,便必会有污浊阴霾——

有开始,便必会有结束。

带着一丝淡淡的羡慕,林飞羽转身离去,就在他走进楼道的同时,腰间的手机响起了起来——《离歌》那忧伤的旋律在耳畔萦绕,与现在的心境还颇为应景,林飞羽静静地听了几秒之后,才把手机从口袋里取出。

他打开翻盖,看了看屏幕上的号码,虽然没有显示姓名,但他很清楚这个时候是谁在召唤——毕竟,全中国知道林飞羽手机号的人用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如果这不是推销金融产品的骚扰电话,就一定来自于某个“紧要部门”——而且非常“紧要”。

林飞羽按下接听键,把手机凑到耳边,一语不发,静待对方开口。

“到最近的国家安全保卫局联络处报道,”像是混着杂音的电子合成声,用冷淡而急促的语速轻声令道:“交通工具和相关渠道都已经为你准备完毕。”

“喂!等等!”林飞羽眉头一横——他可没料到这么快就又有“麻烦事”到自己面前:“我记得我现在应该还在休假吧?”

“是的。”对方平静地回道。

“而且我的胳膊还没……”

“嘟——嘟——嘟——嘟——”

林飞羽愣了几秒,然后兀自地点点头,把手机塞进口袋——这个月以来头一次,他从大衣里摸出烟盒,翻开,取出一根,没有点火,只是悠然地叼在嘴上,然后顺着楼梯走下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