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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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迪柏一时之间未能想起她的名字。事实上她也不可能希望他会记得住她的名字。
他有点不耐烦的说,“你是?”
“我是诺维啊!学究老师,”她叫道。“我叫苏拉-诺维。”
“对。诺维。我们昨天遇到过,我记起来了。我并没有忘记你所给予我的帮忙。”他实在无法在“校园”中用粗话跟她交谈。“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老师,你说过我能写信给你。你说只要写‘发言人之家,房号十七’。我现在写好亲自带来了,是我亲手写的,老师。”她很得意的说。“而且你昨天会对鲁匪南说过你的名字叫甘迪柏,老师,所以找就找到你了。”
“他们就让你进来了吗,诺维?没要求看你的信吗?”
“我跟大学的门房说,‘甘迪柏学究答应要带我参观的。’两个门房笑笑就让我进来了。其中一个还说,‘他可有得瞧了。’他们告诉我怎么走过来,同时警告我不能乱跑,否则会被赶出去。”
甘迪柏一听,脸都有点红了,假如他有意去找外面这些女人的乐子的话,他干嘛还要把她们带进来?如果真有这种意思的话,选上这个女人,不是反显得他格调太低俗了吗?他望着对面这位“川陀女人”,内心暗自摇头。
她似乎很年轻,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年轻许多;只是因为干粗活的关系,才使她看起来较为老成。她绝不可能超过廿五岁;这种年纪的女人,在“川陀”早就结婚了。由她打的发结就可以看出她还是个处女,这点他绝对有把握。由她昨天骂男人的态度,一般的农夫汉子是不敢随便惹她的,弄不好反而挨她一顿老拳。再说她的长相也不吸引人。虽然她花了点工夫打扮自己,她的脸孔还是很平庸,两只手膀子又红又粗。他只能看出她的面貌中有股英气,而绝非秀美。
她被他打量得下嘴唇都开始颤抖了。他可以感觉到她的尴尬、害怕、还有自怜。然而昨天,她实在对他有点用处。
他终于以温和抚慰的口气说道,“所以,你就特别跑来找我,要我带你参观一下这个‘学府’?”
她睁着那双黑眸子(倒满秀气的)说,“老师,不要讨厌我吧,我……是想来读书的。”
“你是说,你也想当个‘学者’?”甘迪柏这才吓了一跳。“哎呀,我的小姐”他哽住了。天啊,要他怎么向她解释啊?对一名完全未读过书的农家女,你要怎么才能把她塑造成一名学者啊?
然而苏拉。诺维却很坚决的说,“我会写,也会读。我已经读完过好些本书了。我想当一名学究。我不想当个农夫的太太。我不想一辈子呆在农田里。我不要嫁给农夫,也不要生一大堆农夫小。”她扬起头,骄傲的说下去,“多人向我求婚。很多很多次。我总是说,‘不要。’很客气,可是‘不要’就是‘不要’。”
甘迪柏一眼就可以看出她在骗人,并没有人向她求过婚。可是他脸上并未露出一丝表情。他说,“假如你不结婚,你这辈子想干嘛?”
诺维两手按在会议桌上。“我要当学究。我不当农家妇。”
“那假如我不能使你变成个学究呢?”
“那我什么都不要,就等死。我不当学究,我这辈子就什么都不是。”
他有这么短短的一刹那,忍不住想用精神力量去探索一下她的心灵,想搞清楚到底她的真正动机是什么。然而这么做是不对的。一名发言人,不能随随便便的看自己的高兴,去运用精神刺透那些无知的心灵。“精神控制学”也跟所有其它科学一样,是有着它的戒律的。起码的自制力还是该具备的。(他突然对刚才以精神力量令那位管理员头痛的事,感到十分惭愧。)
他说,“为什么不愿当个农家妇呀,诺维?”只需稍微动用一点脑筋,暗中支配一下,他就可以让她心满意足的去嫁给一名农夫。学者同时对另一名农夫进行洗脑,将娶她的观念灌输给他就行了。这不会有什么害处的。这是行善。然而这又抵触了戒律,根本是不可想象的事。
她说,“我不要当。农夫只不过是只癞蛤蟆。他只会在泥堆里打滚,后来也会变成泥堆。如果我嫁给他,我也会变成一堆泥。那时我就再也不能读书写字,而且慢慢就会忘了怎么读和写。我的脑袋”她伸手点太阳穴,“就会变蠢。不行!当学究就不会这样!有思想!”(她的意思就是说会变“聪明”,而非单纯的会“考虑”。)
“一个学究,”她说,“跟书本还有有我忘了那个字句,生在一起。”她拚命把手挥来挥去,想让他了解那个她讲不出来的字,他搞不懂,除非她的心灵能放射出来,引导他。
“显微影片,”他说。“你怎么会晓得还有这种东西的?”
“从书本里,我读到过许多东西,”她很自傲的说。
甘迪柏实在忍不住想要知道更多一些。这不是个普通的“汗密虚人”;他以前从未听说过有像她这种人。“汗密虚人”从未被吸收进“第二基地”过,可是假如诺维再年轻些,就说只有十岁的话呢
真可惜!他不会扰乱她;他绝不会扰乱她的。然而,身为一名发言人,竟然不能有先见之明,去观察出某个不同凡响的心灵的话,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说,“诺维,我要你妤好坐在这里一会兕。必须尽量安静。一句话也别说。也不要想说任何话。只需想着去慢慢睡着。你懂吗?”
她马上又感到害怕了,“为什么我必须这么样,老师?”
“因为我想考虑一下,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使你变成一名学者。”
总之,无论她看过多少书,她仍然不可能了解作一名“学者”的真正意义。所以他必先了解一下,她到底把“学者”是想成什么样子的。
他极端谨慎的去接触她的心灵;让对方毫不感觉的被他在轻触。就像把一个人的手,轻轻滑过、掠过一片光滑的金属表面,而不留下一点痕迹,一点指纹。对她来讲,学者只是一个永远在读书的人。她对一个人为什么要读书毫无概念。对于她自己想做一名学者的想法。她心灵中的图画,只是跟她平常的生活一样,洗衣、煮饭、搬东西那样,她如果进了“大学”就可以专心看书,那样她就能……就能变得有学问。而且,她还想做名仆人,他的仆人。
甘迪柏不由眉头轻皱起来。一名“汗密虚农妇”仆人,一个平凡,粗俗,无知,无学的女仆。简直难以想象。
他得想办法扭转她。必须把她的希望改变成只想安安分分的当一名农家妇才行。然而他采取的转变方法必须不着痕迹,即使连得拉米都无法挑到毛病的方法。
那么是说,她正是被得拉米派来的?难道这本来就是个诡计,一个阴谋,要利用他甘冒大不韪的去扭转一名农妇的心灵,然后正好可以逮到他违反戒律的罪证?
荒唐。他实在有点犯上了偏执狂想症的迹象。在这名单纯的心灵中,他只需轻易的把她那条细微的思想之流改个方向。只需轻轻这么去推一下……。
虽然这已抵触了戒律,可是这是无害的,而且也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
他停顿下来。
退。退。退。
空间!他差点没逮住它!
难道他只是一个幻像的牺牲者?
不可能!他现在的注意力已经被吸引到那个“空间”去,他已经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它了。那里面的思想细流有点乱,一种很不正常的紊乱。然而它却是如此细致,如此的奔放自由。
甘迪柏由她心灵中浮出来,轻柔的说道,“诺维。”
她眼神重新恢复了焦点,说道,“是的,主人?”
甘迪柏说,“你可以跟我一起工作。我将让你成为一名学者。”
她眼睛抖然一亮,兴奋的道,“主人!”
他马上看出来,她想跳起来抱住他。他赶忙伸出双手轻按她的双肩。“别动,诺维。留在原处。别动!”
他等于是在跟一只受过一点训练的野兽讲话。等到看到她心中重新恢复了平静,他才放开她。他同时也感觉出她肩膀上的肌肉好扎实。
他说,“假如你想当个学者,你的举止也必须庄重。那就是说。你永远要安静,讲话声音要柔和,永远照着我的话去做。你必须学习我讲话的方式。你必须跟其它学者来往。你害怕吗?”
“我不会害怕的,主人,只要你与我在一起。”
“我会跟你在一起的。不过现在,首先,我得替你找间空房间,替你安排盥洗间、餐厅、还有衣物。你必须穿得像个学者才行,诺维。”
“可是我只有这身衣服”她开始自怜了。
“我们会提供你其它该用该穿的东西。”
他很清楚,他必须找个女人去替诺维准备一些新衣服。他还得找个人去教她卫生习惯。虽然她今天来找他以前,已经刻意穿着过、打扮过自己,可是却仍然显得很粗俗不堪。
而且,他还得把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该保持在什么范围之内,先跟她讲明白。当然,“第二基地”的男女,常到外面去找“汗密虚世界”中的人寻乐,已是个公开的秘密,可是从来没有任何人出过麻烦。甘迪柏从未去打过野食,他只认为自己对于“性”的需求没那么严重。除了在“校园”中的男女关系之外,还想去野味的想法,对他从未发生过。
然而他却很清楚一件事,这名叫苏拉-诺维的农妇,乃是他在即将来临的与得拉米发言人短兵相接的决斗中,获得最后胜利的关键;也正是他打倒所有其它发言人的最佳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