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

他低下眼,睫毛在颧骨上留下长长的阴影。他的手从我的脸上落下,握住我僵住的左手。他摆弄着我的手指,终于开口道,“我担心你为什么会那么感觉。”

我想隐瞒过去。“那也不是问题。”我轻声说。

“拜托,贝拉?”

“事实?”我无声地问道,只做出了口型。

“当然,不管是什么,我都接受得了。”

我深深地呼吸。“你会嘲笑我的。”

他震惊地抬眼看我。“嘲笑?我想象不出来。”

“瞧吧。”我嘟囔着,叹了口气,突然懊恼起来,脸一下子由苍白变得通红。“噢,好吧!我确定这对你来说会是个天大的笑话,但是真的!它太……太……太尴尬了!”我坦白说,又一次把脸藏在他的胸口。

短暂的停顿。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扬起头盯着他,恼羞成怒了,怒气冲冲地说:“我不是那种女孩儿,爱德华。那种高中一毕业就结婚,好想和男朋友上床的小地方的乡巴佬!你知道别人会怎么想吗?你知道现在是几世纪吗?人们不会在十八岁就结婚!聪明、有责任感、成熟的人不会!我决不做那种女孩儿!那不是我……”我的声音渐渐消下去,气也消了。爱德华一脸难以言明的表情思考着我的话。

“就这些?”他最终问道。

我眨了眨眼:“这还不够?”

“不是说……你更多是为了不朽本身,而不是只为了我?”然后,尽管我知道他会大笑,我先歇斯底里了。

“爱德华!”我爆笑,趁着喘气的空档挣扎着说,“我说……我总……以为……你……比我……聪明……得多!”

他把我拥进怀里,我感觉得到,他在和我一起笑。

“爱德华,”我说道,努力发音清楚一些,“没有了你,永恒就没有意义。我一天都不想离开你。”

“嗯,那我放下心了。”他说。

“不过……那改变不了什么。”

“但能明白很好。而且我理解了你的立场,贝拉,真的。但是,我会非常高兴,如果你尝试去理解我的。”

一听到他这句话我就严肃起来,于是我点点头,努力不去皱眉头。

他如水般金色的双眸每每盛装上我的双眼时,都很迷惑人。“你瞧,贝拉,我永远都是那个男孩儿。而在我的世界里,我已经是成年了。我没有寻找过爱——不,我对从军的热忱太高,而且除了他们对那些即将应征入伍的人宣传的战争的理想化的光荣之外,我什么都不想——但如果我找到了……”他停顿了一下,头偏向一旁,“我本来想说如果我找到了一个人,但没有那回事。我一找到你,对自己的所去所从就没有了丝毫怀疑。我成了那个男孩儿——一发现你是我在寻找的人,就会单膝跪地,努力抓住你的手。我会永远地想拥有你,即使‘永远’的含义不再相同。”

他展开那个最让我眩晕的笑容。

我呆若木鸡地瞪着他。

“呼吸,贝拉。”他微笑着提醒我。

我试着呼吸。

“你明白我的立场了吗,贝拉,即便是一丁点儿?”有那么一刻,我明白了。我看到自己高盘着头发,穿着高领蕾丝上衣和长裙。我看到爱德华穿着一身浅色衣服,手捧一束野花,一副勇敢的样子,和我坐在一个带篷的秋千上。

我晃晃脑袋,咽了口吐沫,我只是想起了乱世佳人里的镜头。“爱德华,关键是,”我颤声说,回避他的问题,“在我看来,婚姻与永恒并不是互相排斥或者互相包含的概念。既然现在我们生活在我的世界,也许我们应该跟着时代,如果你懂我的意思的话。”“但另一方面,”他反驳道,“你即将把你的时代抛到身后。那么为什么要让一个当地文化暂时的风俗对最终的决定影响这么多?”我撅了撅嘴:“入乡随俗?”

他笑道:“今天你不是一定要说出是与否,贝拉。不过能明白双方的看法很好,你不觉得吗?”

“那你的条件……?”

“仍然有效。我明白了你的立场,贝拉,但是如果你想让我亲自转变你……”

“嘟嘟哒嘟……”我低声哼哼。我在向着婚礼进行曲前进,可它听起来却有点像挽乐。

时间依旧飞快地流逝。

那一夜我没有做梦,然后就是早晨了。我和毕业面面相觑。为了毕业考试,我有一堆东西去学,我知道在我所剩无几的日子里,我连一半的事情都完成不了。

我下楼吃早饭时查理已经走了。他把报纸留在了桌上,这提醒了我还有东西要买。我希望那条音乐会的广告仍有效,我需要那愚蠢的购票电话。现在,所有的惊喜都没了,它看起来都不像是礼物了。当然,想要爱丽斯惊喜可不是件易事。

我本来想直接翻到娱乐版,但黑色粗体的标题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俯下身子去读头版新闻,恐惧传遍我全身。

西雅图谋杀威胁

不到十年之前,西雅图是美国历史上最骇人的连环杀手的猎杀地。绿河杀手加里·里治威被宣判杀害了48名妇女。而现在,一个更加困扰西雅图警方的问题出现了,这一次,这个城市可能藏匿了一个更加可怕的怪物。

警方不承认最近的这些谋杀与失踪案是由一名连环杀手所为。至少,现在不承认。他们难以相信这场大屠杀仅由一人所为。这名杀手——如果,实际上是一个人——将会涉嫌过去的三个月来39起相关的谋杀和失踪案。比较而言,里治威的48起疯狂谋杀是在二十一年间完成的。如果这些死亡只和一个人有关,那么这将成为美国历史上最暴力最疯狂的连环谋杀案。

警方更倾向于这是帮伙行为。而支持这条理论的是受害者的人数以及毫无规律的受害者类型。

从开膛手杰克到泰得·邦迪,连环谋杀的目标往往有些相似的关联——年龄,性别,种族,或者三者都包括。而这次谋杀的受害者年龄上从15岁的优秀学生阿曼达·里德到67岁的退休邮递员奥马尔·詹克斯。

这一连串的死亡男女比例大致相同,包括18名女人和21名男人;种族各不相同:白种人,非洲裔美国人,西班牙人和亚洲人。凶手的选择很随机,好像除了为了杀人而杀人,没有其他的动机。因此怎么能不去考虑这是由一名连环杀手所为呢?

已经有足够多的相似点把这些不相关联的案件联系到一起了。每名受害者的尸体都被很大程度地烧毁,只能用牙科记录来辨别他们。现场表明,凶手似乎使用了同种的助燃剂,比如汽油或者酒精;但是到目前还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的线索。所有的尸体都被粗心地丢弃,没有特意去隐匿。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受害者残留的尸体表现出凶残的暴力行为——骨头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折断——尽管根据现场的情况很难下出定论,但法医们坚信这是在死亡之前发生的。还有一个相似点表明这很可能是连环谋杀:除了那些遗留的尸体,每桩犯罪都没有留下丝毫线索。没有指纹,没有脚印,没有第二个人的头发。失踪案也没有任何可疑的发现。那些失踪不管怎样也说不上是低调,没有哪名受害者是很容易的目标,不是离家出走的,也不是流浪者——不是那些轻易就能消失,却很少会被留意到的人。受害者从他们的家里消失,从四层公寓,从健康俱乐部,从婚礼接待处。下面这则也许是最让人震惊的:30岁的业余拳击手罗伯特·沃尔什和一名女伴进入一家电影院,电影放映几分钟后,那名女人突然发现他不在座位上。而仅仅三小时后,在二十英里外的一个大型垃圾箱的火灾现场,消防队员们发现了他的尸体。

这场残杀还有一条规律:所有受害者都是在夜晚消失的。而最骇人的发现是什么呢?加速。第一个月发生了6起谋杀,第二个月有11起,而最近的十天内就发生了21起。但是警方对犯罪团伙的寻找从第一具烧焦的尸体的出现到现在没有任何进展。

矛盾的证据,可怕的线索。是凶残的新帮伙还是疯狂的连环杀手?还是什么警方没有想到的东西?

只有一点毋庸置疑:恐怖的东西正在猎食西雅图。

我努力了三次才读完最后一句话,问题在于我的双手在颤抖。“贝拉?”

我很专注,所以尽管爱德华的声音很安静,也不是出于意料之外,我还是抽了一口气,猛地转过身。

他站在门廊里,紧皱着眉头,然后突然出现在我身旁,握住我的手。

“我吓着你了吗?对不起。我敲门了……”

“不,不,”我赶紧说,“你看到这个了吗?”我指向报纸。他蹙了蹙额。

“我还没看今天的新闻呢,不过我知道情况越来越坏。我们就要被迫采取一些措施了……很快。”

我不喜欢。我痛恨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去冒险。西雅图的不管是什么人还是什么东西真的开始让我害怕了。但是让沃尔图里家族来的想法一样可怕。

“爱丽斯怎么说?”

“那正是问题,”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她什么都看不到……尽管我们已经决定了好多次要去查看一下。她觉得这些天她错过了太多的东西。有问题。也许她的预见正在消失。”

我瞪大眼睛:“那可能发生吗?”

“谁知道?没有人做过研究……但我真的怀疑那一点。这些东西好像随着时间越来越厉害。看看阿罗和简。”

“那有什么问题?”

“自我实现的预言,我想。我们等爱丽斯看到东西才会去……但她什么都看不到。因为只要她看不到我们就不会去。所以她看不到我们在那里。也许我们应该现在就去干了。”

我哆嗦了一下:“不。”

“你今天的状态能去上学吗?我们离期末剩不了几天了,他们不会教新东西的。”

“我想我能离开学校一天。我们做什么?”

“我想和贾斯帕谈谈。”

又是贾斯帕。奇怪。在卡伦家,贾斯帕好像总是在边缘,是事物的一部分但永远不是中心。我在心里猜想过但从未说出来——他在那儿只是为了爱丽斯。我有感觉,他会跟着爱丽斯去任何地方,但这种生活方式(素食)并不是他的首选,他比别人缺少忠诚,也许这正是他更难坚持的原因。

无论如何,我从未看过爱德华这么依赖贾斯帕。我又一次想知道他说的贾斯帕的专长是什么意思。我不怎么了解贾斯帕的过去,只知道爱丽斯找到他之前,他在南部的某个地方。因为某些原因,爱德华总是回避那些关于他这个新兄弟的问题,但我又总是不敢直接去问这个神秘的电影明星般高瘦的金发吸血鬼。

我们到的时候,卡莱尔,艾斯梅和贾斯帕正在专心地看新闻,声音很低,我都听不到。爱丽斯坐在华丽的楼梯最低一级台阶的边缘,脸埋在手里,神情沮丧。我们走进去,埃美特正从厨房里缓缓走出来,轻松得很。什么都不能烦扰埃美特。

“嘿,爱德华。逃学啦,贝拉?”他向我咧嘴笑道。“我们都是。”爱德华提醒他。

埃美特大笑。“是。但这是她第一次读高中,她可能会错过什么。”

爱德华翻了翻眼睛,决定无视他最好的兄弟。他把报纸抛给卡莱尔。

“你知道他们现在已经把它们当作连环杀手了吗?”他问道。卡莱尔叹了口气。“CNN请了两名专家讨论这个可能性一早上了。”

“我们不能任之不管。”

“我们现在就走吧,”埃美特突然兴奋起来,“我无聊死了。”楼上传来嘘声。

“真是个悲观主义者。”埃美特自言自语地嘟嚷。

爱德华同意他的话:“我们到时候必须要去。”

罗莎莉出现在楼梯顶上,慢慢走下来,脸上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面无表情。

卡莱尔摇了摇头:“我很担心。我们以前从未牵涉过这类事情。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不是沃尔图里。”

“我不想让沃尔图里来这里,”爱德华说,“我们没有多少反应时间了。”

“还有西雅图的那些无辜的人,”艾斯梅喃喃地说,“他们不能这么死。”

“我知道。”卡莱尔叹道。

“哦。”爱德华尖锐地说,头微微转向贾斯帕,“我没考虑到那点。我明白了。你说的对,一定是那样。嗯,所有的事都变了。”我不是唯一一个困惑地盯着他的人,但我可能是唯一一个一点儿都不生气的。

“我想你最好向大家解释一下,”爱德华对贾斯帕说,“目的会是什么?”

爱德华开始来回踱步,盯着地面陷入沉思。

我没看到爱丽斯起来,但她已经在我旁边了。“他在说什么?”她问贾斯帕,“你想到了什么?”

贾斯帕好像并不喜欢这种万众瞩目。他犹豫了一会儿,扫视过一圈面庞——因为每个人都靠过来听他要说什么——然后他的目光停在我脸上。

“你很困惑。”他对我说,嗓音低沉而安宁。

他的猜想不带丝毫疑问。贾斯帕知道我的感觉怎样,知道所有人的感觉怎样。

“我们都很困惑。”埃美特轻声抱怨道。

“你能耐心地等待。”贾斯帕告诉他说,“贝拉也应该明白这件事。她现在是我们的一员。”

他的话让我很惊讶。我和贾斯帕没怎么交往过,特别是在我上次生日他想杀我之后。我没想到他会这样看待我。

“你了解我多少,贝拉?”贾斯帕问。

埃美特做作地叹了口气,扑通一下倒在沙发上,明显不耐心地等待。

“不多。”我承认。

贾斯帕看向爱德华。爱德华抬眼迎向他的注视。

“不,”爱德华回答他的想法,“我确定你能理解我为什么不给他讲那个故事。但我想现在她应该听听了。”

贾斯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卷起他乳白色毛衫的袖子。我好奇而又困惑地看着他,想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把手腕靠在他身旁的灯罩下缘,靠近灯泡的光,指尖描摹着苍白的皮肤上一个凸起的新月形标记。

我花了一分钟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个形状让我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哦。”我震惊地喘息道,“贾斯帕,你有和我一样的伤疤。”我伸出手,与他细纹大理石般的皮肤相比,银色的新月在我奶油似的皮肤上更加明显。

贾斯帕似笑非笑:“我有很多和你一样的伤疤,贝拉。”他把薄薄的毛衫袖子撸得更高,表情难以理解。起初,我没看明白皮肤上那层层叠叠的厚厚的纹理。我只看得到一个个弧形的半月纵横交错,形成羽毛的图案,一层层的白。他身旁的台灯把那些微微凸起的记号照成了浮雕,阴影勾勒出轮廓。我醒悟过来,那些图案是由一个个独立的新月组成的,就像他手腕上的那个……我手上的那个。我看回自己小小的、单独的伤疤——想起我是怎样得到了它。我盯着詹姆斯的牙齿的形状在我的皮肤上留下永远的印记。我抬头定定地看着他,透不过气来:“贾斯帕,你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