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星人发现，这是他们历史上第一次面临战争，或者说至少处于类似战争的局面下，两者的差异只在学术层面罢了。他们对于杰乌伦人的反应是迅速而极具破坏性的。有不少杰乌伦人身处苏利恩星以及其他由伽星人控制的世界中，凯拉赞命令维萨撤回所有针对他们的服务。所有这些人对于随时随地进行即时通信与即时旅行都习以为常了，习惯任何服务随叫随到，他们生存的方方面面完全依赖着机器，却在突然间发现自己被隔离在社会之外，而那是他们唯一知道的生存方式。他们无计可施，惊慌失措。几小时内，他们便陷入无能为力的境地，很快就被围捕羁押起来，与其说是为了防止他们造成危害，还不如说是为了他们自身的安全和精神正常。他们会被一直扣押到伽星人决定如何处理他们为止。因此，所有散布于伽星人世界中的杰乌伦人被一网打尽了，绝无漏网之鱼。

剩下的敌方总部杰乌伦星以及它的同盟世界都是由杰乌克斯服务的，而并非维萨。结果显示，这可是块硬骨头，仅仅派出几艘飞船是没法突破的，亨特之前曾做此打算。

问题是，杰乌伦星距离巨人星有好几光年，将飞船送往那里的唯一方法就是让维萨投射黑洞超环面。但当维萨试图投射几个测试能量束进入杰乌克斯运行的区域时，却发现杰乌克斯能轻而易举地扰乱能量束，显然杰乌伦人早就计划着跟苏利恩决裂了；而且维萨也无法将超环面投射到杰乌克斯有效干扰范围的边缘地带，让他们从那里自行进入杰乌伦星。因为所有的苏利恩飞船都要依靠能量来提供动力、导航和控制信号，可问题在于，这些能量束都是通过苏利恩的超级网络从中央发生器和总控中心发送的，而杰乌克斯同样可以轻而易举地干扰这些能量束。换句话说，只要杰乌克斯在运作，什么东西都无法进入杰乌伦人的系统当中，而阻止它运行的唯一方法就是得把什么东西送进去。这简直就是个死局。

更严重的是，长久以来，杰乌伦人可能早已在秘密囤积武器，而且按照现在已经既成的事实推测，他们早就建造出自带动力系统和导航控制能力的飞船来进行运输了。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就能够将自己的军队毫无阻碍地运送到维萨控制的区域，一路前进，不会遇到任何对抗和威胁，按照他们的计划为所欲为。局势万分紧张。苏里奥斯事件显然迫使杰乌伦人的决裂比本打算的更早，这让苏利恩人的反应更为迅速，形成了更好的机会来对付杰乌伦人，因为他们尚未完全准备好。但伽星人这个种族对于如何抵御全副武装的对手是毫无经验的，即便他们手中拿着武器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更不知道如何接近对手。谁都提不出任何解决方案，直到苏里奥斯会议的一天之后，加鲁夫、施洛欣和伊希安请求与凯拉赞进行一次私下的会面。

“我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但你的专家正在对显而易见的事情视而不见。”加鲁夫说道，“长久以来，他们已经对先进的苏利恩科技习以为常了，想不到还有其他变数。”

凯拉赞警觉地抬起手，说道：“镇定，别再挥舞你们的胳膊了，告诉我你们到底要说什么。”

施洛欣说道：“进入杰乌伦的办法现在就在苏利恩的轨道上空——‘沙普龙号’。它按照你们的标准可能是过时了，但它有自己的舰载动力，而且不需要使用任何的能量网络系统，左拉克就能让它完美地运行。”

凯拉赞盯着他们看了很久，一语不发，看样子很惊讶。他们说得对——自从杰乌克斯切断联系之后，一直讨论这个问题的科学家们都没考虑过“沙普龙号”。这似乎太显而易见了，以至于凯拉赞不由得确信这当中肯定有什么漏洞。他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伊希安。

“我看不出为什么不行。”伊希安说道，“正如施洛欣所说，杰乌克斯没办法阻止它。”

这个动议背后隐藏着什么，凯拉赞在加鲁夫的脸上感觉得到。有件事并没人提起，同样显而易见的是，就算杰乌克斯无法阻止“沙普龙号”进入它的控制区，但却可能有足够的其他手段在飞船到达后来对付它。加鲁夫昨天还特别迫切地要面对杰乌伦人，但却在最后一刻沮丧万分。他现在是要让自己，还有他的船员、他的飞船，冒着风险草率地去了结他跟布罗格胡里奥的个人恩怨吗？凯拉赞不能允许这么做。“‘沙普龙号’仍然会被探测到。”他指出，“杰乌伦人在他们的星系里到处都安装有传感器和扫描器。你们可能会碰到意外。一艘孤立的飞船，与苏利恩的通信隔绝，没有任何形式的防御装备……”他把话留了一半没说完，话里的意思都在他的表情里了。

“我们认为，有个对策可行。”施洛欣说道，“我们能让飞船的探测器与低能量超链接通信器适配起来，这不会被杰乌克斯的探测器发觉，而且可以在距离‘沙普龙号’大约二十英里以外调动它们作为掩护屏障。这会十分有效地提供超光速通信链接到飞船的计算机。左拉克就能制造出抵消效应，将屏蔽信号加进飞船反射的光学和雷达波长里，探测器就能向外转发这种信号，这样一来，一定距离之内任何方向上的读数都是零。换句话说，它在电磁波层面就是隐形的。”

“它仍然能被超维度扫描探测到。”凯拉赞反对道，“杰乌克斯能探测到它的主驱动应力场。”

“我们完全没有必要使用主驱动器。”施洛欣回应道，“维萨能让飞船在超空间加速，并且将它在出口弹出，由此产生的动量足以保证它在一天之内到达杰乌伦星。等飞船接近了，就能借助辅助动力进行减速和飞行，产生的辐射值是低于探测阈值的。”

“但你仍然得在星系外投射一个出口，”凯拉赞说道，“你无法在杰乌克斯眼前隐藏如此规模的扰动。它会知道有事情发生了。”

“所以我们另外再派出一两艘飞船作为假目标……无人飞船。”施洛欣答道，“让杰乌克斯阻击那些飞船，认为那就是全部了。实际上，这是让它从‘沙普龙号’转移注意力的好计策。”

凯拉赞仍然不喜欢这个动议。他转过身去，双手握在背后，在房间里缓缓踱着步子，盯着墙壁，心里翻来覆去想着这个问题。他不是技术专家，但根据他所知道的来看，这个方案理论上是可行的。苏利恩飞船上有舰载式补偿器，它与投射出的超环面相互作用，将其压缩，可以使周围产生的重力扰动最小化。所以苏利恩飞船能够在一天的常规巡航之后航行到行星系外，然后就能传送进超空间了。“沙普龙号”当然没有这样的部件，所以需要数月的时间来避免扰动太阳系的引力。即便凯拉赞想到了这一点，但还是意识到这其中也有一个很简单的解决方案：“沙普龙号”能够在几天之内装备上苏利恩的补偿器。不管怎样，如果有严重的技术困难，伊希安早就发现了。

凯拉赞没有必要去问这番行动的目的是什么。杰乌克斯是由与维萨类似的超级网络构成的，除了超通信设备，它还拥有密集的常规电磁信号束网络，这是在杰乌伦周围距离适中的范围内进行本地通信用的。如果苏利恩人能拦截到其中一路，或者最好拦截到若干路这样的信号束，然后冒充正常的信号束，借此掩人耳目，那就有机会让他们获得授权进入杰乌克斯的核心进行操作，让系统从内部垮掉。如果他们成功了，整个杰乌伦世界的运作都会随之停摆，就像一天前发生在苏利恩的杰乌伦人身上的那样。不过，问题是如何让必需的硬件进入到拦截信号束的位置。伊希安手下的科学家已经就此讨论一天多了，到目前为止并没形成有用的建议。

最后，凯拉赞一转身，再次面向众人。“非常好，你们似乎都考虑好了。”他承认道，“但是，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我没想到，就告诉我。还有个事情得说说：要让杰乌克斯这样的系统崩溃，所需的计算能力将会是现象级的。左拉克永远做不到。现有的唯一可能做到的就是维萨，但你们没法把维萨与左拉克相连，因为那需要超链接，而你们在杰乌克斯运转的条件下无法接通超链接。”

“这就要赌了。”伊希安承认道，“但左拉克没必要击垮整个杰乌克斯系统。它所要做的，就是打开一个通道让维萨进入。我们的想法是给‘沙普龙号’和它的一套子探测器配备上超链接设备，能与维萨相连，并且将这些设备散播开，拦截一定数量的通信频段，从而接入杰乌克斯。然后，如果左拉克能足够深入杰乌克斯的系统，封闭它的干扰阻塞能力，我们就能紧跟着左拉克把维萨的全部力量投入其中，立刻从各个方向打击杰乌克斯。剩下的交给维萨就行了。”

确实有机会，凯拉赞不由得承认。他不知道这个计划成功的概率有多大，但这是个机会；而且加鲁夫的想法要比其他任何人的想法都更可行。不过，他心中浮现出“沙普龙号”冒险独自进入敌方空域的画面：没有武器，毫无防御力量，小小的左拉克让自己深入虎穴对抗杰乌克斯的威力。一想到这些，他就不由得一激灵。他缓缓走回到房间中心，另三位伽星人紧张地看着他。他们的神情很清楚地说明他们想让他说什么。“你们很清楚，这可能意味着要让你们的飞船承受巨大的风险。”他郑重地说着，看向加鲁夫，“杰乌伦人那边有什么等着你们，我们一无所知。一旦你们进去了，如果遭遇困境，我们没有任何办法赶过去。如果你们不暴露自己，都没法联系我们，到那个时候，就算联系我们通信都会被立刻阻截。你们得完全依靠自己。”

加鲁夫答道：“我知道。”他的表情很坚毅，声音却超乎寻常的紧张，“我会去的。我不会要求我手下的任何人跟我一起去。这得他们自己决定。”

“我已经决定了，”施洛欣说道，“没必要全员出动。想要去的人远远多于需要的人。”

凯拉赞心里开始对他们这番无可辩驳的逻辑让步了。时间宝贵，不管要做什么去扼制杰乌伦人野心，少浪费一天时间就可能让成功的概率大大增加。不过凯拉赞也知道，加鲁夫的科学家和左拉克并不拥有苏利恩的电脑技术知识，不足以发起一场针对杰乌克斯的智能战争；这次远征必须得带上一些苏利恩的专家。

伊希安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我也会去。”他平静地说道，“我的专家队伍中也会有不少志愿者，远超我们所需。你完全不用担心。”

沉重的寂静持续了好长时间，然后施洛欣说道：“格雷戈·柯德维尔想要快速做出一个困难的决定时，有时候会用这个办法：忘掉问题本身，考虑各种其他的解决方案；如果其他的都不可接受，那就可以决定了。这方法很适合目前的局势。”

凯拉赞深吸了一口气。她是对的。的确有风险，但如果什么都不做，过段时间无论如何都得面对杰乌伦人蓄谋已久的挑战，他们的计划早就领先一步了，拖得越久，风险可能就越大。“你的看法呢，维萨？”他问道。

“同意以上所有观点，特别是最后一条。”维萨简洁地回答。

“你对于攻击杰乌克斯有把握吗？”

“只要让我连接上就行。”

“仅仅通过左拉克进行连接，你就能有效行动？你能在此基础上压制杰乌克斯吗？”

“压制它？我会把它撕成碎片！”

凯拉赞惊得眉毛一挑。这话听起来，似乎维萨跟地球人聊天聊得太多了。他又做了一番思考，表情再次严肃起来，然后点了点头。就这么决定了。他的举止立刻变得更加有条不紊。“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时间。”他告诉他们，“你们考虑好了？做出详细的方案了吗？”

“用一天时间选出我的十名科学家并告知他们任务相关信息；用五天给‘沙普龙号’安装补偿器，让它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离开巨人星；用五天将飞船及探测器与超链接、屏蔽硬件连接好。”伊希安立刻答道，“但我们应该能将这些工作并行处理，在航行中完成测试。我们需要一天时间远离巨人星，再要一天时间从出口飞抵杰乌伦星，考虑到维克多·亨特说的墨菲定律，额外再加一天。这就是说，我们能够在六天内离开苏利恩。”

“太好了。”凯拉赞点点头，“如果我们都同意时间很重要，那就绝不能浪费时间了。咱们马上开始。”

加鲁夫说：“还有件事。”显得有些迟疑。

凯拉赞等了等，问道：“怎么了，指挥官？”

加鲁夫双手一摊，把手垂在身子两侧。“地球人。他们也想来，我了解他们。他们想要利用感知机亲身到苏利恩来加入我们。”他恳切地看着施洛欣和伊希安，仿佛是在寻求支持，“但这场……战争将只会用先进的伽星人科技来打。地球人什么忙都帮不上啊。没有理由让他们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除此之外，到目前为止，我们在信息方面已经从地球得到了巨大的帮助，后面应该还是如此。换句话说，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不能失去连通麦克拉斯基的通信频道。他们身处那里是更有价值的。因此，我的意思是，请否决他们任何前往的要求……这完全是为他们好，也是为大家好。”

凯拉赞注视着加鲁夫的眼睛，再一次看到了那种坚定，当布罗格胡里奥宣布“沙普龙号”被摧毁的时候，他就看到过这种眼神。正如同凯拉赞忧虑的那样——这是加鲁夫跟布罗格胡里奥的个人恩怨，他不想外人插手，甚至不想要亨特和他的同僚们插手。在伽星人身上发现这种反应很奇怪。他看着施洛欣和伊希安，看得出他们也早已对此心知肚明。不过，他们不会明言此事去冒犯加鲁夫的骄傲与自尊。凯拉赞也不会。

“好极了。”他点点头，同意道，“就按你的要求办。”