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乌伦作战室里呈现出的画面是，地球作战联合舰队列出阵形从地球出发。打头的是驱逐舰编队——娴熟、老练、充满威慑——正移动就位，加入一支逐渐铺开的舰队，整支庞大的舰队一直延伸到目力难及的远方。随着第一个编队融入阵列当中，越来越多的编队从画面两侧纷纷驰来，不断壮大着这幅全景画面。第一支舰队船身绘着苏联的红星旗，下一支则绘着美国的星条旗，接下来是欧洲合众国、加拿大、澳大利亚以及中国的旗帜。更远处，缓缓在飞船后方移动的是一排排硕大的战舰，它们质朴、硬朗的外表面布满了武器罩以及一簇一簇的外挂式导弹发射架。后面是任务部队和补给护卫舰、轰炸平台、战斗巡洋舰、截击母舰、地面压制轨道发射器、穿梭机发射器、装甲运兵机以及其他运输工具，而且全都有密集的辅助护卫舰随同左右——随着距离越来越远，逐渐化作了针尖大小的光点，映衬在星空里，似乎一动不动。但画面的表象极具欺骗性，由无数舰艇组成的这个威武的“星座”正悄无声息而又毫不留情地从地球疾速飞出——朝着伽星人的传送通道飞去。

杰乌克斯的评论声传来：“第一波舰队，从接近月球的集结区域出发。经测量，其加速度与地球人声明的抵达时间吻合。”

布罗格胡里奥面色愈发苍白。“第一波？”他倒抽一口凉气，“还有更多的？”

作为回应，画面一变，显示出某个巨大的基地的俯瞰图，一片荒凉的戈壁沙漠中，有一块树立着围栏的封闭区域。围栏一边有一排排的小圆点，随着画面放大，它们迅速扩张开来，随即化作一行行的地面穿梭机，正在进行装载。前边摆满了坦克、火炮、运兵车以及数以万计的部队，队伍整齐划一。“常规军作战师正在登船，准备摆渡到轨道上集结，为第二波进发做准备。”杰乌克斯说道。

画面又一变，显示出相似的场景，但这一次是在森林茂密的山地间。“常规低空超音速轰炸机以及高空截击机正在西伯利亚进行装载。”

随后又是一幅画面。“导弹群和反坦克激光单位在美国西部装船。在各个地方还有更多的、难以预料的计划在为第三波做准备。”

布罗格胡里奥脸上渗出了汗珠。他闭上眼睛，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努力保持着镇定。“请容许我提议，大人，那个……”维洛特开口了，但布罗格胡里奥大手一挥止住了他。

“安静。我需要时间思考。”布罗格胡里奥抬起手摸着下巴，神经质地揪着自己的胡子。他将另一只手背在背后握紧了拳头，不停地在作战室里来回踱步。然后他转回来，“杰乌克斯。”

“大人？”

“维萨肯定有一条链接通过苏利恩的设施连到地球的通信网。通过维萨给我接通一条线路。我想跟美国总统通话，还有苏联的总理，或者维萨能联系到的任何高层领导。立刻！”

苏里奥斯的中央政府里，维萨问道：“你想让我如何处置？”

“我们不能让计划停顿。”柯德维尔说道，“无条件投降是他唯一的出路。坚守这一点，让他觉得除了卫瑞科夫之外，他跟任何人的通信都断掉了。”

布罗格胡里奥又是焦急又是不耐烦，又开始踱步了。这时候，杰乌克斯说道：“维萨否决了请求。它得到指示要顺从苏利恩的政策，绝不插手地球-杰乌伦事件。”

布罗格胡里奥的双腿几乎撑不住了。“苏利恩人正在把那些战舰传送到这里来消灭我们！”他叫喊起来，“这是哪门子不插手政策？告诉维萨我坚持要接过去。”

“维萨带着敬意让我向你转达：‘大人，见鬼去吧。’”

布罗格胡里奥简直是无比震惊，连愤怒的反应都做不出了。“那告诉维萨，再次让我跟凯拉赞通话。”他的声音如鲠在喉。

“维萨拒绝了。”

“那就让维萨跟我通话。”

“维萨已经切断了所有联系。我无法获得更多响应。”

布罗格胡里奥开始浑身哆嗦，又是恼怒又是恐惧。他的脑袋疯狂地转来转去，眼睛瞪得都露出了眼白。“卫瑞科夫是唯一的选择，”维洛特说道，“您不得不接受最后通牒。”

“绝不！”布罗格胡里奥喊道，“我绝不让我的军队毫发无伤地投降。我们还有两天。我们能撤回所有的军官队伍、我们的科学家、我们的工程师，在尤坦巩固防御。我们要在那里建立防御。尤坦拥有永久性的防御措施，地球人将会发现他们难以应对。如果他们跟着我们跑到那里，还会发现一些留给他们的意外惊喜。”他看着维洛特，“跟杰乌克斯一起制订计划，两天之内从杰乌伦星撤出尽可能多的人员。立刻开始。忽略其他所有任务。”

“我想我们应该试一下那个开关了。”亨特一边看着一边说，“他们要有所准备了。”

“你真的打算试那个？”施洛欣在“沙普龙号”上问道，听上去表示怀疑，“那太不合逻辑了。”

“你怎么看，克里斯？”柯德维尔回头问道。

“他们现在不得已接受了自相矛盾的事情。”丹切克说道，“这时候是个好机会，他们无法足够清醒地去思考问题并对此产生怀疑。”

“他们都要恐慌了。”索波洛斯基在亨特身边评论着，“恐慌和逻辑是不可能并存的。”

“我还是不确定我能理解你们说的这种恐慌现象。”“沙普龙号”上的伊希安说道。

“看我们能不能给你们演示一下。”柯德维尔说着，给维萨发了一道指令。

“抱歉，大人。”杰乌克斯表示质疑，“但您所说的两天显然不切实际。”

“什么？”布罗格胡里奥停住了脚步，“你什么意思？不切实际？”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具体说明是两天。”杰乌克斯答道。

布罗格胡里奥晃了晃头，有点莫名其妙，“这很显然，难道不是吗？地球人的攻击将会在两天后开始，不是吗？”

“我不明白，大人。”

布罗格胡里奥眉头紧皱环视了一圈。他的副官们同样大惑不解地回视着他。“攻击将在两天后发起，不是吗？”他又说道。

“绝无推迟，大人。攻击仍将在今天如期进行，从现在起十二小时后。”

几秒钟的时间里，现场一片死寂。

然后，布罗格胡里奥抬起手缓缓地、从容地揉着眉毛，在脸上拍打了几下。“杰乌克斯，”他平静地说着，同时拼尽全力控制自己，“你刚刚告诉我们说第一波舰队现在正在离开地球的过程中。”

“抱歉，大人，但我没有记录表明说过那样的话。”

太过分了。布罗格胡里奥的声音提了起来，而且止不住地颤抖着。“地球人怎么能在一天之内离开？”他问道，“他们现在是离开地球了还是没离开？”

“他们两天前开始离开地球。”杰乌克斯答道，“他们已经进入杰乌伦星系空间，将会在十二小时内发起进攻。”

布罗格胡里奥的面色唰的一下都紫了，“你刚刚呈上的那些监控报告，它们到底是不是像你陈述的那样是此时此刻来自地球的直播信号？”

“正如我所述，它们都是两天前的记录。”

“你没这么说！”布罗格胡里奥尖叫起来。

“我说了。我的记录确认了。需要我重播吗？”

布罗格胡里奥转过身向着屋里众人哀求起来：“你们都听到了。那白痴机器是怎么说的？那些画面到底是不是直播的信号？”

但没人在听。一位副官在原地打转儿，语无伦次；另一位在抓自己的脸，呻吟呜咽。同时，惊恐惶惑从四面八方爆发出来。

“不可能是两天前的。”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那是不是正在发生的？你知道些什么？”

“杰乌克斯说的。”

“它也说了相反的话。”

“杰乌克斯可能疯了。”

“但杰乌克斯说……”

“杰乌克斯不知道它在说什么。我们不能信任任何东西。”

“地球人正在赶过来！只剩下几小时了！”

房间一侧的那位科学家，埃斯托杜悄悄地消失了。混乱之中没人注意到。

布罗格胡里奥挥动着双臂，在一片喧嚣声中高喊着：“十二小时！十二小时！而你还跟我说没有武器！他们径直过来就要大开杀戒，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会怎样反击……而我们毫无反击能力！一船的小孩子都能走进来接管我们，可地球甚至都不知道这个情况。我拿什么阻止他们？饭桶将军、饭桶科学家，还有一台饭桶计算机！”

维洛特挤到布罗格胡里奥站立的地方。“别无选择。”他说道，“你必须接受卫瑞科夫的条件。至少那样还有翻身之日。”布罗格胡里奥转过头来怒目而视，但他的眼睛里写着与维洛特相同的想法。不过，他仍然无法让自己发布这样的命令。维洛特等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在喧嚣声中高声叫道：“杰乌克斯。通过你自己连接地球的线路呼叫斯威兰森。让卫瑞科夫上线。”

“这就来，将军。”杰乌克斯说道。

康涅狄格的通信室里，亨特转头望向卫瑞科夫，他正从门外朝里看着，“你最好进来。看起来好像你得再次上线了，接受投降。一切就都结束了。”卫瑞科夫走到房屋中间，其他人退开给他周围让出一个小圈子。屏幕上显示出杰乌伦人作战室，维洛特和布罗格胡里奥已经转过脸来望着这边，正满怀期待地等候着杰乌克斯接通连线。卫瑞科夫抱起双臂，摆出盛气凌人的姿态。突然，屏幕一片空白。

房间里登时一片困惑。“维萨？”过了几秒钟，亨特说道，“维萨，出什么事了？”但没有答复。连接着苏利恩和“沙普龙号”的屏幕也是一片空白。

卫瑞科夫赶紧走向房间一侧摆着一排设备的那边，迅速着手一系列检查。“死机了。”他抬头看着其他人说道，“整个系统都死掉了。我们没有通往任何地方的任何线路了，随便什么我都打不开。有什么东西把我们和杰乌克斯彻底断开了。”

苏里奥斯中央政府那边的柯德维尔也是一样困惑。“维萨，出什么事了？”他问道，“来自地球和杰乌伦的画面呢？你把它们弄丢了还是怎么的？”

几秒钟过去了，维萨答道：“比那更糟。我不仅是失去了康涅狄格和作战室，还失去了来自杰乌克斯的一切联系。我完全无法与它进行任何联系。整个系统都关闭了。”

“杰乌伦发生的事情你一点都不知道吗？”莫利扎尔惊愕地问道。

“不知道。”维萨回答，“我之所以能深入到杰乌克斯控制的世界系统中的任何地方，唯一的线路就是通过‘沙普龙号’建立的那条通道。但杰乌克斯似乎是死掉了。整个系统也就垮了。”

布罗格胡里奥斜倚在自己位于战略计划理事会所处的综合体的地下深处的私人房间里。他猛地坐起来，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刚刚他还在作战室，跟维洛特在一起，等待着联系卫瑞科夫。他甚至还记得，他内心深处的画面又一次呈现出了来自地球的舰队，在那一刻横扫杰乌伦星。他疯狂地四下看着。

“杰乌克斯？”

没有回应。

“杰乌克斯，回答我。”

什么都没有。

他的胃里好像有什么又冷又沉重的东西在翻滚。他一挺身站了起来，摸索着找了一件长袍披在衬衣和短裤外面，急匆匆去到隔壁房间查看套房监控面板上的状态指示。灯光、空调、通信、服务……一切都跳转到了应急模式。杰乌克斯没有运行。他试着激活通信操作台，但屏幕上唯一能显示出来的就是一条信息，说所有的线路都饱和了。这就是说，这种情况很普遍，并不只是本地有问题；整个杰乌伦世界处于恐慌之中。他奔向卧室，开始发了疯似的从壁橱里翻找衣服。

他正在扣束腰上衣的纽扣，走道的门外传来门铃声。布罗格胡里奥赶紧往外走去，拇指按在指纹锁上让门消隐。门外是埃斯托杜跟两名副官。叫喊声和骚乱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出什么事了？”布罗格胡里奥问道，“整个系统都死机了。”

“是我把它关掉了。”埃斯托杜告诉他，“我手动关闭了控制室核心的断路器。我把杰乌克斯彻底关掉了。”

布罗格胡里奥的胡须直颤，双目圆睁。“你什么……”他开口刚要说话，可埃斯托杜一只手不耐烦地挥了挥让他安静。在布罗格胡里奥眼里，这手势简直太没大没小了。

“难道你还不明白出什么事了吗？”埃斯托杜迅速而又急迫地说着，“杰乌克斯功能失常了。有东西从它内部施加了影响，那只可能是维萨。维萨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它的控制权。这就意味着，苏利恩人正在看着我们的每一个动向。我们还有十二个小时，如果动作快，就能逃走。我们仍然有应急通信线路联系尤坦，还有备用传送系统能投射出通往杰乌伦星的入口通道。杰乌克斯失效，维萨也就瞎了，我们就能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不用冒险受到苏利恩或是地球人的干扰。距离最近的地球飞船还得飞十二小时呢。等他们到这儿的时候，我们早就走了，他们没办法知道我们去哪儿了。等到他们想到去尤坦星寻找时，我们也就做好充分的准备了。你不明白吗？这是唯一的办法。有杰乌克斯运行着，我们就没法在制订转移计划的同时不让他们知道。”

布罗格胡里奥边听边思考着。没时间争执了，不管怎样，埃斯托杜是对的。他点点头，说道：“每一个精神还正常的人都去作战室。”他看着埃斯托杜，“找到兰特亚，告诉他，我要五组可靠的船员，召齐之后今天十八点整带到吉尔班。你……”他的目光望向埃斯托杜身后的一名副官，“联系吉尔班的操作指挥官，告诉他，在那个时间准备好五艘E级运输船，尤坦星投射通道的动力随时待命，等到杰乌伦的运输船准备就绪就实施传送。”他朝另一个副官做了个手势，“还有你，找到维洛特将军，告诉他组织四支卫兵队伍，还要组织起从这里到吉尔班的空中输送，准备十七点三十分离开。我需要有两千人。有必要的话，你可以从任何地方征用，可以使用武力。明白吗？”布罗格胡里奥扯了扯衣领，回到卧室，系好了腰带和随身武器。“我现在要去作战室！”他冲他们叫道，“你们三个最迟一个小时后到那里向我汇报。按我说的行动，明天这个时候我们都已经到尤坦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