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庙宇 17、起舞的桥
摩根的办公室设在内罗毕市(肯尼亚首府一一译注)全球建设协会大厦六楼的“陆地”分部,他平均每个月有十天左右的时间是在那里度过的。底下一层是“海洋”分部,而上面一层则是总管理处,也就是协会会长柯林兹和他手下人员的办公室。为了合乎朴素的象征意义,建筑师把最高一层拨给了“宇宙”分部。屋顶上设置了一所天文台,上面有一架不大的望远镜;不过,这架望远镜从来没有正正经经地派过用场。“研究员”们最中意的目标是同协会大厦相距只有一公里之遥的“三星”大饭店的窗户。通过望远镜,能够观察到各种极其特殊的、也是最为隐秘的生活方式。
由于摩根在外出期问同两位秘书保持着经常的联系(其中之一是机器人),因此,回来的时候他可以不必担心会有什么意外的消息。即使按照尚未广泛使用机器人的那个时代的规格,他的分部也只能算是一个不很大的部门。在摩根的领导下,共有不到三百名工作人员,但是由于使用了电子计算机,他们能够进行大量的计算。否则,即使动员了地球上的全体居民,也是无法承担如此巨大的计算工作量的。
“事情怎么样了?”当只剩下摩根和沃仑-金斯里两人的时候,他的副手和老朋友问道。
“不怎么样。直到现在我还不能相信,这件荒唐的事情会扯住了我们的腿。法学家们是怎么说的呢?”摩根反问道。
“一切都得看国际法庭的裁决。要是法庭认为这项设计是社会所必需的,僧侣们就只好受点挤了……否则,情况就会复杂化。也许,得给他们来一次小小的地震?”
摩根在大地构造学委员会中的委员资格常常成为朋友们开玩笑的资料。可是,就连大地构造学家们也还没有找到(对于人类,这应该说是一种幸运)控制地震的方法。再说,他们也从来没有提出过这样的课题。人们还只是学会了可靠地预报地震,从而得以稍稍减轻地震的破坏作用。
“我会认真考虑您的建议的,”摩根耸了耸肩说道:“可是主要的问题搞得怎么样了?”
“您自己瞧吧。”
室内的灯光熄灭了。地毯的上方悬着一个罩有坐标网的地球模型。在它上面大约一人高的地方,有一条空间轨道塔的亮线在移动。一系列的字母和数字直接在空中显示出来,它标示着速度、加速度、质量……
“模拟的速度是正常速度的五百倍。现在开始了。”沃仑解释道。
一种看不见的力量使发光的线条偏离垂直方向。摄动在向上扩散,这是利用电子计算机模拟货载在地球重力场作用下的运动。
“偏离量多少?”摩根问道。
“大约二百米。它将要达到三百米,而在此之前……”
亮线中断了。空间轨道塔被截成丁两半,它的两个部分以缓慢的、模拟数干公里时速的减速运动相互分离开来——一个部分向着地球逐渐靠近,而另一个部分则旋转着飞向宇宙深处……然而,电脑所推演出的想象中的事故,却被摩根多年来萦回脑际的真实情景所压倒了。
这份已有两世纪悠久历史的录像资料,摩根至少已经看过五十次以上,对其中的某些片段,他曾逐个镜头地研究过,直到记住了各项最微小的细节为止。影片的情节使美国政府付出了和平时期创记录的费用——每一分钟影片都花费了高达数百万美元的代价。
冷漠无情的镜头清楚地照下了一座飞越峡谷的、造型优美(太优美了!)的大桥,以及一辆被受惊的驾驶者停在半途上的孤零零的汽车。用不着大惊小怪!只不过是大桥发生了整个技术史上从未听说过的异象而已。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数千吨重的金属构筑物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从侧面看上去,大桥好像不是钢的而是橡胶的。高达数米的长长波浪在沉重的结构上缓慢地起伏着,使它好像成了一条发怒的巨蟒。顺沿峡谷刮来的风,带着人耳听不见的振荡,激起了构筑物的谐振。在几小时的过程中,振荡逐渐地增强,可是谁也预想不到它会导致怎样的结果,而倒霉的设计师们本来可以预料到的结局,眼下却正在愈来愈临近了。
突然之问,荷重钢索在这些足以致命的长鞭的打击下断掉了。大桥的路面塌落到了万丈深谷之中;构筑物上的各种装饰件旋转着向四面八方飞去。甚至在影片保持正常放映速度的情况下,灾难的实况也好像是用慢镜头映出的;这种场面的气势是无法形容的。实际上,整个事件只不过延续了五秒钟而已;在这样短短的时间里,横跨塔科马峡谷的大桥从此在技术史上取得了它那供人借鉴的地位。两个世纪之后,它的生命最后瞬间的照片被悬挂在摩根的办公室里,标题是:“我们最差劲的成就之一。”
对于摩根来说,这并不是笑谑而是座右铭,它随时提醒他:到处都可能潜伏着意想不到的危险。当他们设计直布罗陀大桥的时候,他仔细地研究了卡尔曼关于塔科马惨祸的经典著作。这堂课并没有白上:即使在来自大西洋的最猛烈的飓风袭击之下,在振动方面也始终没有出现严重的问题,只是路面向一例偏移了一百米,而这种情况是同设计数据严格相符的。
可是,设计宇宙升降机是面向未知的一个非常大胆的飞跃,出现一些不愉快的意外情况几乎是无法避免的。计算升降机轨道下部所承受的风压并不是什么难题,但还应考虑到货载在运动时所引起的振动,以至于太阳和月亮的引力变化作用下所产生的振动。按照所谓的“最坏情况的分析”,所有的这些因素——再加上偶然发生的地震,都是不仅需要逐项加以计算,而且是必须综合地加以考虑的。
“这种货运量规范的全部模型所得出的结果都是一致的。”沃仑说:“振动逐渐地增强,然后大约在五百公里的高处断裂。必须大幅度增加配重的质量。”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要增加多少?”摩根问道。
“一千万吨。”
凭着工程上的直感经验,摩根的估计也是这个数字。现在,电子计算机证实了它。一千万吨!他的眼前出现了以塔波罗巴尼的天幕为背景的雅克卡迦拉山。需要被送上四万公里高空的是如此巨大的悬崖:幸而这并非是绝对必要的,还有其他的办法可想。
摩根一向鼓励他手下的工作人员尽量发挥独立思考的精神,这是培养责任感和减轻领导者自身工作量的唯一方法。因此,他的同事们常常提出一些摩根本人所未能想到的解决方法。
“我们该怎么办呢,沃仑?”
“可以利用设在月球上的弹射器。不过,这种方法既费时间,而且费用也高。必须动用月球的土壤,然后再造到所需的空间轨道上。此外,还会产生心理学上的问题……”
“这我明白。我们不应该有第二个圣-路易斯-多明哥。”摩根沉思地点了点头说。
这是南美洲一个小城镇(幸而是小城镇)的名字;一块预定供地球附近某个空间站用的月球土壤,意外地落到了这个小镇上。看样子,这是由于没有瞄准目标而造成的,这样一来,地球上就出现了第一个人工陨石坑。这一事件造成了二百五十人死亡的惨剧。从此以后,地球上的居民对于“宇宙发射”就持强烈的反对态度了。
“要是能够利用某个空间轨道合适的小行星,事情就好办得多了。”沃仑继续说道:“我们已经注意到有三个这样的小行星。但是,最好那里能有制造超级纤维用的碳。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石二鸟’了。”
“一石嘛……似乎是大了点儿,但这种设想我很欣赏。月球上的弹射器恐怕不适用——否则,我们倒是可以把它借用几年。当然,采用这种办法不可避免地要损失一部分货载。假如您的小行星质量不够大,我们倒还可以利用升降机本身把短缺的质量补送上去。当然,最好能够不消耗这么多的动力。”
“这种方法可能是最经济的。”
“真的吗?”摩根问道。停顿了一分钟以后,他又补充道:“假如是这样的话,那宇宙工程师们可就要恨死我了。”
“几乎跟圣巴拉卡尔玛一样地恨我。”摩根自言自语地继续说道。
其实,这话他说得并不公道。对于真正的宗教信徒来说,是根本不许有仇恨的感情的。在那儿,当他们在庙里的时候,乔姆-戈持贝尔的一双眼睛所表示的也是另外一种意思:要毫不动摇地斗争到底。
是的,要用凡是可用的手段进行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